不用說,這二人就是從巴蜀輾轉來到江南的雲襄和金彪。雲襄本名駱文佳,曾是揚州郊外駱傢莊唯一的秀才。三年前,南宮放強買駱傢莊建賽馬場,駱文佳狀告南宮放,卻被南宮放設計構陷,反而下獄問斬。未婚妻趙欣怡舍身相救,嫁與南宮放做妾,駱文佳這才由斬立決改判為充邊服苦役。在獄中,駱文佳巧遇千門門主雲嘯風,得一代奇人雲嘯風悉心指點教導,終於從一個迂腐秀才,成長為一代千門高手。在雲嘯風被師妹暗算之後,駱文佳接過瞭他手中的瑩石扳指和《千門密典》,成為新一代千門門主。為報雲嘯風大恩,駱文佳頂他死去的兒子之名,從此改名雲襄。
在甘涼道上,雲襄計收流浪刀客金彪,結識魔門門主寇焱,受其所托,率魔門少主寇元傑和唐門叛徒唐功奇入巴蜀,在唐門眼皮底下計滅巴蜀豪門葉傢,最後反戈一擊,將魔門少主賣給唐門,然後從唐門的天羅地網中安然逃脫。從此千門公子襄的大名,在江湖上風生水起。(前情請看第一部《千門之門》)
如今雲襄與金彪隱姓埋名來到江南,欲向江南豪門南宮世傢討回當年的公道。為瞭先在江南站住腳跟,他們假扮流浪四方的街頭小老千,擺些出千的小把戲騙騙那些街頭閑漢,很快就引來當地同行的刁難。憑著精湛的千術和賭技,二人引起瞭鬼算子和莫爺的註意。為瞭試探雲襄的底細深淺,鬼算子親自出手相試,雲襄故意輸在鬼算子手裡,借機隱瞞身份拜在瞭莫爺門下,成為莫爺手下跑腿的小老千。憑著他的聰明機智,很快就在一幹街頭騙子中脫穎而出,成為莫爺看好和倚重的後起之秀,所以這次莫爺才將巧奪翡翠鳳凰的重任托付給瞭他們。
沒想到這次十拿九穩的行動卻失瞭手,不過雲襄一點兒也不放在心上。最近他正為自己在莫爺面前表現得太過突出而擔心,這次意外失手,無疑是上天在幫忙。他甚至在心中暗自感激那個聰明的女人,能一眼看穿自己故意留下的破綻還不算什麼,很快想到應對之策,並立刻付諸行動,這才是隨機應變的最高境界。也許,她天生就是個千門高手吧!雲襄突然發覺,自己對那個女人竟生出瞭幾分好奇。
想到那女子方才對自己的評價,雲襄就笑得前俯後仰。金彪從未見過雲襄如此失態,不由疑惑地撓撓頭,擔憂地問:“公子你沒事吧?你要受不瞭這次失敗的打擊,我這就去將那塊玉佩給搶回來!”
雲襄勉強收住笑,忙對金彪擺擺手:“你別再去丟人現眼瞭,咱們是老千,不是強盜,做事要講點兒技術含量。呵呵,莫爺還說那女子不是千門中人,從沒學過千門之道。沒學過都這樣老練,以後咱們這些職業老千還怎麼混?”
金彪望望舒亞男消失的方向,垂頭喪氣地問:“咱們現在該怎麼辦?”“老老實實去向莫爺復命,就說咱們失手瞭。”雲襄若無其事地轉身就走。金彪忙追上他,小聲問道:“公子,我不明白,咱們為何要隱瞞身份投靠那個瞎眼狐貍?”雲襄淡淡一笑:“莫爺在江南根深蒂固,門人弟子遍及蘇杭。強龍不壓地頭蛇,咱們靠上這棵大樹,做起事來才能事半功倍,得心應手。走吧,莫爺恐怕已經等急瞭。”
“榮寶齋”在蘇州是老字號的珠寶店,很好找。黃昏時分,舒亞男依約來到這裡,發現店中除瞭兩個夥計和掌櫃,已沒有一個顧客。她徑直來到櫃臺前,對殷勤招呼的掌櫃冷冷道:“讓莫爺出來見我!”
