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那一場風花雪月

冬日的陽光從窗欞外照進來,七王爺擁著毛氈坐在窗邊,面前掛著薛菲的畫像。陽光照在七王爺臉上,他臉色溫柔,似已沉浸在瞭往事中。

陳煜站在他身後,目光觸及畫像中的薛菲,情不自禁地想起瞭花不棄閃亮的眼眸。

“可惜王爺一生最愛的人是我娘!”

花不棄曾經說過的話刺得陳煜心頭一跳。

他永遠也忘不瞭陪母親進香時見到的薛菲。風吹開她帷帽的面紗,頸中掛著一顆瑩瑩的綠琥珀。她穿著初柳新綻顏色的春衫,雪白的脖頸中那顆綠琥珀與衣衫很相配。眼波流轉間,他看到瞭滿湖春水在初陽的光中蕩漾。

他扯著母親說:“那位姑姑戴著皇上賜給父王的綠琥珀!”

進香回府之後,母親和父王吵瞭嘴,在荷池涼亭枯坐瞭一夜,感染風寒後一病不起,才拖得幾個月便去瞭。

陳煜眼中傷情之色一閃即逝,出聲打破瞭七王爺的遐思,“我回來瞭。”

七王爺的目光眷戀地從畫像上收回,淡淡地說:“我從來沒有見過明月山莊的明月夫人,也沒有見過明月山莊的大小姐。”

他一句話將陳煜懷疑柳青蕪和柳明月認識父王的疑慮打消瞭。父王驚詫的是花燈本身的表演,震驚於柳青蕪的月下舞、《子衿》曲。

陳煜心裡怒氣湧動。父王欣賞這段歌舞的時候,母親卻在傷心。眼見新人歡笑,哪顧舊人心傷!他忍不住冷笑。那些陳年舊情與他有何關系?內庫生意的爭奪和他又有什麼關系?隻要七王府不謀反,不吞瞭皇上的內庫,沒有抄傢砍頭的危險,他懶得管。

一念至此,陳煜頓時對明月山莊失瞭興趣。他平靜地說道:“柳傢大小姐也半字不提父王,父王也不認識她們。一動不如一靜,靜觀其變為好。父王身體無礙,煜兒告退。”

七王爺想叫住他,話到嘴邊又吞瞭回去。他低嘆瞭口氣,眼裡有抹愧色。每次父子倆隻要觸及王妃和薛菲,註定不歡而散,但是他的心卻無法阻止他去思念薛菲。

他手撫上畫像上薛菲的臉,低聲說:“你還活著是嗎?當年因內庫之事,我要離開望京三個月。臨走時,你為我一人做月下舞、唱《子衿》,盼我早歸。這件事隻有你我知道的。”

他以為邂逅瞭天上的仙子,她神秘地出現在他的生命中,又神秘地消失。他隻知道她與莫府有故,借住別莊。她從來沒有告訴過他,她是逃婚至望京。他同樣隱藏瞭身份,隱藏瞭府中已娶王妃,隻當自己是個普通公子和她相會。他原打算返回望京後向她坦白,接她進王府。等他回來,紅樹莊佳人已無蹤影。他找去莫府,得到的是她已被傢人尋回出嫁的消息。

“你既已嫁作他人婦,我怎能奪人妻子?後來聽聞薛府走水,全傢葬身火海,我令西州府徹查,報上來是雷電所致。你在夫傢平安無事,也就罷瞭。一年後,我聽說你病逝,曾往西州府吊唁。趕到時,你已下葬。現在回想起來,我並沒有瞧到你的屍身。如果你還活著,你為什麼要詐死?十四年瞭,你既然活著為什麼不肯傳消息給我?還有不棄,她不是你的女兒嗎?你為什麼不肯來看她一眼?為什麼現在你突然在元宵燈節排瞭這出月下歌舞?你是在責怪我?怪我是王爺卻沒有保護你?怪我沒有向你袒露身份?菲兒,你究竟是生是死!”

七王爺越說越激動,胸口突然傳來一股刺痛。他捂著胸口急促地喘著氣,想喊人已發不出聲,無力地歪倒在椅子上。

熱鬧的望京街頭,雲瑯從馬上一躍而下,停在瞭望京最大的藥鋪回春堂門口。他掀袍疾步走進回春堂,手裡拿著一張藥方啪地拍在藥櫃上,“照這個方子配藥!”

