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洛薩走出王座大廳的時候,腦海中的思緒如同一個巨大的漩渦。他的部下都知道他剛剛在審問囚犯,想要查知敵人的位置。見到將軍,他們立刻立正致敬。洛薩也沒有半句廢話,直接問道:

“黑色沼澤。你們怎麼想?”

卡洛斯雙眉一揚。“那裡能藏下一支軍隊。”

“或者損失一支軍隊,”瓦利斯反駁道,“您相信她,長官?”

“不。”洛薩直接說出瞭自己的看法。他註意到瞭卡德加對那個女孩的反應。不得不承認,迦羅娜盡管身為異族,卻還是非常有吸引力。而且她和那些在艾爾文森林中瘋狂施暴的怪物不太一樣。但如果讓洛薩盲目相信迦羅娜,那洛薩就是個傻瓜。萊恩國王不會容忍傻瓜待在自己身邊。

“但……我們必須去一探究竟,”洛薩繼續說道,“挑選最好的馬組成斥候小隊,讓我們看看那個獸人是否值得信任。黎明出發。”他的部下點瞭一下頭便跑去執行命令瞭。洛薩看著他們離去,然後又轉向王座大廳。

麥迪文正在那裡等他。“我不會跟你去的。”守護者說。

洛薩咬瞭咬牙。麥迪文在這六年裡到底經歷瞭些什麼?他,守護者和國王曾經是最要好的朋友——不隻是朋友,他們根本就是沒有血緣關系的兄弟。他們曾並肩作戰,一同承受各種磨難。當他需要幫助的時候,麥迪文從不會缺席……

“聽著,我要去看看我們到底遇上瞭怎樣的敵人。你不認為親眼看見敵人的軍隊會是非常有用的第一手資料嗎?”洛薩沒辦法壓抑住心中的怒火,而深深的擔憂隻是讓他的怒意更加強烈。

麥迪文沒有看他的眼睛。“我還有事情要做。”

洛薩沒有再爭辯。他大步走到老友面前,仔細端詳麥迪文。“你今天怎麼瞭?”他在詢問,也是在責備。

“我正在研究我們的敵人——用的是第一手的資料。”守護者緩慢而別有深意地回答道。

洛薩憤怒地哼瞭一聲:“如果那個孩子不在你身邊,你就隻能去研究斧子瞭。”

麥迪文隻是聳瞭聳肩。“那孩子應對得很好。”然後他似乎又想到瞭什麼,“你應該帶上那孩子,他比你想象得更有能力。”

“麥迪文……”洛薩繼續說道,但在一陣空氣的亂流之後,他發現自己隻是在和一隻烏鴉說話。那隻鳥抖動瞭一下尾巴,就展翅飛出瞭窗口。

“我討厭他這樣做。”洛薩嘟囔著。

這是暴風城其中一個旅店中的一個房間,但肯定不是一間牢房。在向門外的衛兵點過頭之後,卡德加接受瞭這個事實——從某種角度而言,他依然是一名囚犯。對此他並不介意。他也不想去其他任何地方。洛薩已經邀請他——嗯,確切地說,是通知他要前往黑色沼澤調查迦羅娜提供的線索。

他迅速點燃瞭油燈。他的腦子在飛快地轉動。迦羅娜、獸人、邪能,這麼多信息。關上門,將門閂好之後,卡德加不得不承認,他非常想念自己曾經的學習時光。在暴風城中作為一個普通人的生活要比為肯瑞托跑腿好得多,但這種生活也實在是太有些平淡無奇瞭。

黑色沼澤非常巨大,足以藏匿一支軍隊。一個來自異世界的族群很容易就會將那裡選作藏身之地。現在的問題是,誰也不知道迦羅娜的話有幾分真實。卡德加的心緒在那個獸人女孩的身上停留瞭片刻——她是那樣奇特,但卡德加還是被她所吸引。她那麼強壯,即使成瞭俘虜也還是那樣充滿自信。

但現在,有些其他的事需要卡德加註意。他伸手到襯衫裡,拿出一直被他藏起來的那本書。偷到這本書仿佛已經是數個世代以前的事情瞭。卡德加一直很害怕它會突然從他的衣服裡掉出來,不過它一直都安穩地藏在那裡——這還真值得驚嘆一下。

