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乾宮中。
寢殿內,春茵倚在雕花大床邊上小心翼翼拿冰帕子給東珠覆在額頭,寧香則一下一下在東珠腿上揉捏著,雲姑與蘇雲也守在邊上,這四個人面上均是神情凝重。
“你們不必這副樣子,我又沒怎麼樣。”半晌,東珠睜開眼睛緩緩說道。
“主子醒瞭!”寧香興奮地喊瞭一聲。
“還沒怎麼著?”春茵說話間已帶瞭哭腔,“一大清早出門時,可是好端端的自己奔瞭去的,誰想到回來卻是讓人抬著的。說句不合規矩的話,好主子,您行事之前能不能多想想。就算不為瞭自己,也該想著皇上,還有我們這些身邊服侍的人。如今,真是越發不讓人省心瞭。”
“嘿。”東珠責道,“這丫頭現在越來越厲害,數落起我來,也這麼一套一套的。”
寧香年少老成地嘆瞭口氣:“主子啊,說句實在話,您這性子也不怪春茵姐姐說您。一天一出戲,跟在您身邊,我們這些人,還真是成天提心吊膽的。您是沒看見昨日皇上那臉色,像是要把蘇雲姐姐和雲姑姑拉下去痛打一頓才能解氣。”
“啊?皇上來過瞭?”東珠略感意外,目光向外面瞄去,卻又沒見龍袍的影子。
“主子肯定不知道,您是皇上從儲秀宮抱回來的!”寧香突然冒出這樣一句,還一臉的幸福勁兒。
東珠聽瞭,越發納悶還有些不好意思:“這人也忒奇怪瞭,就會趁人不清醒時占便宜。現在我醒瞭,他又到哪裡去瞭?”
雲姑淡然一笑,便從旁邊的小桌上端瞭碗五仁粥遞給春茵,春茵一邊喂一邊說:“皇上在這裡守瞭兩日,現在這個時辰自是上朝去瞭。”
“兩日?上朝?”東珠很是意外,探起身子朝窗子看去,果然晨光初現,不似晌午,越發疑惑起來。
蘇雲在東珠身後墊瞭厚厚的靠枕,又伸手將她一頭烏黑蓬亂的秀發挽瞭個尋常的樣式,“主子自那日在儲秀宮暈過去,到現在已過去瞭兩日。”
“啊?”東珠難以置信,“我覺得才睡瞭一會兒,怎麼就過去兩日瞭?這芝麻與白果和雞肉在一起,難道這麼大的毒性?”
此話一出,屋裡倒立時安靜下來。
蘇雲隻顧著為東珠梳頭理妝默不答言,雲姑借口到外間去挑選衣裳,春茵將湯碗撤下,隻剩下寧香一人端著漱口水靜靜看著東珠。
丫頭們不同尋常的表情,讓東珠認定這兩日一定又生事端:“有什麼事直接說不來,不要瞞我。”
寧香苦瞭臉:“就我年紀小,每次有苦差事就讓我擔。”
“寧香,到底怎麼瞭,快告訴我。”東珠越發著急。
寧香低著頭,呢喃著:“主子還是別問瞭,如今主子在病中,要安心靜養,儲秀宮的事就不要再管瞭。”
“儲秀宮?”東珠猛然覺醒,是瞭,發生這麼大規模的秀女中毒事件,別說自己隻是皇妃,就是皇後也捂不下,想來這事情太皇太後一定知道瞭。自己昏迷之前,雖與孫之鼎聯手查清毒源,但並沒有來得及往下去查是誰下的毒,難道是?
“儲秀宮秀女中毒一事,現在是宮正司在查嗎?結果如何?到底誰下的毒?”東珠催問。
寧香繃著臉:“不是宮正司在查,太皇太後發下話來,這事交由皇後處理。”
“皇後?”東珠略有意外,赫舍裡剛剛有孕,應當好好靜養,如今卻讓她來查辦這起案子,按理說不通啊。
“所以這事現在皇後在管,主子就寬寬心,撂開手吧。”春茵端瞭一碗黃澄澄的藥湯入得室內,“這是孫院使親自熬的藥,叮囑娘娘一醒來用過粥點之後就要趕緊服下去,奴婢剛剛溫瞭,現在喝正好。”
東珠盯著春茵,見她神情間似有恍惚,仿佛刻意隱瞞著什麼,又見她與寧香暗中遞著眼神兒,越發覺得不好,便騰的一下掀開被子,想要下床,不料這腿上卻覺得麻酥酥的,使不上力氣。
“主子這是要做什麼?”春茵與寧香趕緊上來攙扶。
“你們不告訴我實情,我就去儲秀宮看看,到底發生瞭什麼。”東珠一臉決然。
春茵與寧香對視,春茵嘆瞭口氣,一臉無奈,寧香隻得老實回道:“皇後娘娘派人細細查檢,很快便查到,這白果粉是秀女董氏所藏,黑芝麻粉是易氏研磨的。”
“董氏?”東珠心中微微疑惑,董氏是這屆秀女中的絕色,性情又好,才學也出眾,這幾日在儲秀宮裡待選,就數她人緣最好,從不與人發生嫌隙。而這易氏則是以舞藝精湛絕倫而著稱,她二人都是這屆秀女中出類拔萃的人物,其實什麼都不用做,完全可以輕易被選中,為什麼要多此一舉呢?
相較之下,那中毒的瓜爾佳氏、那拉氏等人雖也出眾,但根本不會影響她二人,東珠覺得疑雲迭起,不禁喃喃低語:“怎會是她?”
