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她整夜奔逃,孩子被她綁在背上。就算是她,德拉卡,科爾卡之女,拉齊什之孫,現在也已經精疲力竭瞭。她不敢停下。她知道,古爾丹的獸人正在追殺她。如果她隻是一名普通的女獸人,帶著一個普通的獸人孩子,他們也許還會放過她,但她是酋長的妻子,而且她堅信,她還會是另一名酋長的母親。古爾丹下令摧毀她的氏族並非是因為憤怒。怒火很快就會燒盡,會轉移對象。術士對霜狼的迫害是因為他害怕霜狼,恐懼已經在他的心中牢牢紮根,揮之不去。

古爾丹曾經請求他們加入他的部落。而現在,杜隆坦完全洞悉瞭這其中的危險,所以古爾丹絕不能讓他活下來。她心愛的丈夫跟隨黑手離開,唯一的目的就是赴死。德拉卡不知道丈夫是否還活著,對此她已經沒有多少信心。但她不能死,他們的孩子不能死。奧格瑞姆心意的改變對他們所有人都太遲瞭。德拉卡想要哭泣,想要控訴這不公的命運,想要將她的寶貝抱在胸前,帶著他一同死去。德拉卡對杜隆坦的愛如同烈火,但對於這個小生命,她的愛就像地獄之火一樣永不止息。

她要為他活下去,也願意為他付出生命。

德拉卡沒辦法再向前走瞭,她太累瞭,但敵人就在身後不遠。她到瞭一條河邊,眼前已經無路可逃。她做出一個決定。河水映射著朝陽的光芒,刺入德拉卡的眼中,讓她的眼眶裡充盈著淚水。

“流水之靈啊,”德拉卡喘息著說道,“我沒辦法再保護我的孩子瞭。追殺我們的人不會停下他們的腳步。他們會找到我們,殺死我們。我的孩子不能留在我身邊。你會帶走我的孩子嗎?你會保護他的安全嗎?”

德拉卡不是薩滿。她無法像德雷克塔爾那樣聽見眾靈的聲音。但她能夠聽到河水的呢喃。就在她的眼前,一條魚高高躍起,又落回到深水之中。她的心突然不再疼痛。她迅速從背上解下盛著古伊爾的籃子,走進河水中。輕輕親吻瞭孩子綠色的面頰,同時也嘗到瞭自己淚水的咸澀之後,她將籃子輕柔地放進水中。將嬰兒的襁褓又拽拽緊——那塊繡有霜狼紋章的白色小毯子。

也許會有人類記得,她心中想道,霜狼曾經努力幫助過他們。而……我們的犧牲也全是因為這個選擇。我們都會死去,但你一定要活下來,我珍愛的古伊爾。

淚水充滿瞭她的眼睛。流水,愛的元素,對丈夫的愛,對孩子的愛,對氏族的愛,對美好未來的愛,在眼前這一切黑暗、塵埃和絕望之中,是愛讓她還能保有一份夢想。

她的孩子顯得很困惑,向她高舉起柔軟細小的綠色手臂。德拉卡握住他的小拳頭,對他說:“記住,你是杜隆坦和德拉卡的兒子,是我們世代傳承的酋長。”

然後,她放開瞭他,一顆心也隨之碎成瞭一千片。“流水啊,”她說道,“請保護我的孩子!”

一陣吼聲讓她轉回頭,一個血環獸人從森林中沖出來。但他並沒有看著德拉卡,而是緊緊盯住瞭河面上的孩子。他撿起德拉卡留在岸邊的匕首,向古伊爾的籃子撲去。

但德拉卡怎麼會放任他傷害自己的孩子!

