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期培訓班有七八位學員,其中兩人是島上其他潛店的潛水長,其他幾人中有三位搭乘同一班船,下午到達碼頭。吃過午飯,邱美欣把幾個人的姓名打在A4紙上,交給萬蓬,還囑咐他去鎮上的超市買些日用品回來。
柏麥回房間午睡去瞭,葉霏百無聊賴,托著下巴翻著魚類圖譜。萬蓬發動皮卡,從駕駛室探出頭來,“霏,和我進城去呀。”
所謂的城鎮也不過是幾條稍微繁華一些的街巷而已,但是有兩傢大超市,還有不少紀念品商店。葉霏跳起來,“好呀好呀!”又回頭探詢地看瞭一眼陳傢駿。
他揮瞭揮手,“別亂跑,接瞭人就回來。”
一路上,萬蓬放著歡快的歌,自己也跟著開心地唱起來。
葉霏笑:“茵達一定給你做瞭不少巧克力蛋糕!”
他抓抓頭發,有些羞澀,但一臉的歡欣怎麼也收不住。“你也嘗到瞭?味道不錯吧。”
葉霏點頭。
“我要努力攢錢,明年給茵達租個小店面,”他滿懷憧憬,“她喜歡烤蛋糕,還喜歡做手工。”
“你們都這麼努力,一定沒問題的!”葉霏搖下車窗,濕潤的風迎面而來。皮卡駛過山丘旁蜿蜒的公路,樹林後波光浩渺的大海時隱時現,在正午的陽光下閃閃發亮。
他們到瞭鎮上,先去采購瞭邱美欣列出的必需品。葉霏買瞭兩隻冰激凌,和萬蓬站在碼頭的涼蓬下,邊吃邊等,印著學員名字的白紙就舉在身前。
渡船靠岸,乘客們陸陸續續走過棧橋,不多時,三個學員就匯聚到葉霏和萬蓬身旁。一個是從鄰島過來的本地人,曾經來潛店打過短工,見到萬蓬就聊瞭起來;還有一位是個大塊頭的美國人,有葉霏兩個寬;最後一位個子很高,他戴瞭一頂闊簷草帽,墨鏡擋瞭半張臉,下巴一層細密的胡茬。
皮卡的車廂裡搭乘五個人本來不是難事,大塊頭的美國人很自覺地坐到瞭副駕駛席,高個子的年輕人坐到後排,顯得略微局促,他收攏長腿,拿胳膊抱著,看著有些委屈;那位本地人坐上去,想往中間挪一挪,給葉霏讓個座。
她把門關上,“不用啦,我坐後面。”說完走到車後,踩著鐵蹬翻到車鬥裡。
長腿年輕人探出頭來,“怎麼能讓女士坐後面呢?”
葉霏枕著大包裝的衛生紙,調整瞭一個舒服的角度,“沒事兒,空氣好,我喜歡坐這兒。”
隻聽“咣當”一響,他也推門下車,胳膊一撐就翻瞭上來,聲音帶著笑,“這兒的確空氣好,視野也好。”
葉霏向旁邊挪瞭挪,他把自己的大背包靠在身後,“也更寬敞。”說著伸瞭個懶腰,伸長雙腿。葉霏想,可不是,現在整個貨廂裡恨不得都是他的腿瞭,坐在車裡的確憋得慌。
兩個人都不肯下去,萬蓬也沒勸,發動皮卡,駕駛室裡又傳出歡快的歌曲。
長腿年輕人伸出手來,問:“你叫什麼名字?”說的是當地語。
葉霏來這邊兩次,也就知道幾句最基本的日常問候用語,回答道:“我叫霏。”
他笑著說:“我叫雅恩斯,你好。”
葉霏回答:“你好。”除此之外,她還會說:謝謝、再見、晚安、吃瞭麼、多少錢……
對方的口語水平估計和她相差無幾,想瞭半天,脫掉帽子,按在胸前,說瞭一句話,淺金色的額發拂到墨鏡上。
葉霏不解,“What?”