藥堂掌櫃拿起方子一看笑瞭,“是莫府的藥吧?莫少爺怎麼沒來?”

雲瑯不耐煩地說:“他忙,我來也一樣。照方子撿。”

掌櫃遲疑瞭下道:“這位少爺,別的都成,可是蛇膽沒有存貨瞭。”

雲瑯急瞭,“大夫說風寒咳嗽用蛇膽好,你這回春堂是望京城最大的藥鋪,怎麼會沒有?”

“少爺,蛇過冬休眠,要挖穴尋窟才能捕到。這新年裡頭,正月還沒過完呢,少有人去捉蛇。天寒雪大,因風寒咳嗽之人增多,

小店的存貨售盡,一時之間還未來得及采買補全。”

雲瑯想瞭想道:“你先照方子把別的藥撿瞭,蛇膽我自己想辦法。什麼蛇的蛇膽都成?”

掌櫃的搖頭晃腦說道:“尋常之蛇即可,以五步蛇、眼鏡蛇、蝮蛇、烏梢蛇之膽為上佳,蒸熟後服之。”

雲瑯默記於心。

雪漸漸融瞭,吹面而來的風帶著寒意,已少瞭嚴冬時分的凜冽。花不棄兩眼無神地躺在房中。

燒已經退瞭,但咳嗽卻不見好轉。往往喉間一癢,連串的咳嗽聽得眾婢都不忍心地轉過頭去。

她窩在軟榻上無力地想,長這麼大頭一回病得這麼厲害。莫伯每天都拎著廚房特意為她熬的各種湯水滋養,卻半點兒用都沒有似的。那會兒在西州府連雞蛋湯都沒得喝,咋就生龍活虎呢?

她是不是得瞭肺病?古代肺病是治不好的絕癥,花不棄不禁有些驚惶。

莫若菲比她有經驗得多。他見花不棄隻是咽癢咳嗽,咯出的痰稀薄色淺,加上她仍然鼻塞流清鼻涕,斷定她不是肺病。看瞭大夫開出的方子也沒錯,隻能吃藥好好養著。

聽他這麼說瞭,花不棄自然相信莫若菲的經驗,就是咳起來難受,怕死的恐慌也漸漸淡瞭。

青兒端瞭藥進來,服侍花不棄喝瞭後就坐在房中繡花陪她。不多會兒,她的額頭就沁出汗來,小臉紅撲撲的。

花不棄苦澀地笑瞭,“外面早沒那麼冷瞭對吧?房間裡生著三個火盆,我還是覺得冷。真懷念和九叔睡橋洞的日子。再冷的天,凍得流鼻涕,精神還好。現在說話都像在喘氣似的。看來我是丫頭命,過不得小姐的好日子,做小姐連身體都變得弱不禁風瞭。”

青兒手上出汗,怕污瞭繡樣,便放下繡花繃子道:“小姐先在雪裡凍僵,又掉進河中受瞭風寒。病來如山倒嘛,自然虛弱瞭些。等小姐病好瞭,就會像玩雪仗時那麼精神瞭。”

打雪仗?花不棄唇邊浮起隱約的笑容。那一日,她喊瞭莫若菲一聲山哥,怕得跑進瞭松林,蓮衣客就來瞭。他給瞭她披風怕她凍著,又轉身離開任她凍僵,讓她從驚喜等到絕望。

她眼前浮現出蓮衣客的雙手,浮現出他露在蒙面巾外的眼睛。他的眼睛在另一個人臉上也出現過,一模一樣的目光。蓮衣客的手給她結過披風的帶子,陳煜用手掐過她的脖子,她在抬頭與低頭間瞧瞭個仔仔細細清清楚楚。

在她還不知道他是這具身體的哥哥的時候,她已經喜歡上瞭那個武功精絕,隨時降臨到她身邊保護她的蓮衣客。知道瞭,她的心還是為他的到來怦怦直跳。

這世上她唯一覺得是她親人的是花九,是阿黃,還有莫若菲,她前世的山哥。生瞭她的女人薛菲哪怕出現在她面前,自己也不會就和她親近,不會有什麼母女親情。七王爺更是高高在上的,一個遙遠的父親代名詞。更不用說七王府中的那個哥哥,那三個姐妹。