“莫爺是誰?”掌櫃一臉迷惑,“我們這兒沒這麼個人。”“少裝蒜!”舒亞男將手中錦帕包著的翡翠鳳凰一揚,“去告訴他,他要的東西我拿到瞭,他想要就親自出來見我。”
掌櫃猶豫瞭一下,低聲對兩個夥計交代瞭兩句後,匆匆進瞭內堂。片刻後他滿臉堆笑地出來,對舒亞男客氣地道:“莫爺已等候多時,姑娘裡邊請!”“我要他親自出來,”舒亞男冷冷道,“我數三聲,再見不到他本人,我立刻就走。”“不用數,老朽在此。”內堂裡傳來一個嘶啞蒼老的聲音,跟著就見莫爺手拄拐杖,在鬼算子攙扶下,顫巍巍地來到店堂中,剛落座就關切地問,“舒姑娘這趟,可還順手?”
“順手?”舒亞男一聲冷笑,“我讓人當面拆穿,差點就坐牢砍頭,這也罷瞭。剛拿到東西,就有兩個不開眼的小騙子,居然假扮捕快來訛我。若非我機靈,這一趟恐怕就隻有空手而回瞭。”
莫爺臉上有幾分意外:“你沒有上他們的當吧?”“多謝莫爺關心,你那兩個徒子徒孫,這會兒恐怕正在路上哭鼻子呢。”舒亞男笑道。莫爺聞言面色微變:“舒姑娘這話什麼意思?”“什麼意思?”舒亞男一聲冷笑,“我住的店是你們安排,除瞭你們誰能找到?別跟我裝糊塗,我也不想聽你賠罪道歉。東西在這裡,錢呢?”
莫爺微一點頭,鬼算子立刻將一張銀票放到舒亞男面前。她沒有接,隻望著莫爺冷笑道:“現在這貨漲價瞭,要四千兩。多出的兩千兩,就當為我賠罪壓驚。”
“你他媽活得不耐煩瞭!敢訛到咱們頭上?”鬼算子一聲喝罵,“信不信老子做瞭你!”舒亞男冷眼斜視著虛張聲勢的鬼算子,若無其事地笑道:“這裡是鬧市,我隻要一聲喊,這‘榮寶齋’以後就不用再做生意瞭。”說著她揚起手中的翡翠鳳凰,“如果我不小心失手落地,你說咱們誰的損失更大?”鬼算子強壓怒火,威脅道:“你敢訛咱們,難道不怕南宮世傢的眼線和官府的大牢?”
舒亞男坦然一笑:“我若落到南宮世傢或官府手裡,第一句話就是將掉包翡翠鳳凰的經過講出來。無論南宮世傢還是地方官府,恐怕都不會放過向福王邀功的大好機會。在翡翠鳳凰脫手之前,你們隻怕得祈求上蒼,要我舒亞男千萬別落到南宮世傢或官府手裡。”
鬼算子氣得兩撇鼠須亂顫,卻發作不得。就在這時,隻聽莫爺若無其事地敲敲桌子:“四千兩就四千兩,付錢!”
掌櫃立刻又送過來一張銀票,莫爺摸索著連同先前那張銀票一並推到舒亞男面前:“四千兩通寶錢莊全國通兌的銀票,舒姑娘請收下。”
舒亞男沒有接銀票,卻悠然道:“四千兩是方才的價,現在又漲價瞭。”“又漲價瞭?”莫爺皺起瞭眉頭。“沒錯!”舒亞男嫣然一笑,“四千兩,再加一巴掌。”“再加一巴掌?”莫爺有些莫名其妙。
舒亞男乜視著一旁的鬼算子,冷笑道:“方才我受人威脅,胸中怒氣難平。少瞭這一巴掌,就算給我四萬兩,這買賣我也沒心思做。”
莫爺恍然大悟,立刻點頭道:“好!四千兩加一巴掌,照付!”舒亞男望著莫爺身後一臉鐵青的鬼算子,悠然道:“莫爺,好像有人不願付啊!”莫爺的臉色頓時陰沉下來,一字一頓道:“我說瞭,照付!”
