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勝過物質

我得承認,車速在合理范圍內的時候,她開得不錯。像做很多其他事情一樣,她好像什麼心思也不費就能輕輕松松地做好。她幾乎不怎麼看路,車就能毫厘不差地行駛在路中央。她一隻手握著方向盤,另一隻則握在我的手裡。有時候,她凝視著西沉的落日,落日的餘暉在她的皮膚上散發出紅寶石般的微光。有時候她又會看我一眼——凝視著我的眼睛,或者低頭看著我們握在一起的手。

她把收音機調到瞭一個播放懷舊歌曲的電臺,跟著電臺的一首歌唱瞭起來,這首歌我從未聽過。她的聲音完美無瑕,一如她身上的一切,隨著音樂的旋律飆出一個八度高音,她記得每一句歌詞。

“你喜歡五十年代的音樂?”我問她。

“五十年代的音樂不錯,要比六十年代或七十年代的強多瞭,呃!”她稍稍顫抖瞭一下,“八十年代的還能忍受。”

“難道你不打算告訴我你的年齡嗎?”

我不知道自己的問題是否會破壞她高漲的情緒,但她隻是笑瞭笑。

“這很重要嗎?”

“不重要,但我想知道關於你的一切。”

“我不知道你聽瞭會不會不高興。”她自言自語地說道,然後徑直盯著天邊的太陽。就這樣,一分鐘過去瞭。

“那你試試看呀。”我最後說道。

她註視著我的眼睛,好像一時之間把路徹底拋在腦後瞭。無論從我的眼中看到瞭什麼,她都從中獲得瞭勇氣。她又回頭看著落日的最後一縷霞光,嘆瞭一口氣。

“我一九〇一年出生在芝加哥。”她停頓下來,用眼角的餘光瞥瞭我一下。我竭力掩飾住自己的表情,不露出一絲驚訝,耐心地等著她後面的故事。她微微笑瞭一下,繼續講瞭下去。“一九一八年的夏天,卡琳在一傢醫院發現瞭我。當時我十七歲,感染瞭“西班牙流感”,已經奄奄一息瞭。”

她聽見我倒吸瞭一口氣,又抬頭凝視著我的眼睛。

“我記不太清瞭,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人的記憶總會漸漸變淡。”她似乎陷入瞭沉思,過瞭一會兒,沒等我提示,她就繼續講下去瞭,“可我還記得卡琳救我時的感受。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是輕易就會忘記的事。”

“你的父母呢?”

“他們已經死於那場流感瞭,我成瞭孤兒,也正因為這一點,她才選擇瞭我。當時疾病肆虐,到處一片混亂,沒有人會註意到我不見瞭。”

“那她……是怎麼救的你?”

過瞭片刻,她才回答我的問題,而且措辭顯得格外謹慎。

“要做到並非易事,需要很強的克制力,我們當中能做到的人並不多。不過,卡琳一直是我們當中最人道、最富有同情心的……我覺得在整個歷史上也很難找到像她那樣的人。”她又停瞭一下,“而我當時的感受隻是非常的痛苦。”

她的下巴不動瞭,我看得出她不想再繼續談論這個話題瞭。我打算以後再問。我對這個話題的好奇並非無中生有。我還需要從很多個角度來仔細考慮這個特別的問題,隻不過這些角度才剛剛在我心中浮現罷瞭。

她柔和的聲音打斷瞭我的思緒。“她這樣做是為瞭排遣自己的孤獨,做這樣的選擇一般都是出於這個原因。我是卡琳傢中的第一個成員,盡管不久之後她又收留瞭歐內斯特。他從懸崖上摔下來,有人直接把他送到瞭醫院的太平間,但是不知為何當時他的心臟還在跳動……”

“這麼說,肯定是奄奄一息瞭,然後才……”

“不,以卡琳的為人,隻要還有別的選擇,她絕對不會這麼做。”每當提到她的養母,她的話音中總是帶著一種深深的敬意。“不過,她說如果心臟衰竭的話會容易一些。”她看著前方已經變得很暗的路,我覺得這個話題又要中斷瞭。

“那埃麗諾和羅伊爾呢?”

“接下來,卡琳收養瞭羅伊爾。過瞭很久我才知道,她希望羅伊爾跟我在一起,就像歐內斯特跟她一樣——她在我面前很小心,不想讓我看出她的想法。”她眼珠子轉瞭幾下,“不過,羅伊爾跟我一直都隻是兄妹關系。隻過瞭兩年,他就遇到瞭埃麗諾。當時,他在捕獵——那時我們住在阿巴拉契亞山區——發現埃麗諾快讓一頭熊給咬死瞭。他把她背回來交給瞭卡琳,一百多英裡的路程,當時他很擔心自己沒法兒做到。現在一想,我才覺得那段路程對他來說有多麼不容易。”她目光犀利地看瞭我一眼,舉起我們仍然緊握在一起的手,用手背摩挲她的臉頰。

“可他還是做到瞭。”

“沒錯。他從埃麗諾的臉上看到瞭什麼東西,從中得到瞭足夠的力量。從此,他們一直生活在一起,有時他們和我們分開住,就像一對夫婦一樣。不過,我們裝得越年輕,在一個地方待的時間就越長。在許多方面,福克斯對我們來說都再合適不過瞭,所以我們都讀瞭這裡的高中。”她笑瞭起來,“我想過幾年,我們又得辦婚禮瞭。又一次。”

“亞奇和傑薩敏呢?”

“亞奇和傑薩敏是兩個非常稀有的傢夥。他倆培養出的良心——這是我們的叫法——是自我養成的,不是外人教的。傑薩敏屬於另一個……傢庭,一個完全不同的傢族。她當時變得很消沉,經常獨來獨往,亞奇發現瞭她。和我一樣,亞奇也有一些天賦。”

“真的?”我打斷瞭她,深深地被吸引住瞭,“可你說過你是唯一能聽到別人心思的人。”

“沒錯,可他有別的本領。他能預見事情——那些可能發生、即將出現的事情。不過,這很主觀。未來的事情可不是板上釘釘的事情,情況總是不斷變化的。”

說到這兒,她雙頜緊咬,飛快地看瞭我一眼,然後迅速轉向一邊。其速度之快,令我根本不確定這是否全是我自己想象出來的。

“他能預見什麼樣的事情呢?”

