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曉時分,一聲微弱的嬰兒啼哭,昭示著新生命的降臨。
二姨太太大汗淋漓地躺在產床上,迫切地詢問:“是男孩嗎?是嗎?”
馮世勛把孩子抱給她看:“是個男孩。恭喜你。”
二姨太太看到瞭嬰兒腿間那個小小的軟肉,整個松懈瞭下來,蒼白的臉上綻放出瞭狂喜之色。
“太好瞭!哈哈!我有兒子瞭!黃淑君,我有兒子瞭!容定坤,我給你生瞭個兒子!”
馮世勛聽到容定坤的名字,錯愕地扭頭看她。
“我有兒子瞭……”二姨太太念叨著,疲憊上湧,令她昏昏睡去。
聽差的給容公館打電話報喜。大姨太太聽瞭半晌,放下電話,面色有點為難。
“怎麼樣?”容太太盯著她,“生瞭嗎?是男是女?”
“生瞭……”大姨太太支吾,“是……男孩兒……”
容太太呆瞭片刻,緩緩地扶著沙發靠背坐瞭下來。
“太太,”大姨太太急忙說,“是七個月的早產兒,醫院說身子弱得很,現在還養在保溫箱裡的,說讓我們要有心理準備。”
容太太刷瞭石灰漿的臉色這才終於好轉瞭點,吐瞭一口氣,嘴角似笑非笑地抽瞭兩下。
“去把老爺叫醒吧。”她淡淡道,“告訴他,他又多瞭一個兒子。”
馮世真早上來醫院辦理離職手續。她隻工作瞭半個月,按照合同,隻能領到五塊錢的薪金。況且她離職匆忙,醫院一時找不到人來替她,人事部的人對她怨聲載道,很沒給什麼好臉色。
馮世真忙完瞭,下樓去找大哥,就見馮世勛靠在走廊的柱子上抽著煙,一臉疲憊。
“昨晚值夜班很忙嗎?”馮世真拉瞭拉哥哥的手,把五塊錢的票子在他眼前晃瞭晃,“你妹子我發瞭一筆橫財,請你去廣州會館吃早茶,好伐?”
馮世勛看著妹妹俏麗明媚的笑臉,徹夜勞累的疲憊頓時煙消雲散。
“有個事你該知道。”他說,“凌晨時接瞭一個早產的孕婦,就是你東傢的姨太太。天亮的時候生瞭一個兒子。”
馮世真的笑容一滯。
容定坤居然這麼好運,還能再添個兒子?
馮世勛摁滅瞭煙,說:“我看容傢裡確實亂得很。這個姨太太是不是和你不對付的那個?現在她生瞭兒子,怕是在容傢又要硬氣起來瞭。你這個時候回去,我不放心。”
“我是去教書的!”馮世真重重道,“大哥你總想得太多。”
馮世勛笑瞭笑:“是是!我累糊塗瞭。走,吃早茶去!”
馮世勛回宿舍沖瞭個澡,換瞭一身整潔的長衫,挽著妹子的手去吃早茶。
走到醫院大廳門口,幾輛氣派的黑色轎車開瞭過來,將人行道都給堵住瞭。穿著西裝的保鏢拉開車門,容傢老小從各自的車裡走瞭下來。
馮世真同容定坤打瞭一個照面,迅速反應過來,欠身喚瞭一聲:“容老板。”
“馮小姐?”容定坤也有些意外,“你這是……”
馮世真說:“我來醫院辦理離職手續。這是傢兄。”
送二姨太太來醫院的聽差對容定坤低語瞭一句。容定坤隨即朝馮世勛熱情一笑:“原來是馮醫生為麟兒接生的,實在是我們容傢的恩人。”
管事立刻將已經準備好的紅包雙手奉上。
“圖個彩頭,還請馮醫生笑納。”
既然都這麼說瞭,馮世勛也隻好接瞭過來。
紅包沉甸甸的,想必金額不小。
“今日不便,改日定要好生再感謝馮醫生。”容定坤急著去見小兒子,匆匆說完就走瞭。
容傢兩位小姐見瞭馮世真都極開心,拉著她說瞭一陣話才離去。連容太太也多打量瞭馮世勛幾眼。
全傢人,也就容嘉上沒來。看來這人被傢人排斥,有時候也不是沒道理的。
在飯店裡入座後,馮世勛不動聲色地把紅包打開,給馮世真看瞭一眼。
少說也有五百塊,當馮世勛一整年的薪資瞭!
