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白

伊迪斯閉著眼睛,盲目地走進陽光裡。

我的心跳到瞭嗓子眼兒,開始朝她小跑過去。

伊迪斯!”

當她倏地睜開眼睛,我離她很近瞭時才明白我看到的是什麼,她身上沒有著火。她又舉起一隻手,掌心向前。我搖晃著停瞭下來,差點兒跪倒在地上。

陽光直射在她的皮膚上,像棱鏡折射的彩虹一樣在她的臉上和脖子上跳動,一直到她的胳膊上。她那麼閃耀,我不得不瞇著眼睛看,就像我嘗試看太陽似的。

我甚至想跪倒在地上——這是一種讓你崇拜的美,一種你願為之修建廟宇,奉上貢品的美。我希望我空無一物的手中能有什麼可以獻給她的,但女神會希望從像我這樣平庸的人類身上得到什麼呢?

過瞭一會兒,我才透過她散發出的光芒看清她臉上的表情。她睜大眼睛註視著我——好像她在害怕什麼一樣。我朝她走近一步,她隻是稍微退縮瞭一點點。

“你疼嗎?”我輕聲問道。

“不疼。”她也輕聲回答。

我又朝她邁近一步——她又像磁鐵瞭,而我隻是一片無助的鈍鐵。她任由那隻警告的手垂落到身側。她動的時候,亮光隨著她放下的胳膊慢慢暗淡下來。慢慢地,我開始保持距離繞著她轉圈,隻是想領悟這種美,從每個角度欣賞她。陽光在她的皮膚上散發出光芒,折射並放大出光中蘊藏的每一種顏色。我的眼睛還在適應,它們驚嘆地瞪大瞭。

我知道她精心挑選瞭今天穿的衣服,下定決心讓我看到這一切,看她現在克制自己的樣子,肩膀繃緊,雙腿繃直,我想知道她是不是會在事後懷疑自己的決定。

我停止轉圈,然後走過我倆之間最後幾英尺的距離。我不能停止凝視,甚至不能停下來眨一下眼睛。

“伊迪斯。”我低語道。

“你現在害怕瞭嗎?”她輕聲問道。

當然沒有。”

她探尋地凝視著我的雙眼,試圖去聽我在想什麼。

我向她伸出手,故意放慢動作,從容不迫地看著她的臉,等待她的認可。她的眼睛睜得更大瞭,並且她僵住瞭。小心翼翼地,慢慢地,我用指尖掠過她手臂上閃閃發光的皮膚,卻驚訝地發現她的皮膚一如既往的冰冷。我的手指觸碰她的時候,亮光也搖曳著反射到我的皮膚上,突然我的手再也不是平庸無奇的瞭。她那麼令人嘆為觀止,竟然也使我不那麼平凡瞭。

“你在想什麼?”她輕聲問道。

我搜腸刮肚想要找出合適的詞語。“我……我不知道……”我深深地吸瞭一口氣,話終於冒出來瞭,“我從未見過更加美麗的東西——從未想過竟然存在如此美麗的東西。”

她的眼睛仍然充滿警覺,好像她認為我說的話不過是我認為她想聽到的而已。然而,這可能是我一生中說過的最真實也最不需要核實的話。今天的一切讓我應接不暇,我根本想不到過濾或偽裝。

她開始舉起一隻手,然後又放瞭下來,微光更加燦爛瞭。“不過,非常奇怪。”她咕噥道。

“令人驚嘆。”我小聲地說道。

“難道你對我缺少人性不反感嗎?”

我搖瞭搖頭。“不反感。”

她瞇起眼睛。“你應該反感。”

“我好像覺得人性被過度高估瞭。”

她抽回我指尖下的胳膊,彎起來藏在身後。我沒有接受她的暗示,反而又朝她走近瞭半步。我感覺到陽光折射到我的臉上。

而她突然離我有十英尺那麼遠瞭,她又舉起瞭手警告我,下巴緊繃。

“對不起。”我說道。

“我還需要一些時間。”她告訴我。

“我會更小心的。”

她點點頭,然後向草地中央走去,經過我的時候繞瞭個小弧線,和我保持十英尺遠的距離。她坐瞭下來,背對著我,陽光從她的肩胛骨上反射出來,又使我想起翅膀。我慢慢地走近,然後在離她大概五英尺的地方面對她坐下來。

“這沒關系嗎?”

她點點頭,不過她看起來不確定。“隻是讓我……集中註意力。”

我默默地坐著,過瞭幾秒鐘,她又閉上瞭眼睛。我覺得這樣沒關系,像這樣看著她——這是讓人永遠也不會感到厭倦的事情。我註視著她,試著理解這種現象,但她沒有理我。

大概過瞭半小時,她才突然躺倒在草地上,頭還枕在一隻手上。草長得足以擋住我的視線。

“我能……”我問道。

她拍瞭拍旁邊的草地。

我走過去幾英尺,向她靠得更近瞭,然後她沒反對時我又靠近瞭一英尺,接著又是幾英寸。

她的眼睛仍然閉著,眼瞼在烏黑的睫毛下散發出淺紫色的光芒。她的胸脯均勻地上下起伏,有點兒像睡著瞭,不過,這種動作有種努力和克制的感覺。她似乎對這樣吸氣呼氣的方式得心應手。

我盤腿坐著,胳膊環抱著膝蓋,下巴擱在雙手上。天氣很暖和——我現在已經很習慣下雨瞭,現在這樣讓陽光照在我的皮膚上反而感覺很奇怪——草地還是很美,但現在隻不過是背景瞭。它不再突出。我對美有瞭新的定義。

