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傢藏珍閣其實是座套院。中路是祠堂。東邊是趙傢收藏珍品錦畫的地方。西面的院子其實是座小型的織坊。
趙傢嫡子五歲啟蒙後,每天必有一半的時間來這座跨院裡上課。內容包含瞭蜀錦的歷史文化,趙傢錦的故事。以及學習如何織錦,如何辨別絲線,判斷織藝高低優劣等等。總之就是一段學習成長為織錦內行的人生。
一側的三間廂房打通成一間,改成瞭寬敞的織坊。裡面擺著四臺織機。
織機是由竹木打造,有上千的零件,全用木楔咬合。可根據圖案需要隨時拆開裝配。
跨院的大門在趙修緣身後落瞭鎖。從現在起,趙傢精挑細選出的六名老織工將和他吃住在一起,日夜換班開織,直到織出鬥錦所需的錦畫才能出藏珍閣。
“開始吧。”趙修緣冷靜地說道。
這幅臨江仙菊錦,有他充滿詩意的畫稿,有趙傢眾織工精選配色定稿。加上趙傢傢傳的織錦技藝。他相信,今年鬥錦,趙傢不會再有比它更好的錦畫瞭。
夜深瞭,機樞聲吱吱呀呀地響起,傳開。
院外趙老太爺久久不肯離走。
二十幾年來,年年盼著鬥錦揚名,年年鎩羽而歸。有時候能與第一名並列,結果卻錯失交臂。楊傢成瞭錦王的代稱,和官府來往越發密切。趙傢想要奪回錦王,難加艱難。
錦王兩個字就像一座山,死死壓在趙傢人心頭。
趙修緣懸崖勒馬,不再盲目地將信心寄托在季二娘身上。趙老太爺心裡甚是安慰。對選他當下任傢主充滿瞭信心。
然而想為趙傢再贏回錦王匾額的心思,是那樣急切。急切到趙老太爺又不能不去想,季二娘還能想出更好的配色嗎?
正院月錦堂裡,趙申氏卻在冷笑:“如果讓那季二娘想出來,豈不是打我趙傢的耳光?趙傢牌樓百年世傢是吃白飯的?不如一個染坊丫頭?我看哪,是二郎被她迷得神魂巔倒,生怕她嫁進趙傢受瞭委屈,提前給那丫頭抬臉呢。”
趙稟松這次沒有反駁他。他並不覺得妻子的話錯瞭。然而他卻回想起那天兒子求娶季二娘時說過的話:“知道為什麼我比大郎更受祖父重視?我畫出來的樣稿,經她重新配色,織出來的錦就比大郎更鮮活。”
他心裡暗暗吃驚,難道在傢裡從來壓大郎一頭的兒子,並沒有想象中那樣優秀?趙稟松被自己這個想法嚇著瞭。
爭奪下任傢主,爭奪錦王的緊要關頭,他無論如何不敢把心裡的想法泄漏出去。
好在季二娘說過,她也無法配出更好的色瞭。但願,這幅菊錦能夠勝過楊傢的十樣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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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瞭幾天,季英英眼前像蒙瞭一層紗。明明那個念頭就在眼前,隻需要揭開那層紗就能捉住它。像頑皮的小孩,追得季英英累得像狗一樣。
受瞭季氏的指使,綾兒壯肥瞭膽去勸她,被季英英指著鼻子罵她囉嗦得像個婦人,不如幹脆把她嫁掉變成真正的婦人。二婢都不敢再多勸一句。
季英英看瞭三天。這天早晨終於扭扭脖子伸瞭個懶腰,從椅子上站瞭起來:“我要出去走走。”