她沒有瞭匕首,這並不意味著她無法戰鬥。在愛的驅使下,她撞向那個意欲殺害她孩子的兇徒,心中沒有絲毫畏懼。她用指甲抓住那個獸人的皮肉,挖出一道道血痕,如同霜狼一般張開嘴,用牙齒刺入敵人的喉嚨。

遭到突襲的獸人倒下瞭。他很愚蠢,竟然以為沒有瞭武器的霜狼就失去瞭力量。他污濁的綠色血液就像灰燼一樣辛辣苦澀,不停地湧進德拉卡的口中,而一陣可怕的灼痛也在同時穿透瞭德拉卡的身體。敵人把她的匕首刺進瞭她的肚子。

德拉卡最後的力氣也消失瞭,和敵人一同倒下。她就要死瞭,但她感到很平靜。隨著她的生命流進河灘的泥沙中,她回憶起自己從流放中返回時對杜隆坦說過的話:當這一切都結束,當我生命的太陽落下的時候,我要讓它落在這裡,在霜火嶺。

她不會死在霜火嶺。她將死在這裡,在一片異域的土地上。她的丈夫也許在等她,或者很快就會來找她。最後留在她眼眸中的是盛有她孩子的籃子在水中一起一伏。當她的視野逐漸變暗的時候,德拉卡,科爾卡之女,拉齊什之孫,相信她看到瞭河水輕柔的波浪變成瞭擁抱那隻籃子的手臂。

水啊,請帶走我的寶貝。

她閉上瞭眼睛。

水啊,請帶走……

部落的所有酋長和他們的大部分戰士都聚集在古爾丹的帳篷外。他們驚愕地看到霜狼酋長大步向他們走來。杜隆坦的身上披著一塊狼皮,狼頭成瞭他的頭盔。他已經殺死瞭三名衛兵,那些衛兵在死前甚至沒有來得及向他們的邪惡主人發出警告。眾人在他面前紛紛朝兩旁讓開,向他拋來厭惡、傲慢和好奇的眼神。而霜狼酋長隻是將被燒焦的旗幟插在瞭術士帳篷前的塵灰地面上。

“我是杜隆坦,加拉德之子,霜狼氏族的酋長,”他高聲喊喝,怒火充滿瞭他的聲音,“我前來此地,隻為殺死古爾丹。”

就在他的眼前,獸人們紛紛有瞭反應。他們察覺到杜隆坦的身上沒有武器。傲慢的神色從他們的臉上消失瞭。杜隆坦是要向最強大的獸人發出榮譽的挑戰。

至少,這種幾近瘋狂的挑戰讓黑手走出瞭帳篷。部落的酋長上下打量杜隆坦,宣佈道:“一個幽靈不能發起瑪格拉,你已不是氏族酋長,你的族人都已成為蛆蟲的食物。”

杜隆坦壓抑下心中的憤怒。他面前的獸人並不是他的目標。他張口想要說話,但還沒等他說出一個字,他聽到瞭一個熟悉的聲音。

“我們的氏族還有人活著,酋長。”奧格瑞姆·毀滅之錘說道。

杜隆坦驚訝地轉頭看著他。奧格瑞姆毀掉瞭他們的友誼,但對於泰爾卡的兒子來說,現在尋回自己的榮譽還不算太晚。

終於,古爾丹出來瞭。他用放射出綠光的雙眼看瞭看杜隆坦,然後是奧格瑞姆,雙眉緊皺在一起,壓低聲音和酋長說瞭幾句話。

“我是不是應該盡快瞭結他們?”黑手問。

“我一直認為你是遵循傳統的人,黑手。”術士回答道。然後,他提高聲音,讓圍觀的獸人都能聽見,“杜隆坦,你的氏族很軟弱,你則是一個叛徒。我接受你的挑戰,我也很想親手摘下你那可憐的心臟。”

“傳送門該怎麼辦?”黑手問古爾丹,他的眼睛一直緊盯著杜隆坦,“在咒文開始的時候,你必須做好準備。”

咒文……杜隆坦對於傳送門將如何開啟的細節並不瞭解。古爾丹一直嚴守著這個秘密。但如果杜隆坦能夠再堅持一下,也許他的死至少還可以幫助願意信任他的人類。

“這不會浪費太長時間。”古爾丹綠色的厚嘴唇在黑黃色的獠牙周圍翹起,仿佛是在微笑。他將手杖交給黑手,又抬手解開固定鬥篷的鋒利長釘。他的鬥篷落在地上。每一個人都不由得瞪大瞭眼睛。