她的嘴唇動瞭動,幾乎……是在顫抖,陽光則從她的嘴唇上面散發出來。我以為她可能要說話,但這些話說得太輕、太快。

“你……說過什麼嗎?”我輕聲問她,像這樣坐在她身邊,看著她發光,使我覺得需要保持安靜,甚至需要敬畏。

“隻是自顧自地唱歌,”她低聲說,“這讓我感到平靜。”

我們很久沒有動——除瞭她的嘴唇,時不時地唱著歌,聲音輕得我聽不見。可能過去瞭一個小時,或許更久。非常緩慢地,我起初還沒有完全明白的那種緊張感靜悄悄地消失瞭,直到一切都那麼寧靜,我差點兒睡著瞭。每次我移動重心時都會向她再靠近一點點。

我向她傾身靠近,端詳著她的手,想要看清她光滑的皮膚上的每個部位。我甚至想都沒想,就伸出一根手指輕輕地摩挲她的手背,再一次感到敬畏,為她那緞子般光滑、冷得像石頭一樣的膚質。我感到她的眼睛正看著我,我抬頭一看,自己的手指卻一動也不能動。

她的眼睛很平靜,她在微笑。

“我仍然沒有嚇到你,是不是?”

“沒有。抱歉。”

她笑得更開心瞭,她的牙齒在陽光中閃著光。

我又靠近瞭一點點,伸出整隻手,用指尖順著她前臂的輪廓撫摸著。我看見自己的手指在顫抖,她的眼睛又閉瞭起來。

“你介意嗎?”我問。

“不介意。你想象不到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

我輕輕地用手撫摸著她胳膊上那精致的線條,然後摩挲著她胳膊肘褶皺內側隱約可見的藍色靜脈。我伸手想把她的手翻過來,她猜出瞭我的心思,用迅雷不及掩耳的動作一下子把掌心翻瞭過來。我的手指僵住瞭。

“對不起,”她低聲說道,然後笑瞭起來,因為那是我的臺詞,她的眼睛又倏地閉上瞭,“跟你在一起那麼輕松,我一不小心就得意忘形瞭。”

我將她的手抬起來,翻來覆去地看太陽在她手掌上發出的微光。我握著她的手,輕輕地把它放在我的臉上,再次想感覺它的每個部位。

“告訴我你在想什麼,”她低語道,她又看著我,眼睛的顏色和我曾經見過的一樣淡,是淡淡的蜂蜜色,“對我而言,不知道的感覺還是那麼陌生。”

“我們其他人一直都是這樣的感覺啊,你知道的。”

“這種生活很艱難,”她說話的時候聲音裡有一種淒涼,“但你還是沒告訴我。”

“我正希望自己能知道在想什麼呢……”

“然後呢?”

“我正希望我能相信你是真實的。我害怕……”

“我不希望你害怕。”現在她的聲音隻是很輕的咕噥聲瞭,我們都聽出瞭她沒說出口的話——我沒必要擔心,沒什麼好害怕的。

“那不是我指的那種害怕。”

她的動作那麼快,我完全沒看見。她已經半坐起來,用右胳膊支撐著自己的身體,左手仍然握在我的雙手裡。她那天使般的臉龐離我很近,隻有幾英寸的距離。我本該抽身離她遠一些的,我應該小心謹慎。

她那雙蜂蜜色的眼睛閃爍著熾熱的光芒。

“那麼,你在害怕什麼?”她低聲問道。

可我無法作答。就像前面有過的一次那樣,我感到她那甜蜜、涼爽的呼吸輕撫著我的臉。我不假思索地向她靠得更近,深深地吸著那股芳香。

而她卻消失不見瞭,她飛快地從我手中拔出手,我的手掌一陣刺痛。等我定睛一看,她已經離我二十英尺那麼遠瞭,站在小草地的邊緣,遠遠地躲在一棵巨大的冷杉樹的樹蔭下。她盯著我,眼睛在樹蔭下顯得很黑,臉上的表情難以揣測。

我能感覺到自己臉上的震驚,我的手在灼痛。

“伊迪斯,我……很抱歉。”我的聲音隻是耳語,但我知道她能聽見。

“讓我靜一靜。”她叫道,聲音不大,剛好能讓我不那麼敏感的耳朵能聽見。

我坐在那裡,一動不動。

過瞭非常漫長的十秒鐘,她走瞭回來,對她來說這個速度已經很慢瞭。她在離我還有幾英尺的地方停瞭下來,優雅地躺倒在地上。她的視線從來沒有離開過我。她深深地吸瞭兩口氣,然後抱歉地笑瞭笑。

“我非常非常抱歉。”她遲疑瞭片刻,“如果我說我隻是個普通人,你能理解我的意思嗎?”

我點點頭,對她的玩笑還無法完全付之一笑。我意識到剛才差點兒發生的事情時,腎上腺素在我的體內湧動。她從自己坐的地方能聞到這個,她的微笑變成瞭譏笑。

“我是世界上最出色的捕獵者,是不是?我身上的一切都能讓你上鉤——我的聲音,我的臉,甚至包括我身上的氣味。好像我需要這一切似的!”