“怎麼不會是她,盧嬤嬤搜出來以後,這董氏也親口承認白果粉是她從傢裡偷偷帶出來的!還有那易氏,也招認瞭。”寧香接瞭一句。
“招認?”東珠對這個詞很是敏感,“盧嬤嬤等人可是對她們用刑瞭?”
“這個倒是不知。”寧香想瞭想,“還有那個西魯克氏。”
“她?她怎麼瞭?這事與她又有什麼相幹?”東珠越發驚愕。
“據董氏與易氏供認,她們雖帶瞭白果粉與黑芝麻糊,但都是為瞭養顏美容用的,沒有把這兩種東西摻在秀女們的飯菜裡,是西魯克氏偷瞭這兩種東西,下入瓜爾佳氏幾人的湯碗裡的。”寧香一五一十將從宮正司聽來的消息告訴東珠。
東珠聽完,面色大驚。
東珠絕不相信好友阿琿會做這樣的事情,而且阿琿已打定主意一門心思想要落選,實在沒必要去給其他秀女下毒,可這易氏與董氏二人與阿琿也沒有什麼冤仇,照理說也不會胡亂攀扯。
東珠這裡心煩意亂,隻聽外間屋裡雲姑姑的聲音響起:“仁妃娘娘金安!”
話音剛落,仁妃便已經入瞭內室。
“今兒看著氣色比昨日好多瞭。”仁妃走進來,挨著東珠坐下,細細打量起來。
東珠聽她話裡意思,自知這兩日自己躺著,仁妃想來也是往來照顧,心下便很是感激,拉著仁妃的手:“不是什麼大病,還勞你過來看我。”
仁妃看著東珠,眼中盡是憂慮,神情極是悵然,幽幽說道:“咱們自小一起長大,進宮之後又是常來常往,你又何苦跟我見外?再說,我也不僅擔心你,還有皇上。”
“皇上?”東珠莫名其妙。
仁妃笑瞭笑,笑容之中浸滿苦澀:“你睡著,自然什麼都不知道。可是,珠珠,你醒來以後,還要裝糊塗嗎?你若有精神管那些亂七八糟的煩心事,為什麼不好好理一理你和皇上的事?”
“我和皇上的事?”東珠越發糊塗瞭。
仁妃搖瞭搖頭,一臉惋惜:“珠珠,你是知道我這個人的,什麼事情要麼不說,都隻藏在心裡,若說出來的,便都是真心話。”
東珠點瞭點頭:“我自然知道你的性子,是最真、最善的。”
仁妃嘆瞭口氣:“你也不必贊我。今兒我多說兩句,說得不中聽你別往心裡去,但隻求你閑的時候,多想想。”
仁妃少有的如此無奈與哀怨,倒讓東珠很是意外,便示意寧香與春茵二人退下。
屋裡沒瞭別人,仁妃繼續說道:“這時間說快也快,想想三年前,你我二人一同待選,一同封妃又一同入宮,到今天已經整整三年瞭。你說,咱們在這宮中,還能有幾個三年?”
“你今兒這是怎麼瞭?”東珠見仁妃眼中竟然有淚光閃過,下意識地伸手去抹,卻被仁妃拉住。
“好珠珠,你是知道我的,我從小就全心全意愛著皇上。這種全心全意,讓我有時候都迷失瞭自己,不知道自己的存在。可是我很清楚,皇上好,我就好;皇上高興,我就高興。皇上喜歡的人、想做的事,就是錦珍的期盼。”仁妃輕輕拉著東珠的手,“我很慶幸,皇上心中最愛的是你。”
“錦珍,你今兒這到底是怎麼瞭?好端端的,怎麼大發感慨瞭?”東珠被仁妃的告白弄得越發沒頭沒腦。
“我想說,你看這幾日儲秀宮裡那些秀女鬧成這個樣子,我心裡就害怕。三年一屆秀女入宮,以後也不知這宮裡還要有多少女人進來,日後少不得天天見她們弄寵爭風,想來這宮裡的日子怕是更難過。再看眼下,皇後已經有孕,而那福貴人,你是知道的,她也並非良善之輩。那惠貴人經上次誤診的事情,性情已然有變,總覺得在暗中籌劃著什麼。如今宮中風波不斷,我素來不與他人結交,隻想著咱們姐妹能夠一心一意,好好陪著皇上,能夠相扶相助,平安度日。隻有這樣,這宮裡的日子才能好過些。”
仁妃一向寡言少語,今兒說瞭這麼多,也算破天荒瞭。
東珠細細琢磨著她的話,覺得也很有道理。
“珠珠,不管是為瞭皇上,還是為瞭我自己,如果在這宮裡若註定有一人為皇上鐘愛並掌權柄統管六宮,那麼錦珍希望,這個人便是你。”仁妃言之切切,目光如炬,緊盯著東珠。
“錦珍?”東珠對上仁妃的眸子,有些猶豫。
“我今天來跟你說這些體己話,就是想讓你知道,君恩雖是天賜,你我也要惜福。你不稀罕,別人卻要為此打破頭。還有,儲秀宮的事情,不管結果如何,你都不要再插手,以免皇上為難。”仁妃又道。
“為難?”東珠覺得錦珍的話裡透著玄機,剛要追問,隻聽得那鏗鏘有力的步子傳來,自知皇上駕到,仁妃趕緊起身,正要行禮,皇上匆匆入內,已經先叫瞭免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