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夢狂詩曲3 第十四樂章II

這個打擊並不比聽見裴曲死亡小多少。截肢這種痛苦,別說是裴曲會無法接受,就算是她自己也無法接受。而且,就在她深陷猶豫的時候,醫生告知瞭手續的費用,令她啞口無言。這個數字是她在短時間內根本無法攢齊的。等他離開病房,她像一個踏入墓園的老人,半癱著靠坐在床頭,讓垂下的頭發全部蓋住瞭眼簾:“這都是我的錯。”

“現在不是自責的時候,你應該先讓他接受手術。”夏承司捋開她的頭發。

“可是,我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辦。如果不是因為我的疏忽,他根本不會去吸毒。如果不是因為我當時對他那麼狠,他也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當她意識到這是自己僅剩的至親,意識到自己曾經給過父親的承諾,情緒又一次接近瞭崩潰邊緣。他沒有錯過她的變化,趕緊捧起她的臉頰,認真地凝視著她的雙眼:“聽好,不管是從什麼方面看,你都是一個負責的好姐姐,你對他的關心甚至超過瞭很多父母給予孩子的關心。我不知道小曲遇到瞭什麼事,但是,他已經是成年人瞭,應該知道為自己的人生做出選擇。如果今天我們真的不慎失去他,那也隻能說是順應瞭他的選擇。你不應該再把責任全拉到自己身上。”

裴詩怔怔地望著他很久,輕聲說道:“可是,以他現在的心境來看,就算手術成功,他也不會接受成為殘疾……”

“那依然是他的選擇。你隻需要做到你所能做的一切。”

她根本不敢去想象弟弟面對自己少瞭胳膊和腿的畫面,隻能默默無聲地流著眼淚,用力點頭。

其實,現在已經沒時間傷感瞭。因為為裴曲簽下同意手術的合約後,她又面臨瞭又一個棘手的問題,既是他的手術費用。她從夏承司那裡知道,他趕到醫院是因為在新聞上看見裴詩弟弟跳樓自殺的消息。所以,公司應該也知道這件事瞭。如果找他們預支部分收入,再向別人借剩下的錢,應該可以勉強湊齊手術費。可是,借錢應該找誰呢?誠然夏承司是最合適的借錢對象。但她已經不願意再欠他什麼,更不願意因為這件事與他牽扯上關系。直到他離開醫院,她也還是沒有向他開口提這件事。

然而,完全超出預料的是,公司能預支她的費用比她想得要低得多。那邊在電話中表達瞭對裴曲的深深同情,但因為她是新簽約的藝術傢,在公司信譽不夠高,如果一開始就預支她那麼大一筆金額,那整個公司規章制度都會受到影響。所以,他們建議她去找其他人借錢,並且承諾演奏會結束後,會在第一時間內把報酬支付給她。

事情的進展比她想象得要困難得多。

她打電話給Tina。

“什麼,這手術居然要那麼多錢?這醫院也太黑瞭吧!詩詩,你別急,我去問問我爸爸……”過瞭十多分鐘,她回瞭電話,聽上去有些生氣,似乎是才和傢人吵過架,“鬱悶,我隻能借你這麼多瞭,可能幫不上太大忙,對不起啊詩詩,真對不起……”

“沒事,這已經幫瞭很大忙瞭,謝謝你,我會寫欠條給你的,年底就還給你。”

“不用不用,這個以後再說,弟弟比較重要啊。”

她打電話給其他朋友和老同學。

“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哎呀,我也很想幫忙,但最近我們傢情況也很糟糕,我幫你問問吧……”之後就沒瞭音訊。

“現在要拿這麼一筆錢確實有點難啊……這樣吧裴詩,我給你打一萬塊過來,你就不用還我瞭。”

“我回頭跟我老婆商量一下,過一會兒回你電話。”然後也沒瞭音訊。

這世界上大概沒有什麼事,會比讓人掏錢還要困難的瞭,不管是出於什麼目的。她打瞭無數通電話,也向其中部分人借到瞭一些錢,結果都是杯水車薪。她過過很貧窮的日子,但從來沒有哪一刻會像現在這般為金錢焦頭爛額。她多麼後悔《Nox》之後沒有多舉辦幾場音樂會存點錢,也後悔當時和公司談簽約條件時沒有多花點心思在抬價上。因為額頭一直發熱,她在迷迷糊糊中差一點就打電話給瞭森川光,但晃瞭晃腦袋才阻止瞭這種可怕的設想。

後來,她打電話給瞭柯澤。但沒想到,柯澤的回答相當出乎意料:“我剛到醫院大廳。小曲現在怎麼樣瞭?”