突然間,她又變得模糊不清瞭。我眨瞭眨眼睛,她已經從我眼前消失瞭。然後她又出現在剛才那棵大樹下,半秒鐘內居然圍著草坪轉瞭一圈。

“好像你能隨時擺脫我似的。”她憤憤不平地說道。

她縱身一躍,跳起十幾英尺高,抓住一根兩英尺粗的樹枝,毫不費力地把它從樹幹上扯瞭下來。就在同一時刻她又回到瞭地面上,用一隻手扶穩那根巨大多節的樹枝,然後以閃電般的速度將之扔向另一棵大樹——就像她從樹上抓來的一隻蝙蝠一樣——並且隻用瞭一隻手。

隨著一聲爆炸般的巨響,樹枝和大樹都被劈成瞭兩半。

我甚至還來不及躲開這陣爆炸聲,樹還沒倒在地面上,她已經又站在我面前瞭,離我隻有兩英尺遠,像一尊石雕一樣一動不動。

“好像你可以逃避我似的。”她溫柔地說道。在她身後,樹撞擊在地面上的聲音在森林裡回蕩。

我從未見過她完全卸下她那精心扮演的人類偽裝。她從來沒有露出過非同常人的那一面,或者說更加美麗的那一面。我一動也不能動,好像一隻受驚的鳥,面對著毒蛇虎視眈眈的眼睛動彈不得。

她的眼睛發出興奮的光芒,幾秒鐘過後又漸漸地暗淡下來。她臉上也慢慢顯露出那副傷感的表情。她好像要哭出來瞭,我掙紮著跪下,向她伸出一隻手。

她伸出一隻手,警告我。“等一等。”

我又僵住瞭。

她朝我走近一步。“別怕,”她輕聲說道,天鵝絨般的聲音中那種引誘的意味並不是故意裝出來的,“我保證……”她猶豫瞭一下,“我發誓永遠不會傷害你。”她正努力使自己信服,就像她正努力使我信服一樣。

“你不必害怕。”她又輕聲說道,故意放慢腳步向我靠近。她在離我僅僅一英尺的地方停瞭下來,溫柔地用手撫摸著我仍然伸向她的那隻手。我緊緊地握住瞭她的手。

“請原諒我,”她的語氣很正式,“我能控制住自己。剛才你有點兒讓我措手不及,我現在表現很好。”

她等待著我的回答,可我依然跪在她面前,註視著她,滿腦子混亂。

“我今天不渴,真的。”她沖我擠瞭一下眼睛。

這讓我禁不住笑瞭出來,可我的聲音還是有點顫抖而且顯得十分急促。

“你還好吧?”她問道,伸出手——慢慢地,小心翼翼地——把另一隻手放在我的手上面。

我看著她大理石般光滑的手,然後又看瞭看她的雙眼。隻見它們溫柔而又充滿瞭懊悔,但我還能看見裡面仍然有一些傷感。

我抬頭開心地沖她笑瞭笑,笑得臉頰都痛瞭。她回應的笑容令我頭暈目眩。

她坐瞭下來,雙腿盤坐在身體下面,動作不緊不慢,從容柔美。我笨拙地學著她的樣子,直到我們倆面對面地坐著,膝蓋碰到一起,雙手仍然握在一起放在中間。

“剛才,在我失態之前,我們說什麼來著?”

“我真的不記得瞭。”

她笑瞭,但還是滿臉的慚愧。“我覺得我們當時在說你害怕的原因,除瞭顯而易見的原因之外。”

“噢,沒錯。”

“那麼?”

她低頭看著我們的手,我翻過我的手,這樣陽光就能從她的手中散發出來。

“我多麼容易感到沮喪啊。”她嘆息道。

我註視著她的眼睛,突然感悟到這一切對她和我來說都是從來沒有經歷過的。在我們相遇之前,不管她曾有過多少年的經歷,這對她來說也很困難。這使我更加勇敢瞭。

“我害怕是由於……由於……顯而易見的原因,我很可能不能和你待在一起,是不是?而這是我想要的,大大超出瞭我的本分。”

“是啊,”她緩慢地表示同意,“跟我在一起,永遠也不可能對你有好處。”

我緊鎖眉頭。

“我第一天就該離開,再也不回來瞭,我現在應該離開。”她搖瞭搖頭,“那個時候我可能還能做到,但我不知道自己現在該怎麼才能做到。”

“不要,求你瞭。”

她的臉色變得很脆弱。“別擔心,我本質上是個自私的動物。我太渴望和你做伴瞭,該做的事我也不會做。”

“太好瞭!”

她眼裡閃著怒火,小心翼翼地抽回瞭自己的手,然後將它們交叉在一起放在胸口。她再次開口說話時聲音更加嚴厲瞭。

“我希望的不僅僅是有你做伴,永遠不要忘記這一點。永遠不要忘記我對你非常危險,比對其他人更危險。”她兩眼茫然地凝視著遠處的樹林。

我想瞭一會兒。

“我想我不完全理解你最後那句話的意思。”

她回頭看著我,笑瞭笑,情緒又有瞭變化。

“我該怎麼解釋,又不再讓你害怕呢?”

她不假思索地把手放回我的手裡。我緊緊地握住瞭她的手,她則看著我們的手。

“這種感覺真舒服,這種溫暖,令人驚嘆。”

過瞭一會兒,她似乎還在整理思緒。

“你知道每個人都有自己喜歡的口味吧?”她開口道,“有的人喜歡巧克力冰激凌,而有的人卻喜歡草莓味的。”

我點瞭點頭。

“對不起,我用食物打比方——我想不出別的方法來解釋。”

我笑瞭,她也對我笑瞭笑,不過她的笑有一絲苦澀。

“你知道,每個人的氣味不同,有其獨特的芳香……如果你把一個嗜酒如命的人關在一個堆滿變瞭味的啤酒的屋子裡,她還是會喝的。可是如果她正在戒酒,她也能克制住自己不喝。再比方說,如果在屋子裡換上一杯百年陳釀的白蘭地,那種最稀有的珍品幹邑——香氣四溢——你覺得那個人又會怎樣呢?”

