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啥?”劉秀娟見第五名轉身塞過來一摞人民幣,嚇瞭一跳。
“嫂子,你收著。”第五名胸中湧起一股豪氣,“不是說上回去縣城,瞧著人傢那專賣店的衣服好看麼。明兒就去買。”
“咱是什麼人傢,哪兒就要穿那些衣服。勒得腚溝子都出來瞭,讓人瞧見臊得慌。”嘴上這麼說,劉秀娟卻喜不自勝地點起瞭鈔票。第五名見她臉頰上泛起瞭一層微紅,睫毛忽扇忽扇地,很激動的模樣,“我的天爺。一萬五千塊!”再看向第五名的眼神裡,就帶上瞭崇拜,“怕是查錯瞭,我再點點……”劉秀娟沒瞭當神婆時的淡定,不由自主地又確定瞭一遍。“真的是一萬五!”她攥著錢,激動地看著第五名。
“不算啥。當瞭經理,一個月這個數。”虛榮心上來,攔都攔不住,第五名想把自己臭顯擺的左手剁瞭去。“這錢都是給你的,怎麼花隨意。”
“你果然是發達瞭……買點兒啥好?洗衣機?都在河灘上洗衣服,我搞特殊化也不合適;電冰箱?咱山裡人用不上那……對瞭,潘會計上個月買瞭臺摩托車,整日騎著往鎮街上亂逛,不夠她騷情的……要不咱也買臺?可我又不會開……不成,得好好想想。”劉秀娟攥緊瞭那一萬五千塊,有些瘋魔,
“不急,慢慢想。再來一塊。”第五名殷勤地捧著水晶餅,想讓劉秀娟多吃兩塊。劉秀娟舍不得,要把點心收起來留著明天待客。正僵持間,燈忽然滅瞭。
“聽我的,咱少吃一口沒什麼。”劉秀娟熟練從枕頭底下下摸出打火機和洋蠟,不慌不忙地點上。
“咋停電瞭?”第五名心說伍傢溝應該沒有電高峰呀。
“說是線路老化。”
“村上不管?”
“哪有錢換新的。碗筷你不管,我收。你趕緊回屋歇著,折騰一天瞭都。”劉秀娟緊緊攥著錢,把第五名趕回瞭西廈。
半天山梁不是那麼好爬的,這會兒後遺癥徹底暴露出來。渾身都疼,尤其是兩條腿,明顯不是自己的瞭。第五名困得不行,便胡亂拽瞭個枕頭躺下,抱著被子滾到炕頭睡著瞭。
一場好夢。夢見侯總登門拜訪,說文苑市場不能沒有自己,務必讓自己回去掌控大局。月薪翻翻,年終獎加倍。毛倩倩也來瞭,做瞭兩句有眼無珠的自我批評,便嚶嚶哭起來……
哭聲很真實。
第五名猛地睜眼,發覺這聲音似乎是從正房那邊傳來的。
若隱若現,細聲細氣。
第五名掙紮著下瞭炕,摸黑出門。瞧見正房裡的燭光還在。
劉秀娟挨在炕桌前,手裡拿著她跟哥哥的合影,輕輕擦拭著。“小名在城裡當瞭官,你跟咱爸能瞑目瞭……”
對於臥病在床的孫婷來說,晝夜已經沒有太大的區別。整整一天都是在醒瞭睡、睡瞭醒中循環度過。枕頭邊放瞭份第五名和文苑市場簽的勞務合同,是侯總下午拿來的。可唯一有用的信息隻在籍貫一欄裡填著‘寶雞’二字,有和沒有一個樣。
看著第五名土氣的兩寸照片讓孫婷心煩。傻頭鬼臉模樣記憶猶新,害死自己名貴錦鯉不說,還特意跑自己病房裡假裝偶遇。這孫子是故意的,就和那些性變態喜歡窺視受害者一個道理,明顯的反社會人格。最讓孫婷鬧心的是這混蛋已經遠走高飛瞭,禍害瞭自己還逃脫瞭懲罰。
孫婷下瞭狠心,是你們先對不起我的。害死錦鯉的第五名,氣死外公的父母,不能讓這些人好受瞭。孫婷一邊尋思著,一邊點著香煙。有瞭這些目標,生活好像又變得充實瞭。抬起煙頭在第五名照片的眼睛部位按瞭下去,燙出兩個黑窟窿,吹瞭吹,看著火在窟窿周圍印開,孫婷表情出現一絲滿足感。
回身拿起另一份勞務合同,“毛倩倩……”。看著第五名女朋友的免冠照片上,隱隱帶著燙發痕跡的劉海和脖子上細細的一條時裝項鏈,心裡已經大約估摸出這女孩是個什麼人瞭。孫婷露出迷人的笑意。
秦地歷史悠久,伍傢溝沿襲瞭聚族而居的光榮傳統。村中以伍、胡、富三姓為首,都建瞭祖墳地。準確地說,朝上數幾十代,第五還是伍姓的祖宗。一早劉秀娟就拉著第五名來祖墳祭拜,還點瞭一掛響鞭。
在鞭炮聲中,第五名結結實實地給父兄磕瞭幾個頭,又跟其他祖宗也打瞭遍招呼。劉秀娟跟在一旁燒紙錢,感謝祖宗們把這一帶最好的氣脈都占瞭,這才讓第五傢才出瞭個大人物。
“小名,你多陪你哥坐一會兒……”劉秀娟忍著眼淚,又偏心的多給自己丈夫燒瞭一疊大鈔。看著嫂子羸弱的小身板蹲在哥哥的墓碑前,第五名鼻子發酸。哥哥上天有靈,定然知道自己的處境,可心裡仍然暗暗賭咒,不管往後多辛苦,一定要讓嫂子過好。
祭拜完,劉秀娟直奔潘會計傢的小賣部,拎瞭兩瓶酒和四五瓶飲料,幾十塊錢瞬間就沒瞭。見劉秀娟心疼得嘴角抽抽,第五名有些不忍。
“要不隻開一瓶?”
