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人類無法讓驚恐的眼睛從杜隆坦的身上轉開。他們透過囚籠窺視著他,心中肯定在好奇,他到底做瞭什麼,以至於要和他們被囚禁在一起。或許他們是在害怕獸人隻是在以此玩弄他們,給他們帶來更多折磨。杜隆坦哀傷地看著他們。他曾經試圖救助這些人類,但他的努力失敗瞭,徹底失敗瞭。所以他才會被囚禁在這裡,帶著他自己的恐懼,見證古爾丹對他的氏族施加殘忍的暴行。
“嗨!霜狼!”籠外的衛兵喊道。杜隆坦的視線從人類身上轉過來,皺起眉頭。奧格瑞姆·毀滅之錘正大步向他的囚籠走過來。霜狼酋長身上的肌肉一緊。他曾經的兄弟又要來對他做出什麼可怕的事情?衛兵擋住奧格瑞姆,但奧格瑞姆的腳步卻沒有絲毫遲疑。他揚起毀滅之錘,輕松地沖驚愕的衛兵揮下去,砸碎瞭衛兵的頭顱。
杜隆坦沒有站起身。
奧格瑞姆俯身撿起衛兵的鑰匙,和杜隆坦四目相對。杜隆坦以同樣輕松從容的姿態說道:“現在你和所有人都是敵人瞭。”
“我會告訴他們,這是你幹的。”奧格瑞姆回答道。杜隆坦註意到這位多年的老友在為他打開牢門的時候,雙手還在微微顫抖。隨後,奧格瑞姆瞥瞭他一眼,又為他打開瞭脖子、腳踝和手腕上的鐵鐐。杜隆坦隻是靜靜地坐著。奧格瑞姆向他的酋長伸出手,杜隆坦伸手握住,裝作身體僵硬的樣子,在奧格瑞姆的幫助下慢慢站瞭起來。他們兩個又對視片刻。杜隆坦忽然狠狠一拳打在這位老友的胸口上。奧格瑞姆踉蹌後退,撞上扭曲的木籠,跌倒下去。他沒有反擊,隻是坐在那裡,低垂著頭。
終於,杜隆坦說話瞭。
“出瞭什麼事?”
奧格瑞姆直視著他,“我很抱歉,杜隆坦。我不明白我們怎麼能與人類一起攻打我們的同族。但我錯瞭,我的酋長。古爾丹的邪能魔法正在摧毀我們。”
杜隆坦閉起眼睛。希望這幾天的時光能夠倒流回去,希望一切能夠不是現在的樣子。但隻有瘋子才會有這樣的奢望。他向奧格瑞姆伸出手,讓奧格瑞姆握住他的手,站起來。杜隆坦強迫自己用平靜的聲音問出瞭最令他揪心的問題:
“德拉卡在哪裡?”
“她和孩子都安全瞭。但其餘的……其餘大部分……”奧格瑞姆的痛苦和悔恨赤裸裸寫在他的臉上。在黎明時的灰暗微光中,杜隆坦能看見他眼中的淚水。
現在流淚已經太晚瞭。無論道歉、懊悔或者原諒都已來不及。痛苦、哀傷和憤怒在杜隆坦的心中奔湧,但他隻是冷冷地將它們壓瞭下去。他將變成一塊巖石。隻有這樣,他才能活下去,做好他必須做的事。他轉過身,不再看叛徒奧格瑞姆,但奧格瑞姆的聲音在他的身後響起。
“如果他們能夠看清他到底是什麼,就不會再追隨他。”
“那麼我就要讓他們看到。”
古爾丹的獸人點燃瞭霜狼的營地,企圖燒毀霜狼文化的一切殘餘。大部分火焰已經熄滅,隻有零星幾處火頭還在夜色中跳動。這一點光亮讓杜隆坦能夠看到已經化作廢墟的營地,也讓杜隆坦圍繞心靈築起的高墻差一點倒塌。他強迫自己邁步向前,好看清古爾丹對他的族人所做的一切,以便有朝一日將所有這些盡數奉還。
營地中的屍體要比杜隆坦所擔心的少得多。但杜隆坦不敢就此希望他的族人成功逃離瞭災難。不,更有可能是古爾丹俘虜瞭他們,要將他們作為邪能的燃料。所有屍體都被丟棄在他們死亡的地方,這是對死者極度的不敬。此時已經有一些屍體被燒焦瞭。杜隆坦看見瞭卡葛拉、紮卡、戴克古爾……甚至還有莎卡薩和她的弟弟和妹妹,活潑的妮茲卡和尚未成年的柯爾古。
杜隆坦曾經決定不隻是要保護他們,還要保護所有獸人,保護這個世界。他深深地知道,正是古爾丹的死亡魔法,是邪能摧毀瞭德拉諾,並且也將摧毀艾澤拉斯,還有全部獸人。
但他低估瞭這個決定要付出的代價。他從沒有想到,古爾丹會下令消滅整整一個氏族,連孩子也不放過。
這場災難中終究也有一點令人慶幸的事情。奧格瑞姆說得沒有錯,至少德拉卡和小古伊爾逃出去瞭。盡管他們所有的食物、衣服、生活用具和武器——包括雷擊和裂斬——都已經被其他獸人搶走,但他們紮下帳篷的地方並沒有那一對母子的屍體。年老目盲的德雷克塔爾和他的學生帕爾卡,還有他們的薩滿物品都不見瞭蹤影。他們是被捉住,成為邪能的燃料?還是逃走瞭?