我們靜靜地坐著,註視著對方的眼睛,揣度著對方的心思。

她首先打破瞭沉默。

“可能這個比喻不太恰當,克制住不喝白蘭地可能很容易做到。或許我應該把那個酒鬼換成一個吸海洛因成癮的人。”

“你是不是在說我是你喜歡的那種海洛因?”我故意逗她,想要緩和一下氣氛。

她微微笑瞭笑,似乎很感激我做出的努力。“是的,你正是我喜歡的那種海洛因。”

“這種事經常發生嗎?”我問。

她仰望著樹梢,思考著如何回答我。

“我和我的姐妹們談過這件事。”她仍然望著遠處,“對傑薩敏來說,你們每個人都一樣,沒有什麼區別。她是我們傢最後加入的一個成員,對她來說,要她滴酒不沾是一種掙紮。她還沒有學會區別不同的氣味和口感。”她匆匆看瞭我一眼。

“對不起。”

“沒關系。瞧,不用擔心冒犯我,或者嚇到我之類的。那是你想問題的方式,我能理解,或者至少我盡量去理解。你隻要按照你理解的方式解釋就行瞭。”

她深深地吸瞭一口氣,目光望向我身後。

“所以,傑薩敏還不確定她是否遇到過一個像……”她猶豫瞭片刻,好像在尋找最恰當的詞來表達自己的意思,“像你吸引我一樣吸引她的人。我認為她還沒有遇到。”她的眼神倏地掃到我身上,“不然,她會記得這個人的。”

她又看向別處瞭。“艾爾加入我們的時間更久一些,可以說,她理解我的意思。她說有兩次,一次比另一次要強烈一些。”

“那你呢?”

“在此之前從來沒有過。”

我們又互相凝視著對方,這一次是我打破瞭沉默。

“埃麗諾做瞭些什麼?”

我真是不該問這個問題。她畏縮瞭,臉上突然露出痛苦的表情。我等待著,但她沒有補充任何話。

“好吧,我猜這是個愚蠢的問題。”

她帶著哀求理解的眼神看著我。“即使是我們中間意志最為堅強的,也會有克制不住的時候,是不是?”

“你是……是在請求我的允許嗎?”我輕聲問道。我的背脊上一陣哆嗦,跟我凍僵的手沒有關系。

她驚恐地瞪大雙眼。“不是!”

“你的意思是沒有希望,對嗎?”

我知道這不正常,像這樣面臨死亡而感覺不到真正的恐懼。並不是因為我超級勇敢,隻是我心知肚明。就算對這樣的結局心知肚明,我還是不會做出別的選擇。

她又面露慍色瞭,但我認為她不是在生我的氣。“當然有希望!我是說我當然不會……”她沒有把話說完。我覺得她的眼睛真的好像要燃燒掉我的眼睛一樣。“我們之間和他們不一樣。艾爾……這些是她碰巧遇到的陌生人。那是很久以前的事,當時她也沒有什麼經驗,不像現在這樣謹慎。而且,她從來都沒像我這樣謹小慎微。”

她突然不說話瞭,隻是專註地看著我,而我也陷入瞭沉思,思考著她剛才說的話。

“那假如我們相遇的地方是……哦,是一條漆黑的巷子之類的……”

“這使我付出瞭所有——每一年的訓練,每一年的犧牲,每一年的努力——才沒有在坐滿孩子的那節課上撲向你……”她話沒說完,眼睛從我身上閃開瞭,“當你從我身邊經過時,我本來會毀滅卡琳付出畢生的努力為我們建立的一切。倘若過去……那麼多年我抗拒不瞭饑渴的話,那時我是不可能制止自己的。”

她嚴肅地盯著我,我們倆都在回憶當時的情景。

“你一定以為我神靈附體瞭。”

“我也不明白為什麼。你怎麼會討厭我,像那樣……”

“對我來說,你好像某個魔鬼,從我自己的地獄裡來,目的就是毀掉我。你皮膚上散發出的芳香……我以為這個氣味第一天就讓我神經錯亂瞭。在那短短的一個小時裡,我想出瞭上百種辦法,想把你引出教室,在沒有人的地方下手。可我還是抵抗住瞭每一個想法,想著我的傢人,想著我會給他們造成什麼樣的後果。我隻好跑出去,在我花言巧語把你引誘出去之前趕緊離開那裡……”

她抬頭看瞭看,睫毛下方那雙金黃色的眼睛是那樣的炙熱、迷人,也很致命。

“那時你肯定會跟我走的。”她保證道。

我盡量平靜地說:“我對此毫不懷疑。”

她皺起眉頭,看著我們的手。“從那以後,我想辦法調整瞭自己的時間安排,盡量回避你,可也是徒然,你就在那裡——在那間溫暖的小屋子裡,身上散發出令人發瘋的香氣。那時我差一點兒對你下手,你旁邊隻有另外一個弱不禁風的人——那是很容易對付的。”

這種感覺如此奇怪,從她的眼睛裡我看到瞭當時發生的一幕幕,第一次明白瞭這一切意味著什麼,明白自己當時面臨著多大的危險。可憐的柯普先生,一想到我差點兒要為他可能面臨的死亡的危險而負不可推卸的責任,我的身體不禁顫抖瞭一下。

“可我克制住瞭,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做到的。我強迫自己要等你,從學校出來時要跟著你。在戶外要容易多瞭,因為我聞不到你的氣味,才能理智地思考,做出正確的決定。我在快到傢的時候,獨自離開瞭——我太慚愧瞭,沒法告訴他們自己是多麼脆弱,他們隻知道我很不對勁兒——然後,我徑直去醫院找到瞭卡琳,告訴她我要離開。”