“他現在馬上就要動手術,可是我在短時間內湊不齊錢,可以先找你借嗎?”裴詩一邊說著,一邊迅速披上衣服沖出病房。

結果,他們在電梯門口相遇瞭。他被潮水一般的人群沖得幾乎站不住腳,但最終還是吃力地擠到她面前,拿出手機再次確認財務發的短信:“我現在可以出一半的費用,另一部分兩天之後也可以打過來。醫院收到這一半錢應該就可以進行手術瞭。總之,先確保小曲生命安全。”

在經過那麼多通看盡人情冷暖的電話後,他這一番行動無疑是雪中送炭。她帶著他朝主治醫生辦公室走去,感動得無以言表:“哥,真的謝謝你。”

“你終於肯叫我哥啦?”柯澤笑瞭一下,揉瞭揉她的腦袋,“我是你和小曲的哥,當然得幫你們。何況,我媽欠瞭你們很多,我做的這點事又能算什麼。”

這句話說得很蹊蹺,好像他知道什麼一樣。裴詩腳步停瞭停,但因為現在滿腦子都是裴曲的事,她到底還是沒有問出來。終於,他們抵達瞭醫生辦公室,裡面卻隻剩瞭一個醫生助理。裴詩看看門外的醫生名牌,疑惑道:“請問一下張醫生去哪裡瞭?”

“你是裴曲的姐姐吧,主任在給你弟弟準備手術瞭。”

“現在就已經開始準備手術瞭?可是,我還沒有支付手術費。”

“手術費不是已經支付瞭嗎?”

“沒有,我隻簽瞭同意手術的字,還沒有付錢。”

助理也迷惑瞭,打開電腦查瞭一下裴曲的資料,然後喃喃說道:“這上面顯示已經支付完成瞭。我就說沒記錯啊,剛才有個先生不是拿單子來找過主任嗎?你不是讓他幫你繳費嗎?”

“有個先生……?”裴詩隱約有瞭不好的預感,“他長什麼樣?”

“個子高高的,這裡戴瞭一顆耳釘。”她指瞭指左耳。

“夏承司。”柯澤不帶感情地笑瞭一下,“真有意思,隻要是和你有關的事,他比誰都積極。”

事實是,柯澤說得完全沒錯。夏承司不過是去公司交代瞭一些工作,然後就早早回到瞭醫院陪著裴詩。正好這時,裴曲手術室的燈亮瞭起來。從這一刻起,裴詩就一直心神不寧。柯澤本來想留下來安慰一下她,但夏承司除瞭問夏娜的事,根本不會和他多話,也不留一點空間給他。夏承司一會兒給她遞水果,一會兒給她倒熱茶,一會兒用被子把她的雙腿嚴實地裹起來,還嚴厲地命令她不準亂動,完全視旁人於無物。後來,她心情還是很不好,夏承司握住她的手,被對方掙脫後,他還是霸道地又一次握瞭上去。柯澤終於受不瞭瞭,扔下一句“二哥,我真不知道你談個戀愛會這麼肉麻”,打瞭個哆嗦,直接離開瞭醫院。這句話令裴詩感到瞭少許的尷尬,但夏承司就像沒聽見一樣,眼裡除瞭她,仿佛什麼都看不到。

一個折磨人的不眠通宵過去,裴詩終於等來瞭一個好消息:裴曲的手術成功瞭。看見面帶疲色的醫生摘下面罩,露出笑容,一整個通宵緊繃的神經突然松開,她吸瞭兩口氣,卻再也哭不出來,隻是飛快的從床上跳到瞭地上,想朝裴曲的病房跑去。然而隻剛走到門口,忽然覺得眼冒金星,她直直地摔在瞭地上。

