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已經選擇過瞭,好象沒有再留下來的必要,然而,遲遲不願跟上官秋月離開,除瞭有太多值得留戀的東西,有對上官秋月的畏懼,也還有“小白”的原因吧?
雷蕾沒頭沒腦地在大街上亂逛,忽然想起訂下的玉佩,於是往那傢珠寶行走。
剛跨進大門,就聽見一陣吵鬧聲,掌櫃在發飆。
櫃臺邊那個人還是易容的,不過雷蕾一看到他腦袋就開始疼,沉重的腳步也變得輕瞭,三步並兩步沖上去:“怎麼瞭,又怎麼瞭!”
掌櫃的本是一臉鬱悶,如今見瞭她,如見到救星一般,哭喪著臉:“姑娘來瞭就好,快些把令兄帶回去吧!”
雷蕾忙問:“我的玉佩呢?”
上官秋月道:“在這裡。”
雷蕾瞪他一眼:“怎麼回事?”
上官秋月道:“我給他錢,他不放我走。”
掌櫃哭笑不得,將那銀票推回來:“姑娘,老夫是做正經生意的,也不想占你們的便宜,這麼多錢實在找不開。”
上官秋月笑得促狹:“說瞭不用你找。”
瞧見那銀票上赫然寫著一萬兩,雷蕾差點暈過去。這麼一筆巨款買區區一件小東西,你不怕花錢,人傢還怕收下瞭將來會惹麻煩呢!
掌櫃搖頭,面帶同情:“老夫也料著他拿這麼錢出來,姑娘必不知道,這些年輕人,姑娘今後還是不要再讓他帶這麼多銀子亂跑瞭。”說到這裡又嘆氣:“有多少傢產能這麼敗的,令兄……”令兄果然腦子有點毛病。
雷蕾笑得古怪:“是是,這可是我們全部的傢底,幸虧遇上大叔這樣的好人,不然我們兄妹就要吃大虧,今後就隻能喝西北風瞭。”
掌櫃自豪:“姑娘放心,老夫做的向來是誠實買賣。”
上官秋月在旁邊眨眼睛,看得有趣。
雷蕾掏出銀票遞過去:“不用找瞭,謝謝大叔。”
好人做到底,掌櫃還是找瞭錠銀子給她,教訓:“罷瞭,省著些吧,年輕人不知道掙錢的難處,花著也不心疼,若真有心照顧我,今後要小物件上這兒買就成,也算照顧我瞭。”
雷蕾笑:“當然。”
上官秋月道:“我給你買的,你給錢做什麼。”
雷蕾咬牙,將那張一萬兩銀票收入懷中:“錢給我!”
二人取瞭玉佩出門。
雷蕾將他拉進旁邊小巷,拱手彎腰:“拜托,你以後能不能不要出來給我惹麻煩!”
上官秋月道:“我沒惹麻煩。”
雷蕾橫眉:“這還不是?哪有你這麼不講理的,不給錢就想買東西,拿銀票為難別人,若不是我攔著,你又要生出什麼事!”
上官秋月道:“若不是你攔著,我嚇嚇他,就不用這麼麻煩瞭。”
你個變態,隻能跟火星人溝通吧,雷蕾無語。
上官秋月將玉佩系在她腰間,口裡道:“給他銀子都不收,比你還笨。”
雷蕾白眼:“大叔那是厚道,對得起良心!”
上官秋月道:“所以他的錢不多。”
雷蕾發現跟他講不瞭道理,趕緊移開話題,懷疑:“你這麼多錢,是不是從哪兒搶來的?”
上官秋月瞟她:“我有很多錢,還用搶?”
這點雷蕾是相信的,此人手一伸,屬下就遞銀子瞭。
上官秋月解釋:“方才我去見八仙府一位朋友,說借點錢,他就給瞭我一萬。”
雷蕾意外:“喲,你還有朋友?”