他將書本放在粗木桌子上,吸瞭一口氣,才將書本打開。這本書並不大,封面也算不上很漂亮,但卡德加剛剛看過幾頁,就立刻被它吸引住瞭。這本書中寫滿瞭符文。卡德加小心地翻動它,看到一張又一張插圖,他的兩隻眼睛也隨之越睜越大。

這些插圖中繪制的生物很像是他在今天與之戰鬥的怪獸。無數這樣的生物聚集在一起,手中握著各種武器,正從一座巨大的巖石建築中湧出來,如同潰堤的洪水。

“一道‘很大的門’。”卡德加自言自語。他全身都冒起瞭雞皮疙瘩。

他的眼睛從這些瘋狂咆哮的獸人轉到插圖上方的符文上。其中兩個符文被畫上瞭圈,有人在書頁的留白上寫道:從光明中誕生黑暗,從黑暗中綻放光明。問問阿洛迪。

卡德加將這句話念誦瞭一遍,拿出紙筆,在筆尖上蘸好墨水。深吸一口氣,他將一張薄紙覆蓋在書頁上,開始描摹那幅插圖。

他們告訴迦羅娜,這裡是國王的私人監牢,並不是一個行刑和拷問的地方。牢房裡甚至有能看到外面和天空的窗戶。月光從窗口灑下,給房間塗上瞭一片銀色。看到這些,迦羅娜的心碎瞭。這依然是一個囚籠,她依然沒有自由。

這個房間很小,三面是柵欄。房間裡有一張被稱為“單人床”的傢具供她睡臥,上面鋪著對她而言非常奇怪的被褥:用佈做的,而不是毛皮的。角落裡有一隻小罐子,她也不知道那是做什麼用的。另外還有一張桌子和一大罐水,以及一個毫無用處的小架子。他們為她留下瞭食物,也很怪異。不過為瞭保持體力,她還是吃掉瞭所有食物。現在,她又拿起水罐,喝瞭一些罐子裡的涼水。

當她放下罐子,抹瞭抹嘴後,對遠處的陰影說道:“我看見你瞭。”

那個被他們稱為“守護者”的人就站在那裡,雙臂交疊在胸前。他的眼睛像鳥眼一樣明亮而充滿好奇,正一眨不眨地盯著迦羅娜。他走到稀疏的火把灑下的幽暗光線裡,繞著迦羅娜的牢房轉瞭一圈。

“那道大門,”守護者問道,“是誰告訴古爾丹的?又是誰引領他來到艾澤拉斯的?”

直奔主題,迦羅娜喜歡這樣。不過她卻為瞭該如何回答而猶豫瞭一下,才說道:“古爾丹稱他為惡魔。”

守護者——還有人稱他為麥迪文——對這個答案沒有任何反應。“你見過他嗎?”

迦羅娜不想重拾那段回憶。她擁有驚人的語言天賦,但是獸人語在描述一些事情上用詞非常豐富,她努力將這種體驗用人類的詞匯表達出來:“沒有看到臉,隻有聲音。就像是……”她的眼睛落在燃燒的火把上,“就像火焰和灰燼。”這不是對聲音的描述,但聽到那聲音的感覺就是如此。而獸人語的描述方式就是這樣。

守護者停止踱步,轉向她,一雙眼睛仿佛能看穿她的內心。“你多大瞭……”

生銹的門軸發出摩擦聲,通向這間牢房的外門被打開瞭。迦羅娜轉頭看去,卻聽見一陣像鳥扇動翅膀一樣的氣流擾動聲,當她再回頭去看麥迪文的時候,那個人已經不見瞭。一種刺激性的直覺告訴她,自己被一雙眼睛盯住瞭。她抬頭去看,發現一隻烏鴉正站在被鐵柵封住的窗口,在月光下如同一片清晰的黑影,然後它就飛走瞭。

薩滿,迦羅娜心想。

迦羅娜深吸一口氣,轉過身細看來人。是那個被叫做“洛薩”的人。正是這個人為瞭保護她而殺死瞭被俘的霜狼獸人,後來卻又用死亡來威脅她。和他一起來的還有上一次審問中唯一的女性。她是如此纖瘦嬌柔,就像樹梢的嫩枝。她有一雙深褐色的大眼睛,非常溫柔,很像是塔佈羊的眼睛。她手裡端著一塊薄木片,上面放著一隻杯子和一隻迦羅娜不認識的器皿。熱氣正從那個陌生器皿裡面冒出來。她的身後跟隨著一名比她還要矮小的年輕女仆,雙手抱著一塊厚厚的毛皮。