“他預見到瞭傑薩敏,而且在她什麼都不知道的時候他就知道她在找他。他還看到瞭卡琳和我們一傢,於是就一起來找我們。他對非人類最敏感,比如說,有我們的同類靠近時,他都能預見。而且,他還能預見他們可能對我們有什麼威脅。”

“你們的同類……有很多嗎?”我吃驚地問道。他們到底有多少蒙混在人類中間沒被我們察覺呢?

我的思緒卡在瞭她說過的那個詞上——威脅。這是她第一次暗示她的世界不僅會給人類帶來危險。這令我感到焦慮,我正準備再問個問題,她就已經開始回答我剛才的問題瞭。

“不,不多。他們大多數不會在一個地方住很久,隻有像我們這種已經放棄獵殺你們人類的,”她偷偷地瞥瞭我一眼,“才會和人類長期生活在一起。我們隻找到一個像我們這樣的傢庭,他們住在阿拉斯加的一個小村子裡。有一段時間我們曾經住在一起,不過人數太多瞭,就會太惹人註意。那些和我們的生活……習慣不同的,往往結群生活在一起。”

“那其他那些呢?”

“他們大多居無定所,到處遊蕩。我們都有過這樣的時候。和其他事情一樣,時間長瞭就覺得乏味。不過,我們也時常撞見他們,因為我們絕大多數都喜歡北方。”

“那又是為什麼呢?”

此刻,車已經停在瞭我的傢門口,她熄瞭皮卡的發動機,隨著引擎咆哮而來的靜寂讓人感覺毛骨悚然。外面非常黑,沒有月亮。門廊的燈沒開,所以我知道父親還沒回傢。

“今天下午你大開眼界瞭吧?”她打趣道,“你覺得我在光天化日之下走在大街上不會引發交通事故嗎?”

我心想,即使沒有煙花表演的能力她也能令車輛停下來。

“我們之所以選擇住在奧林匹亞半島是有原因的,這裡是天底下陽光最少的地方之一。能在白天出去是很不錯的,你絕對不會相信八十多年來生活在黑夜裡是多麼令人厭倦!”

“這麼說,那些傳說就是由此而來的?”

“可能吧。”

“那亞奇也來自另一個傢庭,和傑薩敏一樣?”

“不,那仍然是個謎。亞奇一點兒也不記得他生前的事瞭。他也不知道是誰造就瞭他。他醒來時周圍沒有任何人,造就他的人已經走瞭,我們誰都理解不瞭那人為什麼會撇下他不管。假如他沒有那種特異功能,看不到傑薩敏和卡琳,知道他有一天會成為我們的一員,很可能早就變成十足的野蠻人瞭。”

我有那麼多的事情要想清楚,有那麼多問題還想問。可就在這時,我的肚子咕咕叫瞭起來。我一直興致盎然地聽著,根本沒有想到自己餓瞭。此刻,我意識到自己的肚子真的快餓扁瞭。

“對不起,我耽誤你吃晚飯瞭。”

“我沒事,真的。”

“我和需要吃飯的人類在一起的時間不多,我都忘瞭這茬兒瞭。”

“我想和你在一起。”黑暗中說起話來容易一些,我也知道一開口,我說話的語氣就會讓自己露出馬腳,把我對她不可救藥的沉迷暴露無遺。

“我不能進去嗎?”她問。

“你願意嗎?”我無法想象一位女神坐在爸爸那張破舊的餐椅上該是怎樣一幅場景。

“當然,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我笑著說:“我不介意。”

我爬出皮卡,她已經下車瞭,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然後消失瞭。屋裡的燈打開瞭。

她在門口等我。她出現在我傢裡,包圍她的卻是我那平淡無奇生活中的乏味細節,看到這一幕令人覺得如夢如幻。我想起在我四五歲的時候,我媽媽經常和我一起玩的一個遊戲——找不同

“我沒鎖門嗎?”我不無懷疑地問。

“鎖瞭,我是用屋簷下的鑰匙開的門。”

我以為自己沒在她面前用過那把鑰匙。我想起她是怎麼找到我的皮卡鑰匙的,然後聳瞭聳肩。

“你餓瞭,對嗎?”她領著我來到廚房,仿佛她以前來過這裡一百萬次似的。她打開廚房的燈,然後在我剛才想象中的那把椅子上坐下來,廚房頓時蓬蓽生輝,但或許那隻是因為我眼裡隻有她。我站瞭一會兒,盡量使自己滿腦子想到的都是她出現在這顆平凡的人類星球上。

“吃點兒東西,波。”

我點點頭,轉身去覓食。還有昨天晚上剩下的烤寬面條,我在一個盤子上放上一片,接著又改變主意,把平底鍋裡剩下的都加進去瞭,然後把盤子放進微波爐。微波爐旋轉時我就洗刷平底鍋,廚房裡充滿瞭番茄和牛至葉的香味。我的肚子又咕嚕咕嚕地大叫起來。

“嗯。”她說道。

“那是什麼意思?”

“我以後要表現得更好一些。”

我大笑著問她:“你現在已經做得好得不能再好瞭,還要怎樣?”

“記得你是人類啊。我今天本該……我不知道,打包個野餐或什麼的。”

微波爐叮的一聲響,我把盤子拖出來,然後迅速地把它放下來,因為很燙手。

“別擔心。”

我找到一把叉子,然後開始吃起來。我真的很餓。第一口燙到瞭我的嘴巴,但我還在咀嚼。

“這個好吃嗎?”她問道。

我咽瞭下去。“我不確定。我想我剛剛把味蕾燙壞瞭。昨天吃時,它的味道挺好的。”

她臉上露出不太信服的表情。

“你曾經想念過食物嗎?冰激凌?花生黃油?”