上官秋月笑道:“我幫過他的忙。”
八仙府有這麼大方的富豪?一萬銀子,就是卜二先生這種人傢也要謹慎考慮才借吧,不過道理也說得過去,上官秋月伸手要錢,誰敢不給。
雷蕾心中一動:“是石先生?”光賣假長生果他就賺瞭很多錢。
上官秋月不語。
雷蕾便知猜對瞭,石先生到底是誰,她很好奇,不過她也知道此人是絕對不會說的,於是將那張銀票遞回去:“拿回去放著,以後帶點零錢在身上,這種大票子沒人敢要,是花不出去的。”
上官秋月不接,微笑:“我的錢就是你的,你收著,過些日子我們就回千月洞。”
雷蕾沉默。
今後就要過那樣的生活,沒有朋友,有的是血腥和算計,隻能依賴他和她自己,更重要的是,她還不敢相信他。
那種提心吊膽的日子多危險!雷蕾搖頭,我更留戀現在的生活。
然而,從答應條件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沒有別的選擇,百蟲劫隻有他能解,連公子都親口說“可以走”瞭,還有必要留在這裡?
許久,雷蕾微微握拳,輕聲:“上官秋月,我們現在就走吧。”
沒有回答。
雷蕾抬臉,面前空無一人。
不知何時,他已離去。
下午公子與秦流風又受命出去辦事瞭,這次去得很久,到晚飯時竟然還沒回來,風彩彩覺得奇怪不安,幾次問及,何太平都隻隨口應付瞭兩句,並不肯透露半點,風彩彩也不敢再多問,倒是甘草,今日破天荒出來和大夥兒一起吃飯,精神還很好。
為瞭性命,不能違逆上官秋月。
但一心為活命,是不是也虧欠“小白”太多?
雷蕾決定先不想這些,去找何太平說清甘草的事,畢竟卜傢帳房那位張先生死前曾和他在一起,並且還收瞭他的銀子,答應為他辦事。
其實此女熱衷破案自有緣故——長生果,這麼多英雄好汗為瞭它搶得頭破血流,連蘋果核桃都冒出來瞭,老娘倒想知道,真正的那枚長生果究竟是什麼東西?花生?蓮子?
路過冷醉門前,才女正坐在窗間看書。
才女愛作男裝打扮,與騷人們品談學問,說實話,因為頂著才女名聲,雷蕾幾乎沒怎麼去註意她的相貌,但自從上次如花品評說自己不如她的時候,雷蕾就開始有點不忿,好歹花小蕾這小模樣兒生得也不錯,哪點比冷冰冰的才女差瞭!
此刻見到冷醉本人,她不由心思一動,留神多看瞭幾眼。
自與秦大才子拍拖後,冷醉就由男裝改為瞭女裝,此刻一襲白衣,頭上雲髻堆疊,裝飾很少,翡翠簪子,小珍珠與金絲攢成的雙頭梅花釵,簡單不乏雅致,文靜透著書香,眉毛略上挑,秀麗中盡顯氣質,這副裝扮讓雷蕾立即聯想到當初課本上的“靜女”二字。
秦風流真是有眼光,雷蕾嘀咕,看看自己,總算服輸。
正在愣神,冷醉也看見瞭她,點頭表示招呼。
最近才女忙著詩會,難得見到蹤影,雷蕾走進去:“詩會辦完瞭?”
冷醉讓她坐,順手倒瞭杯茶遞過去:“好瞭,就是這些俗事讓人心煩。”
知道她不喜歡江湖事,這次憑借著文壇地位讓那些同道搜集消息,已經是破例瞭,雷蕾忙問:“秦公子讓你做的?”
冷醉搖頭:“沒有,是何盟主有這意思。”
雷蕾心道果然如此,秦大才子向來通情達理,應該不會強迫心上人做不喜歡做的事,搞怪的又是何大盟主那個腹黑,什麼都要利用一下。
“何盟主吩咐你做事?”
“他是何盟主手下的人,我總不能讓他太為難,”冷醉轉臉,淡淡道,“我也隻能幫到這些,再多就不行瞭。”
雷蕾默默坐瞭片刻,起身便走,冷醉也不挽留。
“何盟主的意思……”
“蕭莊主已調動南海派人馬,想是很快就會趕來,這些信你分別派人送去這幾個門派,務必親自交到掌門手上。”
“何盟主放心。”
“……”
走到何太平門外,隱約聽到裡面在說話,想到此人也很多疑,雷蕾不好再繼續聽下去,幹脆往後遠遠退開,心裡疑惑又緊張,何太平這是在緊急調動人馬,難道出瞭什麼大事?
