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正是因為方便的工程外包,讓基建工程的方方面面可以齊頭並進,迅速前進,一時,工地上面按下葫蘆浮起瓢,亂象百出。雖然柳鈞現在手頭有人手,而且個個還都是調教得很註重品質的人手,可是買的沒有賣的精,一個個一板一眼的騰飛人面對工程隊經驗老到、花樣百出的偷工減料,防不勝防。若是當場沒抓住紕漏,就得提出返工。但是有關返工的談判基本上類似挖工程隊心肝,乙方偷工減料就是為瞭昧錢,甲方提出返工則是指望乙方全額負擔返工費用,兩者針尖對麥芒,誰也不肯多掏腰包。每一次談判全是軟硬兼施,吵架是難免的,動用暴力更是傢常便飯。可是,有時候能用暴力解決,反而是容易事。柳鈞最頭痛的是有些工程公司上頭有人,這邊矛盾才發生,那邊就有一個掌關鍵部門印把子的立刻打電話過來說好說歹,柳鈞敢不認嗎,不行。那麼唯有生生地將一口鮮血咽進肚子裡,自己出錢返工,而且還不敢再請這一傢,花錢送神瞭事。
許多工程齊頭並進的另一個講究,乃是工程款的落實。柳鈞很快就將騰飛的傢底用完,開始用上崔冰冰給運作出來的貸款。這筆貸款依然來自原來的開戶行,但是柳鈞甚至崔冰冰在其中運作的奧妙,那就是交換。也就是崔冰冰這邊也承擔一定風險地貸出一筆款子,給柳鈞開戶行主事者制定的某傢公司。崔冰冰總是說沒事沒事,她手腳做得很幹凈,這不過是一筆普通不過的貸款。但是柳鈞很擔心,既然需要走路子的,總不是最符合規矩的,那麼若是有個三長兩短,必然連累崔冰冰。而且,他因為騰達建設的繁忙,無法顧及小傢,已經將大部分傢務卸到崔冰冰肩上,卻還要讓崔冰冰替他解決公司貸款,柳鈞心中甚為內疚。不免花錢時候更加謹慎,以免更給崔冰冰雪上加霜。
再加上東海一號部件的研發進入攻堅階段,前期研究的問題在此形成瓶頸,後期的路卻一時雲深霧罩看不清,柳鈞這個總召集人不得不經常召開跨專業研討會,讓各專業的思想在會議上碰撞。然而,會議主持並不是一件輕松工作,往往是前一刻還殺氣騰騰地在騰達工地上拎鐵棍與工程公司幹上一架,下一分鐘就得閉關入定,為技術會議備課,圓滑地厘清方方面面的人際關系和研發思路。人的角色豈止一天三變,用崔冰冰的話說,那是城頭變幻大王旗,柳鈞則感覺自己在研發中心——騰飛——騰達之間做著混亂的佈朗運動。
市區新買房子的裝修一拖再拖,入住遙遙無期,他和崔冰冰都沒時間管那個茬。好在年底時候電力供應漸漸恢復,停電的日子開始少於往昔。而且,好歹這個住的別墅位於高科技園區,政策比較傾斜,停電日子相對少於工業區。這個冬天不用再搬回城裡。
巨大的壓力讓柳鈞不堪負荷,天天肝火旺盛,口氣臭如霸王龍,害得淡淡雖然喜歡爸爸,卻不願爸爸接近。但麻煩並不會因為柳鈞的脾氣學口氣的樣,越來越像霸王龍而減少。才過元旦,一幫操著東北口音普通話的人突襲騰飛,沒有預約,沒有招呼,一群人直接出現在騰飛公司門衛,被門衛攔住。柳鈞接通知從騰達火線趕來,見其中有相熟的安總公司員工。通過那位員工的介紹,柳鈞得知,陌生面孔的來者乃是專門臨時成立的工作小組,人員不僅僅是來自安總公司,更有來自政府部門。
