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柳鈞又開始昏昏沉沉,心下佩服五十多歲的爸爸精力過人的時候,他朦朧間見到有白衣護士探腦袋進來。他隻得勉強睜大眼睛,應付又一輪的打針吃藥。但等他看清楚來人,不禁笑瞭。探頭探腦進來的卻是改裝的餘珊珊。柳石堂見兒子神色忽然變得古怪,他異常警覺地回頭去看,見是一個大眼睛漂亮女孩,也是一臉古怪,看似穿著護士服,手裡什麼東西都沒有,跟串門似的。柳石堂意識到什麼,寒暄幾句就借口走開。僅僅是幾句,柳石堂就能推測小姑娘並無過人傢底。柳石堂並不喜歡。在他看來,兒子是人中龍鳳,配得上兒子的小姑娘鳳毛麟角,顯然眼前的小姑娘不在其列。
柳鈞卻是很開心,他沒想到餘珊珊會改頭換面來探望他。他連忙硬撐著表示身體沒什麼大礙,修養一個月就能好。但是,他見到餘珊珊的目光精確地落在他的左手中指。他奇道:“都傳開瞭嗎?我爸爸還遮遮掩掩,怕親戚知道太多傷我臉面。”
“市一機都傳開瞭,要不然我怎麼會知道。我能看看嗎?都是我害的,我不告訴你就不會惹事。”
柳鈞猶豫瞭一下,才將左手攤放到餘珊珊面前。心裡卻是在想一個問題,誰將他遭襲的事情傳到市一機的。他也並不希望自己遭襲的事被傳得盡人皆知,畢竟被一群人騎著揍,被割掉一枚手指,最終卻還得與幕後主使媾和,都是非常非常的不光彩,他都無顏提起。他很懷疑,是楊巡刻意傳播,要不然消息怎麼傳得那麼快,那麼精準。唯有楊巡才那麼樂見他的狼狽。
想到這兒,柳鈞心裡悲憤,不禁全面推翻剛才所說的話。“昨天開始,身體殘缺瞭,其實以後也不能從事大運動量的工作,這麼說吧,身體的支架破裂瞭,受力必然受到嚴重影響。”
“不會的,同學的同學說,肋骨骨折不會有太大影響,你別消沉。”
“你學工,你設想一下碎裂的結構件……”
“不一樣,人體不一樣。你要相信現代醫學。”
“我早已選擇做一個清醒的唯物主義者,不願做糊塗的唯心主義者。”
“你少自我標榜,你顯然是對我使小性子,故意跟我唱反調。進瞭醫院就得聽醫生,醫生說一你不說二。”
“我不聽假冒護士的。”
餘珊珊終於“噗嗤”笑瞭,“我雖然穿的是同學的同學的同事的護士服,但我傳達的是同學的同學的聖旨。”
“請問你同學的同學怎麼評價這枚斷指的未來?”
餘珊珊垂下眼皮,沉默良久,才期期艾艾開口,“我當時不該……不該……現在道歉也沒用瞭,但我還是要當面來向你道個歉,希望我可以為你做點兒什麼。你很痛嗎?”
柳鈞本來一腔憤世棄俗,聽餘珊珊終於肯柔柔一問,一口真氣“噗”地泄瞭,調子又恢復到餘珊珊剛進門時。“沒什麼,最痛的時候捱過去瞭,現在隻能無所事事地等愈合。真的不痛瞭。而且不是你的責任,我該好好謝你才是。”
“想看什麼書嗎?我給你拎一隻收音機來?真不好意思,同學告訴得突然,都沒來得及準備禮物。”
“有外貿實務方面的書嗎?我希望看一本全面點兒的。其他我已經開單給我爸,不用瞭,謝謝。”
“有一本,我明天拿來。想吃點兒什麼?蜜餞、魚片幹、牛肉幹、山楂片、瓜子、炒花生……”見柳鈞一直搖頭,她隻能孤註一擲,手指在空中虛虛地做出罩住姿勢,“你該不會喜歡孔乙己的茴香豆?”柳鈞想笑,可是胸口一笑就痛,隻得咬牙憋住。餘珊珊得不到回音,無奈道:“好吧,零食你都不喜歡,我隻好豁出去瞭。我不會做菜,但你想吃什麼,盡管跟我說,我看書臨時抱佛腳。”
柳鈞聽瞭微笑,可還是要澄清事實。“我跟楊巡早晚有一戰的,不是我在專利上擺楊巡一道,就是未來不知什麼時候收集證據後出手,結局都一樣。但你告訴我市一機買傢是誰,著實幫我大忙,讓我做瞭件痛快的……”
“快是快瞭,可是痛。”
“你的反應可不可以降一拍?你借衣服來看我不方便,以後有空給我電話吧,我這兒其他都好,就是無聊。天不早,你早點兒回,你那小區荒涼,回去小心。呃,讓我爸送送你。”
“不不不,不敢有勞伯父,我同學外面等我呢……”
“男同學都挺樂意效勞。”
“誰說男生,男生有那麼好心把我當公主……”但餘珊珊立刻意識到自己上當,心急被柳鈞套出實情,一臉懊惱,揮拳在柳鈞面前亂晃。柳鈞笑著閉上眼睛躲開拳頭,情不自禁地道:“公主,請賜個晚安吻,讓我睡得更好。”