我吃驚地瞪著她。

“我和她換瞭一輛車——她的車有滿滿一箱油,我害怕中途停下來。我不敢回傢去面對歐內斯特。他也不會輕易讓我走,免不瞭大吵一架。他會努力讓我相信沒必要這樣……

“第二天早上還沒到,我就到瞭阿拉斯加。”她的聲音裡飽含羞愧,好像在承認自己是個膽小鬼,“我在那裡住瞭兩天,和以前認識的老熟人在一起……可最終我還是想傢瞭。我討厭自己讓歐內斯特難過,還有其他人,這個收養我的傢,他們都在為我著急。在那空氣純凈的大山裡,真的很難相信你居然還是那麼難以抗拒。我讓自己堅信,逃避是一種懦弱的行為。我以前曾遇到過這種誘惑,但不像這次這麼強烈,也無法和這次相提並論,不過我很堅強。你是誰?不就是一個不起眼的人類男孩嗎?”她突然笑瞭笑,露出潔白的牙齒,“哪能讓你把我從我想待的地方趕走呢?啊,驕傲,這致命的原罪。”她搖瞭搖頭,“所以,我就回來瞭……”

我無言以對。

“我采取瞭各種預防措施,在我再見你之前,去打獵,比平時喝得更多。我確信我一定有足夠堅強的毅力像對待其他人一樣對待你。對此,我很自傲。

“還有一個毋庸置疑的麻煩,就是我根本猜不透你的心思,所以,也無從知道你會對我有什麼反應。我從來沒有為達到目的而兜圈子的習慣,我通過傑裡米的頭腦去偷聽你的話……他的頭腦不是很有創造力,這樣做也很讓人惱火。再者,我也不可能知道你說的是不是真話,或者你隻是說出你認為你的聽眾想聽的話。所有這一切都讓我極度煩躁。”她回憶著,不禁皺瞭一下眉頭。

“後來,我想讓你忘瞭我在第一天的行為——如果可能的話。所以我又試著和你講話,就像跟其他人講話一樣。其實,我特別希望能猜透你的心思,因為你還是特別讓我感興趣,結果我卻發現自己陷入你各種各樣的表情裡不能自拔……你時不時地動一下,周圍的空氣也會被攪動……你的氣味又讓我不能自已瞭……

“當然,那天就在我的眼皮底下,你差一點兒被車軋死。後來,我想出瞭一個完美的理由來解釋我當時為什麼要救你——因為如果我不去救你,你的鮮血就那樣灑在我的面前,我想我不可能阻止自己,這會暴露我們的真實身份。不過,這個理由是我後來才想出來的。當時,我隻有一個念頭,‘不要是他’。”

她閉上瞭眼睛,滿臉痛苦,沉默瞭許久。而我則急切地等待著,這可能並不是最聰明的反應。不過,終於明白另一半故事的來龍去脈卻使我無比欣慰。

“在醫院呢?”我問道。

她抬頭飛快地掃瞭我一眼。“我自己都吃瞭一驚,我不敢相信在經歷過所有這一切之後,我竟然還會把自己推向危險的邊緣,把我的命運交到瞭你的手上,這麼多人當中唯獨是!好像我在尋找另一個殺死你的動機。”這些話不經意地脫口而出時,我們倆都不禁打瞭個寒戰,她迅速地接著往下說,“但災難的結果正好相反。我和羅伊爾、艾爾還有傑薩敏大吵瞭一場,他們都建議時機到瞭……這是我們之間發生過的最激烈的一場爭吵。可卡琳站在我這邊,還有亞奇。”她說到他的名字時沒好氣地皺瞭皺眉,我想不出個中原因,“歐內斯特告訴我,為瞭留下來可以做任何不得不做的事情。”她搖瞭搖頭,嘴角露出一絲可愛的笑容。

“第二天,我偷聽瞭和你說過話的所有人的想法,你遵守瞭諾言,這讓我大吃一驚。我完全看不懂你。不過,我知道我不能對你越陷越深。我盡最大努力克制自己,讓自己離你越遠越好。但每一天,你身上的香氣、你的呼吸……都拼命地侵擾著我,一如第一天。”

她又看著我的眼睛,不過這一次卻充滿瞭莫名的溫柔。

“盡管發生瞭這一切,”她繼續說道,“如果在第一個瞬間我暴露我的身份的話,事情可能會進展得更順利——如果我要傷害你的話——不像現在,不是在這裡,既沒有目擊證人,又沒有可以制止我的東西。”

“為什麼?”

“哦,波。”她用指尖輕輕地撫摸我的臉頰,她這一不經意的舉動使我全身感到一陣震顫,“波,要是我傷害瞭你,我會自責一輩子的。你不知道這讓我多麼痛苦難耐。”她低下頭,又感到羞愧瞭,“一想起你會變得一動不動、慘白、冰冷……再也看不到你的臉變紅,看不到當你看透我的偽裝時眼裡閃過的那種直覺……我簡直不能忍受。”她抬起燦爛卻又滿含痛苦的眼睛看著我,“你對我來說是最重要的,現在是,永遠是。”

我們的話題如此急速地轉向互相表白,使我感到陣陣的暈眩。就在幾分鐘前,我還以為我們正在討論即將降臨到我頭上的死亡,而現在我們卻在互相表白自己的感情。

我把她的手抓得更緊瞭,凝視著她那金色的眼眸。

“你已經知道我對你的感覺。我在這裡,是因為我寧願跟你一起死,也不願沒有你而活下去。”我突然發現這句話聽起來好誇張,“抱歉,我個傻瓜。”

“你的確是個傻瓜。”她表示同意,大聲地笑瞭,我和她一起笑瞭。整個情景看上去好傻——既不可能,又充滿瞭魔力。

“這麼說,獅子愛上瞭羔羊……”她輕輕地說道。這些話像另一股電流通過我的全身。

我努力掩飾自己的反應。“多愚蠢的羔羊啊!”

她嘆瞭一口氣。“多病態而又自虐的獅子啊!”