鬼算子雙目幾欲噴火,卻還是鐵青著臉老老實實走到舒亞男面前。隻見舒亞男手一揚,重重一掌摑在鬼算子臉上,然後揉著自己的手腕對鬼算子冷笑道:“下次再對本姑娘出言不遜,先摸摸自己那張老臉!”
擱下手中的翡翠鳳凰,舒亞男將銀票往懷中一揣,對莫爺嫣然一笑:“以後再有這等賺錢的買賣,莫爺可要記得找我啊!”說完揚長而去。
“莫爺……”鬼算子摸著自己火辣辣的臉,欲言又止。莫爺沒有理會他,隻拈須輕嘆道:“這姑娘不簡單,以後咱們可與她多多合作!”
說話間就見那兩個新近拜到莫爺門下的千門後起之秀,雲襄和金彪——現在叫雲彪和金襄——回來復命。莫爺簡短地問瞭問二人失手的經過,也沒有多加責備,隻對雲襄吩咐道:“阿彪,杭州鴻運賭坊的南宮老板,前日差人來說他的賭坊遇到瞭一點兒麻煩,好像有人在他的賭坊出千,他卻抓不到任何把柄。南宮老板是揚州南宮世傢的大公子,因為犯瞭傢規才被攆到杭州,他在杭州可是響當當的人物。他求到老朽名下,老朽也不好拒絕。你就替老朽去杭州看看,幫他清清場子。”
“是,弟子這就去杭州!”雲襄連忙答應。就見莫爺從懷中掏出一塊玉佩:“這是老朽信物,南宮老板一見便知。你這次是替老朽出面,可別砸瞭老朽的招牌!”“弟子不會再讓莫爺失望!”雲襄連忙將玉佩收入懷中,與金彪拱手告退。
離開榮寶齋後,金彪不滿地嘟囔道:“公子,咱們整天為那瞎眼狐貍跑腿,被他呼來喝去地使喚,到底圖個啥啊?”
雲襄笑而不答,他暫時不敢將心中的秘密告訴金彪,哪怕他與自己情同兄弟。他知道南宮世傢的實力,這次不像在巴蜀,還有魔門的勢力可以借用,如今一切都得靠自己瞭。現在自己就像是一個賭本微薄的賭徒,卻要挑戰實力雄厚的賭場老板。別人輸個十把八把都渾然無事,自己隻要輸一把,就可能連命都輸掉。在沒有徹底站穩腳跟之前,他不敢有任何輕舉妄動。現在他還隻是在熟悉環境,窺探南宮世傢這棵大樹的筋脈,難怪金彪不理解瞭。他也沒有解釋,隻道:“離開蘇州之前,你去看看柯姑娘吧,就說我們要離開一段時間,讓她這幾天都不用跟我們聯系。”
“為啥又是我?”金彪不滿地瞪瞭雲襄一眼。柯夢蘭隨二人來到江南後,為瞭有個伏兵在暗處接應,她與二人暫時分開,隻在約定的時間才聯系。近來雲襄與她見面的次數越來越少,自然讓有心撮合他們的金彪大為不滿。
金彪的心思雲襄一清二楚,但他卻無法說出自己的苦衷。要想成為千雄,就不能有任何弱點,而感情卻是人類最大的弱點。這是雲爺的諄諄教導,但精明如雲爺,最終也沒能逃過感情的宿命。雲襄不想重蹈雲爺的覆轍,尤其是在即將接觸南宮世傢核心人物的關鍵時刻,所以他要強迫自己拒絕一切感情,尤其是兒女之情。
我決不能有任何弱點!雲襄在心中暗暗告誡自己,我決不能讓任何女人走進我的內心!