雅恩斯把草帽扣回去,有些氣餒,“我的發音這麼糟?”他又用本地語講瞭一遍,說著拉瞭拉自己的T恤,上面的英文寫著IloveourKing。
葉霏笑:“抱歉,我不是本地人。我是中國人,中國的中國人。”
雅恩斯摘下墨鏡,眼睛閃亮,“太巧瞭!你知道我從哪裡來麼?”
葉霏看瞭看他高挺的鼻子、淺棕色的眉毛和深邃湛藍的眼睛,“你別說自己也是中國人。”
“我從小就想去中國!”他側過身來,“我是丹麥人,哥本哈根,聽說過?”
“當然聽說過,安徒生呀。”葉霏說,“他在中國也很有名,小美人魚。”
“對,我特別喜歡安徒生。不過我最喜歡的童話是哪一篇,你知道麼?”雅恩斯賣瞭個關子。
葉霏搖頭。
“他寫過一篇發生在中國的,《夜鶯》。”
“有印象,記不清瞭。”
“我小時候聽到這個故事,一直都覺得中國特別遙遠神秘、”雅恩斯興致勃勃,講起其中優美詞句來,說安徒生還做過一本拼貼畫冊,其中也出現瞭中國,他還寫瞭三行小詩:“中國人吃的是玫瑰糖漿,擦嘴用的是綾羅綢緞,半座房子鍍得金光閃閃。”
葉霏笑:“都是你們歐洲人的想象。”
雅恩斯也笑:“我傢附近的趣伏裡公園還有中國塔!我小時候總看著地球儀想,是不是繞過北冰洋就到中國瞭?所以特別想去航海。”
“大概能到俄羅斯……所以現在就來潛水瞭?差的不太遠,都在海裡。”
“現在?現在我是黑客。”
“黑客?”葉霏驚訝,這個職業也能拿到明面上來說啊,不是都深藏不露麼?
“哈,其實是為各傢公司檢查安全漏洞的,他們聘用我們,對系統進行攻擊。”
“哦,名正言順的黑客。聽起來還挺酷!”
雅恩斯問:“你呢?是店裡的教練還是潛水長?”
葉霏搖頭:“都不是。我是shopslave。”心中暗嘆,就連這個職位,恐怕都要保不住瞭。
雅恩斯問:“教練課程很忙吧?課程總監嚴不嚴?”
“我還沒有見過汪Sir。”葉霏說,“店裡的老板很嚴厲。”她想瞭想,又補充道,“不過別擔心,人還蠻好,不難相處。”
二人聊瞭一路,很快就回到店裡。雅恩斯站起身,長腿一邁,就落到地上,都沒看到跳的動作。
葉霏從車鬥裡翻出來,踩著腳蹬,離地還有幾十公分。
雅恩斯伸出胳膊,小臂略彎,像是一個扶手。葉霏沒推脫,按著他的手臂跳瞭下來,說:“謝謝。”
雅恩斯優雅地回答道:“我的榮幸。”
陳傢駿簡單講瞭這幾天的預備練習和稍後正式課程的安排。邱美欣已經幫大傢訂好客房,學員們到後廳放下自己的裝備,拎著隨身物品去度假村。雅恩斯揚瞭揚帽子,“小夜鶯,一會兒你還在吧?帶我四處轉轉,去吃夜市好不好?”
葉霏有些尷尬,誰是小夜鶯啊。
陳傢駿蹙眉:“誰是小夜鶯?”
雅恩斯指瞭指葉霏,“她呀。你們不覺得,她說話的聲音很好聽麼?”說完他吹著口哨,腳步輕快地跑去沙灘,轉向後面的度假村瞭。
葉霏看向陳傢駿,對方譏誚地笑,她一瞬間有些心虛,但轉念一想,自己又沒有在酒吧隨意和人搭訕,便理直氣壯起來,“他自己想怎麼叫,我也管不瞭。”
陳傢駿哼瞭一聲:“夜鶯?麻雀還差不多,嘰嘰喳喳。”
傍晚收瞭工,雅恩斯從附近店裡租瞭一輛重型摩托,在沙灘上都能聽到後街傳來的轟鳴。他大步走上平臺,一手拎著一隻頭盔,拋給葉霏一個,眉飛色舞地招呼她:“走吧,小夜鶯!”