杜隆坦的目光落在一面霜狼旗幟上,它在大火中幸存瞭下來,隻是邊緣多瞭一些焦黑。它的上面被留下瞭血色的手印,有人曾經努力想要保護它。
作為杜隆坦心防的高墻倒塌瞭,但不是因為哀傷,而是因為憤怒。杜隆坦拿起這面旗幟,將它緊緊攥在手中,讓炙熱的怒火不受約束地在心中奔湧。
他失去瞭一切。但他還沒有倒下。
如果他們能夠看清他到底是什麼,就不會再追隨他。
那麼我就要讓他們看到。
希望——萊恩騎在馬背上,在火把的照耀中穿行於暴風城夜晚的街道上,心中想道——也許希望是最強大的武器。有時候,它也是唯一的武器。實際上,他很擔心這是他們現在唯一的武器。但麥迪文回來瞭。即使洛薩……暫時地……被巨大的痛苦折磨得失去瞭理智,希望畢竟已經回來瞭。他看見希望的光彩就閃耀在市民的臉上。人們聚集在街道兩旁,帶著希望為國王送行,盡管這份希望中還摻雜著對於戰禍的憂慮。
這條由戰馬和披甲士兵形成的河流從兩側繞過高大的守護者雕像,又匯聚在一起,來到城門前。萊恩的傢人正在這裡,站在匆匆豎起的觀禮臺上等待和他告別。他的女兒愛達麗奧幾乎已經像媽媽一樣高瞭,而且仿佛每天都變得更像塔瑞亞,現在她將雙手交握在一起,完美地模仿著王後的舉止。隻是她的身子在不住地顫抖,遠比她的媽媽緊張。公主的重擔,萊恩一邊在心中想著,一邊向她點頭以示安慰,然後國王的視線又轉到瓦裡安身上。那個男孩穿著正式的禮服、馬褲和披肩,顯得莊重華貴,但他的身子靠在欄桿後面,似乎很想從臺子上爬下來,加入父親的軍隊。王子的冠冕壓在他的深褐色頭發上,他的嘴唇緊緊抿在一起。這樣的表情讓他看上去很是剛強,但萊恩卻感覺到自己的心被揪瞭一下。他知道,瓦裡安的表情隻說明這個孩子正在努力壓抑著眼睛裡的淚水,讓自己的眼睛看起來更閃亮。這個孩子真聰明。萊恩和塔瑞亞已經向他們的孩子做瞭各種保證。確實,麥迪文的回歸讓萊恩在這場災難開始之後第一次有瞭信心,但瓦裡安已經從父母閃爍的目光中看到瞭許多他們沒有說出口的話。終有一日,他會成為一名優秀的國王,但希望這一天不會來得太快。
萊恩渴望著能夠擁抱那個男孩,但瓦裡安現在已經快成年瞭,不會喜歡在公開場合有這樣親昵的表示。所以萊恩隻是給瞭這個孩子應得的尊重,“我不會將傢人的安危交在別人的手中,瓦裡安。保護好她們,直到我回來。”
瓦裡安的下巴在非常輕微地抖動著,但他還是點瞭點頭。
塔瑞亞用一雙深色的眼睛看著她的丈夫,身材纖細苗條,儀容高貴優雅。她是萊恩最好朋友的妹妹,有著仁慈的心和萊恩所不具備的冷靜頭腦。萊恩已經不記得妻子曾經有多少次目送他奔赴生死未卜的戰場。無論是他的不安還是他的決心,都逃不過妻子的眼睛,辛勞或是喜悅,他們總是會一同分享。她愛他,這份愛經歷瞭歲月的洗禮,變得更加安穩、牢固。
他們之前已經私下道過別,現在不需要再有更多叮囑瞭,一切事情,他們都已經瞭然於心。
“準備好瞭嗎?”麥迪文打破瞭這份平靜,時間的流逝實在要比萊恩希望的更快。國王點點頭,一言不發地催趕戰馬小跑起來,向敞開的城門馳去。
“如果安杜因能和我們在一起,我感覺會好得多。”萊恩向守護者承認。
“我們會一切順利的,”他的老朋友向他保證,“我要回一趟卡拉贊,為戰鬥做好準備。霜狼氏族會在路上與你會合。你將在傳送門那裡找到我。”然後他就掉轉馬頭,不疾不徐地離開瞭大隊。很明顯,他是要找一個僻靜的地方施展傳送術。在城門外,三個軍團正等待著他們的統帥,按照麥迪文的說法,這就是他們所需的全部軍力。