懷揣著四千兩銀票的巨款,舒亞男興致勃勃地趕回瞭福來客棧。現在一切都已辦妥,就差最後一件事。她在櫃上借瞭紙筆,匆匆寫下瞭一封匿名短信,收信人是藺東海。她可不想帶著那個什麼也不會的郡主到處亂跑,更不想背上拐走郡主的罪名,再說江湖對明珠郡主這樣的金枝玉葉來說,實在是處處兇險,稍有閃失,可就害瞭那女孩。
寫完信,舒亞男正要找人給藺東海送去,心中卻又有些猶豫。她遲疑片刻,收起信走向丙字號房。房內還有她那簡單的行李,趁著取行李的這當兒,她想跟明珠郡主作最後的道別。
照約定的暗號輕輕敲瞭敲門,就聽門裡一聲歡呼,明珠郡主驚喜地打開房門,將舒亞男一把拉進門,興奮地連聲道:“我方才還一直在擔心,怕你拿到翡翠鳳凰後就丟下我不管。對不起,是我錯怪瞭姐姐。”舒亞男感覺臉上有些發燙,忙敷衍道:“怎麼會?你看我是那樣的人嗎?”“所以後來我又擔心姐姐遇到瞭什麼麻煩,我卻幫不上什麼忙,真是急死我瞭!”明珠郡主說著將舒亞男擁入懷中,一臉關切。此刻她已換瞭一身男裝,顯得秀美俊朗,面若美玉。臉上那興奮與喜悅交織的笑容,如孩童一般單純。面對她那淳樸天真的笑顏,舒亞男突然為自己方才的打算感到愧疚,第一次被人親昵地稱作“姐姐”,她心中不禁湧起一種保護她的沖動。她忙對明珠道:“咱們得趕緊離開這裡,你這一失蹤,官府恐怕很快就會全城大搜查!”
“咱們現在去哪裡?”明珠郡主眼中閃出孩童般興奮的光芒。“先出城再說!”舒亞男說著拉起她就往外走,離開福來客棧後立刻雇車出城。路上,她悄悄撕瞭懷中的告密信。望著歡天喜地的明珠郡主,舒亞男不禁在心中暗嘆:她真是我命裡的克星,我騙誰都沒法騙她啊!
明珠郡主的失蹤急壞瞭藺東海,他一面派人去尋找郡主下落,一面差人讓蘇州知府帶衙役捕快趕過來。聽說郡主在自己的地頭失蹤,蘇州知府嚇得魂飛魄散,立刻就帶人趕來。與蘇州知府同來的,還有個衣衫破舊、面容滄桑的老者,藺東海一見之下大喜過望,忙上前拱手請安,“沒想到柳爺也在蘇州,這下郡主肯定能找回瞭!”
柳公權原本是為追查公子襄才來到蘇州,聽聞福王千金失蹤,他立刻丟下毫無進展的追查,隨蘇州知府匆匆趕來。仔細詢問郡主失蹤的經過,聽到有個女人曾被郡主救上船,之後郡主才突然失蹤,柳公權忙問:“那女人什麼模樣?”藺東海想瞭想,在自己臉上比劃道:“那女人臉上有一道疤,很明顯!”柳公權一怔,若有所思地望向天邊,“原來是她,她為何要帶走郡主?”“柳爺知道那女人是誰?”藺東海忙問。
柳公權微微頷首:“老朽雖然知道她是誰,卻不敢說瞭解她,更不知她為何要帶走郡主。那女子天性聰明,這回恐怕是一次漫長的追蹤。”說著他轉回頭,對一旁的蘇州知府道,“大人立刻調動所有捕快,去查蘇州城所有車馬行的車把式,看今日是否有一男一女雇車離開蘇州,一有結果,立刻飛報老夫。”
蘇州知府領令而去後,藺東海疑惑地問道:“為何是一男一女?”柳公權負手道:“兩個女人上路太過紮眼,若扮成兩個男人,卻又有諸多不便。”
“為啥兩個男人會有不便?”藺東海依舊疑惑。卻見柳公權淡然一笑:“女扮男裝,最不方便就是水火之事。若扮成兩個男人,住店時隻能去男廁,諸多尷尬;扮成一男一女,可以換著去女廁。”
“柳爺高明!”藺東海恍然大悟,想想又問道,“為啥隻查車馬行,不查碼頭?她們要是坐船離開蘇州怎辦?”柳公權嘆道:“如果人手充足,水陸碼頭俱查當然最好,可惜蘇州府捕快人手有限,隻能有所取舍。那女人拐走郡主,一定會盡快離開蘇州。車比船快,又比船好找,她當然要選擇雇車。”
藺東海想瞭想,不禁對柳公權豎起拇指,由衷贊道:“柳爺這神捕之名,果然實至名歸!”