“請客是人面子上的大事兒。摳摳搜搜地叫人笑話。”劉秀娟咬牙把兩瓶酒都開瞭,指揮第五名將飲料也拿來。
康帥傅?什麼鬼!第五名看著冰紅茶上面的商標,一頭冷汗。
“名牌飲料呀。甜得很,好喝著呢。”劉秀娟告訴第五名,潘會計傢的小賣部都是打縣城進的貨。
心裡不托底,扭頭看看酒瓶,“西鳳”上頭似乎少瞭一橫。“西風”……不會出人命吧?第五名冒死抿瞭一口,發現除瞭酒變得猛烈無比,其他沒什麼異樣。也許……是醫用酒精?這麼想著就放心瞭,但還是提醒嫂子別碰這玩意。
“怕啥,逢年過節的都喝呢,沒聽有死人的。別瓷愣著,擺盤。”劉秀娟切著臘牛肉,跟第五名絮叨剛剛買東西的事兒。感慨城裡生活不容易,幹啥都要花錢。
這就是城裡和山裡的不同。山裡人過日子,吃喝上是不缺的。傢傢戶戶養豬喂雞,田裡打下糧食除瞭自傢吃的,多少還有富餘。市集上甚至還有以物易物的老傳統。花錢的都是打城裡來的日雜百貨、煙酒副食。這些東西鄉下不產,打城裡運過來,成本高,賣價就不便宜。
為顯待客的慎重,劉秀娟做瞭傳統的八大碗:炸完小酥肉還有粉蒸肉;棗方肉弄完還有黃燜雞;帶把肘子個頭大,半拉都吊在碗沿外頭;風雞和咸肉把碗堆得滿滿登登;籠屜裡蒸的是八寶甜飯,上頭的棗子油光透亮。
主菜之外,菜園子裡也折騰瞭一番,水嫩的青菜拿醋和辣子油點瞭;葫蘆瓜切片清炒瞭一盤……掏蛋的業務有些生疏,第五名被大白鵝一直追殺到廚下,還是劉秀娟掄著菜刀才把鵝勸走。
自己這戰鬥力堪憂。第五名望著守圈的大白鵝,心說三年未歸,傢中地位就直線下滑。
近晌午的時候,一桌子好菜備齊瞭。第五名帶回來的臘牛肉和水晶餅就放在當中。劉秀娟滿意地端詳著,一巴掌抽開第五名要嘗鮮的手,“客人還沒來,主傢倒先吃上瞭?沒規矩!我去看看八寶甜飯好瞭沒。”劉秀娟走瞭幾步,又猛回頭,一副怕第五名偷吃的樣子。
第五名笑著拎瞭小板凳,離遠遠地坐好,表示瓜田李下地避嫌。仿佛又回到嫂子剛嫁過來時候的情景。
日頭很快就走到天空正中。第五名和劉秀娟的肚子叫瞭幾遭,傢裡卻一個客人都沒來!這就奇怪瞭:昨兒嫂子請神上身,大肆做法還醫治好瞭兩名獻血癥患者,村長老伍和眾鄉親都答應得好好;更別說這桌席面還是為迎接自己這“文曲星君”回村。
“要不我出去看看?”第五名問劉秀娟。
“咋這麼沉不住氣呢。”劉秀娟鄙夷地看瞭眼第五名,指示道:“我去。”
“你去太明顯瞭。還是我去,我假裝買包煙……”
外頭傳來一聲興奮的呼號。
“打人咧——打人咧——”
咋回事兒?
第五名和劉秀娟對視一眼,爭前恐後地沖出瞭傢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