迦羅娜縱馬來到國王身邊,補上瞭守護者留下的空缺。她和國王對視瞭一眼,然後兩個人都將目光轉向前方。萊恩知道現在隻應該去思考即將到來的戰爭,但他懷疑迦羅娜和他一樣,心思也還在牢房中的安杜因·洛薩身上。
安杜因·洛薩想要離開這間牢房。
立刻。
他盯著自己的指節。因為徒勞無功地捶打牢門,現在那裡已經破損出血。他吮瞭吮傷口,讓自己平靜下來,然後開始嘗試另一種方法。
“衛兵?”他微笑著攤開雙手,“很明顯,這道門非常堅固,而我應該省下力氣,留待保衛國傢時再用。我知道你隻是在履行職責,在這方面你做得很好。我現在已經冷靜下來瞭,所以,如果你能過來打開這間牢房……我就能保護國王瞭。”
微笑讓他的面孔疼痛,他還能嘗到血液的金屬味道。但那名手持長柄斧,守在牢房外的衛兵卻完全無動於衷。
他根本沒有任何反應。
洛薩咆哮著,再一次狠砸牢門,在巨大的撞擊聲中向那名士兵怒吼:“打開這個籠子!”
衛兵邁步向前,小心地保持著自己和牢房中這名暴怒將軍的距離。“指揮官,請不要這樣!我隻是在執行……”
洛薩將自己喝水的杯子向那名戰戰兢兢的士兵擲瞭過去,而那名士兵剛剛嘟囔出“命令”兩個字,卻突然在一陣白色的煙霧和藍色閃光中消失瞭。在他站立的地方出現瞭一隻神情困惑的綿羊,很不高興地沖洛薩“咩咩”叫著。洛薩一樣感到大惑不解,他看著剛剛把水杯扔出去的手,不知道自己到底做瞭什麼。
這時,卡德加從陰影中走出來,原來是他的法術。從地上撿起綿羊衛兵的鑰匙,跑過來打開洛薩的牢門。
“該死的,你去哪裡瞭?”他剛剛幫我擺脫瞭困境,也許我不應該這樣對他,洛薩心裡想,不過這樣至少不算虛偽。
卡德加轉動鑰匙,牢門被拉開,這個男孩看上去仿佛老瞭十歲。
“肯瑞托。”年輕法師說道。他沿著洛薩的視線看瞭一眼那隻綿羊,又說道,“這隻對頭腦簡單的人有效。”然後他丟下一隻袋子,裡面裝著洛薩的劍和盔甲,並對洛薩說道:“你的武器,指揮官,”又轉頭對綿羊說瞭一聲,“抱歉。”
卡德加又向四周張望瞭一圈,發現一隻已經熄滅的火盆。“我們可是有很多事要做。”他一邊對洛薩說,一邊從火盆中拿起一塊木炭。就在洛薩穿戴好盔甲的時候,他彎腰開始在地上畫出一個圓圈。
“希望我們還不會太遲。”洛薩說。
卡德加抬起頭,“如果你想要救艾澤拉斯,我們就不能去追他們。”已經跑到牢門口的洛薩猛地停住腳步。
“我的國王需要我!”
“艾澤拉斯更需要你,”卡德加也沖他高喊,“如果你想要救你的國王,我們首先就要阻止麥迪文。”
洛薩在這一生中從沒有過如此矛盾的時候。他最好的朋友正因為他們的另一位摯友的背叛而走在赴死的路上。很快,萊恩就會被洪水一般強大的綠皮怪物淹沒。和這種可怕的景象相比,艾澤拉斯實在是一個太過抽象的概念。
但他知道萊恩會希望他怎樣做。
卡德加已經開始念誦傳送咒文。藍白色的魔法形成瞭洛薩熟悉的氣泡。洛薩深吸一口氣,走回來,進入到圓環之中。卡德加站起身,召喚魔法進入他的掌握,就仿佛他正在收緊一匹馬的韁繩。
“麥迪文在哪裡?”洛薩問。
卡德加看著他的眼睛。“我們要殺死一隻惡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