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場危險的賭博。洛薩和塔瑞亞離開王座大廳之後,萊恩就一直處在焦慮之中。但他也感覺到這個決定是正確的——隨著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他一直在這樣告訴自己。他此時正站在王城的陽臺上,俯瞰黑暗的城市,心緒也同樣黑暗陰沉。就在這時,塔瑞亞回來瞭。
王後挽住國王的手臂,對他說:“你是對的,這樣的場合需要女人來處理。她會帶洛薩去他們的營地,那個可憐的女孩。”
“謝謝。”國王握住她的手,吻瞭一下。
“你怎麼知道我能讓她開口?”
這種感覺很難表達。迦羅娜是一名成年女性,根據報告,她也是一名兇猛的戰士。“柔弱”這樣的字眼很難被用在這樣的人身上。但萊恩感覺到這個獸人女孩的警惕並非是因為仇恨或殘忍。迦羅娜身上的某些特質讓萊恩想起瞭曾經在孤兒院見到的孩子——狂野、兇猛,卻渴望著有人能透過表面看到真實的他們。
“她需要母親的關懷,”萊恩最後說道。他捏瞭一下妻子的手,把她拽進懷裡,“在這件事上,我不知道有誰能比你做得更好。”
“你真會奉承人。”妻子開著玩笑,親吻瞭丈夫。
這支騎兵偵察隊由五個人組成:洛薩,迦羅娜,卡德加,克洛斯和瓦利斯。隊伍中的三名軍人經常在暴風城以外的區域活動,不過對於迦羅娜而言,這裡的一切都是新鮮的。她一直保持著高度警惕,一雙深黑色的眼睛不放過任何一樣東西,並對它們逐一進行評估。她在找什麼?洛薩心中暗想,藏身之地?武器?逃脫——或者進攻的路徑?
現在迦羅娜穿著聯盟的鎧甲。洛薩註意到,獸人女孩的手不時會摸一摸胸甲,似乎她對胸甲上的那顆黃金獅頭感到很驚訝。洛薩覺得自己註意這個獸人女孩的時間也許有些太久瞭。今天早晨,他親自幫助迦羅娜穿上鎧甲。迦羅娜要求得到武器,洛薩隻是在勒緊她的皮襯甲時說:“你由我來親自保護。”
“我不需要別人的保護。”迦羅娜堅決地說。洛薩愣瞭一下。他們四目相對,已經到瞭唇邊的嘲諷被洛薩咽瞭回去。看著這個近在咫尺的獸人女孩,洛薩幾乎立刻就意識到,盡管她有獠牙,皮膚還是綠色的,但她非常美麗,而且她的動人之處遠不止容貌和身材。她說得對,她的確不需要別人的保護。她就像洛薩一樣強壯,甚至比洛薩看起來更強壯。但看到她身上的一道道傷痕,洛薩還是想要保護她的安全,畢竟這是他作為軍人的職責。這種感覺有些滑稽,甚至可以說是對她的一種侮辱……但這種心情是真實的。
“你在看什麼?”迦羅娜問道。
洛薩自己也無法確定。
洛薩的心思回到瞭現在。他註意到卡德加也在隨著迦羅娜四處亂看,不由得暗自笑瞭笑。他會想念這段還處在艾爾文森林中安全區域的歡愉時光,也是這次遠行中唯一讓人感到愉悅的一段路。直到綠色植被被山巖取代,他們才稍作休息。回頭眺望,艾爾文森林在他們腳下鋪展開來,如同一片鬱鬱蔥蔥的織錦。更遠處,暴風城的白色高塔刺向天空,看上去就好像萊恩國王作戰地圖上的小模型。就連卡德加也由衷地對這番美景感到贊嘆。
再向前就是逆風小徑瞭,這個名字很適合這個令人膽寒的地方——一條小路旁隻有高聳的懸崖和淒厲呼嘯的強風。小徑的一條岔路一直通到峭壁的一座巖架上。洛薩宣佈,他們今晚在這裡宿營。這裡隻有一個方向需要守衛,是一個理想的營地。他們很想盡快趕到目的地,但逆風小徑就算是在白天也相當艱險難行。洛薩不能冒險讓馬匹在愈發濃重的夜幕中打滑失足。