“雷蕾。”有人輕聲喚她。
雷蕾轉身。
風彩彩神態有些局促:“我昨日說的那些話,你別生氣,我是太心急,所以……”
雷蕾搖頭:“我沒生氣。”
風彩彩看瞭她一眼,還是忍不住:“你這樣,很傷蕭公子的心。”
“上官秋月不會放過我,比如,我的命在他手上,”雷蕾實話實說,“上次小白會走火入魔,你想必也都猜到瞭,是我害的,再這樣下去對他沒有好處,你若真為他好,就不該來勸我。”
風彩彩輕輕吐出口氣:“果然如此,我說你怎會喜歡上官秋月,必是他要挾你。”
雷蕾默然。
喜歡?應該不是;要挾?好象也不全是。
“但……”風彩彩咬咬唇,索性直視她,“你不覺得這樣太自私?你或許是為蕭公子好,可你有沒有問過他的意思?就因為怕死,你就這麼對他?”
自私?雷蕾點頭:“我本來自私,你也看到瞭,我很怕死。”
風彩彩急道:“蕭公子為你做瞭那麼多事,上次中秋因為你也差點走火入魔,你就不肯為他做一件?怕什麼上官秋月!”
“小白”的確為自己做瞭很多,雷蕾無言以對。
風彩彩眼中漸漸浮起水光,喃喃道:“其實你前日讓我照顧他,我原本很高興,是以為你能容我,但我也知道,他心裡隻有你,你就這麼辜負他……”
雷蕾垂首:“謝謝你,我會好好考慮。”
正說著,門開瞭。
魏知府從裡面出來,經過二女身旁,對雷蕾笑道:“何盟主叫姑娘進去。”
還是被發現瞭?雷蕾無奈。
外面天色已黃昏,屋子裡早早點起瞭燈,何太平正坐在椅子上喝茶,見她進來,既不說話,也不讓她坐。
雷蕾自己走過去坐下。
何太平瞟她一眼:“沒規矩。”
雷蕾不動:“盟主好大的架子,說話都要人站著聽?”
何太平擱下茶杯:“方才是你在外面聽。”
早知道他會這麼問,雷蕾沒好氣,辯解:“我對你們的事不敢興趣,可沒想偷聽什麼,不過有正事要稟報,大盟主不想聽那就算瞭。”
何太平示意她講。
雷蕾將幾次見到甘草的情景以及昨日他跟張先生說的話都詳細講述說瞭一遍,末瞭道:“我不知道張先生的死是不是和他有關,但張先生被他收買是事實。”
何太平沒有表態,反倒對另一件事很感興趣:“你說他在看柱子?”
雷蕾想瞭想,有點拿不準:“就是遊廊上那幾根松木柱子,當時他好象對那些柱子很感興趣,我曾問過卜二先生,那些廊柱都是從千裡之外的壽仙嶺運回來,找最好的工匠做的,平時不許別人攀爬,但我也仔細看過,沒發現什麼不對,可能他當時看的並不是柱子,而是別的……”
何太平點頭,意味深長:“你在幫我們。”
雷蕾道:“我隻是對這案子很好奇,而且我也想知道,那個真正的長生果到底是什麼東西。”
何太平目光一閃:“我在調集人馬。”
雷蕾知道他擔心什麼,無力地笑:“何盟主放心,百蟲劫沒有解藥,我還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還有精神去替你宣揚這些?”
何太平意外:“上官秋月手上也沒有?”
雷蕾不答,站起來要走。
何太平道:“站住。”
雷蕾回身:“何盟主還有什麼指教?”
何太平抬手,一件東西從他袖中丟出,那是粒烏黑的蓮子,表殼堅硬有光澤,滾落桌上竟發出“當”的一聲響。
“這粒雪蓮子縱然不能替你解毒,至少也可以保你三年不死。”
雷蕾好歹看過小說,也聽過雪蓮子之名,療傷聖品,千金難求,普通毒藥用它都能解,就算不能解,也能暫時壓制毒性。
“何盟主怎麼有這個?”