當她真正能去探望裴曲,已經是幾個小時以後。然而,雖然早就已經做好瞭裴曲已經被截肢的準備,但是,當她真的看到自己的弟弟躺在床上,少掉瞭半邊身子,還是震驚得不敢靠近:裴曲和之前一樣,枯瘦的仿佛隻剩下瞭骨頭,現在少掉瞭一條腿和一條胳膊,整個人小得就像是一個畸形兒。他的臉色發青,眼睛半睜,不知道是否已經醒過來瞭。即便走到他的身邊,看著他的臉龐,也感受不到任何生命的跡象。如果不是醫生說手術已經成功瞭,自己無論如何都不會相信,現在的小曲還活著。他們姐弟倆一起長大,她也依稀記得他小時候的模樣,那時候他是多麼小的一個孩子,比現在的體積小多瞭,但是他總是像一個粘人的洋娃娃一樣,抱著自己,時而大哭,時而歡笑,時而在巨大的鋼琴前,用袖珍的雙手彈奏出充滿生命力量的樂章。那時的裴曲聲音細細的,笑聲甜蜜如同灌瞭糖,和現在病床上躺著的軀體完全沒有任何關系。

她是多麼想念那時候的弟弟。她多麼希望時間能夠倒流,回到那個無憂無慮的童年。

然而她也知道,這時自己無論如何都不能哭。她彎下腰,靜靜地看著他的臉龐,就像是生怕打擾瞭嬰兒入睡一樣,輕輕說道:“小曲,你醒過來瞭嗎?”

他沒說話,微微顫動的睫毛回答瞭她的問題。這不過是一個非常細小的動作,她心中也知道,他還活著,這是毫無懸念的事情。可是看著他有所動靜,她卻忍不住紅瞭眼眶:“你現在一定很累吧,我隻是過來告訴你,姐姐一直都在醫院,如果你想跟人說話,或者需要我幫忙,就讓護士來叫姐姐,好嗎?”

裴曲當然沒有按照她說的話去做。他整個人都像是一個摔碎瞭的瓷娃娃,是通過醫生的手重新縫補而成,現在剩下的就隻有一口氣在。到瞭第二天凌晨,他甚至再度陷入瞭病危,差一點就斷氣,好在又一次搶救瞭過來。他的狀況如此不穩定,裴詩最害怕的就是完全清醒後面對術後的身體,他會再一次受到打擊,然後再次做出極端的事。但是,一個半夜,她與護士第一次推他下床上廁所,他們路過瞭一面鏡子,他淡淡地往裡面掃瞭一眼,視線隻多停留瞭一兩秒,就心不在焉地看向瞭別處,就好像那具殘缺的身體是別人的一樣。

正是因為他的反應太平靜,她才感到更加擔心。所以,在病房裡守夜的時候,她完全不敢睡覺。為瞭提神,她借著冰冷的月光在紙上作曲。

這是她第二次在醫院作曲。這一回在VIP病房裡,條件比上次好很多,但心境卻與上次完全不同。在這個被死亡覆蓋的夜,庭院裡的月季也長滿瞭鐵銹,醫院白色的樓房在悄然腐爛。哪怕有無數搖搖欲墜的生命向上帝禱告,死神之鐮也在不停奪走哭訴的靈魂。肩上有千斤重的雙手死沉沉地壓著她,浸瞭血與黑色的悲傷記憶就像病毒一樣蠶食著她。看著蒼白的手指在紙上舞動,她感到瞭哪怕披上厚羽也無法抵擋的極寒,感到生命變成被斬斷的野草,被脆弱地堆積在欄桿裡。這一刻,呼吸是灰燼,花開是碎裂,溫暖帶來窒息,寒冷凝結心跳。

寫瞭兩頁,她發現曲風和之前有著天壤之別,連自己都覺得這不是她會寫出的作品。但又想想這隻是打發時間的產物,就沒怎麼修改,把它一氣呵成寫完瞭。

真正令裴曲開口說話的是白日的下午。這一回他們照常路過瞭鏡子,但他沒有多往裡面看一眼,反倒是在走廊上,他們遇到瞭不少病人及其傢屬。這是裴曲活瞭二十來年第一次清晰地發現,在隻有一米多一點的高度中,自己所能看見的世界是完全不一樣的。而那些人從高處自己幾十公分低頭望著自己,眼神也與過往完全不同。當□□與麻醉遠離瞭他的身體,理智漸漸清醒,他終於意識到自己失去瞭什麼,自己的餘生還剩下瞭什麼。他想佯裝不在意旁人的眼神,但每一個路過他的人,目光都會在他空蕩蕩的褲腿和袖子上停一下。而他會一直維持這個狀態——不是一個小時,不是一天,而是一輩子。