她搖瞭搖頭。“我都快記不得食物瞭。我甚至沒法告訴你我曾經最喜歡的食物是什麼。現在這些……聞起來都不是可以吃的味道瞭。”

“這有點兒傷感。”

“也不是那麼大的犧牲啦。”她悲傷地說道,好像心裡想著其他的事情,想著過去那些巨大的犧牲。

我拿洗碗巾當隔熱墊,端著盤子來到餐桌邊,坐在她旁邊。

“你懷念人類生活的其他方面嗎?”

她想瞭一會兒。“我實際上並不懷念什麼,因為我得記住才能夠懷念啊,正如我所說,我很難想到自己的人類生活。但有些事是我認為我會喜歡的。我猜你可以說是我嫉妒的東西。”

“比如?”

“睡眠是一個。永久的清醒會很枯燥乏味。我想我會享受暫時的遺忘,這感覺很有趣。”

我吃瞭幾口,想著她說的話。“聽起來很難。你整晚都做什麼呢?”

她猶豫瞭一會兒,然後嘟起瞭嘴巴。“你的意思是一般情況下嗎?”

我不知道她的語氣為什麼聽起來像是不想回答,是不是這個問題太寬泛瞭?

“不是,你沒必要講一般情況下幹什麼。比如,你今晚離開後打算幹什麼?”

這個問題不該問,我感覺自己一開始高漲的情緒開始退潮瞭,她就得離開瞭。不管分別是多麼短暫,這無關緊要——我就是很恐懼跟她分開。

她似乎也不喜歡這個問題,起初我以為是跟我一樣的原因。但她飛快地看瞭我一眼,然後又看向別處瞭,好像有些不安。

“怎麼啦?”

她苦笑瞭一下。“你希望得到的回答是令人愉快的謊言呢,還是可能令人心煩意亂的真相?”

“真相。”我不假思索地回答,盡管我並不完全確信。

她嘆瞭口氣。“我會在你和你父親睡著後回到這裡,最近我差不多都是這麼過的。”

我眨瞭眨眼睛,然後又眨瞭一下。

“你來這裡?”

“幾乎每天晚上都來。”

“為什麼?”

“你睡覺的時候很有意思,”她漫不經心地說道,“你說夢話。”

我下巴都快掉在地上瞭。脖子上泛起一陣燥熱,然後臉上也開始發燙。當然,我知道我睡覺的時候會說夢話,我媽媽經常拿這事打趣。我從沒想過在這兒我還需要擔心這件事。

她觀察著我的反應,從睫毛下不安地盯著我。

“你會生我的氣嗎?”

我生氣嗎?我不知道。可能隻是被羞辱的感覺非常強烈。而且我不明白——她在哪裡偷聽我睡覺時的囈語呢?窗戶?我想不明白。

“你怎麼……你在哪裡……我瞭什麼……”我說不下去瞭。

她把手放在我的臉頰上。被她冰冷的手指觸摸的地方灼燒發燙。“別生氣,我沒有惡意。我保證,我能很好地控制住自己。如果我當時覺得有危險,我會立刻離開的。我隻是……想知道你在哪裡。”

“我……那不是我擔心的事情。”

“你擔心什麼?”

“我說瞭什麼?”

她笑瞭。“你想念你媽媽。下雨的聲音讓你心神不寧。你以前總是談到傢裡的事情,不過現在不那麼頻繁瞭。有一次你說‘太綠瞭’。”她輕輕地笑瞭起來,不再冒犯我。

“還有其他的嗎?”我追問道。

她知道我暗示的是什麼。“你的確說瞭我的名字。”她承認。

我挫敗地嘆瞭口氣。“經常嗎?”

“多少算‘經常’?”

“哦,天哪!”我抱怨道。

她用胳膊摟住我的肩膀,把頭靠在我的胸口,感覺很輕松,很自然。我的胳膊不由自主地摟住瞭她,靜靜地抱著她。

“別難為情,”她輕輕地說,“你已經跟我說過夢到過我,還記得嗎?”

“那不一樣。我知道我在說什麼。”

“要是我能做夢的話,肯定也是夢到你。並且我不會為此感到羞愧。”

我撫摸她的頭發。我猜我真的不介意夢到她。我也沒期待她能按照正常人類的交往規則行事。她為自己制定的規則好像已經夠多瞭。

“我不覺得羞愧。”我輕聲說道。

她哼瞭一下,幾乎像是咕嚕咕嚕的喉音,她的臉頰緊貼著我的心臟。

就在那時,我們聽見瞭輪胎摩擦車道的聲音,還看見車前燈從前面的窗戶一閃而過,然後穿過過道照到我們身上。我嚇瞭一跳,她抽開身體的時候我的胳膊也垂瞭下來。

“你希望你爸爸知道我在這裡嗎?”她問道。

我努力飛快地想瞭想。“呃……”

“那下一次吧……”

話音剛落,就剩下我一個人瞭。

“伊迪斯?”我輕聲喊道。

我聽到瞭一個輕輕的笑聲,然後就什麼也沒有瞭。

父親在用鑰匙開門。

“是波嗎?”他叫瞭我一聲。我以前覺得他這樣問很好笑,還能有別人嗎?而現在我突然感到他似乎問得並不太離譜。

“在這兒呢!”