花不棄黯然地想,就算她不認這份親情又如何,他還是和她有血緣關系的哥哥。

他和她不一樣,他是古人。

她,隻是一縷帶著前世記憶的魂。

他不會再來瞭,就算再看到他,他也是以王府世子的臉面對她。蓮衣客已經消失瞭。

花不棄越想胸口越悶,密閉的門窗和燒得熱熱的火盆讓她喘不過氣來。她支起身體道:“青兒,人越躺越難受,我想去院子裡走走。”

青兒一口回絕,“不行,小姐燒退瞭還咳著呢,吹瞭風又燒起來怎麼辦?”

門口傳來輕笑聲,“不棄說得對,人越躺越沒精神,得動一動才行。青兒,去拿小姐的狐貍皮襖和帽子來。”

莫若菲笑容可掬地走進來,彎腰抱起瞭花不棄,皺眉道:“又輕瞭些。本來就是個黃毛丫頭,更沒二兩肉瞭。”

花不棄躺久瞭,雙腿發軟,無力地靠在他懷裡笑道:“是啊,再瘦下去,風一吹就飄起來瞭。”

青兒給她穿上狐貍皮襖戴上皮帽子後,擔心地說:“公子,可不能待太長時間瞭。”

莫若菲想瞭想道:“你把手爐也拿上。”

暖陽和融,碧空如洗。院子裡的殘雪已經掃盡,那些燈籠雲瑯巴不得花不棄每日都瞧著,莫若菲瞧在眼中心裡發笑,吩咐靈姑每日將殘破的燈籠摘瞭,餘下的晚間依然點亮。是以元宵節已過去三天瞭,院子裡仍然稀稀落落地掛著花燈。

“不棄,阿瑯每晚在凌波館外轉悠,你可原諒他瞭?”莫若菲是過來人,一眼就瞧出雲瑯對花不棄有異樣的心思,想想雲瑯的傢世人才,他若娶瞭花不棄,倒也不錯。

“我不生雲表哥的氣瞭,他都用糖人向我賠瞭不是啦,他也不是有意打死阿黃的。”花不棄微笑著說道。她靠在莫若菲身上慢慢地走著。空氣清冽,精神也跟著好瞭許多。她望著院子裡的花燈默默地想,什麼時候海伯才會來接她離開呢?她迫切地想離開望京,離開有蓮衣客有莫若菲的地方。她想過一種全新的生活。

鼻間嗅到梅香,花不棄漫不經心地往墻角看去,老梅枝頭仍有花苞綻放。她想起來莫府的第一晚跑到老梅樹下抬頭就看到蓮衣客的情景,不覺深吸瞭口氣,忍不住又咳嗽起來。

她咳得無力,整個人都倚進瞭莫若菲懷裡。他溫柔地輕拍著花不棄的後背,不由自主地皺緊瞭眉。

“公子,熱的杏仁茶。”

他轉過頭,接過青兒手裡的杏仁茶喂到花不棄嘴邊。見花不棄慢慢喝瞭止瞭咳,微笑著誇道:“青兒,你很細心。”

青兒接過杯子抿嘴一笑,頰邊有小小的梨渦隱現,“青兒該做的。小姐是不是該回房啦?”

淺淺笑容像梅枝上一朵被風吹得微顫的花,這般美色讓莫若菲也瞧得愣神。若不是他查過青兒的來歷,他幾乎又要懷疑她瞭。莫若菲回過神,低聲問花不棄:“明日再出房來可好?在外面時間長瞭怕你受不住風。”

花不棄“嗯”瞭聲正要離開,眼睛瞥見梅枝梢頭掛瞭盞拳頭大的兔兒燈,好奇地問道:“還有這麼小的燈啊?”

莫若菲見她喜歡,讓青兒扶瞭花不棄,走到梅樹前輕輕摘下兔兒燈瞧瞭瞧,笑著托在掌心給她,“做工精巧,好玩吧?”