黃昏時分,二人離去的線索終於被車行老板帶回瞭府衙,聽聞她們出發去瞭杭州,藺東海一陣風般沖瞭出去,對幾個手下高聲下令:“快備馬!去杭州!”
杭州西子湖畔的雅風樓,是江南屈指可數的名樓。它地處西子湖畔景色最美的地段,樓高三重,外表古樸端莊,內部極盡奢華,是達官貴人、豪紳巨賈最愛下榻的百年老店。
這天下午,吏部侍郎張大人的公子,攜新婚妻子出現在雅風樓的大廳。張公子面容英武,頭戴束發金冠,鬢邊垂下的兩絡長發,使他俊美中多瞭幾分飄逸。他的新婚妻子是個秀美嬌憨的大傢閨秀,舉手投足間無不流露出天生的高貴,項上那一串熠熠生輝的珍珠項鏈更襯托出她那與生俱來的高貴氣質。這是一對令誰都忍不住要多看兩眼的璧人!雖然張公子才入住一天,雅風樓的賈掌櫃就已經記住瞭他。一來是因為他的身份,二來也是因為他的豪闊。現在雅風樓住客雖然不多,可個個都有身份有來歷,賈掌櫃不敢大意。
“賈掌櫃,晚上給我們留張桌子。”張公子操著一口好聽的京腔,說完正要攜妻子上樓回房,剛轉身卻與一個人撞瞭個滿懷。張公子身子一晃就站穩,那人卻一個踉蹌摔倒在地,卻是個不修邊幅的中年文士。
“對不起!”中年文士從地上爬起來,心不在焉地沖張公子一揖,低頭匆匆而去。張公子用傲慢的目光掃瞭他一眼,一聲輕哼:“蠢貨!”
攜妻子回到包下的天字一號房間,張公子取下束發的金冠,臉上露出瞭放松的微笑。他的妻子扳過他的臉,仔細打量著笑道:“還別說,你這一打扮起來,跟那吏部侍郎張大人的公子,還真有幾分相像。”“你一個金枝玉葉,怎麼會認識那個張公子?老實坦白!”張公子一開口,立刻暴露瞭女兒傢那清脆的嗓音。“他曾經隨他父親來為我爹爹祝壽,我無意間看見過一次。”妻子笑嘻嘻地答道。“見過一次你就記住瞭他的模樣,是不是對他動瞭什麼心思啊?快老實坦白!”張公子一把將妻子攬入懷中,房中頓時響起瞭兩個女孩子的嬉戲打鬧聲。
不用說,這張公子和他的妻子,正是舒亞男和明珠郡主假扮。有明珠郡主這個對京城豪門知根知底的大傢閨秀的指點,舒亞男扮起豪門公子來更是像模像樣,對傢世來歷也能說上個七七八八。就連整天跟豪門望族打交道的賈掌櫃,也沒有看出絲毫破綻。
黃昏時分,舒亞男攜明珠郡主來到樓下餐廳,二人剛落座,就見鄰桌有人向她們揮手,舒亞男認出是下午與自己相撞的中年文士,便對他點頭示意。那中年文士立刻起身來到舒亞男面前,很是慚愧地囁嚅道:“對不起,下午沖撞瞭公子,卻連抱歉都忘瞭說。”“沒關系!”舒亞男大度地笑笑,她隻要刻意掩飾,旁人就不易聽出她的女聲。
“公子真大度,我一定要請你喝一杯才能心安。”中年文士說著掃瞭一旁的明珠一眼。眼光在她項上那碩大的珍珠項鏈上停留瞭一瞬,不禁“咕咚”一聲咽瞭口唾沫。“呵呵,四海之內皆兄弟,我請你也一樣。”舒亞男說著沖身後的侍者拍拍手,“給這位先生添一副杯盞碗筷。”
中年文士稍一客氣便坐下來,對舒亞男拱手道:“在下姓張,字敬之,不知公子如何稱呼?”