我的聲音是不是太不安瞭?我又吃瞭一口烤寬面條,這樣他進來的時候我就在咀嚼。在和伊迪斯待瞭整整一天之後,他的腳步聲聽起來那麼響。

“你把所有的烤寬面條都吃掉瞭?”他看著我的盤子問道。

“哦,對不起。給你,吃一點兒吧。”

“別擔心,波。我會給自己做個三明治。”

“對不起。”我又小聲說道。

查理乒乒乓乓地在廚房裡找他需要的東西。我則盡可能按照人類吃飯的最快速度吃完自己那一大盤食物,隻求別噎死。我在想伊迪斯剛才說的話——“你希望你爸爸知道我在這裡嗎?”這個跟“你希望你爸爸知道我來過這裡嗎?”不一樣,後者是過去時。那麼,這是不是意味著她實際上沒有離開?我希望如此。

查理手裡拿著一個三明治坐在瞭我對面。難以想象就在幾分鐘以前伊迪斯就坐在相同的椅子上。查理坐在這裡很合適。我對她的記憶就像永遠不可能變成現實的夢境一般。

“你今天過得怎麼樣?做完瞭想做的所有事情嗎?”

“呃,並沒有。待在外面太好瞭,我都不想待在屋裡。魚上鉤瞭嗎?”

“上瞭。它們也很喜歡好天氣。”

我刮下最後一口烤寬面條,全都塞進嘴巴裡,然後開始嚼。

“今晚有安排嗎?”他突然問道。

我搖頭,或許強調得太過頭瞭。

“你看起來有些激動。”他評論道。

他今晚當然會註意到這一點。

我咽下面條。“真的嗎?”

“今天是星期六。”他打趣道。

我沒有回答。

“我猜你會錯過今晚的舞會……”

“正合我意。”我說道。

他點瞭點頭。“當然,跳舞啊,我明白瞭。不過或許下個星期——你可以帶牛頓傢的姑娘出去吃頓飯什麼的。出門走一走,社交一下。”

“我告訴過你的,她在跟我的朋友約會。”

他皺起眉頭。“哦,遼闊大海,何患無魚?”

“跟您釣魚的速度可不一樣。”

他大笑起來。“我竭盡所能……那麼,你今晚不出門瞭?”他又問。

“哪兒都不去,”我告訴他,“此外,我很累。我今天還是該早點兒睡覺。”

我站起身,把盤子拿到水槽邊。

“嗯哼,”他說道,若有所思地嚼著,“鎮上沒一個姑娘是你喜歡的類型,嗯?”

我一邊刷盤子,一邊聳瞭聳肩。

我感覺到他一直盯著我,我很賣力地防止脖子又變紅。我不確定自己有沒有做到。

“對小鎮生活要求別太高,”他說道,“我知道我們這裡沒有大城市那麼豐富多彩……”

“爸爸,還是挺豐富多彩的。別擔心我。”

“好吧,好吧。不過這的確跟我沒關系。”他的語氣聽起來有些失落。

我嘆瞭口氣。“好吧,我好瞭。明天早上見。”

“晚安,波。”

上樓的時候,我故意放慢腳步,顯得很疲倦。我不知道他是否相信我糟糕的演技。我實際上並沒有向他撒謊,我今晚確實沒打算出去。

我把房門重重地關上,好讓他聽見,然後,我盡可能靜悄悄地小跑著來到窗戶邊,推開窗子,將身子探入外面的夜空。除瞭那陰森森的樹梢,我什麼也沒看見。

“伊迪斯?”我輕聲喊道,覺得自己傻透瞭。

隻聽到我身後傳來瞭一陣輕輕的笑聲。“叫我嗎?”

我猛然轉過身,動作太快瞭,結果把一本書從書桌上碰掉下來,砰的一聲砸在瞭地板上。

她橫躺在我的床上,頭枕在手上,腳交叉在一起,臉上掛著燦爛的笑容,露出一對可愛的酒窩。她的膚色在黑暗中看起來像凍霜的顏色。

“噢!”我輕輕地叫瞭一聲,伸手扶住桌子。

“對不起。”她說道。

“等會兒,讓我的心重新跳動起來。”

她坐起來——動作很慢,她這麼做的時候往往是為瞭更像人類,或者是為瞭避免嚇到我——讓腿垂在床沿,然後拍瞭拍床邊。

我搖搖晃晃地走到床邊,在她身邊坐瞭下來。她把手放在瞭我的手上。

“你的心跳怎樣瞭?”

“你告訴我——我肯定你比我聽得清楚。”

她輕輕地笑瞭。

我倆默默地坐瞭一會兒,都在聽我的心跳漸漸變慢。我想到伊迪斯在我的房間裡……我爸爸懷疑的問題……我的口氣裡還有烤寬面條的味道。

“能不能給我幾分鐘做回人類?”

“當然。”

我站起身,然後看著她,她仍然坐在我的床邊,完美如初,或許這一切隻不過是我的幻覺。

“我回來的時候,你還會在這兒,對嗎?”

“我不會動一下肌肉的。”她保證道。

然後她變得紋絲不動,簡直像一尊雕像,坐在我的床邊。

我從抽屜裡拿出睡衣,急匆匆地跑到浴室,砰的一聲關上門,好讓查理知道我在裡面。

我刷瞭兩次牙,然後洗臉換衣服。我一般隻穿一條有很多洞的運動褲和一件舊T恤衫睡覺——T恤衫是我媽媽從喜歡吃燒烤的地方拿回來的,上面印著一頭豬在兩個面團之間微笑的圖案。我希望自己在某些地方……不那麼像我自己。但我真的沒想過會有客人來,話又說回來瞭,也許擔心倒顯得愚蠢。如果她晚上來過這裡,老早就知道我穿什麼睡覺瞭。

我又刷瞭一次牙。

我打開門,差點兒又嚇得心臟病發作。查理就在樓梯口,我差點兒跟他撞個滿懷。

“啊!”我大叫瞭一聲。

“哦,對不起,波。我沒想到會嚇著你。”

我深吸一口氣。“沒事。”

他看著我的睡衣,然後在喉嚨裡輕輕地嗯哼瞭一聲,好像他也很吃驚似的。

“是的,我猜。我明天又要早起瞭。”

“好吧。晚安。”

“嗯。”

我走進房間,很高興查理站著的地方看不見床,然後隨手把門關緊。

伊迪斯一點兒都沒動過。我笑瞭,她的嘴唇動瞭動,身體放松下來,突然又變成人類,或者說足夠像人類瞭。我走回去坐在她旁邊。她轉身看著我,抬起腿盤坐起來。

“我不知道該對這件T恤衫做何評論。”她說道。她的聲音那麼輕,這讓我無須擔心查理會聽見我們說話。

“我可以換一件。”

她轉瞭轉眼珠子。“不是因為你穿著它,而是因為它本身的存在。”她伸出手,用手指輕輕地撫摸著微笑的豬。我的脈搏加速跳動,但她禮貌地忽視瞭。“成為別人的盤中餐,它應該感到高興嗎?”