“真奇怪,那日我替表少爺掛燈怎麼不記得還有這盞兔兒燈的?”青兒脫口而出。她疑惑地看著兔兒燈,眼中有絲明悟閃過。

花不棄的手顫瞭顫,兔兒燈輕飄飄地從手掌滑落。心裡有個聲音在狂喊:是他掛的!他元宵節說不是來看她是假的!他還給她帶瞭燈來!可是他知道她喜歡他瞭,他再也不能變成蓮衣客來看她瞭。淚水沖進她眼裡,無聲無息地淌瞭滿臉。

“不棄,你怎麼瞭?”

花不棄吸瞭吸鼻子,哽咽地說道:“大哥,我現在竟連拿這個都沒有力氣瞭。我的病是不是好不瞭啦?”

這話說出,莫若菲頓時心痛起來。他彎腰拾起兔兒燈重新放進她掌心,斬釘截鐵地說道:“你相信大哥,你隻是受瞭風寒,養一養就會好起來的!”

他拿出絹帕拭去花不棄的淚,抱起她回房,“阿瑯親自給你撿藥去瞭。再多吃幾服藥,你的病就會好瞭。等到春暖花開,大哥還要帶你去騎馬打獵呢!”

花不棄看瞭看手裡的兔兒燈,抬頭望著莫若菲絕美的臉輕聲問道:“大哥,你對我真好。我以前都沒想過會有這樣的好日子過。”

莫若菲呵呵笑道:“看到你,大哥就會想起你以前過的日子,心裡難受,舍不得。如今大哥別的沒有,就是不缺錢。等你身體好瞭,大哥要讓你好好享受一下什麼是有錢人過的好日子。”

花不棄心頭一震,知道莫若菲想起瞭前世流浪混生活的時候。如果他知道她也穿過來瞭,他還會像這樣對她嗎?她迅速把這個念頭拋開。她不敢賭。她都想重新活,難道山哥會希望有一個知曉他底細的人成天在他眼前晃?花不棄笑著說好,拿著兔兒燈湧起百般感慨。

兩人的對話落在青兒耳中,她若有所思地咀嚼著莫若菲的話,似有所悟。見二人回瞭房間,她機警地左右看瞭看,靈姑、忍冬、秀春在廚房準備晚飯,棠秋在洗衣裳,院子裡四下無人。

她三步並作兩步跑到墻角,抬頭看到梅樹枝頭還掛著兩盞兔兒燈。拳頭大小,小巧玲瓏,被微風吹得輕輕飄動。青兒伸出手去,驚訝地發現兔兒燈掛的高度她的手夠不著,這絕不是她掛的燈。

這時院門口遠遠就響起雲瑯的聲音,“靈姑!不棄的藥我拿回來瞭!”

青兒目光閃爍,略一沉思便從墻角走出迎瞭上去。她笑嘻嘻地說道:“剛才公子還在說表少爺給小姐撿藥去瞭呢。”

靈姑從廚房走出來,朝花不棄房中望瞭眼,故意大聲說道:“表少爺對小姐真好,等不及下人們去,騎瞭馬果然快些!”她接過藥向雲瑯努嘴示意,笑呵呵地進瞭廚房。

她的表情讓雲瑯漲紅瞭臉,他不好意思地對青兒說:“表哥來瞭?我去見他!對瞭,今天沒買到蛇膽,明兒我再去。”

青兒引著他往花不棄房間走,她指著院子裡的燈籠笑道:“小姐今日出瞭房門,看到這些燈籠可喜歡瞭。她特別喜歡兔兒燈,公子還給她摘瞭盞帶回房中玩呢。”

兔兒燈?雲瑯愣瞭愣笑道:“不棄喜歡精巧的小玩意兒?”

“可不是嘛,院子裡這麼多燈,小姐隻看中兔兒燈瞭。瞧,就是表少爺掛在墻角梅樹上的那幾盞!”

雲瑯停住腳步,折身走向梅樹,枝頭果然還掛著兩盞兔兒燈。

青兒仰著頭笑道:“早知道小姐喜歡這種燈,元宵節就掛在她窗戶邊上瞭,不走到墻角都不容易瞧見呢。表少爺,你都取下來掛到小姐房中吧。”

雲瑯回望滿院燈籠突然覺得礙眼,下意識地說:“這些燈掛瞭這麼多天,看上去又臟又舊的,都摘瞭吧!”

青兒不解地說道:“晚上點瞭蠟燭看上去很漂亮的,摘瞭多可惜啊,被風吹破瞭再摘掉也不遲呀!”