她盯著遠處的樹林看瞭好一會兒,我不知道她此刻又在想些什麼。

“為什麼……”我問,又停瞭下來,不知如何繼續往下說。

她看著我笑瞭,陽光照在她的臉上、牙齒上,發出點點光芒。“怎麼啦?”

“告訴我你以前為什麼老躲避我。”

笑容從她的臉上消失瞭。“你知道為什麼。”

“不,我是說,我想知道我到底哪兒做錯瞭。我需要學會如何讓你感覺輕松一些,我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比如說,這個……”我用大拇指撫摸著她的手腕,“這個似乎沒什麼問題。”

“你沒有做錯任何事,波。都是我的錯。”

“可我想幫你。”

“這個嘛……”她想瞭一會兒,“你就是離我太近瞭。大多數人都本能地避開我們,不喜歡我們古怪的樣子……我沒有料到你會靠近我們。還有你脖子上的氣味……”她停頓瞭一下,看我是否聽瞭會不高興。

“好吧。”我收緊下巴,“我不露出脖子。”

她笑著露出牙齒。“不是啦,真的,隻是不要太突然瞭。”

她抬起那隻空閑著的手,輕輕地放在我脖子的一側。我靜靜地坐在那裡,心裡明白她冰涼的觸摸本該是一種自然的警告,可不知道為什麼,我反而有一種截然不同的感覺。

“你看,”她說道,“絕對沒有問題。”

我的血液在奔騰,我希望自己可以讓血液流速慢下來。這隻會讓她覺得更加困難——我血管裡的脈搏在跳動。

“我喜歡這樣。”她小聲說道。她小心翼翼地騰出另一隻手。我的手則無力地垂放在腿上。她輕輕地撫摸著我臉上的紅色斑塊,用兩隻冰冷的小手托住我的臉。

“一點兒也別動。”她輕聲說道。

好像她沒有註意到我已經僵在那裡瞭。

她突然靠近我,把臉頰貼在我的胸膛上,傾聽我的心跳,我則手足無措,動彈不得。透過薄薄的襯衫我能感覺到她冰冷的皮膚。她故意慢慢地把手移動到我的肩膀上,胳膊圈住我的脖子,緊緊地抱住我。我聆聽著她那小心翼翼、均勻的呼吸聲,似乎正跟我的心跳保持一致的節奏。吸一口氣,心跳三下,呼一口氣,心再跳三下。

“啊。”她說道。

我不知道我們就這樣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裡過瞭多久,可能有好幾個小時。我脈搏的跳動終於安靜瞭下來。我知道任何這樣的時刻都有可能充滿威脅,我的生命也可能結束——可能會快得我都註意不到,而我依然不害怕。我想不到其他的事情,除瞭她在撫摸我。

就在那時,一切來得太快,她放開圈住我脖子的胳膊,抽開身體。她的眼神又變得平靜下來。

“以後就不會那麼難瞭。”她滿意地說。

“剛才你覺得很難嗎?”

“不,沒有我想象得那麼難。你呢?”

“不難,那對我而言……還不錯。”

我們相視一笑。

“這兒。”她拉起我的手——是很不經意,不假思索的那種——然後把我的手貼在她的臉頰上,“你感覺到自己讓我變得有多麼暖和瞭嗎?”

與她平時冰冷的臉相比,是有些暖和,但我幾乎覺察不到。此刻我隻意識到我在撫摸她的臉,從第一天遇到她開始就一直令我朝思暮想的那張臉。

“不要動。”我輕聲說道。

誰也做不到像吸血鬼那樣靜得紋絲不動。她閉上眼睛,變成瞭一尊雕像。

我的動作很慢,比她剛才的還慢,我必須小心謹慎,千萬不能有出乎意料的動作。我輕輕地撫摸著她的臉頰,用指尖輕撫著她淺紫色的眼瞼和眼睛下面凹陷處的黑眼圈。我順著她挺直的鼻梁輪廓撫摸著她的鼻子,然後小心翼翼地停在瞭她的嘴唇上。她的嘴唇微微張開,我能感覺到指尖上她吹拂過來的涼涼的氣息。我真想靠上去,聞聞她身上的芳香,但我知道這可能太過火瞭。如果她能控制自己,那麼我也能——即使能力要低得多。

我盡力放慢動作,這樣她就能提前猜到我要做的事情。我任由手掌順著她修長的脖子滑下來,讓它們停留在她的肩膀上,大拇指則順著她那柔弱得不可思議的鎖骨的弧度摩挲著。

她比我堅強得多,在很多方面。我似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手瞭,它們跳過肩膀,撫摸著她那棱角分明的肩胛骨。我情不自禁地用胳膊摟住她,將她再次攬入懷中。我的手劃過她的腰兩側,交叉放在她的背後。

她靠近我,但那隻是個動作,她沒有呼吸。

所以,這給瞭我時限。

我低下頭將臉埋在她的頭發裡,停留瞭片刻,深深地、滿滿地吸瞭一口她的香氣。然後我強迫自己將手從她身上挪開,放到別處去。我的一隻手不願意完全服從,它順著她的胳膊一直往下撫摸,停留在她的手腕上。

“抱歉。”我小聲說道。

她睜開眼睛,露出饑渴的眼神。並不是那種讓我感到害怕的眼神,而是那種使我的心口一緊,再次使我的脈搏在血管裡嘣嘣跳動的眼神。

“我希望……”她低語道,“我希望你能感覺到……我感覺到的……復雜……困惑的心情。我希望你能理解。”

她舉起一隻手放在我的臉上,然後她的手指迅速地穿過我的頭發。

“告訴我為什麼。”我吸瞭一口氣。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你知道,一方面,由於我的本性,我對你充滿——饑餓——饑渴的感覺。我想你能理解這一點,在一定程度上。不過,”她勉強地笑瞭笑,“你從來不吸毒,也許很難領會。”

“可……”她的手指輕輕地觸摸著我的嘴唇,我的心跳加速,“除此之外,我還想要其他的東西,其他的饑渴感覺,連我都不知道它們是什麼。”

“對此,我可能比你想象的更瞭解。”

“我不太習慣人類的感情,總是這樣嗎?”

