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邐則是實實在在地給瞭柳鈞一塊大餅。楊邐想不到柳鈞會直接來電向她提出要求,她當然不會要柳鈞的五萬塊錢酬勞,但她有要求,“希望柳總替我保密,我大哥顯然不會樂見我替柳總做這件事。我也不會要你公司流出的圖紙。”
“我當然。”柳鈞驚訝,他心裡閃過的是當初在市一機做測試時候楊邐千方百計偷窺秘密的形象,楊邐而今變得如此道德瞭?柳鈞頗不適應,心裡不得不疑神疑鬼,不由得多問一句:“請問有什麼辦法可以聯絡上我那失蹤員工?”
“嘿嘿,你怎麼挖我的員工,我怎麼聯絡你的失蹤員工。”
柳鈞被楊邐說得臉皮發燙,但他心裡卻是相信瞭幾分。他當初從市一機挖人,除瞭幾個他早就認準的,其餘的靠的是他看似漫無目的向市一機的人發佈消息。一個老板可以收買員工八個小時的工作量,可是無法收買員工的心,往往工廠有兩條平行的消息渠道,一條由公司主導,一條則是工人自發,有時候後者甚至比前者更加暢通。正如他柳鈞可以發消息給市一機的工人,想來市一機在騰飛也埋有樁腳,楊邐的消息一傳十十傳百,柳鈞不懷疑,很快就能傳到失蹤員工的耳朵裡。那位員工的失蹤,不過是從他柳鈞眼皮子底下失蹤而已。
“楊小姐,再請教你一個問題,你怎麼處理工亡索賠的那些苦命親戚。”
“你是不是被糾纏上瞭?”
“我才開始,今天幾乎停工一整天。明天還不知道怎樣。”
“不知道該說你是運氣還是不運氣,運氣的是開工一年未遇工傷,不運氣的是一遇上就是工傷的極點工亡,你一點兒處理經驗都沒有。我們這麼大公司工傷不斷,我剛接手時候……”
柳鈞聽到這兒,正聚精會神呢,忽然電話斷瞭。他一看手機,果然是他的手機沒電。柳鈞扔下飯碗就跑回辦公室去,拿座機給楊邐打電話,二話不說就直奔主題。“對不起,剛才我手機沒電。你剛接手時候是不是看見職工的鮮血,首先想到的是不惜一切代價救回員工,並賠償他們損失?”
楊邐當初在現場嚇得面如土色,首先想到的是怎麼辦,如何回避責任追究。但聽柳鈞這麼一問,她當即收起原本想說的經驗,“是啊,大概誰都會有這樣的第一反應吧。可是事故處理過程中各方站在不同立場糾纏同一個問題,可以拖啊拖到一年半載,拖得雙方所有人筋疲力盡,最終一定是誰先拖不住誰先妥協。於是我領悟到一點,別把感情因素放到工作上,既然作為資方,就做一個合格的資方,千萬別拖泥帶水。等你經歷過這一次之後,你可以回頭再看看我們今天的對話。”
“做一個沒感情的資方會不會讓其他員工產生兔死狐悲的感覺,讓其他員工心中失去對企業的歸屬感?”
“我認為在現今的社會大背景下,員工與企業之間的關系太脆弱,你不可能把自己公司建成一個小型烏托邦。”
柳鈞從楊邐的表達,聯想到楊巡的態度,再聯想到市一機工人不肯專心幹活,說是不願掙錢供老板花天酒地。這就是極端對立的勞資關系導致的結果吧。但是,他這兒又好得到哪兒去,這不是就有人乘火打劫,偷瞭他的圖紙鬧失蹤嗎?想起來還真讓人對勞資關系寒心。所以楊邐所言是經驗之談,是事實。“你說得對。我們回到正題,以你的經驗來看,我公司這起工亡事故,工亡職工傢屬未來會提出什麼要求。一般你們對工人的賠償上下限是多少。”
“柳總,我已經跟你說瞭,我隻做一個合格的資方,絕對站在資方立場辦事。既然我們遵照規則交付瞭所有工傷保險,那麼保險怎樣理賠,我們全數轉手給工傷職工。我們隻保證絕不從中抽取一分錢的好處,也不與工傷員工計較公司因事故產生的損失。”
柳鈞實事求是地道:“我目前暫時做不到。”
楊邐不禁一笑,“柳總的公司做得好不好?聽說業務吃得很飽。”
“還沒達到飽和,人手跟不上,流動資金跟不上,到處都捉襟見肘,毛利都交給高利貸利息,一團糟。”
“嘻嘻,說什麼呢,董總一直誇你,半年就產生利潤很瞭不起。我原先也沒看出竅門,董總給我畫一張你們公司的資金圖,他說你的頭腦得是多少臺電腦的配合,才能將如此緊張的資金運作得可以維持生產,董總說你能維持到一年,你就勝利瞭。”
“董總真這麼說?董總的腦袋真是好使,他說得一點兒沒錯。不過請你告訴董總,我已經趁我爸出差在外,把我爸的車子當瞭贖,贖瞭當,無數次瞭,形象並不如董總以為的那麼好。”
楊邐聽瞭大笑,“有空進城來玩,我再幫你越董總。我跟著董總也學到好多。”
“那麼我跟你學吧,哈哈。”
這一回,是柳鈞畫一張大餅,楊邐微笑瞭一整夜。微笑的楊邐速戰速決,背叛大哥楊巡幫柳鈞辦事。很快,一隻電話打到楊邐的手機。楊邐約定當晚會面地址,便給柳鈞電話。可是手機打瞭兩次都沒人接,第三次的時候,才有人接起,電話那端傳來的是迷迷糊糊的聲音。
“楊小姐,這麼晚還沒休息?”