洛薩將一隻手放在那名女性單薄的肩膀上,對她說道:“我就在旁邊,有需要就喊我。”然後他又警告般地瞪瞭迦羅娜一眼。那個女人點點頭,後退瞭一步,為她的衛士——洛薩讓出道路,洛薩快步來到迦羅娜的牢房前。

“後退!”他命令那名獸人。迦羅娜又在原地站瞭一段時間才服從瞭命令。當那名人類女性走進來的時候,迦羅娜向她高高揚起瞭下巴。洛薩關閉瞭鐵柵牢門,退入陰影中,註視著她們。

“你的配偶保護不瞭你。”迦羅娜說,“我能在他碰到我之前就殺死你。”

女人露出困惑的神情。她順著迦羅娜的視線望過去,然後笑瞭起來。“洛薩?他是我的兄長!國王才是我的……配偶。”

國王,首領,萊恩。“你是酋長的妻子?”

女人挑動瞭一下她秀美的深褐色眼眉。“我想是的。”

迦羅娜向她靠近一步,低頭俯視著她。“那麼殺死你就會給我帶來更大的榮耀。”她在註意這個女人的反應。看上去,這個女人是如此脆弱,迦羅娜想知道自己的話會不會嚇到她。這句話可是千真萬確的。

但那個女人隻是搖搖頭。“在我們的族群中,這沒有任何榮譽可言。”她向身邊的女仆點點頭,年輕女仆走過迦羅娜的身邊,將毛皮放到她的床上。“今晚很冷,我相信你能用到這些。”

那個人類女孩的身上有恐懼的氣味,但酋長的妻子身上沒有。這個女人向前走過來,穿在她身上的長袍隨之發出輕微的窸窣聲。她將捧在手中的薄木片放到桌子上,將陌生器皿中的熱飲料倒滿瞭一杯,遞給迦羅娜。迦羅娜隻是看著這隻杯子。

“這會讓你感到溫暖。”女人說道。這種飲料的氣息很潔凈,有一股草藥香味。迦羅娜伸手握住這隻瓷杯,她很喜歡杯子傳來的溫度。“我很喜歡這種茶,它叫寧神花。”迦羅娜小心地吮瞭一口,發現它的確很好喝。雖然茶水還很燙,迦羅娜還是立刻將它咽進喉嚨。

“今晚,我們會有更多的村莊被燒毀。”女人在迦羅娜飲茶時說道,“我出生的地方已經在昨天化為灰燼。”她咬住瞭下唇,停頓瞭一下才繼續說道,“我看到瞭你的傷口——那些舊傷,有許多已經長成疤痕瞭。我無法想象你有過怎樣可怕的經歷,迦羅娜,但這些都是沒有必要發生的事情。我們的土地已經和平瞭許多年。這個世界上的各個種族之間都保持著和平。”

寧神花——和平之花,迦羅娜心中想著。她很想知道這個女人是不是特意選擇瞭這種茶飲,或者這真的隻是巧合。她轉過身,拿起一件放在皮毛上面的鬥篷。這個動作帶動瞭她身上的鐵鏈,讓鐐銬又開始摩擦她的脖子。

女人伸出一隻沒有半點老繭的手,想要撫摸迦羅娜的喉嚨,同時說道:“我可以讓人拿掉它……”

獸人女孩急忙後退,杯中的茶水潑濺出來。這是出於她直覺的警惕。酋長的妻子將手抽回去,臉上顯露出無以形容的溫柔。“很抱歉,我不是要嚇你。”她深吸一口氣,“迦羅娜,如果你願意,可以和我們一起生活。”

以前隻有一個人對迦羅娜表露過溫柔。那是另一個女人——德拉卡,杜隆坦的妻子。德拉卡和這個被稱作塔瑞亞的女人有著很相似的眼神——同情,又為迦羅娜不得不承受的苦難感到憤怒。

為瞭逃離部落,迦羅娜甚至拒絕瞭杜隆坦的救助。她很清楚自己在逃避什麼。那麼,這就是她奔逃的目的地嗎?