他逐漸覺得呼吸困難,耳朵裡像裝瞭蜂巢一樣嗡嗡作響,要求盡快回到病房。姐姐蹲在他面前和他講話的樣子,更令他感到肝腸寸斷。他甚至不忍去面對自己的腿,隻是閉著眼睛,眼眶濕潤地說道:“你為什麼不讓我死掉?看見我變成這樣,你不覺得比死瞭還悲慘嗎?”

透過朦朧的雙眼,他看見她的眼眶也飽含淚水。可她比他決絕多瞭,隻是幾近殘酷地回應道:“如果你死瞭,裴曲就不再存在瞭。但隻要你活著,哪怕隻有一根手指,你也依然是你。所以,如果再做傻事,就算隻剩瞭一根手指,我也會拼盡一切救活你。到時候,你隻會比現在更難受,甚至連自殺的力氣也沒有。你可以再試試,看看自己能不能死透。”

“你……”他不由打瞭個哆嗦,疼得渾身發抖,“你真可怕。”

當然,裴詩遠沒有表現得那樣強韌。這段時間,她的病情毫無好轉,體質反而越來越虛,與他這次的對話更是令她覺得身體難受極瞭。離開裴曲的病房後,夏承司想要安慰她,她卻離他遠遠的,不願意再接受他的一點恩惠。醫院裡有無數人來玩來往往,她走在前面,卻能清楚地辨認出人群中他的腳步聲。原來,自己對他的瞭解真的沒有減少。曾經在他們之間,擁抱、親吻都是那麼自然,但現在,卻要逼迫彼此成為兩個陌生人。

後來,他大步走過來,和她保持瞭一點距離,並排而行:“你的巡回演奏會馬上就要開始瞭?”

“嗯。”

“那你先回去準備。小曲這邊我會照顧好的。”

“沒事,我有時間。”

“去準備。小曲也是我弟弟,所以這不光是你一個人的責任。”

她匆匆地看瞭他一眼,想說點什麼,卻無法開口。當她再次近距離地看見他的側臉,看見他流蘇般的睫毛幾乎碰到瞭臉頰,腦中瞬間浮現瞭無數次坐在他懷裡玩弄他睫毛的記憶——其實,彼此並不是完全的陌生人。

“不必這樣提防。我已經想通瞭,我最終會和別人結婚。”他眼神空洞地看著前方,“以後,你可以把我當成親人或朋友。”

這種感覺,大概是比起朋友更像陌生人,比起陌生人更像朋友。那些過去愛過的,恨過的,堅持著放不下的,流淚放下的,都仿佛已經是另一個人。

她最終聽瞭他的話,回去為演奏會做最後的準備。

她發自內心慶幸自己是小提琴傢,而不是運動員,一邊服用著進口提神的強效藥,一邊到各個城市演出,她的表演雖說不上舉世無雙,但是也得到瞭不錯的反響。長達一個半月的巡回演出結束後,她在入圍的幾個音樂大獎中獲得兩個獎項,但是她也無心去領獎,隻是用最快的速度回到瞭原來的城市,回到舊居整理裴曲換洗的衣物,打算帶著它們一起去醫院看弟弟。

她把他陳舊的衣物整理成堆放在客廳,回自己房內,從床頭櫃裡拿瞭幾本書,準備帶到醫院去看。但取書的時候,她不小心碰落瞭床頭櫃上的擺設,讓它掉在瞭床與櫃子的縫隙裡。這時,她從縫隙裡看見瞭地上一張小小的卡片,彎腰去把它撿起來,發現那竟是一張生日賀卡。翻開來一看,裡面寫著筆力遒勁的鋼筆字——居然是一直沒找到的生日賀卡。

打開看瞭幾遍,她頭腦一片空白,站在原地久久不能動彈。和他在一起這麼長時間裡,他從來不曾開口說過那三個字,她一直以為他覺得沒有必要說,卻不知道,這恰好是她在生日當天錯過的瞬間。如果當時沒有弄丟這張卡片,這大概會變成那一天最珍貴的記憶。