“書蟲,”他對剛剛下瞭馬,面色很不好看的卡德加說,“你站第一班崗。”
迦羅娜輕盈地跳到地上。聽到洛薩對卡德加的稱呼,她似乎覺得很有趣,又有些不明所以,隻是看著卡德加,觀察他的反應。
男孩將一本書塞進褲袋裡,伸手去拿鋪蓋卷。不過他看著洛薩的眼神可沒有半點愉悅。當然,他註意到瞭迦羅娜正在看著自己。“尊敬的指揮官,我的名字是卡德加。”他說道。
洛薩伸手捂住胸口,裝出害怕的樣子。“請原諒,卡德加。我以為沒有因為你擅闖皇傢軍營而把你關進監獄,我們已經熟識瞭。”他們兩個都瞪視著對方,“現在,去站第一班崗。”
卡德加抿起嘴唇,但還是點點頭,“是,指揮官。”
他們的晚餐很簡單——面包,雞肉,蘋果還有熱茶,沒有葡萄酒在眾人手中傳遞。他們的人數太少,面對的危險又太過巨大,容不得半點酒精的麻痹。謝天謝地,哭嚎的強風終於停住瞭,但取而代之的寂靜卻更讓人感到不安。他們填飽肚子,簡單地洗漱之後便鋪開被褥。卡德加悶悶不樂地用鬥篷裹緊身體,坐到一塊大石頭上,看著他們走過來的道路。
洛薩依然在想著各種事情,一時間還無法入睡。所以他一邊嚼著一塊剩下的雞肉,一邊看著為他們守夜的哨兵。讓他放心的是,那個男孩似乎在很認真地對待這個任務。洛薩本以為卡德加會偷偷拿出書本來,趁著月光或火光看書——或者他還會用跳動在指尖的藍色火焰照明?誰知道法師能幹出什麼事情。
但那個年輕人隻是偶爾會有些害羞地扭過頭,朝迦羅娜那裡看上一眼。獸人女孩背對著他躺倒在褥子上,曲線柔美的身體就像是艾爾文的綠色山丘。洛薩感到很有趣——但他並不喜歡這樣。
“哈啊,”他打破瞭寂靜,“至少你沒有在看書。”
卡德加猛地向小徑這邊轉回頭。洛薩正在沖他微笑。
“他想要和我睡覺。”迦羅娜冷冷地說。卡德加打瞭個哆嗦,因為羞窘而挪動瞭一下身子。迦羅娜用一隻手臂撐起身子,看著他們兩個。
“請問你是什麼意思?”卡德加竭力表現出困惑和指責的意思,但他的聲音顯得有些過於高亢,不太像是在交談。
“你會受傷的。”迦羅娜語氣淡然。
“我可不想和你睡覺!”
洛薩隻能竭力讓自己不大聲笑起來。迦羅娜隻是聳聳肩,“很好,你不可能成為一個有用的配偶。”
這一次,洛薩實在是忍不住瞭。笑聲從他的嘴裡冒瞭出來。“為什麼你要笑?”迦羅娜問。這次輪到洛薩感到尷尬瞭。“我不知道你們人類是如何生存的,還有其他許多事也會要你們的命。你們沒有肌肉保護自己,纖細的骨頭也很容易折斷。”
“你看上去和我們沒什麼區別。你又是怎麼活下來的?”
迦羅娜沉默瞭片刻。當她回答的時候,聲音中不再有任何嘲諷的意味,而是變得謹慎、冷靜:“骨頭斷後再愈合會變得更堅硬,我骨子裡就非常堅強。”
洛薩心中的幽默感也蕩然無存。他想到瞭獸人女孩的綠色皮膚,就像人類女子一樣柔軟,卻被銬在手腕和咽喉上的鐵鏈磨出許多傷口。他又想到那些高大的男性獸人,他們粗壯的雙手、軀幹和獠牙,還有那些可能和洛薩身體一樣重的武器。迦羅娜的話讓他的心緒回到瞭那些黑暗的地方,那些讓他憤怒又哀痛的地方。
“抱歉。”這是洛薩唯一能想到的詞。
“不必。”營地中又恢復瞭寂靜,隻有篝火在嗶啵作響。
“我的名字‘迦羅娜’,”獸人女孩在許久之後又開瞭口,“在獸人語中的意思是‘詛咒’。為瞭生下我,我的母親被活活燒死瞭。”
洛薩的雙手感到疼痛。他低下頭,驚訝地發現自己已經攥緊瞭拳頭。怪物。
“但他們讓你活瞭下來。”洛薩說道。為什麼?他很想知道。他們到底怎樣傷害過你?我該怎樣做才能幫助你?