“你東傢出手真是大方!”馮世勛想起產婦臉上的五指印,一聲冷笑。
“收瞭吧。”馮世真說,“我看容太太在牌桌上隨便輸贏幾把,也是這個數瞭。”
馮世勛便不客氣地把紅包揣瞭起來。
馮世真回到容傢,是三日後瞭。
容傢靜悄悄地,有些不同尋常,仿佛有一種人去樓空的感覺。馮世真覺得或許是自己的錯覺。她覺得院子裡的草都長高瞭一截,卻沒人來修剪。整個大宅子本就草木茂密,此刻倒顯出一股子陰森的氣息來。
“先生!”
容嘉上穿著白衣灰褲,走出客廳,身姿筆挺地站在門簷下,朝馮世真明朗一笑。
霎時,整個院落都被照亮瞭。
“怎麼不先說一聲,我好去接你。”
馮世真說:“搬傢後,電車剛好到街口,走過來很方便。”
容嘉上接過她手裡的小皮箱,同她一起朝樓上走。
“你回來得正是時候。傢裡長輩都不在傢。太太和王姨娘去杭州靈隱寺瞭,傢父最近都沒回傢住。所以,傢裡最近會清靜很長一段時間。”
馮世真聽出他畫外之音,莞爾一笑。
容定坤丟瞭那麼大一筆貨,就算不至於陪得傾傢蕩產,也足夠他肉疼好長一段時間瞭。而損失這麼大,他必然會急切地想從其他地方找補回來。
不用孟緒安細說,馮世真自己就能分析出來,容定坤近期很有可能會做一筆鋌而走險、但是利潤特別豐厚的生意。眼看就要年底瞭,這賬要是做不好看,年都過不舒心。
所以孟緒安才嚴厲叮囑馮世真必須盡快返回容傢,免得錯過好戲。
容嘉上把馮世真送到瞭臥室門口,並不進去。
“先生看看,還缺些什麼,我讓老媽子送上來。”他神色從容,眼裡卻有著一絲期盼,像個等著誇獎的孩子。
屋子重新佈置過,換瞭一張更加寬大的書桌,和一盞嶄新的臺燈。馮世真還註意到,窗臺上多瞭一盆蘭草。纖細優雅的草葉舒展著,窗外是秋日灰藍色的天,別有一種靜謐冷靜的氣息。
“這是什麼蘭?”馮世真輕輕撥弄著草葉。
“建蘭。”容嘉上的目光好似蘭草葉,被女子白皙纖細的指尖撥動,“很好養的,不用勞神。園丁移盆的時候已經施過肥瞭,隻用偶爾澆水。過年的時候,就能開花瞭,很香呢。”
過年的時候,自己未必還在容府。
馮世真朝容嘉上嫣然一笑,“都說蘭花是懶人養的,倒正適合我。謝謝瞭。”
長輩們不在傢,也就沒有什麼講究,馮世真直接下樓和容嘉上他們一起用飯。年輕人們話題多,席間也沒什麼拘束,開開心心地聊著電影明星和國外的新聞。
容芳樺貪杯多喝瞭些葡萄酒,臉蛋紅撲撲地說:“我頭一天見馮先生,就覺得你好親切,就像個自傢的大姐姐。”
容芳林也說:“早就受不瞭那個高先生瞭,經常一問三不知,還反過來責備我好高騖遠。大哥這次總算做對瞭一件事,就是把馮先生哄回來瞭。”
容嘉上坐在對面,聞言抬頭,沖正望過來的馮世真一笑。餐廳柔和的暖光照得他愈發俊美攝人,有一種能蠱惑人心的魅力。
馮世真亦平靜地回瞭他一個溫柔的笑。
用完瞭晚飯,兩個女孩回瞭小洋樓。馮世真按著習慣,依舊會在院子裡走幾圈消食,然後再上樓。
夜裡起瞭風,吹得院子裡的樹沙沙作響,越發顯得庭院幽深陰沉。
西堂的燈黑著。想必出事之後,容定坤也沒心思再回那裡瞭。
將責任都推在遠走高飛的孫少清身上,馮世真也十分不好意思。她隻希望,在孫少清再度回來之前,容定坤已經被徹底打垮,不會再威脅到她的安危。
大宅的後門打開,一個穿著白色中式長衫的人走瞭出來。兩人碰上,馮世真看清對方竟然是容嘉上,意外地睜大瞭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