雲瑯勉強笑道:“看瞭這麼多天,我自己都瞧厭煩瞭。”

他說著腳尖一踮,旋風般在院子裡摘起燈籠來。等到摘完燈籠,他心裡才舒服瞭不少。雲瑯拍瞭拍手掌道:“院子裡清爽多瞭。”

青兒指著梅枝上的兩盞兔兒燈道:“表少爺,這兒還有兩盞,我的手夠不著呢。”

雲瑯走到樹下伸手就摘,碰到兔兒燈的時候他停住瞭手道:“不棄既然隻喜歡兔兒燈,這兩盞就留著吧!”

這時莫若菲站在簷下大聲問道:“阿瑯,你和青兒躲在墻角嘀咕什麼呢?”見青兒和雲瑯走出來,他微笑道,“阿瑯,晚飯陪不棄一起吃可好?”

雲瑯遲疑瞭下道:“表哥,我累瞭,想回房休息。”

莫若菲奇怪地看著他,眉毛揚瞭揚,向花不棄房中使瞭個眼色。意思是你既然對花不棄有好感,給瞭你機會怎麼就不抓住呢?

雲瑯當沒看到似的,向莫若菲抱拳行瞭禮,折身出瞭凌波館。

回瞭院子不久,小廝便來告訴他府門口有人要見他。

莫府大門口站著回春堂的小二,看到雲瑯送上手中的錦盒道:“雲少爺,藥店新收的兩枚蛇膽,知道是莫府小姐著急用藥,掌櫃的就讓我趕著送來瞭。”

雲瑯大喜,接過蛇膽就問價錢。

小二說瞭價錢,笑道:“賣蛇膽的人聽說是莫府小姐用藥,還說明日再取兩枚蛇膽來,到時候府中遣人來藥鋪取便是。”

他並沒有告訴掌櫃的他的姓氏,怎麼指名道姓要交到他手中?雲瑯心裡頓時起瞭疑惑,“那賣蛇膽之人長什麼樣子?怎麼聽起來好像是特意為莫府去取蛇膽似的。”

小二笑道:“是個老乞丐。乞丐捉蛇取膽換銀錢是常有的事。大概是知道莫府是富貴人傢,想賣個好價錢吧。”

也許是個精明的老乞丐吧!雲瑯消瞭疑惑謝過小二,付瞭藥錢和賞錢,拿著蛇膽回瞭府。

服瞭川貝母、苦杏仁、桔梗、法半夏、五味子等混瞭蜜糖熬制的藥膏,又吞瞭兩枚蒸熟的蛇膽,當天花不棄的咳嗽似減輕瞭幾分。

莫若菲大喜,趁機在花不棄面前好好誇瞭雲瑯一番,又在雲瑯面前把花不棄的謝意誇大瞭十分,將取藥之事托付給瞭雲瑯。

第二日,雲瑯又去取瞭蛇膽,還給花不棄買瞭個面人回來。

面人捏得很好,花不棄拿著面人欣賞瞭會兒,問道:“謝謝雲表哥。這個像糖人一樣可以吃的?上回你送的糖人很好吃,很甜。”

聽到她說糖人,雲瑯的臉微微發燙,心裡瞬間湧起股甜蜜。他看到一盞兔兒燈插在書桌筆架上,心頭一跳,漫不經心地道:“不棄,這盞燈都臟瞭怎麼還掛在屋裡?我另給你買新的可好?”

花不棄手裡把玩著面人,瞧也沒瞧兔兒燈道:“元宵節過瞭好幾天瞭,明年再說吧。這個面人捏的是什麼人?”

見她對面人感興趣,雲瑯心情大好。他指著面人說:“這個捏的是何仙姑,何仙姑你知道嗎?”

花不棄眨瞭眨眼,這個異世大陸也有八仙過海的傳說?

