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世真要回容傢的消息,讓容太太意外地又跌瞭毛線球。
“還真的要回來?”
“大少爺是這麼說的。”大姨太太說,“說讓李媽把馮小姐的房間收拾出來呢。”
“老爺居然準瞭?”容太太笑道,“我看這馮小姐也不像面上看著那麼清高,估計對嘉上也有幾分意思。不然鬧出瞭這樣的事,她都還肯回來,都不怕被說閑話。”
大姨太太說:“聽楊先生說,馮小姐在醫院的薪金不高,工作又累。想來還是覺得在咱們傢輕松。”
“隨便她瞭。”容太太想開瞭,“橫豎托她的福,把孫傢那個小妖精給趕走瞭。孫氏現在也沒底氣再鬧著單獨分出去瞭。”
大姨太太說:“太太,現在沒瞭孫小姨,萬一老爺覺得馮小姐……”
容太太冷笑,“不是馮小姐,就是張小姐,李小姐,我能管得住老爺喜歡誰麼?再說瞭,我看大少爺對她還真有點意思。老爺應當不至於和兒子搶人……最好搶起來!嘉上搶不過他爹的。到頭來,不是他被他爹打發出門,就是他自己賭氣出門!”
容太太想著容嘉上將來一去不回,容傢的傢業必然落在小庶子手裡,而她就成瞭垂簾聽政的太後,好不逍遙。
容嘉上端著咖啡坐在書房裡,翻著一本英文的飛機雜志,看得全神貫註。
容芳樺在門口探頭探腦。
“有什麼話就說。”容嘉上好似腦袋背後長瞭眼睛似的。
容芳樺說:“蘭馨姐打電話叫我們去看跑馬,順便逛先施百貨。”
“怎麼?”容嘉上看瞭她一眼,“向我要錢買香檳票?還是缺錢買衣料?”
容芳樺說:“蘭馨姐是想給你買生日禮物,讓我們去做個參謀。”
“原來是來打聽我的喜好。”容嘉上漫不經心地說,“不論是手表還是領夾,隨便買一個就是。”
說罷,掏瞭一把鈔票給妹妹:“看中什麼自己喜歡的,也買瞭吧。”
容傢小姐每月的零花錢是從公中支出的,一個月十五塊錢。容芳林平日的開銷有容太太補貼,而容芳樺是庶出,大姨太太手頭並不寬裕,補貼不瞭。小姐們平日社交總免不瞭攀比,十五塊並不是很夠花。容嘉上這一把錢少說有好幾十塊,容芳樺雖說不差錢,卻也很是感動瞭一把。
“大哥,”容芳樺拽著錢,小聲問,“馮先生是真的答應回來瞭。”
“是啊。”容嘉上說,“你們不高興?”
“當然高興瞭!”容芳樺忙道,“我和大姐都可討厭之前那個高先生瞭,都盼著馮先生回來。但是……你還是會娶蘭馨姐的嗎?”
“大概吧。”容嘉上攪瞭一下已經半涼的咖啡,“婚都沒定,八字沒一撇呢。這和馮先生回來有什麼關系?”
“可你們不是……”
“馮先生是回來教書的。”容嘉上漠然道,“你別想太多瞭。”
容芳樺臉一紅,低著頭跑走瞭。
楊秀成正穿過客廳走過來,差點同埋頭亂跑的容芳樺撞上。容芳樺嚇瞭一跳。
“芳樺怎麼瞭?老爺呢?”
“爹在小書房。”容芳樺說。
楊秀成經過大書房的時候,朝容嘉上道:“嘉上,這事你最好也來聽一下。”
容嘉上從他的語氣裡聽出瞭異樣,合上書站瞭起來。
小書房裡,容定坤站在窗邊,提著一個小壺,細心地給兩盆蘭花澆水。
這半個多月來,他仿佛蒼老瞭四五歲,兩鬢斑白,眼袋厚重,清亮的雙目也開始渾濁,終於變得符合他本來的年紀瞭。
楊秀成壓低聲音,有條不紊地說:“我找瞭個美術學院的老師,根據那晚送貨夥計的描述,畫瞭幾個劫貨人的畫像,發給兄弟們都看過瞭。之前在碼頭見過孫小姐上船的兩個兄弟,認出瞭其中一個下巴上有疤的人,就是送孫小姐上船的男人之一。”
砰第一聲,銅壺摔在地上,水花四濺。容定坤再一揮手。那盆被他精心養護瞭多年的名貴蘭草也掃落在地,陶盆摔得四分五裂。
楊秀成低頭垂目道:“這些人都是生面孔,來歷一時查不出來。我和趙爺商量過,懷疑是南邊來的,有可能是去年同咱們搶水道的阮傢。但是還沒確定。”
“他們怎麼和孫氏聯系上的?”容嘉上冷聲問,“孫氏足不出戶,怎麼和外界的人接觸?”
楊秀成說:“和孫小姐有來往,又能經常出入容府的,就兩個人。一個是馮世真,一個就是孫傢的人。”
容嘉上目光倏然銳利:“馮世真幫助孫氏又沒有什麼好處。”
楊秀成訕訕地看瞭容嘉上一眼,說:“我們也覺得馮小姐的嫌疑不大。那這樣下來,就是孫傢……”
容定坤雙目赤紅,一言不發地推開瞭楊秀成和容嘉上,大步走出書房,徑直上瞭二樓,一腳踹開瞭二姨太太的房門。
咣當一聲響,緊接著是響亮的耳光。二姨太太尖銳的哭叫聲響徹整棟宅子。
“老爺——老爺冤枉呀!我真的不知道呀!”