我忍俊不禁。“好吧,我們不知道它心裡怎麼想,對嗎?它可能也會有笑的理由呢。”

她看著我,仿佛在質疑我的精神是否正常。

我伸手握住她的手,感覺真的很自然,但與此同時我又無法相信自己那麼幸運。我何德何能竟然得到上天如此的眷顧?

“你爸爸認為你可能會偷偷溜出去。”她告訴我。

“我知道。顯然我看起來很激動。”

“你激動嗎?”

“我想,程度更深。謝謝你。留下來。”

“這也是我希望的。”

我的心跳開始加速……並不全然是加速,但不知怎麼回事更加堅實瞭。由於我永遠不能理解的原因,她希望跟我在一起。

按照人類的速度,她松開腿,騎在我的腿上。然後她又依偎在我的胸口,她似乎很喜歡這樣,耳朵貼在我的心口聆聽我心跳的聲音,而我的心跳可能反應又有些過頭瞭。我摟住她,親吻她的頭發。

“嗯。”她低吟著。

“這……”我對著她的頭發低聲說,“這比我想象得要容易得多。”

“這對你容易嗎?”聽起來她在笑。她仰起臉,我感覺到她的鼻子摩挲著我的脖子的外側。

“哦!”我輕聲地說道。她的嘴唇摩挲著我的下頜骨。“至少,好像比今天早上容易。”

“嗯。”她說道。她的胳膊滑到我的肩膀上,然後摟住瞭我的脖子。她撐起身體,嘴唇摩挲著我的耳朵。

“那是為什麼?”我的聲音在顫抖,真讓人尷尬,“你認為?”

“精神勝過物質。”她對著我的耳朵低語道。

我的身體一陣顫抖。她僵住瞭,然後小心翼翼地抽身離我遠一點兒。一隻手摩挲著我T恤衫袖子下面的皮膚。

“你很冷。”她說道。我感覺到她指尖下面的皮膚上已經起雞皮疙瘩瞭。

“我很好。”

她皺瞭皺眉頭,恢復原來的坐姿,我的胳膊不願松開她。她掙脫我的懷抱,我的手停留在她的臀部上。

“你整個身體都在顫抖。”

“我想不是因為冷。”我告訴她。

我們在黑暗中互相凝視瞭片刻。

“我不確定你是否允許我這麼做,”我承認道,“我需要小心翼翼到哪種程度?”

她遲疑瞭。“這並沒有更容易。”她終於說道,回答瞭我先前的問題。她的手擦過我的前臂,我又起雞皮疙瘩瞭。“但今天下午……我還沒下定決心。我很抱歉,我那樣做是不可原諒的。”

“我原諒你。”我低聲說道。

“謝謝你。”她微笑起來,然後又一臉嚴肅地低頭看著我胳膊上的雞皮疙瘩,“你瞧……我不確定自己是否足夠堅強……”她抬起我的手,將它緊貼著她的臉頰,仍然低著頭,“我仍然有可能……克制不住,隻要有這種可能,”她聞著我手腕上的氣味,“我就……很脆弱。直到我那時下定決心確定自己足夠堅強,我根本不可能……我不能……”

我從未見到她詞不達意的時候,這麼像人類

“那麼,現在沒有這種可能性瞭嗎?”

她終於抬頭看著我,微笑著說:“精神勝過物質。”

“聽起來容易。”我咧嘴笑道,這樣她就知道我是在逗她。

“我得說那的確不‘容易’……而是艱難無比,但還是可能的。而且這樣就……回答瞭你的另一個問題……”

“對不起。”我說道。

她輕輕地笑瞭起來。“你為什麼道歉?”這是個反問句,她繼續迅速地用手指按住我的嘴唇,以防我覺得需要解釋一番。“這並不容易,所以,如果你認為可以接受,我寧願你……跟隨我的引領,好嗎?”她拿下手指,“這樣公平嗎?”

“當然,”我脫口而出,“隨你。”和往常一樣,我實話實說,別無他意。

“如果這變得……太過頭,我確信我能夠使自己離開。”

我皺起眉頭。“我會確保不要太過頭的。”

“明天會更難瞭,”她說道,“一整天我腦子裡都是你的氣味,我沉醉得令人驚嘆。如果我要離開你,不管時間有多短,我都不得不從頭再來。不過,並不是重新開始,我想。”

“那麼永遠別離開。”我建議道。

她的臉放松下來,露出一個笑容。“那很適合我。戴上枷鎖——當你的囚徒。”她說話的時候用冰冷的手指圈住我的手腕,像手銬一樣,“而且現在,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可以借一條毯子嗎?”

我過瞭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哦,嗯,當然。給你。”

我把空閑的那隻手伸到她背後,拖出一條折疊在我床頭的舊毯子,然後遞給她。她放下我的手腕,拿起毯子,撣開,然後遞回給我。

“要是我知道你很舒服的話,我會更開心的。”

“我非常舒服。”

“求你瞭?”

我二話沒說,趕緊把毯子披在肩膀上,像披披風似的。

她輕輕地笑瞭。“並不完全像我想的那樣。”她已經站起來,整理我腿上的毯子,然後一直拉到我的肩膀上。我還沒明白她在幹什麼,她就又爬到我的腿上,依偎在我的胸口。毯子隔開瞭我們的皮膚可能接觸的任何地方。

“好些瞭嗎?”她問道。

“我不確定。”

“足夠好瞭?”