“巧瞭!在下也姓張,字放之,與先生竟隻有一字之差!”舒亞男滿面驚訝,繼而洋洋得意地補充道,“傢父名諱孝翁,新任吏部侍郎,不知先生可聽說過?”
“原來是張大人的公子啊!難怪這般豐神俊秀!”張敬之滿面驚喜,“說起張大人,與在下還真有過一面之緣,那還是我在省城參加會試的時候,蒙他不棄,曾叫過我一聲賢侄。”
“如此說來,竟是世兄!”舒亞男連忙舉杯為禮,“想不到世兄還是個博學的秀才,今日在此巧遇,還真是緣分,咱們定要一醉方休!”
“不敢當不敢當!”張敬之連忙喝幹杯中美酒,然後抹著嘴低下頭,欲言又止。“我見世兄面有憂色,不知有何為難之事?”舒亞男察言觀色,連忙問道。張敬之左右看看,壓低聲音道:“我還真遇到瞭一件天大的事。這事我本不打算告訴任何人,但張公子不是外人,就告訴你也無妨。”“哦?不知是何事?”舒亞男好奇地湊瞭過去。
張敬之低聲道:“我祖上是有名的風水師,曾多次為前朝貴胄選冥地看風水,可惜這門手藝在我祖爺爺那一代就失傳瞭。小時候聽我爺爺說,祖爺爺是被前朝韃子皇帝征召去看風水,回來後就暴病而亡。前日我整理先祖遺物,無意間發現瞭祖爺爺留下的遺書,才知道他是為前朝國師八思巴選冥地,事後就被人點瞭死穴,所以回到傢就暴病而亡。”
“後來呢?”舒亞男越發好奇。“祖爺爺留下瞭一張圖。”張敬之緊張地四下看瞭看,嗓音不由自主地哆嗦起來,“是蒙古國師八思巴的墓穴圖!”“那你可大發瞭!”舒亞男羨慕地小聲驚呼,“八思巴的陵墓中,不知隨葬瞭多少財寶啊!”
“財寶算什麼?”張敬之輕蔑地撇撇嘴,“我看張公子也是練傢子,想必也知道,那八思巴生前乃蒙古第一高手,武功堪稱天下第一。他的陵墓中,定隨葬有無數武功秘笈。若是能拿到他一生武學之大成,就算不能成為天下第一高手,至少也能傲視江湖。”
舒亞男眼中的羨慕已變成瞭渴望,急切地問道:“世兄拿到沒有?”張敬之遺憾地嘆瞭口氣:“我發現先祖留下的圖後,曾偷偷去那裡進行過發掘,但那陵墓占地極廣,我用瞭幾個月的時間,也才掘進一處外圍的隨葬陵室。那裡隻有一些佛經,沒有武功秘笈,也沒找到金銀財寶。”說著他撩起衣衫,從貼身處拿出一本殘破不堪的冊子,遞給舒亞男道,“這就是其中一本,你看看。”
舒亞男接過冊子隨手翻瞭翻,卻是一些彎彎曲曲的藏文,一個字不認識。她不由急道:“武功秘笈應該在陵墓最核心的地宮中啊,你怎麼不去那裡尋找?”張敬之搖頭嘆道:“陵墓占地極廣,要想從外圍掘進去,根本就不可能。唯有從陵墓上方往下掘,才能直達地宮。不過那一片是別人的產業,豈能明目張膽地幹?再說私掘陵墓,官府知道後可是殺頭的罪名。唯一的辦法隻有買下那片荒地,假意在上面破土建房,方可掩飾發掘工程。”
“那就快買下來啊!”舒亞男也為他著急起來。隻見張敬之搖頭苦笑道:“買下上百畝荒地,對張公子來說可能不算什麼,但對愚兄來說可就難如登天。我問過那地主,他要價一萬兩,我七拼八湊也才湊瞭不到一千兩,簡直杯水車薪。可嘆就因為沒有這一萬兩銀子,我竟與蒙古國師上百萬的隨葬品和無敵天下的武功秘笈無緣瞭!”