“我給你說何仙姑的故事吧。何仙姑以前並不是仙姑,仙姑是她成瞭仙以後才得的名字”

雲瑯說得唾沫橫飛,聲情並茂。

隻要你不再問兔兒燈,慢慢說。花不棄撐著下巴專註地聆聽,完瞭鼓掌,送客。

見她拍掌叫好,一雙明亮的眼睛撲閃撲閃地瞧著他,雲瑯的心一陣急跳,忘瞭他坐在花不棄房中,盯著她出瞭神。

“雲表哥?”花不棄伸手在他面前晃瞭晃。

雲瑯慌得騰地站起身,帶倒瞭錦凳,臉上赧色湧現,飛快地說:“明兒我去藥鋪取蛇膽,把八仙全買齊瞭說故事給你聽。”

不等花不棄說話,他已疾步出瞭房門。

一旁的青兒撲哧樂瞭,“小姐,表少爺喜歡上你瞭。”

花不棄呆瞭呆,惱怒地喝道:“青兒,不準胡說!”

青兒吐瞭吐舌頭,繼續繡花樣。

打死阿黃還威脅著要殺瞭她的小賊喜歡她?他喜歡她什麼?喜歡她指著鼻子對他破口大罵?花不棄啞然失笑。她隨手將面人放在書桌上,眼睛不受控制地望向兔兒燈,心裡又是一酸。海伯什麼時候才會來呢?

雲瑯早早出瞭府,才趕到回春堂就看到一個老乞丐從藥鋪裡出來。難道蛇膽就是他送去藥鋪賣的?雲瑯一心想道謝,匆匆取瞭蛇膽追出去。

他眼尖地看到老乞丐拐進瞭一條小巷。雲瑯緊追過去,還沒等他走近,就聽到瞭蓮衣客飄忽的聲音,“明日我再送蛇膽來。”

眼前浮現出花不棄頸中滑出的那枚蓮花銅錢,想到花不棄隻喜歡梅樹上的兔兒燈,雲瑯胸口一熱,腳步不受控制似的邁瞭出去。

巷子盡頭站著一個頭戴帷帽的男子,全身裹在寬大的黑色的披風中。身後的磚墻是黑灰色的,他仿佛來自亙古,沉默而神秘。

看到雲瑯從乞丐身後出現,陳煜轉身欲走。

“站住!”雲瑯大喝一聲。

陳煜回身靜靜地註視著他。想起那晚雲瑯的熱情爽直,他猶豫瞭一下,停瞭下來,以內力改變瞭嗓音,蓮衣客飄忽無蹤的聲音又淡然響起,“何事?”

老乞丐顯然已成人精,偷偷地貼著墻角往外溜。

陳煜沒有阻擋他,手一揚,一錠二兩重的銀子準確地落在老乞丐身前,“明日不用來瞭,賞你的。”

老乞丐捧瞭銀子滿面笑容,“我什麼也沒看見。”

小巷重回寂靜。雲瑯瞪著蓮衣客胸口熱血翻湧,卻又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細小的雪花被風吹得像急雨,陳煜拂去肩頭落雪,輕嘆一聲道:“你既已知道是我,明日此時在這裡見吧。”

“站住!”雲瑯深吸一口氣,大步上前,手握成拳,盯著蓮衣客道,“你為什麼要假我之手?”

飛雲堡的少堡主,年少英俊,為人爽直,對她關心。花不棄將來嫁得這樣一個夫婿,應該是很好的歸宿吧?那張閃爍陽光的臉驀然從陳煜眼前冒出來,他仿佛又看到花不棄噙淚的雙眼。他莫名地煩躁起來,冷冷說道:“隻要有蛇膽能治咳嗽不就行瞭?誰送的有何關系?你若真的關心她,就不要讓她知道蛇膽是我送的。”

“為什麼?!你怕她知道你關心她嗎?那你元宵節還去看她?!你還送她兔兒燈做甚?!”

陳煜不想再說,身體輕輕一掠斜斜飄起,瀟灑輕盈。

雲瑯腳尖一點,凌空翻身,已拍出一掌擋住瞭他的去路。

陳煜肩傷還未痊愈,也不想和雲瑯糾纏,避開他的掌風,手指輕彈出一枚銅錢射向雲瑯。

聽到破空聲,雲瑯伸手抄住,腳步略停滯,蓮衣客已掠上瞭墻頭。

雲瑯望著他,知道蓮衣客的武功比自己高出許多。他心裡更加鬱悶,揚手將手裡裝蛇膽的錦盒狠狠地摔在地上,一腳踩下,腥膻的膽汁濺得滿靴都是。他嘴裡似吞瞭蛇膽汁一般苦澀,大喊道:“我不會像你,我不會把花燈掛在看不到的角落!我不會讓她半夜跑出房間發燒暈倒!不用你的蛇膽,我也會治好她的病!總有一天我會叫她扔瞭你的銅錢!”