一行專程來騰飛檢查東海一號部件的實際研發進程與賬務支出。對此柳鈞不須作假,拿出來讓查便是。他也不相信那些人能拿一清二楚的事情查出什麼漏洞來,他本身就是個有賬目潔癖的,當然,憑證的每一筆支出都是清清楚楚,有根有據。雖然工作小組的突襲打亂柳鈞的工作日程安排,但時間擠擠總是有的,柳鈞還不至於方寸大亂。而且進度與賬目也公開透明,絕無玄機,柳鈞對此不用有任何擔心。
但是,這樣一個工作小組的到來,讓柳鈞意識到一個嚴重問題,那就是安總那邊似乎對事態有點兒失控。工作小組還在的時候,柳鈞已經電話找上安總,可是電話不通。後來無奈找上財務又要問出原因,又不便大嘴透露騰飛發生的情況,很是為難,好在財務主管說安總乃是出國考察,很快回來。柳鈞心說,那麼不是失控,而是架空。
不等工作小組離開,柳鈞約到年終忙碌無比的宋運輝,獲得一小時會見時間。柳鈞認為他有必要告訴宋運輝有關安總的情況,因為這也涉及到東海一號的其中重要環節。果然,宋運輝聽著聽著就皺起眉頭。
“如果那邊出問題,影響到研發經費的到位,你這邊的研發會不會受到影響?”
“會,肯定會。但經費問題可以克服。最大問題可能是安總那邊的生產可能跟不上瞭。”
“如果研發沒有問題,我倒不擔心生產會出問題,他不行,你接上,順理成章,我還更放心。”
“問題可能是……我這幾天得隨時揣著護照。”
宋運輝一愣,目視柳鈞良久,才道:“行賄?你外籍身份恐怕不會太遭罪,不用一驚一乍。”
柳鈞想不到宋運輝能說出這麼體己的話,他也兜底說出自己的想法。“我更擔心的是被叫進去配合調查,節骨眼上還是飛走回避。這麼多年做下來……這麼多年做下來,多少人看著我進去怎麼說話……”
“打住,我知道瞭。”
“所以請宋總提前做好最壞打算。如果有問題,請你幫我扶一把我太太和羅慶的組合。有你支持,東海一號可以在騰飛繼續。”
宋運輝點頭,但好久才冒出一句話,“你現在有沒有回想,當初接手東海一號分段研發的初衷是什麼。”
柳鈞欲言又止,唯餘長長嘆息。雖然宋運輝送走他時,肯定他是有良知的人,可是柳鈞離開東海集團,心情卻久久不能平靜。他原是陽光好兒郎,現在卻要落得個懷揣護照惶惶若喪傢之犬。單純就東海一號的分段研發,宋運輝一針見血問得好,他接手此事,初衷更多的是對技術的熱愛,對趕超國際水憑的狂熱,其中有關他個人的私心可謂不多。可即使如此,他還是被動地犯罪瞭。
柳鈞可以承受工作的重擔,可有些看不見摸不著屬於意識形態方面的東西,卻壓得他難以喘氣。
工作小組走的時候,柳鈞當然得親自送往機場,以免得罪。送走客人,柳鈞回頭看不遠處的國際出發口,心神恍惚地摸摸這幾天包裡一直揣著的護照,去櫃臺買瞭張飛香港的機票。進關後,才想起來,打個電話給妻子匯報方位,又抓著登機前的時間尾巴,給公司同事交待工作。此時他已經見到也是單身一個人,也是隻帶一隻公文包的楊巡,更相同的是,楊巡與他一樣,也是黑著個臉。
柳鈞一邊通電話,一邊看著楊巡的那張臉,滿心都是犯罪的念頭,心裡是真想拔出訓練有素的拳頭,照著楊巡那張臉來上兩拳,好好痛快地犯罪。可直到登機,從楊巡身邊木然走過,柳鈞還是沒有任何行動。隻是那種被動的感覺越發壓迫著他,讓他坐立不安。
澳門,賭博去!柳鈞心中終於將含糊的意念化成清晰的目標。對,做壞事去,明目張膽做壞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