舒亞男臉上閃爍著興奮的紅暈,忍不住脫口而出:“一萬兩銀子,我有啊!你有沒有想過與人合夥?共同出力,所得平分?”“合夥?”張敬之一愣,跟著就連連搖頭,“不不不!我不能害瞭公子!也許陵墓中什麼也沒有,又或許那地圖根本就是假的。萬一什麼也找不到,豈不是害瞭兄弟。”
“沒關系,我願意冒險!”舒亞男急道,“不就一萬兩銀子嗎?我過幾天就將銀子交給你,你將地圖給我,咱們一起幹!”
張敬之四下看看,然後小心翼翼地從貼身處掏出一張破舊的地圖,指著圖上一個標記道:“這就是地宮的位置,我可以帶你去實地看看,還可以帶你去見見那個地主。”
“好!銀子我半個月之內就可以準備好,你到時候就到這裡來找我。”舒亞男說著拍拍張敬之的肩頭,“沒收到錢之前,你不用將地圖給我,免得世兄誤會。”
“哪裡哪裡!”張敬之嘴裡客氣著,卻還是將地圖仔細收瞭起來。舒亞男笑著舉起酒杯:“來,為我們的合作,幹杯!”
二人邊喝邊談,早已酒飽飯足,張敬之看看天色不早,忙打著酒嗝起身告辭。
出得雅風樓,張敬之隻感到渾身飄飄然似欲乘風而起,已經很久沒有過這種成功的喜悅瞭,他三步一搖地拐進瞭離雅風樓不遠的鴻運大賭坊。這裡的檔次不亞於雅風樓,它是杭州城數一數二的豪華賭坊。
張敬之一邊與賭坊的夥計打著招呼,一邊登上二樓,徑直闖進正對大門那間雅室,進門後就咋咋呼呼地高叫:“老大,我釣到瞭一條大魚!”
“你他媽給我閉嘴!”正中那個眼神陰狠、面無表情的粗豪男子一聲呵斥,頓時將張敬之的喜訊給嚇瞭回去。他發現房中除瞭鴻運賭坊的大老板南宮豪和他的幾個手下,還有兩個面目生疏的年輕客人。此刻南宮豪正對兩個客人說著什麼,他臉上的肌膚在一顫一顫地抖動著,熟悉南宮豪脾氣的張敬之明白,那是他極端生氣時才有的表情。
“那夥人已經在此玩瞭十多天,幾乎是天天贏錢。”南宮豪氣呼呼地道。他是個三十多歲的魁梧漢子,模樣與其父有幾分相似,與其弟南宮放則完全是兩類人。身為南宮世傢大公子,結交的卻是些三教九流的朋友,行事作風更像是黑道人物。曾因殺害官差而闖下大禍,幸得傢中多方打點,才免受官府通緝,為此被其父趕到杭州,專司打點南宮世傢在杭州開的鴻運賭坊。他不敢再有疏忽,兢兢業業起早貪黑,總算將鴻運賭坊打點得風生水起,成為杭州城數一數二的奢華所在。現在賭坊遇到麻煩,他最先想到的就是騙子的宗師莫爺,立刻派人去請,卻沒想到莫爺隻差瞭兩個弟子前來。他心中雖有不滿,但還是耐著性子對那兩個弟子解釋道:“咱們開賭坊的,不怕客人贏錢,但卻怕客人用非常手段贏錢。可惜咱們盯瞭多日,卻始終沒看出任何端倪。再這樣下去,賭坊的招牌就算是砸瞭。”
兩個客人都很年輕,一個身材彪悍,面目粗豪,眉心有道月牙形的刀疤;另一個長相斯文,有幾分書卷氣,卻沒有尋常書生的張狂或迂腐。聽完南宮豪的敘述,那文弱書生點頭道:“我和金兄弟下去看看,但願能盡快找出他們的破綻,不過還希望南宮老板別太難為他們。”
南宮豪連忙答應下來。待二人下樓去後,他不滿地質問身旁那個去請莫爺的手下:“這他媽是怎麼回事?莫爺怎麼會給咱們派來兩個乳臭未幹的黃口小兒?”