“是古爾丹幹的。”迦羅娜翻身躺平。在閃爍的火光中,洛薩看到瞭她手中的東西:一根細繩,上面掛著一枚精致的長牙,大約隻有迦羅娜的小手指那麼大。“古爾丹給瞭我這個,作為對母親的紀念。”
洛薩看著掛在細繩上的那隻長牙來回晃動,仿佛被它催眠瞭。它讓洛薩感到害怕,卻又吸引著洛薩。很顯然,迦羅娜非常珍惜它。最後洛薩意識到,這枚牙齒和被珍藏在首飾匣裡的一縷逝去親人的頭發沒有任何區別。當萊恩縱容塔瑞亞去和這名獸人交談的時候,他曾經竭力反對過。現在,聽到迦羅娜如此坦誠地講述自己的過去,洛薩才明白他的朋友有著他不具備的真知灼見。這個獸人女孩很美麗,也很強壯,但就像萊恩感覺到的那樣,她一直在渴望著溫柔的關愛,她心中的傷口遠比她的身體上更多,更深。
“我六歲的時候,父母把我送到肯瑞托。”卡德加的聲音很輕,更像是某種告解。就像迦羅娜的話語一樣,夜幕的遮蔽仿佛很適合他的講述。“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到他們,還有我的兄弟姐妹們。能夠將一個孩子送到肯瑞托對於整個傢族都是一種榮譽——他們的一個兒子將在那座達拉然的飄浮城市中,接受這個世界上最強大的法師的訓練。”他看著迦羅娜,自嘲地笑瞭笑,“那座城市在半空中,這樣被送上去的孩子就無法逃走瞭。”
獸人女孩看著他的眼睛,點點頭。
“好吧,”洛薩說,“和你們交談很愉快。”
他躺倒在自己的褥子上,聽到另外兩個人在移動身體。洛薩閉起眼睛,在閉上眼後,腦海中不斷浮現那枚火光照著的獸人牙齒,還有握住它的那隻強壯、美麗的綠色小手。
夜晚被火焰照亮,被鮮血染紅,所有歌聲都在頌揚著屠殺。
古爾丹在愉悅的平靜中看著這一切。他的身邊站著他的導師,他的智囊,那個讓他能實現承諾的人。如果沒有他,這樣的夜晚永遠都不會出現。
“北,南,東,西,”他向眼前的情景一揮手,如同吟誦般說道,“一切都將是我們的。”
他的眼睛捕捉到一絲動靜。他微微一皺眉。有人類要逃走,就像是螞蟻想要逃離大火。他們肩頭扛著各種物品,沿著蜿蜒曲折的道路向遠處奔逃。“告訴我,導師,”他問道,“他們要跑去哪裡?”
“暴風城。”站在他身邊的人說道。他的聲音如同銼刀一般刺耳,但非常有力,如同烈焰在燃燒,仿佛說話的人心中隻有烈火。“他們最大的城市。”如此輕蔑,仿佛早已確信人類的逃亡終歸是徒勞無益。當然,他的導師不會有錯。沒有任何力量能對抗部落……還有邪能。
“那裡,”古爾丹說道,“就是迦羅娜逃去的地方。”現在時機已到。他轉向他的導師,“我把她帶到這裡,都是為瞭您。”
當然,他的導師會很高興,會對這名忠誠的學生大加褒獎,畢竟他學得是這樣好。但導師沒有半點反應,沒有喜悅,沒有氣惱……隻有沉默。兜帽中的陰影深不可測。古爾丹感到一陣失望——以及內心不安的躁動。
他不知自己是否犯下瞭什麼錯誤,但他要爭取導師更多的寵信。“等到傳送門開啟,我們首先要占領那座城市。”他直視著身邊的人說,“我們會……以您的名字為它命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