在杜隆坦的印象裡,古爾丹一直都是佝僂而蒼老的,佈滿皺紋的臉上留著白色的胡子。而現在,他第一次脫下鬥篷,在初升的朝陽中顯露出自己的身軀。與他相比,黑手仿佛也變成瞭孩童,粗大的肌肉在光滑的綠色皮膚下面高高隆起,就像格羅瑪什·地獄咆哮所說的那樣,他足有五個獸人的力量。

但讓杜隆坦和所有獸人目瞪口呆的並不是術士的強壯。杜隆坦清楚地記得古爾丹第一次來找霜狼獸人的時候也披著和今天一樣的鬥篷。那時杜隆坦曾經對術士背上那些插著小骷髏的長刺感到困惑,他不知道那些骨刺是如何縫綴在鬥篷上的。而現在,他明白瞭。

那些尖刺並非固定在鬥篷上,而是刺透鬥篷顯露出來的。

這些骨刺和上面恐怖的裝飾物都是從古爾丹的身軀裡生出來的。

古爾丹沐浴在眾人敬畏和恐懼的目光中。杜隆坦的心中則生出一種惡心的感覺。他知道,是邪能將他面前的這個生靈變成瞭怪物,向他挑戰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他們之間的戰鬥恐怕也不會持續太久。

但杜隆坦決心讓古爾丹的勝利必須付出昂貴的代價。他踏進決鬥之地,甩掉背上的狼皮鬥篷,站在原地,觀察著,等待著,任由古爾丹繞著他轉圈。

突然間,他怒吼一聲,撲瞭過去。

莫羅斯死瞭,變成一個枯萎幹癟的軀殼,就像是被蜘蛛吸幹瞭汁液的蟲子。他曾經是那樣從容鎮定,莊重威嚴。而現在,他癱軟在地上,雙腿交叉,在他前面是一個呈現出病態綠色的魔法之泉,泉池中不斷冒著氣泡,釋放出一縷縷惡毒的邪能迷霧。

洛薩的視線離開死去的管傢,轉向上層平臺。看到昔日的老友就站在那裡,他感到寬慰,又驚訝萬分。他看不見守護者的面孔,隻是覺得守護者的身形異常古怪。現在守護者正將雙手高舉向天空。

洛薩轉頭看瞭看卡德加的眼睛。卡德加點點頭,緩步走向還被架子支撐住的魔像。他們前幾天初至卡拉贊的時候,麥迪文還在專心打磨這尊魔像。洛薩從魔像右邊繞過去。如果運氣好,他們可以從兩側夾擊守護者。

該做些什麼?他痛苦的靈魂問。

總要做些什麼,無論是什麼。他的意識回答。

他以為自己會憤怒,但實際上,他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哀傷。“麥迪文。”他喊道,聲音平靜而謹慎。

麥迪文抬起頭,恐懼刺穿瞭洛薩的心。他還能認出那是守護者,但那僅僅是因為他曾經非常熟悉那張面孔。現在,那張臉上蓋滿瞭皺紋,就像是大理石表面的無數裂隙。他的胡須被一排向下伸出的小角取代,一雙眼睛變成瞭純黑色。

麥迪文隨意地一抬手。能量爆發,洛薩被一隻形狀詭異的黃色巨手抓住,提起到半空中。守護者目光一閃,如同從他的眼睛裡爆發出兩股綠色的巖漿,魔法手開始收緊。洛薩的胸甲開始凹陷,就好像他是一個被無聊的孩子用力捏癟的玩具士兵。

繞到麥迪文背後的卡德加向守護者擲出一股能量。麥迪文沒有轉頭便用右手彈開那股能量,讓藍色的魔法彈矢向施法者射去。隨後他松開洛薩,讓他的老友掉落在地上,他則將註意力轉向瞭卡德加。

但卡德加已經不在那裡瞭。洛薩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裝死。經過一段漫長而緊張的時間,麥迪文開始吟誦咒語。洛薩傾聽守護者念誦咒文已經有許多年瞭,但他從沒有聽到過麥迪文發出這樣的聲音。這讓洛薩感到喉嚨發幹,皮膚刺麻。不用誰來告訴他,他也知道這段咒語代表著他能夠想象到的最黑暗的邪惡。

趁著麥迪文沒有註意到他,洛薩向卡德加的藏身之地爬去——就在那尊魔像厚重的黏土身軀的下面。

卡德加看上去面色慘白。“這是通向獸人世界的咒語,他在打開傳送門。我們需要讓他住嘴!”