容定坤狂怒的咆哮猶如負傷的獅子,夾雜著萬鈞雷霆,直要將二姨太太劈死。
“連個人都管不好,兒子也生不出,還幫著娘傢坑我,你怎麼不去死?”
房裡傳出噼裡啪啦地砸東西聲響,夾雜著二姨太太淒慘的哭喊哀求,還有老媽子微弱的勸架聲。
容嘉上同楊秀成站在樓梯下,就見容傢兩個大女孩從院子裡匆匆跑瞭過來,滿臉驚恐。
二姨太太生的那對雙胞胎女孩被嚇壞瞭,站在門口歇斯底裡的哭著。容芳林急忙讓老媽子把妹妹們抱瞭下來。
容太太坐在客廳裡,興奮得滿面紅光。她喜不自禁地聽瞭好一會兒,這才慢吞吞起身,帶著大姨太太上樓勸架。
“老爺歇歇氣,傷瞭身子,可是親者痛仇者快。東西丟瞭就丟瞭,您的身子才是咱們傢的無價之寶。”
容定坤站在一片狼藉中,面色紫紅,呼哧呼哧喘氣。屋裡已被他砸得稀爛,梳妝鏡碎瞭,脂粉散落滿地,香水瓶摔得粉碎,氣味嗆人。
二姨太太頭發散亂,抱著大肚子伏在老媽子懷裡嚎啕大哭。容太太看著她俏臉上火紅的五指印,心裡好似大暑天喝瞭冰鎮的酸梅汁一般痛快。
“二妹懷著身孕呢,傷瞭肚子裡的孩子可不好。”容太太伸手扶容定坤,“咱們先出去,有話也不急著這一時說。”
容定坤暴躁地揮開瞭她的手,指著二姨太太,狠狠道:“你最好祈禱你妹子永遠別再回來。否則,她前腳踏上碼頭,我後腳就把她給活撕瞭!”
二姨太太又冤又怕,一口氣堵著說不出話,隻好捶著胸口大哭。
“以後孫傢的人,一律不準上門來!”容定坤甩手而去。
容太太冷笑著道:“讓娘姨們上來收拾屋子。這裡暫時不能住人瞭,委屈二妹暫時睡一下客房吧。”
等人都走瞭,二姨太太抱著那個她從娘傢帶來的老媽子,哭得肝腸寸斷。
“這日子還讓人活伐?這不是逼著我去死嗎?清兒那個殺千刀的沒良心的賤蹄子,她走就走瞭,還這樣害我呀!容定坤你這個薄情寡義的,我跟瞭你十年瞭,你竟然連這點信任都不給我。幹脆阿拉母女三人一道去跳黃浦江,還省得在這裡被人糟踐!”
老媽子抹淚勸道:“小姐要為肚子裡的小少爺想想呀。”
二姨太太抱著肚子,“還不知道是不是少爺呢。萬一還是個丫頭,我在容傢就真沒活路瞭。”
老媽子使出渾身解數哄著。兩人把屋子裡要緊的東西收拾瞭一個包裹,搬去瞭對門的客房。
外面看熱鬧的老媽子爭先恐後地湧進房裡打掃衛生,東翻西翻,都想找出點什麼好去容太太那裡邀功。
容傢這場妻妾大戰即將落幕,容太太眼看著穩穩勝出。
下人們興許做活不行,但是捧高踩低的本事十足。當晚,連晚飯都沒有給二姨太太送上來,還是老媽子自己下樓討瞭飯菜和熱水。
二姨太太每吃一口飯,都要詛咒容太太一句。
“老爺跟前可離不開女人,定會再找一個回來。我看她能得意到什麼時候?”
老媽子說:“我剛才在廚房裡聽說,那位馮小姐又要回來繼續教書瞭。”
“什麼?”二姨太太驚怒,“她和大少爺鬧出瞭那樣的事,還有臉回來?”
“聽說是大少爺花瞭十來天的功夫,天天上門道歉,才把她求回來的呢。”
二姨太太冷笑,兩眼放光:“大少爺真不愧是老爺的種,連喜歡的女人都是一路貨色。不過我看黃氏也是見不得大少爺好的,估計巴不得他被女人弄廢掉。容定坤,你以為你厲害,我看你遲早會毀在女人手上!”
這樣大鬧瞭一場,二姨太太便覺得身子有些不好,晚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後半夜好不容易睡著瞭,卻突然被一陣劇烈的腹痛驚醒。
老媽子擰開瞭燈,把被子掀開,隻見二姨太太身下一大團血漬浸在被單上,猶如雪地裡盛開瞭一朵紅蓮。
這日恰好是馮世勛值夜班。他在值班室裡睡著,突然被護士搖醒,說救護車送來一個早產的孕婦。
馮世勛一邊讓護士去聯絡值班的產科醫生,一邊出去接車。
那孕婦身邊隻有一個老媽子和一個聽差陪著,情緒又激動,一直哭個不停。
“醫生,你要救救我的孩子。他要死瞭,我也不活瞭!”
馮世勛看孕婦臉上還有個發紫的五指印,想必才被打過沒多久,顯然早產就和這有關。
護士跑來,說:“值班的趙醫生傢電話打不通。”
馮世勛看瞭看表,毅然道:“羊水已經破瞭,拖不起瞭。進產房,我來接生!”
“你行不行呀?”那傢人的聽差頤指氣使,“我可告訴你,這孩子出瞭什麼事,可不是你的小命賠得起的。”
馮世勛一聲哼笑:“要想孩子平安無事,之前又何必打孕婦呢?”
管事語塞,又道:“不論大人如何,一定要保孩子!”
馮世勛正往產房走,聽到這話,回頭聲色俱厲道:“告訴你傢老爺,在我們醫院,大小都是命,都要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