不用說,這兩人就是被莫爺派到杭州,幫鴻運大賭坊捉千清場的雲襄與金彪。
下得樓後,雲襄把玩著手中幾枚小籌碼,慢慢來到被懷疑出千的賭桌前。這桌在玩押寶,桌上分為春、夏、秋、冬四門,任何人隻要拿出一萬兩以上的賭資,就可以要求坐莊。莊傢去隔壁一間看不到賭桌的房間,那裡有四塊巴掌大的檀木牌,上面分別刻著春、夏、秋、冬四字,每次莊傢選出一塊裝在一個密封的錦盒中,由賭坊的夥計拿到賭桌上,然後外面的閑傢開始下註。春夏秋冬任選一門或幾門,如果下註的門剛好與莊傢錦盒中的牌匾相同,莊傢就四倍賠付。莊傢的賭本都留在桌上,最少不得少於一萬兩銀子的籌碼,賭坊有專門的夥計負責幫莊,每一次開牌,殺進賠出數百到數千兩籌碼不等。為瞭防止閑傢的賭註太大莊傢不夠賠,所以要限制每一門的最高下註額,通常每門最高不能超過兩千五百兩,如此一來,若閑傢全部押中,莊傢最多可輸一萬兩籌碼,剛好與他留在桌上的最少籌碼相等,不至於出現莊傢沒籌碼賠的情況。
賭坊並不參與賭博,隻為大傢提供場地、服務和公平博弈的環境,並負責將銀子換成籌碼,同時在籌碼交換中按比例抽頭,這也是正規賭坊最主要的利潤來源。
鴻運賭坊正是這樣一個正規賭坊,它並不參與賭博,隻為賭客們提供一個公平博弈的環境。為瞭維護這種公平,賭坊雇有一些假扮成賭客的眼線,專門防止有人搞鬼出千。這種眼線俗稱“暗燈”。現在,雲襄和金彪就扮演著這種角色。
鴻運賭坊本來也有不少這樣的暗燈,但這次眾暗燈一起失明,明知有人出千,卻抓不到任何把柄。能上鴻運這等豪華賭坊來玩的賭客,都不是市井草根,賭坊不敢輕易得罪,更不敢仗勢欺人。隻要沒抓到把柄,明知對方出千,也不敢輕舉妄動。
雲襄混在眾賭客中,偶爾押上一小註,沒幾把就將南宮豪給的幾個籌碼輸瞭個精光。他又去櫃上換瞭些籌碼繼續下註,邊玩邊觀察著桌上的情形。隻見莊傢有輸有贏,小半天下來也沒贏幾個錢,贏錢的主要是三個閑傢,他們押中的概率極高,面前的籌碼很快就堆成瞭小山。一兩天有此運氣不奇怪,天天如此就讓人懷疑。裝牌匾的錦盒完全密封,打開前根本不可能看穿,更不可能在眾目睽睽之下掉包,但他們是如何猜到盒子中是什麼牌匾呢?雲襄百思不得其解。
看得多時,沒發現任何破綻,雲襄抬頭看看四周,突然發現幾個扮成賭客的暗燈,都在虎視眈眈地緊盯著那三人。他心中陡然一亮,贏錢的人惹人註意,暗燈、賭客都在緊盯著他們,搞鬼難度大,輸錢的人搞鬼就不容易引人註意瞭!
抱著這種思路,雲襄開始留意起桌邊那些不起眼賭客。又過瞭半個時辰,他的嘴角邊漸漸泛起瞭一絲會心的微笑。金彪在一旁早已看得頭昏腦脹,見雲襄臉上露出那種熟悉的笑容,他放下心來,俯身在他耳邊悄聲問:“公子有所發現瞭?”雲襄微微頷首,收起籌碼轉身離開瞭賭桌,邊走邊對金彪輕松地笑道:“莫爺交代的事已經搞定,咱們可以好好在杭州玩幾天。現在西湖鱸魚正肥,咱們今晚就可以去嘗嘗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