花不棄那晚又追出來瞭嗎?她發燒暈倒瞭?陳煜停住瞭腳步。

細碎的雪被寒風吹得簌簌灑下,天氣蕭蕭,竟無端有瞭淒然的感覺。背心處仿佛又烙著花不棄咳嗽時噴出的熱氣,他的心為之一悸。

陳煜低頭註視著雲瑯,淡淡地說:“你這樣想就對瞭。”說罷,他腳尖輕點,無聲無息從墻頭掠走,像風裡的一片雪花,孤單而寂寞。

“你什麼意思?!你別走,說明白!”雲瑯泄氣地一拳打在墻上。他望著地上被他踩破的蛇膽,寒著臉飛快出瞭小巷,騎馬沖出瞭城。

月影婆娑,梅樹沐浴在清冷的月光下,投下淡淡的陰影。

莫若菲站在凌波館墻角老梅樹下望月獨思。

雲瑯替花不棄撿藥,卻匆匆騎馬出城,經過方圓錢莊時囑人捎回一句話,他捉蛇取蛇膽去瞭。以莫若菲細密的心思當然會去回春堂查詢,然而結果卻讓他更加疑惑。明明有個老乞丐每天會來賣蛇膽,雲瑯為何不要?

兩盞兔兒燈輕輕地掛在樹梢,染上塵埃白色的絹已污瞭。雲瑯摘瞭滿院花燈為何獨獨留下這兩隻?莫若菲目光瞟向花不棄住的廂房,想起花不棄手軟得握不住這兔兒燈,流淚說自己病得沒瞭力氣的話來。他哼瞭一聲,不屑地低語:“花不棄,你差一點兒就瞞過我瞭。我怎麼忘瞭,你是說哭就哭,眼淚還沒擦幹就能笑的主!”

心中想定,莫若菲負手施施然從梅樹下離開。他走到院中長廊處,對侍立的靈姑道:“小姐需要靜心休養,院子人多喧鬧她聽著也煩。你和忍冬留下,叫青兒、棠秋和秀春收拾包裹搬出凌波館。”

靈姑愣瞭愣,恭敬地回瞭聲是,折身進瞭廂房傳話去瞭。

莫若菲走進花不棄房間,見她歪在軟榻上拿瞭本書看,不覺微笑,“晚上燭火下看書易傷眼睛。不棄,吃瞭藥就早點兒睡,這樣身體好得快些。”

花不棄放下書,笑道:“白天也睡瞭,這會兒才酉時,看會兒書倦瞭就睡。”

莫若菲拿起書,見是《詩經》,正翻到《子衿》。他心裡一動,揶揄道:“不棄是在想阿瑯嗎?”

花不棄撇撇嘴道:“我隨便看的,不就正巧看到這兒瞭。誰想他呢。”

“阿瑯元宵節掛花燈向你賠禮,每天都去取蛇膽給你治咳嗽。他是飛雲堡少堡主,世傢子弟,長得英俊,武功也好,對你也不錯。不棄,因為他打死瞭阿黃,所以你不喜歡他?”莫若菲溫柔懇切地說道。

花不棄眨瞭眨眼道:“我原諒他瞭。我不討厭雲表哥,他對我好我很感激。大哥,對我好的人我都要喜歡他?”

隻有感激?你心裡想的人是誰?兔兒燈是誰掛的?潛入府中的人還少嗎?莫若菲想起瞭除夕夜爆炸的煙花,再想到那個神秘的蓮衣客。他為什麼屢次救花不棄?以花不棄的經歷,她怎麼可能認識一個武藝高強的江湖俠客?他是對花不棄有企圖還是對莫府有所圖謀?花不棄,你對我還隱瞞瞭些什麼?

他不動聲色地說道:“不棄,你還小,以後慢慢長大瞭就會知道,能像阿瑯這樣對你好的人並不多。還有,我覺得養病還是相對安靜一點兒的環境好。我讓靈姑和忍冬留下來服侍你,青兒她們我打發到別的地方去。你說呢?”

