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令柳鈞意想不到的是,典當行老板看到有人光顧大買賣,卻是一副愁眉苦臉。這位老板與柳鈞算是相識十來年,當年柳鈞剛啟動騰飛的時候,正是曾從老板手中借的錢,因此彼此比較能說得上話。老板拉開保險箱給柳鈞看,滿滿一盒子的名表和閃閃發光的克拉鉆。老板說,從開始做當鋪以來,從沒同時收到過這麼多的當物,害得他不敢不提升警戒裝備,沒日沒夜地提心吊膽。老板不斷奉勸柳鈞如果能想辦法還是別考慮典當瞭,他最近大筆大筆地支出典當款,已經很愁手頭現金不夠瞭。但柳鈞進典當行是別有用心,在柳鈞的堅持下,老板終於還是攔腰給開瞭一個低價,將保時捷收當瞭。
走去地下停車場,老板指著一個停滿車的角落苦笑,告訴柳鈞,那兒是他買下來停放典當車輛的地方,可是今年以來,不斷有車輛送來交當,卻有不小比例的車子在期滿後不是續當就是死當。最恨的是,現在很難處理死當物品,誰都在念叨現金為王,很少有人願意在這種時候出錢購買典當行出來的奢侈品。所以,那個停放場地終於不夠用,老板不得不開辟新的停車場。而且,而今交當的車輛那是越來越貴重,老板還不敢將這麼多好車放在公共停車場的某個角落,因此新的停車場選在一傢關停的公司,離城有點兒遠,老板考慮到好車一路可能出現什麼三長兩短,賠不起,讓柳鈞自己將車開去。
柳鈞將車開到指定地點,隻見原本透風的鋼柵欄門被嚴嚴實實地封死,站在外面的人說什麼都看不到裡面是什麼,倒是能聽到裡面群狗亂吠。柳鈞與典當行老板的兩輛車子等瞭好久才見大門開啟,老板解釋裡面的保安必須把五條狼狗拴住,才能放人進門,要不然準出人命。柳鈞將車開入,果然見大鐵籠裡分別關瞭五條高大兇悍的狗,原來典當行老板最近收車太多,不得不出此下策,無外人的時候放五條狗滿院子打轉,以免貴重車輛被盜。實在是當物太多,防不勝防。柳鈞雖然是出來典當,可見此也不禁莞爾,這算是特殊經濟環境下的特殊現象吧。
交瞭車子,柳鈞乘典當行老板的車子回城。路經二手車市場,典當行老板想去看看手中死當的車子賣得怎樣,柳鈞跟進去一瞧,發現好幾輛熟悉的車子,是車友的。更是看見錢宏明曾經開過的Jeep。柳鈞不禁走過去默默地站到車窗邊,對著空無一人的車內發呆。典當行老板辦完事過來,一看見這車子,想瞭想道:“好像是錢總的?”
柳鈞點點頭,沒有吱聲,拉典當行老板離開,可又忍不住回頭看那輛車。
過幾天就是發薪日,柳鈞領出納去銀行辦理個人銀行卡轉賬到公司帳戶的手續,不經意地提一句,車子開進當鋪,連半價都保不住瞭,隻換來這麼點兒錢。出納大驚,不敢亂問,但回公司一看,車庫裡果然不見那輛燒包車。於是很快,老板當車發薪的消息在全公司上下傳開瞭。
發薪日之前,照例有月度工作總結會議。檢討上個月的工作之後,柳鈞話題一轉,說到裁員。
“目前,整個工業區大部分公司在裁員,就業大環境惡劣,我不願意選擇這種不負責任的卸包袱方法。原因有兩條,首先,我們從員工個人出發,替員工考慮,這個時候如果被裁員,能在短期找到工作的人屬鳳毛麟角。我們此時裁員,是斷絕員工的生路。公司是輕松瞭,可員工生活陷入困境怎麼辦;其次,我們的員工是公司最重要組成部分,很多員工在公司工作近十年,與公司風風雨雨甘苦與共這麼多年,儼然公司大傢庭的一員。我作為老板,若在危難時候拿一直跟隨我的員工開刀,是對大傢的不負責任,是背叛大傢對我的支持和信任。目前公司還能支撐,但日子過得很不好,那麼大傢可否禍福與共,一起節衣縮食,共度難關。你們討論看看,有什麼辦法。”