“比那更好一些。”

她大笑起來,我摸瞭摸她的頭發,那似乎算得上很小心。

“好奇怪,”她說道,“我讀到一些東西……從別人的頭腦裡聽到一些,看著這些事情發生在他們身上……但當我親身經歷時,壓根兒就算不上有所準備,仍然會措手不及。初戀的喜悅,出乎我的意料。”

“更勝一籌。”我狂熱地表示認同。

“也還有其他感情——比如嫉妒。我以為我對它理解得很透徹。我讀過無數遍,在無數電視劇和電影中看見演員們演繹過,每天都聽到周遭的人在腦海中這麼想,甚至自己也在淺層次上感受到過,希望我擁有我所沒有的東西……但我很震驚。”她的臉沉瞭下來,“你記得那天麥凱拉邀請你去舞會嗎?”

我點點頭,盡管那天我記得最清楚的是別的事情。“那天你又跟我講話瞭。”

“我被討厭的怒火給嚇呆瞭,我感覺到自己幾乎是狂怒的——起初我沒意識到這是什麼樣的感覺。我不知道嫉妒會來得如此強烈……又令人如此的痛苦。然後你拒絕瞭她,但我不知道原因。我沒法兒聽見你在想什麼,這比平時更讓人惱火。你的心另有所屬,還是單單為瞭傑裡米的緣故?我知道,無論哪種情景,我都無權介懷,我努力不去介懷。”

“然後,事情開始更加明朗瞭。”

我呻吟瞭一聲,她則大笑起來。

“我等待著,”她繼續說,“失去理智地,更加著急地想要聽見你會跟他們說什麼,想要解讀你的表情。當我看見你臉上煩躁的表情時,我無法否認我那顆懸著的心終於放下瞭。不過,我還不是很有把握。如果我邀請你的話,我不知道你的答案又會是什麼……”

她抬頭看著我。“那是我來這裡的第一個夜晚。整個晚上,我一邊看著你睡覺,一邊在正義、道德、倫理和自己的欲望之間掙紮。我知道,如果我繼續對你不理不睬,理應如此,或者我離開這裡幾年,等你走瞭再回來的話,你總有一天會遇到你想要的那個人,像麥凱拉那樣的人類。這讓我很傷心。”

“然後,”她的聲音突然低得比耳語還要輕,“你睡著的時候,說出瞭我的名字。說得非常清楚,一開始我還以為你醒瞭呢。那一刻,我周身上下的感覺就是驚訝……和不安。我知道我再也不能對你不理不睬瞭。”

她安靜瞭一會兒,可能是在傾聽我不規則的心跳聲。

“但嫉妒……那麼的不理智。剛才,查理要你邀請那個令人心煩的女孩……”

讓你嫉妒。真的嗎?”

“這,我可是新手。你讓我身上人性的部分復活瞭,而且因為新鮮所以感覺特別強烈。”

“不過,老實說,那可能會讓你心煩,可我偏偏聽說羅伊爾——年度男模羅伊爾,完美先生羅伊爾——是為你選擇的伴侶。不管有沒有埃麗諾,我怎能跟他競爭呢?”

她的牙齒閃爍著微光,胳膊又摟住瞭我的脖子。“根本就沒有競爭。”

“那是我擔心的事情。”我試探性地摟住瞭她。“這樣可以嗎?”我征求她的意見。

“非常好。”她開心地嘆氣道,“當然,羅伊爾自然有他的美,但就算他不像我的哥哥,就算他不屬於埃麗諾,他也比不上你對我的吸引力的十分之一,不,是百分之一。”她現在很認真,也很體貼,“我在我的族群和你的族群中行走瞭近九十年……一直以來我完全是我行我素,並沒有意識到我在尋找什麼。並且什麼也沒找到,因為你還沒有出生。”

“這似乎不公平,”我對著她的頭發輕輕地說道,“我根本就沒有等待啊。憑什麼我就該這麼輕易地墜入愛河呢?”

“你說得對,”她表示同意,“我真該給你出點兒難題的,千真萬確。”她的手撫摸著我的臉頰,“和我在一起的每一刻,你都隻需要冒著失去生命的危險就行瞭,隻需要背離本性,背叛人性……這是什麼樣的犧牲啊,那樣值得嗎?”

“我沒覺得自己失去瞭什麼。”

她把臉靠在我的胸脯上,輕聲地說道:“還沒到時候。”

“什麼……”我嚇瞭一跳,但緊接著,她的身體就突然一動不動瞭。我僵住瞭,但她已經不見瞭,我的胳膊摟著空氣。

“躺下。”她噓道,但在黑暗中我看不出她在哪裡。

我往床上一躺,抖開毯子,然後翻身側臥,我通常喜歡這麼睡。我聽見門被推開,查理來查房瞭。我均勻地呼吸著,動作有些誇張。

漫長的一分鐘過去瞭,我聽見門關上的聲音。突然,伊迪斯又出現在我旁邊。她抬起我的胳膊,放在她的肩膀上。她也鉆進來緊緊地依偎著我。

“你的演技糟透瞭——看來演員這個職業你是沒希望瞭。”

“那是我的十年規劃。”我低聲說道。我的心臟真討厭。她很可能既能感覺到,又能聽到,在我的胸腔裡猛烈地跳動著,仿佛就要撞碎一根肋骨鉆出來似的。

她哼瞭一支我沒聽出來的旋律,使我想起搖籃曲。然後又停瞭下來。“我該唱歌哄你睡覺嗎?”

“對啊,”我大笑道,“好像你在這兒我就睡得著似的。”

“你一直都睡得著啊。”她提醒我。

“那都是你不在這裡的時候啊。”我不同意她的說法,摟緊瞭她。

“言之有理。那如果你不想睡覺,想幹什麼呢?”