當然,柳鈞什麼都沒得到,唯有一串腳步聲由近及遠,消失在走廊深處。柳鈞又微笑瞭,他喜歡這個毛毛糙糙十足血性的女孩子。
柳石堂轉回來,見到兒子臉色已經非他來時模樣,心裡更知道有問題。旁敲側擊問清楚餘珊珊的傢庭,心想雖然好歹是知識分子傢庭,可是缺陷在於沒法給他兒子助力。誰都知道,親傢找得好,等於減少兒子十年奮鬥。柳石堂思索要不要將萌芽掐瞭。
不過沒等餘珊珊將外貿必讀拿來,錢宏明次日來訪,帶來工具書、消閑書、和CD,還有好吃的肉骨頭粥。柳鈞又在醫院熬過一夜,精神好瞭許多,抓錢宏明研究設備進口代理。錢宏明原本不願與柳鈞生意來往,免得捎帶上柳石堂,但此時面對遭受嚴重打擊的好友,他不忍拒絕,答應全力幫忙,用他公司的信用幫柳鈞開信用證時少交保證金。
但是錢宏明說這麼多,柳鈞卻是一竅不通。無奈,錢宏明隻能倒回去,從頭給柳鈞講解信用證的操作。柳鈞一聽遠期信用證竟然可以開180天,興奮瞭。
“嘿,宏明,讓我們聯合做沒本錢生意吧。你知道我這批設備放到國內賣要多少嗎?比原價加運費關稅之後翻倍都不止。我在180天內隻要倒手做兩批,毛利減去利息,依然是暴利。你說我說得對不對?”
“對,理論上可以無限擴張,隻要開得出信用證,業務量無窮大。我兩年前聽東莞一個同學說起過這種操作方式,但危機發生後他銷聲匿跡,有說是亡命天涯瞭。遠期信用證風險極大,銀行基本上不給開,大多是給開90天的,我們公司偶爾開120天,基本上類似流動資金貸款瞭,需要老總審批。你這一次的,我隻能給你開90天,我目前授權不夠,等我將分公司好好運作起來,準備下一步就聯絡相熟銀行,我需要快速熟悉全面業務。你總有機會的,你又不會隻做這一筆,永不擴張。”
“好好幹,兄弟以後靠你瞭。不過我很相信我的公司起來後,隻要走上正軌,應該很容易從銀行貸款。我會將公司做得非常出色。”
“那倒是,正規貸款利息低很多,又簡單方便。不過我聽說私企難貸款,以後不知道銀行會不會對你這種技術含量高的企業網開一面。”
柳鈞得意地道:“信不信,上回第一次操作生意,大進大出一回,結束後開戶銀行就主動聯系財務瞭解我們的資金情況瞭。我爸說,這是前所未有的待遇。我已經聯系上這位銀行信貸員,新公司的基本戶開在那兒,希望有未來。這說明私企貸款並不難。”
錢宏明有些兒將信將疑,“我接觸的好多私企客戶都是說貸款難的,我建議你進入實質操作一筆之後再談未來,別相信信貸員的鬼話。但也可能銀行看中你公司良好成長性。難說得很,你經常拿到好牌,一向人緣極佳。”
柳鈞笑嘻嘻地道:“從今以後我決定百分百聽你的那些經驗之談,我每次撞南墻後總發現其實你早告訴過我。”
“類似的話,你已經說瞭不止一遍。其實從小到大你常說類似的話。我一概將之歸為鬼話連篇。”
柳鈞隻能捂胸止笑。兩人說說笑笑,兩個小時輕易翻過。柳鈞等錢宏明走瞭,就打開保姆剛拎來的筆記本電腦辦公。錢宏明則是被柳鈞提醒,特意拐去銀行,找朋友詢問遠期信用證操作事宜。說起來,錢宏明依然相當佩服柳鈞舉一反三利用死規則的本事。他在生意中接觸最多的是私企,那些私企老板經常跟他感慨貸款之不易,他也知道不少私企老板手頭緊張時不惜問私人借款,有時候利息相當嚇人,聽說有企業被利息拖垮。柳鈞偶爾閃過的一個念頭,點燃錢宏明心中的一枚種子。
這個中午,錢宏明與銀行的朋友一起吃飯,瞭解瞭許多他以前不需要接觸,自有公司財務代勞的程序問題。他有點兒想拿這些收獲與柳鈞分享,希望柳鈞又能意外幫他找出新的線索。吃完飯,崔嘉麗的媽來電話瞭,讓他趕緊開車回傢接嘉麗去婦兒醫院,孩子等著出生。
嘉麗一直辛苦到深夜,錢宏明終於榮升爸爸。抱起自己的孩子是一種全新的體驗,瞬間,錢宏明便全身心地充滿做爸爸的意識。他輕輕對身邊的姐姐說,他一定要做個最合格的爸爸,給女兒無憂無慮、物質豐美的童年。錢宏明在心中發誓,他要加倍努力,好好掙錢,拼命掙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