***

石子撞在杜隆坦的腦殼上,沒有造成任何傷害就彈開瞭。杜隆坦轉頭看著身邊的副手,揚起一道眉毛。他的副手裝出一副無辜的表情,但演技實在很拙劣。杜隆坦想要做出發怒的樣子,卻也沒能裝得很像。他笑瞭起來,奧格瑞姆也和他一同發出笑聲。他們像兩個孩子一樣笑瞭好一陣。

“能再看到樹實在是太好瞭。”奧格瑞姆說道。他和他的酋長正坐在一片高地上。他們下方是正在傳送門旁邊忙碌的人群和裝滿瞭人類俘虜的醜陋囚籠。但在遠方的景色幾乎……幾乎讓杜隆坦想到瞭傢鄉。這裡的樹不太一樣,不過它們同樣又直又高,同樣會結出果實,散發出清新潔凈的氣味。

“還有雪。”杜隆坦思鄉之情從他的聲音中流露出來,“雖然隻能從這麼遠的地方看到。”

奧格瑞姆無聊地撓瞭撓身上正在愈合的傷口。“等到打敗瞭人類,我們就能到那片高山去,用我們的皮膚感覺那裡的寒冷。”他的聲音中充滿瞭渴望,杜隆坦很理解他的心情。自從他們離開德拉諾的北方雪原,他就一直在苦苦地思念著那裡的雪。

被白雪覆蓋的高山非常美麗,但杜隆坦邀他的副手來到這裡並不是為瞭和他一同欣賞美景。他帶奧格瑞姆來到這裡是要提醒這位好友,他們應該過怎樣的生活——近在眼前的情景與這種生活沒有半點關系。這裡隻有病弱、饑餓的人類和他們孩子的哭號,還有拖拽和鑿刻石頭時發出的疲憊呼吼。杜隆坦揉搓瞭一下脖子,眼前的任務讓他很不舒服,但有些事情必須說明白。

“還記得我們在霜峰丘陵追蹤裂蹄牛麼?那裡有一個很大的牛群,到處都是。裂蹄牛離開的時候,塔佈羊就會去到那裡。總是有很多鮮肉,生活一直都是那樣。我們會在仲夏節的草坪上舞蹈,就算是到瞭冬天,我們也從不會挨餓。”

“但我們的世界正在死亡,”奧格瑞姆說,“我們不得不離開。你曾竭盡全力想要在德拉諾堅持下去,杜隆坦,但你知道我們怎樣做才能活下來。”

各種思緒壅塞在杜隆坦的腦海中。他不得不說出口的話非常危險……但也絕對有必要。他回想起自己不得不做出那個讓他飽受折磨的決定——跟隨古爾丹,還有那時他對整個氏族說的話:有一條律法、一個傳統,我們絕不能違背,那就是酋長必須竭盡全力做出對於氏族最好的決定。

“奧格瑞姆……有一件事你不覺得奇怪嗎,就是當我們失去傢園的時候,正是古爾丹力量崛起的時候。”

奧格瑞姆哼瞭一聲,似乎打算用冷笑回應杜隆坦。但當他意識到杜隆坦是完全認真的,他的笑容立刻消失瞭。“一個獸人不可能殺死一個世界,杜隆坦。”

“你確定?看看你的周圍,難道這沒有讓你想起什麼?”他沒有再去看遠方充滿魅力的森林和高山,而是指引奧格瑞姆去看近處的那座大門和大門周圍的土地。奧格瑞姆在困惑中皺起瞭雙眉。但沒過多久,杜隆坦就看到他的朋友顯露出明瞭的表情。

當他們進入這個世界的時候,大門附近的地面曾經是一片沼澤。德拉卡就是用雙手和膝蓋撐在泥草水窪中生出瞭他們的兒子。而現在,這裡隻剩下瞭幹燥皸裂的泥土。曾經繁茂生長的植物都已枯死,被搬運巨石建造大門的獸人踩為粉末。

這的確讓他們想到瞭什麼。

一切都如同傳送門另外一邊,他們逃離的那片土地。奧格瑞姆的臉上迸發出各種激烈的情緒。

杜隆坦知道自己問的是什麼,他也知道自己是對的。“無論古爾丹在哪裡施放他的魔法……那片土地都會死亡。如果我們要在這裡建立傢園,我的朋友,”杜隆坦的聲音因為激動而變得沙啞,“我們就必須阻止古爾丹。”

過瞭很久,奧格瑞姆才做出回答。他沒有否認自己的酋長,而隻是說:“我們沒有足夠的力量打敗古爾丹。”

“我們的力量是不夠。”杜隆坦表示同意。他豎起鋒利的拇指指甲,若有所思地撓瞭撓下巴,“但如果有人類的幫助,我們就有機會。”

《魔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