“行走江湖,帶著總比不帶好。”
備作急用的?雷蕾明白過來:“給我?”
何太平道:“你不想要?”
“我還不是你們的人,你就這麼放心?”雷蕾看著那蓮子,沒有去拿,“何大盟主別怪我小人之心,你的情不是好領的吧。”
“你其實沒那麼怕死,”何太平拾起那粒雪蓮子,“這雪蓮子多少人夢寐以求,一個真正一心隻想活命的人,要她用什麼條件交換都是願意的,但你因為不肯替我對付上官秋月,就拒絕要,這不是看重性命的人做出來的事,你可曾這樣對待過蕭兄弟?”
雷蕾愣。
何太平輕哼,將雪蓮子丟給她:“我真要利用你,你以為蕭兄弟就能阻止?”
“我是不想幫你們對付上官秋月,但我也同樣不會因為怕死就幫他對付小白,”雷蕾將雪蓮子放回桌上,“多謝何盟主留情,我沒道理再欠你的人情。”轉身出門。
自何太平處出來,天已經黑瞭,雷蕾準備回後院休息,哪知還沒走到階前,她就看見簷下站著個挺拔的身影,在燈光夜色中微顯寂寥。
公子靜靜看著她:“你可是有什麼難處?”
雷蕾搖頭。
公子道:“他威脅你?”
雷蕾還是搖頭。
公子道:“因為怕連累花傢?”
雷蕾總算開口:“不是,因為你是百勝山莊的莊主,是鳳鳴刀的傳人,你應該志在江湖,不是我。”
公子道:“你怕我將來會為瞭江湖不顧你?”
雷蕾不回答。
公子道:“蕭傢歷代守護江湖,是我們的責任。”
雷蕾道:“我明白,你沒做錯,江湖隻有在何太平手上才會更好。”
公子道:“但我不會負你。”
“上官秋月不會放過我,”雷蕾別過臉,“而且我現在因為一些事……跟他脫不瞭關系,也不可能幫你們對付他。”停瞭停,她咬牙坦然看著他:“我想好好的活下去,活得對得起自己,我不是你們,可以為瞭江湖正義舍棄別的,我比你自私,任何時候我都不會願意犧牲我自己的命,白道魔教和我無關,要在心法玄冰石和我之間選擇,已經讓你很為難,將來可能會有更多令你為難的選擇,我們很多想法不一樣,這會阻撓你們辦事,小白,你能忍受多久?”
公子沉默。
雷蕾道:“就算你能忍受,何盟主他們也不能,你一定要選擇我,這會讓他們為難。”
公子忽然道:“你說過喜歡我,是真的。”
雷蕾道:“那時我沒騙你,可……”
“不必再說瞭,”公子打斷她,緩步走到她面前,“我不會負江湖,也同樣不會負你。”
兩不負?雷蕾搖頭:“我不想再發生玄冰石那樣的事。”有些時候必須面臨選擇,看看那些英雄,他們背後的人都太辛苦,我卻隻是個自私平凡的人,我想要另外的活法,而你,註定屬於江湖。
雷蕾又笑瞭:“其實我是高興你肯用玄冰石救我的,可我不想再發生同樣的事,你不會不顧我,但你也不能不顧何盟主他們,就像我,除瞭喜歡你,我也喜歡我自己的命,隻會在保住性命的前提下喜歡你,所以我是個自私的人,再跟著你,何盟主他們會很為難,你也不會想這樣。”
公子拉起她的手,緊緊握住:“縱然如此,但,小蕾,你就不能跟他瞭斷關系?”停瞭停,他一字字道:“就算是為我,這一次。”
答應的條件,上官秋月會允許反悔?百蟲劫未解,聽上官秋月的語氣還是有希望,如今性命就握在他手上,值得用這樣的代價去瞭斷?咱可是向來信奉“好死不如賴活”這條真理的。
雷蕾抬眼,看見那雙眼睛閃爍如辰星。
沉默片刻,她緩緩縮回手:“我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