“晚?才九點。呃,你已經在休息?我跟你那失蹤員工約下十點在香榭咖啡館見面,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你行嗎?”
柳鈞一聽就興奮得跳下床,“行,沒問題。啊,香榭咖啡館在哪兒?”
問清地址,柳鈞立刻跳進浴室沖一個冷水浴,睡得稀裡糊塗的腦袋才有點兒清醒過來。他開上車進城奔赴現場,將車遠遠扔在別處,走一大段路隻身悄悄鉆進香榭咖啡館。時間已經過瞭十點。果然,在咖啡館的角落,那種最適合進行不正當交易的地方,他見到那位“失蹤”員工。柳鈞撲上去使出渾身解數,將失蹤員工降伏,混亂中他裝作不認識楊邐,讓咖啡館小二從他口袋掏手機報警。
110警察很快趕來抓人。現場聽得柳鈞說明情況,他們與工業區派出所通話認證後,將人帶走,準備移交。因此柳鈞不用跟去做配合,留下來面對楊邐。等緊張情緒過去,困意立即襲上柳鈞腦袋,他忍不住打個哈欠,但是哈欠中途變卦,一氣呵成變成一隻噴嚏。
“對不起,昨晚處理事故沒睡,剛才你打來電話時候我正夢周公,拿冷水沖半天才醒過來……”
楊邐立即伸手招呼小二,讓煮薑湯來,薑湯沒有就要幹薑水。柳鈞驚異地看著這一切,笑道:“你真賢惠啊。”
楊邐臉上一紅,“沒點兒正經,還柳總呢。好瞭,你回公司早點兒休息去吧。”
“等等,怎麼謝謝你?我都沒想過這個人能這麼順利逮住,你幫我解決大問題瞭。你不知道我多激動……”
“那麼送我回傢吧。每次夜歸,從車門到地下室電梯這段距離,總讓我膽戰心驚。”
柳鈞不禁想到第一次見到楊邐,正是從電梯下到地庫,楊邐對他渾身充滿戒備。他忍不住笑瞭。楊邐卻是錯會瞭柳鈞的笑,她想到的是她有一個晚上醉酒,正是柳鈞將她從地庫送回傢,記憶中的片段要多曖昧有多曖昧。楊邐的臉變得通紅,即使咖啡館的燈光也掩飾不瞭她的羞澀。她頓足扭身走瞭。柳鈞連忙結賬出來,見楊邐坐在已經點火的車子裡等他。柳鈞不知道楊邐幹嘛這樣,非常想不通,直至近距離看清楊邐眼波欲滴,似笑非笑,他才忽然想到那一次的曖昧,他忍不住放聲大笑。
柳鈞一大笑,楊邐心慌意亂之下,直接將車頭撞向路邊一棵樹。幸好柳鈞眼明手快,一把抓過方向盤,車頭擦著樹桿過去,險險地停在行人道上。楊邐嚇得花容失色。
柳鈞繞過車頭,打開駕駛座門,拍拍楊邐的臉,笑道:“別怕,有我。我們換個位置。”
“你不許再笑,不跟你開玩笑。太危險瞭。”
楊邐被柳鈞的拍臉動作鬧得腦部缺血,她不願爬到副駕駛位置上去,想矜持地繞過去,可高跟鞋不聽話,也是被差點兒的車禍嚇得腿軟,出門就搖搖欲墜。柳鈞連忙一手扶在她腰上,隻是柳鈞狠剎風景,又是一個噴嚏。楊邐趁機掙開走瞭。
但是楊邐上車,見到柳鈞放在方向盤上那隻很不自然微翹的無名指,一顆心頓時涼瞭下來。這叫做深仇大恨啊,朱麗葉是怎麼死的?
於是變成柳鈞一個人唱獨腳戲,數落這車什麼該換什麼該修,楊邐有一聲沒一聲地應著,無精打采。柳鈞也隻好無聊地打噴嚏。等將楊邐送進傢門,他看看近在咫尺的自傢的門,真想闖進去一頭睡倒。可是他還有任務。他硬撐著精神,又是哈欠又是噴嚏地回到公司,給正準備下班的中班職工開瞭一個簡短班後會。他首先跟大傢通報一下事故處理階段性結果,然後告訴大傢,攜圖紙失蹤的那位員工剛剛被捉拿歸案,等待那位員工的將是法庭審判。
從員工們的目光中,柳鈞看到瞭震撼。行,這就是他吊著精神趕回來開簡短班後會的目的。他要的就是殺雞儆猴的震懾力。確實,騰飛不是烏托邦,因此他必須恩威並施,兩手都硬。
若是單純從為人的角度來講,柳鈞並不願意做這種虛言恫嚇的勾當,他寧願在生活中看到大傢都自覺,遇到不自覺的人繞道三尺。可他現在的身份不一樣,他現在是個資方,那麼他隻能收起他屬於個人的價值觀,做一名合格的資本傢。該資本傢幹的事,他都得幹。就像楊邐說的那樣。雖然他並不認同楊邐對資方的定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