洛薩點點頭,又突然全身僵住,仔細傾聽外面的動靜。麥迪文肯定已經察覺到“死掉”的洛薩離開瞭剛才的地方,現在他在這兩個人的頭頂上方來回走動,尋找他們。

“有什麼主意嗎?”洛薩悄聲說道。卡德加舔瞭舔嘴唇,突然跳起身,喊出一段咒語。藍色的火球從他的指尖飛出,射向吟誦聲傳來的地方。大塊巖石從柱子上被轟下來,撞上地面,變成碎屑塵埃。這一次,麥迪文消失瞭。

“非常令人驚嘆,”聲音仿佛從每一個角落中同時傳來,“現在,試試看能不能讓它住嘴吧。”

一團綠色光芒在他們的正上方亮起。吟誦聲恢復瞭,但這聲音並非來自守護者。發出聲音的是那個數天前還沒有五官的魔像。現在它有瞭一雙噴吐綠色火焰的眼睛,一張放射綠光的大口。

“原來是這樣,”洛薩用嘲諷的聲音說道,“這倒是挺厲害。”

這尊魔像並不滿足於僅僅作為麥迪文邪惡吟誦的替代品,它開始有瞭動作,聳動它巨大的肩膀,仿佛要醒來一樣。分崩離析的支架和各種工具紛紛掉落在地板上。“快做些什麼!”洛薩喊道。卡德加看瞭洛薩一眼,仿佛是在明白地對他說,你認為我能做什麼?“好吧,”洛薩嘟囔著,“我來對付它,”然後又沖卡德加高喊,“你對付麥迪文。”

卡德加咽瞭一口唾沫,點點頭,開始從魔像的支架下面爬出去。魔像已經站起身,如同被註入瞭強大的力量,將身上的支架徹底打碎,就像是囚犯甩脫鐐銬。卡德加此時已經及時跳到瞭環形平臺上。

“嗨!”洛薩竭力用喊聲吸引魔像的註意,“這邊!泥巴臉!”他將一隻雕刻工具向那尊魔像褐色的大腦袋上砸過去。魔像以出乎洛薩預料的迅猛速度向他轉過頭,用病態的綠色眼睛盯住瞭他。然後它跳起來,像一隻無比巨大的大猩猩一樣撲向瞭洛薩。

它的左拳砸下,洛薩向旁邊一縱身,在地板上打瞭個滾。魔像的拳頭擊中瞭剛剛他所在的地方。它又一揮手,將右拳插進惡心的綠色魔法源泉池中。當那隻手被拿出來的時候閃爍著綠光,從上面落下淋漓的綠色液體,而它本身已經從泥土變成瞭黑色的巖石。這一次,當魔像的拳頭落下,地板被打得粉碎。洛薩隨之落到瞭下一層。

與此同時,卡德加向麥迪文射出魔法能量,結果隻是再一次被守護者擋開。那股魔法一頭紮進瞭邪能泉水中。

守護者開始用魔法飛彈、火球和流矢轟炸年輕的法師,卡德加努力擋住瞭它們,並試圖將它們彈回給麥迪文。但那些魔法攻擊並沒有飛回到施法者身上,而是被邪能捕獲,開始圍繞受到污染的魔法源泉旋轉,幻化成一道道光影。麥迪文毫不費力地破解瞭卡德加的反擊。

卡德加集中起自己的全部魔法能量,將圍繞魔法源泉旋轉的能量收聚過來,盡數拋向麥迪文。在最後一瞬間,守護者開始尋找掩蔽,他周圍的一切都化為瞭齏粉。

大廳中安靜下來。卡德加保持著戰鬥姿態……

緩慢而謹慎地,卡德加向麥迪文藏身的地方移動過去。

那裡什麼都沒有。守護者不見瞭。

《魔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