“你是說對我而言嗎?”我停頓瞭一下,“不,從來沒有過。”

她用手捧著我的臉。“我不知道該如何與你接近,我不知道我到底能不能夠。”

我把自己的手放在她的手上方,然後身體慢慢地向前傾,直到我的額頭碰到她的額頭。

“這樣我已經很知足瞭。”我嘆瞭口氣,閉上瞭眼睛。

我們就這樣坐瞭一會兒,然後她的手指插進我的頭發裡。她抬起臉仰望著我,將嘴唇貼在我的額頭上。我脈搏跳躍的節奏爆發成瞭不規則的沖刺。

“這方面你比自己認為得要好得多。”我再次能夠說話時評論道。

她抽開身體,又握住我的手。“我天生具有人類的本能——它們可能埋藏在我內心深處,但它們是存在的。”

就這樣,我們在那裡又坐瞭很長時間。我想知道她是否也像我一樣願意這樣一動不動地坐下去。但天色漸晚,日光漸暗,樹林的陰影已將我們籠罩。

“你得走瞭。”

“我以為你猜不出我的心思呢。”

她笑著說道:“現在變得更清楚瞭。”

她的眼睛裡突然露出瞭激動的神色。“我能給你看樣東西嗎?”

“隨你。”

她露出一個微笑。“快點兒走回皮卡怎麼樣?”

我警覺地看著她。

“難道你不想看看是怎麼在森林裡穿行的?”她竭力勸說道,“我保證很安全。”

“你會……變成蝙蝠嗎?”

她大笑起來。“好像我以前沒聽過有這麼回事似的!”

“是呀,我肯定你總能聽到。”

又一次我還沒來得及看清她的動作,她就站起來瞭。她向我伸出手,我跳瞭起來,站在她身邊。她轉瞭個身,回頭看著我。

“爬到我的背上來。”

我眨瞭眨眼睛。“啊?”

“別像個膽小鬼,波,我保證不會讓你受傷。”

她站在那裡等待著我爬上她的背,一臉的認真。

“伊迪斯,我不……我的意思是,怎麼爬?”

她轉過身看著我,挑起一條眉毛。“你肯定熟悉背在肩上的概念吧?”

我聳瞭聳肩。“當然,但……”

“那麼,有什麼問題嗎?”

“好吧……你那麼嬌小。”

她吐出一口懊惱的氣,然後消失瞭。這一次,她經過時我感到一陣風。過瞭一會兒,她一隻手舉著一塊大石頭回來瞭。

是一塊很大的大石頭。那肯定是她從土地中挖出來的石頭,因為石頭的下半部分還覆蓋著泥土和蜘蛛網般的根須。如果她把石頭放下的話,可能有她的腰那麼高。她把頭歪向一邊。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不是說你不夠強壯……”

她毫不費力地把石頭舉過肩膀拋瞭出去,隻見它穿過森林的邊緣,然後撞擊在地上,隻有樹木和石頭粉碎的聲音在林中回蕩。

“顯然,”我繼續說道,“但我……我怎麼會適合?”我看瞭看自己長長的兩條腿,然後又看瞭看她纖細的骨架。

她又背對著我瞭。“相信我。”

帶著作為一個有史以來最愚蠢、最笨拙的人的感覺,我猶豫不決地用胳膊摟住瞭她的脖子。

“上來啊!”她不耐煩地說道。她一隻手伸到後面,抓住我的腿,把我的膝蓋拉到她臀部上方。

“哇!”

但她已經拉住瞭我的另一條腿,沒有往後倒,她輕松地承受住瞭我的重量,她把我的腿移動到她腰部的位置。我的臉火辣辣的,我知道我看起來肯定像一隻騎在灰狗背上的大猩猩。

“我弄疼你瞭嗎?”

求你別這樣,波。”

盡管我很難為情,但我也非常清楚自己的胳膊、腿全都緊緊地繞在她那苗條的身體上。

突然她抓住我的手,用我的掌心按住她的臉。她深深地吸瞭一口氣。

“我覺得一次比一次容易瞭。”她說道。

緊接著她就奔跑瞭起來。

這是第一次,我為自己的生命感到真正的恐懼。簡直是恐怖。

她在森林裡穿行,像子彈一樣飛速,像幽魂一樣神秘。沒有聲音,不留下任何走過的痕跡。她的呼吸一直沒變,好像不費任何力氣。兩旁的樹木離我們僅有一兩英寸,以致命的極速向後飛閃。

我嚇得連眼睛都忘記閉上瞭,盡管樹林裡的涼風抽打著我的臉,使我覺得一陣陣生疼,那種感覺就好像在飛機上把腦袋伸出瞭窗外一般。

突然,一切都結束瞭。早上,我們花瞭好幾個小時才走到瞭伊迪斯的那塊草地,可現在,隻用瞭幾分鐘——甚至不到幾分鐘,隻是幾秒鐘——我們就回到瞭我的皮卡旁邊。

“很刺激,是不是?”她的聲音很高亢,很激動。

她一動不動地站著,等著我松開腿,從她的背上滑下來。我試瞭試,可渾身肌肉不聽使喚,僵住瞭。我的胳膊和腿還是緊緊地纏著她沒放,頭也眩暈得厲害。

“波?”她問道,聲音有些著急瞭。

“我可能需要躺下來。”我喘著粗氣。

“噢,對不起。”

過瞭幾秒鐘我才想起自己該怎麼松開手指,然後就在同一時間,我差不多是從她身上摔下來的,整個人搖搖晃晃地往後退,腳下沒站穩,最終還是摔倒在地上。

她伸出一隻手,試著忍住笑,但我拒絕瞭她的幫助。相反,我繼續坐在地上,把頭放在膝蓋之間。我的耳朵嗡嗡作響,頭眩暈得有點惡心。

一隻冰冷的手輕輕地放在瞭我的後頸項上,這很管用。

“我猜這個主意不太好。”她打趣道。

我試著積極一點兒,但我的聲音很空洞。“不是的,挺有意思的。”

“哈哈,你臉色白得有些不正常……不,更糟糕,白得像!”