她快速沖到街上攔瞭一輛出租車,打電話約夏承司到醫院花圃見面。直至這一刻,什麼都已不再重要。隻想立刻見到他。隻想立刻擁抱他。

坐在出租車上,她拿出的手機,翻到很久之前生日的照片。那連續拍下的一組照片裡,有一張是自己親吻著他的臉頰、他略微驚訝的合照;有一張照片裡,他狼狽地抱著胡桃夾子,站在蛋糕前皺眉望著鏡頭——到現在還記得,自己當時給這兩張照片都取瞭名字。前者是“我和我喜歡的人”,後者是“我所有生日禮物的合照”。那時候,就已經有瞭一種妄想——如果他是我的就好瞭。

直至發現生日賀卡的今日才知道,原來,那時候自己就已經擁有瞭這個人。因為,卡片上寫著:

阿詩,

生日快樂。我愛你。

這是夏承司一貫的風格,簡短得幾近吝嗇。但他一向如此,能用一句話表達的事情,他絕不會用兩句話闡述。所以,這十個字已經說清楚瞭那一個晚上他所有的感情。

為什麼會這麼遲鈍?哪怕之後那麼親密,也不曾深入去考慮過這個人有多麼重要。如果沒有他,自己也不會再遇到想要共度一生的人。

她緊緊握著那張賀卡,反復閱讀著上面的每一個字,終於在一個抬頭的剎那,看見瞭醫院的花圃。一陣清風吹過,花圃中掀起瞭碧綠的波湧。她一眼就看見瞭花圃前的夏承司。他個子高高的,穿著白襯衫與長褲,低頭看著手機,似乎沒有發現她的到來。她下瞭出租車,飛奔過去,在他身後喊瞭一聲:“夏承司!”

他回過頭來,眼睛比平時亮瞭一些:“你回來瞭。”不等她說話,他已走過來,把一些單子遞給她:“這些是小曲藥單和體檢報告,醫生說每天要……怎麼瞭?”

察覺到她的神情不對,他給瞭她一個安心的眼神:“放心,他恢復得很好,這幾天話也比以前多瞭,應該不會再有事。”

發絲像微風一般飄舞。植物散發著塵世罕有的異香。她還是沒說話,隻是緊緊拽著袖口,欲言又止地看著他。可是,想得越多,那份令胸口疼痛的感情就越發無法抒發。他想瞭想,嘴角卻有一抹冷漠的笑意掠過:“還在防備我是麼。”他自覺收回瞭手,像一具沒有感情的儀器一樣交代著:“放心,父母已經給我安排瞭下周的相親時間,我今年會把婚事定下來。不用多久,你就不用這麼辛苦瞭。”

“不要。不要結婚。”她快速說道。

他驀然看向她,眼中升起瞭一絲不易察覺的期待,卻很快被冰冷的情緒掩蓋:“為什麼不要?你不是覺得和我在一起惡心麼。”

喜歡這種情緒,真是一把雙刃劍。當初說他惡心的人是自己,現在他不過把這番話原封不動地返還,卻比任何尖銳的話語還要刺痛她。終於,她無法再忍耐下去,沖過去抱住他。

他微微睜大雙眼,身體有些僵硬:“……怎麼,現在聽到我打算結婚,又覺得有些後悔瞭?”

“夏承司,我……”

她鼓足勇氣,想要做出一番熱情又真誠的告白,可惜不管說出幾次“我”,後面的話都無法脫口而出。可是,憋得越久,那種悶痛在胸腔裡就越強烈。

——夏承司,我想我沒有辦法離開你瞭。

——或許你可以和別人結婚,我這一生,卻隻能容得下你一個人。

——所以,請留下來。請留在我的身邊。

到最後,她還是如此不善表達,完全說不出一個字。

“既然如此,你已經錯過瞭最後離開我的機會。”夏承司拍拍她的背,語氣裡帶著一絲不容反駁的強勢,“以後不論如何,我都不會再讓你走瞭,知道瞭麼。”

裴詩緊緊抓著他的襯衫,用力點頭。當他擁抱她的力道加重,她終於在他的懷裡哭瞭出來。

《夏夢狂詩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