柳鈞當車子在先,立刻占據瞭輿論高度,因此他的話落在眾高管耳朵裡,就不再是什麼偽善啊權謀啊之類的東西瞭。再說,公司除瞭一個老板,其他即使再是股東,也是小股東,對飯碗的忐忑與其他員工差不多,柳鈞有關不裁員的原因兩條,若是平時說,可能很顯得迂腐,可在這等風雨飄搖之際說出來,卻是一腔熱血瞭,很容易博得大傢的好感。但辦公室主任還是提出,有些員工實屬雞肋,趁此機會瞭結一下,也是好事,隻要把人數控制在小范圍之內,對軍心不會有影響。這個提議獲得大傢的一致認可。
問題是,有限的裁員能頂什麼用,大傢心裡都清楚福禍與共得共到誰頭上。此時老板已經為瞭發薪將車子當瞭,眾人即使再不願意,也得表面上表示良心,實際上剜出自身的一塊好肉。不外是提出全員減薪,或者全員暫停獎金發放,記賬,等公司情況回暖再補發,等等。
出乎大傢的意料,柳鈞沒有采納,他提出員工付出多少勞動,老板支付多少薪水,是契約規定。柳鈞等大傢都已做好忍痛割愛的準備時,提出一個和緩一點兒的方案:不如這個月八日起,除研發中心和市場部,其餘必須硬性規定員工分三批輪流休奧運假,每人休息十天,休息期間拿基本工資。至於下個月怎麼辦,視情況而定。
這個方案算是有理有節,而且不傷和氣,不用為減薪或裁員而在整個公司大動幹戈,在座的誰都不想做惡人,不願與好多年同聲共氣的手下弟兄翻臉。因此大傢比較容易接受。畢竟,是大環境不好,能不裁員已是老板開恩。
事後,羅慶小心地重挑話題,委婉地道:“柳總,你這麼做,員工們能領情嗎?大多數人不過是做一份工領一份工資,整個人從裡到外並非你說的公司大傢庭的一員。”
柳鈞道:“很多人不容易記情,但很容易記仇。平時能做一份工領一份工資已是不易,若再在心裡存下疙瘩,做的那份工就七折八扣咯。尤其是在公司裡面有選擇地裁員或減薪的話,勢必在員工之間掀起內鬥。結果我成本是減瞭,可人心也散瞭,以後更難提凝聚力,這筆經濟賬不容易算。再說……”柳鈞嘆一聲氣,他想到錢宏明的預言,不知為什麼,即使沒人提點他,可是看著形勢一天天地惡化,他心裡越來越相信錢宏明的判斷,經常反復思考錢宏明的思想軌跡。“你沒看見這幾天新聞中一傢傢巨大公司倒閉,一個個關聯官員因此暴露而被雙規嗎,太多瞭。那些舉債謀大躍進式發展的倒閉公司背後,都有一串關聯官員。繼續倒下去,決策者吃不消輿論。我相信這一切目前隻是因為全民辦奧運,而不被提上議事日程。奧運後應該會有政策出臺。”
羅慶聽瞭點頭,“而且企業繼續倒閉下去,迅速從去年的民工荒轉到現在的高失業率的話,社會安定也是個問題。應該會有措施出來。其實我們國傢的銀行比較健康,與出事的那些歐美銀行不同,我總感覺我們現在放大瞭危機,除瞭輸入性的危機,其實我國的問題並不嚴重,措施得當的話,我也相信經濟能好轉。再說,這一陣子下來,光是我們的競爭對手就倒瞭好幾個,產能已經給自然調整瞭。嗯,我明白瞭,不用急吼吼地裁員,看這個月。老大,高瞻遠矚啊,佩服。”
柳鈞一笑,將“宏明的想法”五個字吞進肚子裡。他當初無法反駁錢宏明,現在,在機關工作過的羅慶也承認錢宏明說得對。可見,錢宏明比他們都更早一步認清瞭現實。隻是……眼下正舉國歡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