周圍的員工和遊客都齊刷刷看過來。葉霏哭笑不得,“你是不是忘記我的名字瞭?”
他笑,“當然沒有。霏是個好名字,但夜鶯也很好聽呀。這樣你就知道是我在叫你瞭。”
“一會兒就開飯瞭。”邱美欣說,“吃完再出去吧。”
“不用瞭,我們去夜市。”雅恩斯拍瞭拍手中的頭盔,“明天開始就要天天用功學習瞭,抓緊時間兜一圈。”
邱美欣囑咐道:“那邊有一段急轉彎在修路,很多碎石,夜裡慢點騎。”
雅恩斯點點頭。
陳傢駿淡淡地說:“明早出海練習,別回來太晚。”
葉霏扁瞭扁嘴,有種和同學出門前,被爸媽叮嚀的感覺。
雅恩斯並起中指和食指,從眉骨處一揚,做瞭個敬禮的動作,“明白,老板、老板夫人。”
邱美欣彎瞭彎嘴角,“誰說我是老板夫人,我就是個大管傢。”
葉霏看向陳傢駿,他神色如常,依舊是平靜的一張冷臉。
雅恩斯風馳電掣,兩個人開到島嶼盡頭,在燈塔下看瞭落日,又折回島嶼中段的村落市場,買瞭烤肉和水果,坐在海灘上邊吃邊聊。雅恩斯講他一年來在東南亞的遊歷,白天學習潛水,夜裡做著黑客。葉霏給他講真實的中國,她曾去旅行過的地方,美麗的景致,當地人的生活。
聊到夜風微涼,二人起身向回走。
雅恩斯說:“忘記讓你多穿一件衣服瞭。”
“沒事,這溫度挺舒服,很快就回去瞭。”
“車越快風越大。會有點冷。”他說著,脫下身上的襯衫,披在葉霏身上,“我有件T恤就可以瞭。”
她想推讓。雅恩斯按住她的肩,笑道:“這是男士應該做的,作為淑女,你應該接受他的好意。”
他故意用瞭抑揚頓挫的語調,做出一個誇張的“有請”的姿勢。葉霏笑彎瞭腰,也沒再推辭。
已經十點多瞭,都沒有看到葉霏的人影。
陳傢駿知道,並非她從夜市直接回瞭宿舍,而是根本沒有回來。因為雅恩斯也沒回來。他就住在潛店旁邊的度假村,那輛摩托車那麼響,不會聽不到。
他皺瞭皺眉,看著手中的三張紙,同樣的場景,由三個人畫出來。最上面一張是葉霏畫的,吸頂燈的白光打下來,白紙發著淡淡的青光,上面的筆跡凌亂而稚拙。
白紙橫過來,下面是潦草的小島;中間幾條代表海面的波浪線,一點都不舒展圓潤;橫亙天空的兩條圓弧也歪歪扭扭,圓弧中間星星點點,像是不小心戳上去的墨水。
陳傢駿翹起嘴角,不是譏嘲,就是單純地覺得好笑。
這就是她眼中的銀河嗎?
遠處傳來瞭摩托的嗡嗡聲,頃刻就成瞭近處的轟鳴,之後歸於寧靜。沙灘上傳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還有兩個人你來我往的聊天聲,伴隨著輕快的笑聲。
“哎,店裡還有人在。”雅恩斯腿長,兩步就跨上臺階,“哦,是老板。”
陳傢駿點點頭,看到他身後跟著的女生,她腳步輕盈,臉上還掛著笑意,劉海被摩托盔壓得東倒西歪,發梢被疾風吹過,顯得亂蓬蓬的。身上一件松垮的男式襯衫,遮到大腿,看上去像件連衣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