“實話實說嗎?想做許多事情,沒一件算得上小心啊。”

她沒說話,聽起來像是在呼吸。然後我迅速地接著說下去瞭。

“不過既然我保證過要小心的,我想做的是……更多地瞭解你。”

“隨便你問。”我聽得出她現在笑瞭。

我在腦子裡過濾瞭一遍所有的問題,挑出最重要的。“你們為什麼這麼做?”我問道,“我仍然不理解你們為什麼那麼努力地抗拒自己的……本性。別誤會,當然我很開心你們這樣做——能活著我再開心不過瞭。我隻是不明白你們為什麼一開始就費心這麼去做。”

她緩緩道來。“這個問題問得好,而且你也不是第一個這麼問的人。其他人——我們族群中的大多數人都非常滿足於我們的命運——他們也很好奇我們是怎麼活下來的。不過你要明白,正因為我們一直……受制於某種命運的安排……並不意味著我們就無從選擇——比如征服我們當中誰也不願接受的命運的桎梏。盡可能地保留一點基本的人性,無論那是什麼。”

我充滿敬畏地僵在那裡,一言不發。她那麼高尚,我永遠也不可能做到。

“你睡著瞭嗎?”幾分鐘後,她輕聲問道。

“沒有。”

“你就對這個感到好奇?”

我轉瞭轉眼珠,說道:“多著呢。”

“你還想知道什麼?”

“你為什麼能看透人類的心思——為什麼就你能?還有亞奇,他能預見未來……這是怎麼回事?”

我感覺她在我的懷抱中聳瞭聳肩。“我們也不是很清楚。卡琳有一個理論……她認為我們都會把最強烈的人性特征帶到來生,而且這些特性,例如我們的思維和各種感官,會得到進一步的強化。她認為,我生前肯定對自己周圍的人的思想已經非常敏感。而亞奇,不管他的前世在哪裡,都有一定的預見力。”

“她自己帶進來生的是什麼?還有其餘的人呢?”

“卡琳帶來的是她的同情心,歐內斯特帶來的是他強烈的愛,埃麗諾帶來的是她的力量,羅伊爾……執著,你也可以管那叫固執,”說到這裡,她輕聲笑瞭起來,“傑薩敏非常有趣,她生前就很有個人魅力,能影響周圍的人,讓別人按照她的方式看問題。現在,她則能控制她身旁的人的情緒。例如,她能讓一屋子憤怒的人平靜下來,也可以反過來,令一群無精打采的人群情激昂。那是一種非常微妙的天賦。”

我思考著她所描述的這些斷乎不可能的事情,盡量地去理解。我思考的時候她則耐心地等待著。

“那這一切的源頭又在哪裡呢?我的意思是說,卡琳改變瞭你,肯定也有人改變瞭她,如此等等。”

“這個嘛,請問你是從哪裡來的?是進化來的呢,還是上帝創造出來的呢?難道我們就不可能和其他物種一樣,捕食動物也好,獵物也罷,經歷相同的進化過程嗎?或者說,假如你不相信這個世界是自發產生的(我本人就很難接受這樣的觀點),那你就不能相信創造出精美的天使魚同時也創造出鯊魚、小海豹、虎鯨的是同一種力量,而且可以在創造你們的同時創造我們。”

“直白地說,我就是那隻小海豹,對吧?”

“對!”她笑瞭。她的手指輕輕地拂過我的嘴唇,“你難道不累嗎?今天可是相當漫長的一天啊。”

“我隻剩下幾百萬個問題瞭。”

“我們還有明天、後天、大後天……”

一陣喜悅,一種純粹的幸福感在我心中油然而生。我想象不出世界上有哪個癮君子不會用他最喜愛的毒品來交換這種情感體驗。

過瞭一會兒我才能再開口說話。“你肯定早上不會消失?畢竟,你太神秘瞭。”

“我不會離開你的。”她嚴肅地保證道,同樣的感情湧遍我的全身,而且比之前更強烈瞭。

我能說話時問她。“那再問一個,今天晚上……”我的臉唰地紅瞭,漆黑一片也無濟於事——我敢肯定,她能感覺到我面紅耳赤的熱量。

“問什麼呢?”

“不,算瞭,我改變主意瞭。”

“波,你問我什麼都可以。”

我沒有說話,她呻吟瞭一聲。

“我一直在想,也許以後聽不見你在想什麼的沮喪感會越來越小。可目前看來恰恰相反,這種沮喪感越來越厲害瞭。”

“你晚上偷聽我說夢話就已經夠糟糕的瞭。”我發起牢騷。

“告訴我吧,求求你瞭?”她小聲說道,絲絨般的嗓音令我沉迷,無法抗拒。

我試著抗拒,搖瞭搖頭。

“如果你不告訴我的話,我隻好往壞裡去想瞭。”她威脅我說。

“我不該提那一茬兒的。”我說道,然後咬緊牙關。

“求你瞭!”又是那種催眠的嗓音。

我嘆瞭口氣。“你不會覺得……被冒犯嗎?”

“當然不會啦。”

我深吸瞭一口氣。“好吧,那,顯然我不知道對吸血鬼來說這是不是真的。”這個詞自然而然地溜瞭出來,我隻是那麼認真地在考慮怎麼問問題,當我反應過來自己說漏嘴時整個人都僵住瞭。

“然後呢?”

她的語氣聽起來很正常,似乎這個詞對她沒有影響。

我放心地呼瞭一口氣。

“好吧,我的意思是,我隻知道你告訴我的幾件事情,好像我們很……不一樣——在生理上。雖然你看起來很像人類——隻是更好——但你不吃也不睡,你知道。你需要的東西不一樣。”

“在某些層面上是可以討論的,但你所說的話含有不容否認的事實。你的問題是什麼?”