湘兒自動上前一步。季英英像是良心發現似的,指瞭綾兒:“湘兒找人把這些花給母親大哥送回去吧。回頭我給你帶紅糖鍋盔。”
她往外走著,發現沒有人跟著。回頭看到凌兒正幫著湘兒收拾,季英英不耐煩地說道:“凌兒,說你呢。陪我出門。”
凌兒不知所措地望著她。
“這幾天累著瞭,你陪我逛街耍去。”
湘兒抿嘴笑著推瞭凌兒一把,低聲說道:“娘子嘴厲心軟,還不快去。”
娘子真的肯叫自己侍侯瞭。綾兒激動地眼圈頓時泛瞭紅,急步跟上瞭季英英。
季氏知道季英英心裡記掛著趙傢錦畫的事。見她自己不再犯癡,大方地數瞭一百錢給她:“街上吃零嘴去。回來買幾碗張記涼粉。”
季英英應瞭,讓綾兒揣瞭荷包,高高興興地出門去瞭。
秋高氣爽,季英英主仆兩人順著浣花溪閑逛。河邊浣絲濯佈的女子成群結隊,一條河被陽光彩絲佈帛染得絢麗。像一條流動的五彩染料。有專做女子生意的小販在河岸邊支起瞭抄手攤。也有小販挑著豆腐腦、涼粉涼面沿河叫賣。
“賣豆腐腦的,來兩碗!”得瞭季英英的話,綾兒叫住瞭小販。
小販將擔子放在一棵樹下,揭開瞭木桶蓋子,熱氣湧出,裡面一桶白嫩嫩顫巍巍地豆腐腦晃得人眼花。
“多放一勺炒豆。”
“好勒!”
小販從擔子另一頭的木桶中拿出碗筷,拿起木勺順著豆腐腦邊緣舀瞭兩碗出來。澆上香油,豆油,醋。醃制好的褐色芥菜切成瞭丁,再鋪上一層綠色的香蔥末,鮮嫩的香菜末。澆兩小勺燒得嘎嘣脆的黃豆。最後拿出一個小小的瓷瓶,珍惜地灑出一些胡椒末。
色彩分明,香氣噴鼻。
季英英和綾兒一人端瞭一碗,坐在一旁的大樹下吃。
不遠處有一戶人傢。後院朝著浣花溪,院墻是竹子編成的籬笆。一叢薔薇攀在籬笆上。大概天還尚暖,薔薇還沒完全開敗,粉粉白白的花綴在枝葉間,煞是好看。
季英英搖瞭搖頭,這幾天看花都看傻瞭,見花就盯著。她埋頭舀瞭勺豆腐腦吃。
這時一匹白馬嘚嘚小跑著過來。那匹馬實在漂亮,渾身沒有雜毛。鞍轡爛銀打就,十分華麗。騎馬的男子穿瞭身白底織卷草紋錦。錦衣飄飄,耀眼無比。
季英英和綾兒都忍不住盯著他瞧。
來人正巧就停在瞭那處小院的後門外。
後院裡正在澆花的老者放下水瓢來開瞭門,朝錦衣男子彎腰行禮,將他迎瞭進去。
季英英嘴裡含著勺子,嘿嘿冷笑:“楊三郎,你還敢來三道堰啊?”
就像是找到瞭新的刺激點,季英英幾口吃完豆腐腦,躡手躡腳走瞭過去。她頭也未回吩咐道:“老實在這兒呆著等我。”
捧著碗的綾兒不敢不聽,飛快地吃完豆腐腦,數瞭六文錢給小販,站在樹下望著自傢娘子像賊似的地接近人傢的院子。
季英英走到籬笆下,彎著腰拂開枝葉,往裡面張望。
楊靜淵的馬噴瞭口氣,焦灼地趵著馬蹄。
季英英挪動著往前。
沒再蹲在馬屁股後,馬的焦灼感漸漸消失,歪著頭好奇地看著她。
楊靜淵和老者在室內。透過窗戶能看到兩人促膝而坐,老者拿瞭卷書出來,楊靜淵正在翻閱。
季英英看瞭一會,見老者拿瞭茶具開始煎茶。知道楊靜淵一時半會不會走。
“要怎麼教訓他呢?”她眼珠子骨碌轉動,回過頭看到白馬睜著一雙琉璃似的大眼睛好奇地望著自己。季英英笑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