“我想我真應該閉上眼睛。”

“下次一定記住喲。”

我抬頭看著她,嚇呆瞭。“還有下次?”

她大笑起來,情緒還是很高漲。

“炫耀吧。”我嘟噥瞭一句,然後又低下頭。

過瞭半分鐘,頭暈目眩的感覺緩和瞭一些。

“看著我,波。”

我抬起頭,她就在我眼前,她的臉跟我的臉僅有咫尺之遙。她的美猶如突如其來的一拳般使我驚嘆不已。這樣的感覺,我是不可能習慣的瞭。

“剛才我奔跑的時候在想……”

“我希望你是在想別撞到樹。”我喘著粗氣打斷道。

“傻瓜,波。奔跑是我的第二天性,我根本不用去想。”

“又在炫耀瞭。”我又低聲說道。

她笑瞭笑。“不,我在想,有一件事,我想要嘗試。”她又把手放在我的臉上。

我不能呼吸瞭。

她猶豫瞭。感覺就像一種考驗,她要確保這很安全,確保她仍然控制得住自己。

然後,她冰冷完美的嘴唇非常溫柔地壓在瞭我的嘴唇上。

我的反應令我倆都感到意外。

我全身的血液開始沸騰,灼燒著我的雙唇,我的呼吸變得猛烈而急促。我的手指插進她的頭發裡,緊緊地捧住她的臉,嘴唇微微張開,貪婪地呼吸著她那令人陶醉的香氣。

頃刻間,她變成瞭一尊石像,毫無反應。她用手輕輕地卻很有力地把我的臉推開。我睜開眼睛,看見她的表情。

“哎喲。”我說道。

“這可是淺嘗輒止喲。”

她的眼睛裡透露出瞭狂野,雙頜克制地緊咬在一起。我倆的臉仍然就在咫尺之間,我的手指還纏繞在她的頭發裡。

“我是不是應該……”我想脫開身,盡量多給她一些空間。

可她的手沒有放開我。

“不要,這可以忍受,請等一會兒。”她的語氣很禮貌,很克制。

我的視線一直停留在她身上,看著她眼中的興奮慢慢退去,慢慢變得柔和。

她莞爾一笑,顯然對自己感到很滿意。“好瞭。”

“可以忍受嗎?”我問道。

她大笑起來。“我比自己原本以為得更堅強。知道真好。”

“而我沒有。抱歉。”

“畢竟,你隻人類。”

我嘆瞭一口氣。“是啊。”

她拉開纏繞在我手指上的頭發,然後輕盈地站瞭起來,這個動作快得幾乎看不見。她又伸出手,這一次我握住瞭,她把我拉瞭起來。我需要支持。我的平衡感還沒有恢復。我往後退瞭一步,離她遠一些的時候稍稍搖晃瞭一下。

“你還覺得頭暈嗎?是因為剛才奔跑,還是我接吻的技術太好瞭?”她笑得那麼輕松,多像一個普通的人啊,無憂無慮,還有些輕率。這是一個全新的伊迪斯,和我原來認識的伊迪斯完全不同,令我對她更加神魂顛倒。現在和她分開將會令我身心俱痛。

“兩者兼而有之。”

“或許你應該讓我開車。”

“呃,我想我今天已經承受不瞭更多你對速度的需求瞭……”

“就算在你狀況最佳的情況下,我的車技還是比你的好,”她說道,“你的反應系統比我慢多瞭。”

“我相信你,但我認為我的皮卡可受不瞭你來駕馭。”

“對我有些信任吧,波,求你瞭。”

我的手插在口袋裡,攥著車鑰匙。我噘起嘴,假裝在考慮,然後癟嘴笑著搖瞭搖頭。

“不,沒門兒。”

她揚起眉頭,用手抓住我的T恤衫,拉住我。我差點兒跌倒在她身上,一隻手扶住她的肩膀才讓我沒摔倒。

“波,到現在為止我已經盡瞭很大的努力來保住你的性命。我可不願讓你撞到車輪底下,你現在連走路都走不穩。再說,真朋友是不會讓喝醉的朋友開車的。”

“喝醉?”我抗議道。

她踮起腳,這樣她的臉離我的就更近瞭。我能聞到撲面而來的她的氣息,有一種甜美的芳香令人無法承受。“你因為我的存在而陶醉。”

“這一點我無法爭辯。”我嘆息道。看來隻好這樣瞭——我無法抗拒她的一切。我舉高鑰匙,松開瞭手,隻見她以雷電般的速度將鑰匙接住,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一定要小心喲,我的皮卡可是年事已高瞭喲。”

“很有道理。”

她松開我的襯衫,貓著腰從我的手下鉆出去瞭。

“那你就沒有一點兒感覺嗎?我的存在?”

她又轉過身來,伸手拉住我的手,再次放在她的臉上。她緊貼著我的手掌,閉上瞭眼睛。她緩緩地、深深地吸瞭一口氣。

“不管怎樣,”她低聲說道,她的眼睛倏地睜開瞭,然後嫣然一笑,“我的反應比你快。”

《暮光之城:暮色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