當然好瞭,院子裡人越少,海伯就越容易潛進來和她取得聯系。花不棄不假思索地笑道:“我本來就不需要這麼多人服侍,清靜一點兒也好。大哥做主就是瞭。”

莫若菲面帶微笑,眼裡噙著一絲瞭然,花不棄果然有事瞞著他。

青兒、棠秋和秀春拎著包袱抹著淚進來,見花不棄就跪下磕頭,神色間多有不舍。

“靈姑已經和你們說瞭吧?棠秋、秀春,你倆原是老夫人身邊的丫頭,還回老夫人園子裡去。青兒嘛”

“公子,青兒回廚房就是瞭。沒關系的,在哪兒都是幹活!”

青兒的話讓莫若菲意外地揚瞭揚眉。據他所知,青兒賣身進府時被內府總管老馬瞧上瞭,老馬留她在廚房打雜不外是想給她點兒顏色,讓她吃點兒苦頭,以後才好施恩收服瞭她。青兒這麼機靈的丫頭難道會不清楚?

他點頭笑道:“那就這樣吧!”

青兒噙著淚低聲應下。

花不棄瞧著不忍,插嘴道:“青兒才不願意回廚房打雜呢,她從廚房調進內院,又不像棠秋和秀春原本就是內院的人。現在不讓她留在凌波館,叫她怎麼好意思說?大哥,你素來精明,這都瞧不出來?”

青兒的淚湧出來,低瞭頭,死咬住唇不肯哭出聲來。

莫若菲瞟瞭一眼花不棄,笑道:“大哥一個大男人有時候哪有女孩的心思細?青兒去我院子裡服侍可願意?”

青兒吃驚地抬起頭,怯生生的眼神看得花不棄重重地嘆氣,“青兒當然願意瞭!大哥,青兒哭起來也這麼漂亮,你是不是早就打定主意讓她去服侍你瞭?!”

莫若菲笑罵瞭聲,“不棄你該睡啦!青兒,拿著你的包袱跟我走吧。”

他拿開花不棄的書,細心給她蓋好棉被,又囑咐瞭靈姑一番,帶著青兒離開瞭凌波館。

走瞭一程,青兒低聲開口說:“謝謝公子。”

莫若菲停住腳步低頭望著她,他臉上已失瞭笑容,銳利地盯著她道:“你怎麼就吃得準小姐會替你說話?真要讓你回廚房,你會怎麼辦?”

真不愧是十歲就能掌控方圓錢莊的神童!他的眼睛像能看透她似的。青兒壓抑住那股微微的寒意,淺淺地笑瞭,“公子難道真的沒有懷疑過我的居心?對,我當時奮不顧身地去救小姐,又巴巴地跟著去凌波館並不是真心關心小姐。我就是看準瞭機會,能擺脫馬總管的機會。如果小姐不替我說話,我回到廚房,我還會再找機會。像我這樣生瞭張漂亮臉蛋的低賤丫頭,我不為自己打算,我的命會比相貌醜陋的丫頭還苦!”

柔弱清秀的臉上閃動著不屈的光,美麗的眼睛勇敢地望著莫若菲。

莫若菲瞟著她擰緊瞭衣襟的手,笑瞭,“不用這麼緊張,傻丫頭。我怎麼會不明白?你隻是抓住瞭一個能改變自己命運的機會,沒有錯。”

他伸手在她額間一彈,笑著搖瞭搖頭。

看著他的背影,青兒輕籲出一口氣。她終於賭對瞭。觀察多日,從莫若菲的言行舉止中,從他對花不棄的緊張的態度中,她知道瞭心機深沉心思縝密的莫若菲也有一個弱點:他對像草一樣的窮人心軟大度得莫名其妙。

她曾以為莫若菲無懈可擊。自天門關莫若菲不顧性命去救花不棄開始,她便覺得有機可乘。臘月三十煙花爆炸,她很巧妙地護住瞭花不棄。看到他臉色陰沉得想要殺人,她堅定自己潛到花不棄身邊是步妙棋。

不管是她的美貌,她救瞭花不棄,還是入府時捏造的可憐身世,當她像花不棄一樣顯露出倔犟的神色時,莫若菲接納瞭她。借著花不棄,她成功地到瞭莫若菲身邊。青兒眼裡漸漸露出一絲得意的笑容。

《小女花不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