我深吸瞭一口氣。“對不起。”

問我啊。”

我一股腦兒和盤托出。“我隻是個很普通的人類男性,你是我遇到過的最美麗的女孩,我隻是……完全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瞭,部分原因自然是我瘋狂地被你吸引,這一點我肯定你除瞭註意到,不可能幫得上忙,鑒於你的本性,比如你非常清楚我的循環系統,但我不知道的是,你是不是跟我有同樣的生理反應。或者說,這是不是就像吃飯睡覺一樣,你不需要但我需要——盡管我有多麼想要你就有多麼不想要它們?你說過埃麗諾和羅伊爾很相愛,他們像夫婦一樣生活,那是不是意味著吸血鬼的婚姻和人類的一樣呢?這個問題完全不著邊兒,完全不適合第一次約會,我很抱歉,你不必非得回答。”

我吸瞭一大口氣。

“嗯……我要說這是我們第二次約會。”

“對喲。”

她大笑起來:“你在問我那個嗎,波?”

我的臉又發燙瞭。“是的,我本不該問的。”

她又笑瞭起來。“我確實爬上瞭你的床,波。我相信循著這條思路就非常好理解你問的事情瞭。”

“你還是不必非得回答。”

“我告訴過你,你能問我任何問題。”她停頓瞭一下,然後她的語氣變瞭。有種正式的感覺,像老師在上課。“那麼……就一般意義上而言——欲望和吸血鬼是一一對應的關系。我們一開始全都是人類,波,人類所具有的欲望大多數都還存在——隻不過隱藏在更強烈的欲望背後罷瞭。我們往往會形成非常強大的關系,在生理上和情感上都是。羅伊爾和埃麗諾與彼此吸引的任何人類夫婦一樣。我的意思是,對於不得不跟他們一起生活的我們而言,他們這樣是非常令人惱火的事情,而對於能聽見他們想法的那個人而言,情況則有過之而無不及瞭。”

我輕輕地笑瞭笑,她也跟著笑瞭。

“好尷尬。”我咕噥道。

“你根本不知道,”她鬱悶地說道,然後嘆瞭口氣,“現在談談具體的意義——欲望和吸血鬼不是一一對應的關系,波和伊迪斯。”她又嘆瞭口氣,這一次語速還要慢一些,“我認為……這對我們倆不太可能。”

“因為那樣的話我就不得不跟你太……親密?”我猜測道。

“那會是個問題,但這不是主要問題。波,你不知道……好吧,你有多麼脆弱。我不是想侮辱你的男子氣概,任何人類對我而言都很脆弱。我們倆在一起的時候,每時每刻我都得小心翼翼,以免動作過猛傷著你瞭。一不小心,波,我就會輕而易舉地讓你喪命。”

我想瞭想她撫摸我的那幾次,她的動作多麼謹慎,這看起來多麼令她害怕。她怎麼會要我拿開我的手,而不是自己主動抽離開……

此刻,她又把手掌放在瞭我的臉頰上。

“如果我太性急……稍有疏忽,我就會伸出手,本來是想伸手摸你的臉,結果卻可能會把你的腦殼捏碎。你意識不到自己是多麼脆弱。每當我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我都絲毫不敢掉以輕心,我永遠也不能,不能承受情緒失控帶來的後果。”

如果她的生命也像那樣掌握在我的手中,我是不是已經害死她瞭呢?想到這一點我不禁感到後怕。

“想你讓我非常分心。”她低聲說道。

“你從來都沒有讓我不分心啊。”

“我現在能問你一件事嗎——可能會很冒犯?”

“輪到你瞭。”

“你有過這方面的經驗嗎?”

這次我的臉沒有發燙,這倒是讓我有些驚訝,跟她無話不說感覺很自然。“從來沒有過。這些全是我的第一次。我告訴過你,我從來沒有對別人有過這種感覺。”

“我知道,隻是我聽到別人心裡的想法。所以,我很清楚,愛情和欲望並不總是一碼事。”

“對我來說是。”

“太好瞭,起碼我們倆有一個共同的地方瞭。”

“哦。”當她先前說我們往往會形成——非常強大的關系,在生理和情感上都是,我不禁好奇她是不是憑經驗而論的。得知情況並非如此時,我發現我心裡的一塊石頭落地瞭,這倒令我感到很訝異。

“那麼,你確實覺得我讓你分心瞭?”

“的確如此。”她又在笑瞭,“你希望我告訴你哪些讓我分心的事情嗎?”

“你不必這麼做。”

“首先是你的眼睛。你的眼睛很迷人,波,好像萬裡無雲的天空。我一生都在多雨的氣候下生活,所以,我常常想念天空,但當我跟你在一起時就不會。”

“呃,看來我得謝謝你喲!”

她咯咯地笑瞭起來。“我不是唯一這麼想的。你的十個仰慕者中有六個人都是先迷上你的眼睛的。”

十個?”

“她們並不全像泰勒和麥凱拉那樣直接。你想要個名單嗎?你還有選擇喲。”

“我想你在拿我開玩笑。不管是哪方面,我都沒有其他選擇。”永遠也不會再有瞭。

“然後是你的胳膊——我非常喜歡你的胳膊,波——包括你的肩膀和手。”她的手順著我的胳膊撫摸下來,然後又往上回到肩膀,最後朝下回到我的手,“或者,第二個可能是你的下巴……”她的手指撫摸著我的臉,仿佛她覺得我可能不知道她的意思是什麼一樣。“我不完全確定。當我意識到自己不僅覺得你秀色可餐,還覺得你非常帥氣時,我完全不知所措。”

我的臉和脖子燒得發燙。我知道這不可能是真的,但此刻,她說得非常令人信服。

“哦,我差點兒忘瞭說你的頭發。”她的指甲在我的頭皮上來回梳著。

“好吧,現在我知道你是在開玩笑。”

“我真的沒有。你不知道你的頭發跟那個嵌入屋頂的柚木的底色一模一樣,那是我曾經待過的一個寺院……我想現在它應該是在柬埔寨瞭。”

“嗯,是的,我不知道。”我不情願地打瞭個哈欠。

她笑著問道:“我對你的問題的回答有沒有讓你滿意啊?”

“呃,很滿意。”

“那麼,你該睡覺瞭。”

“我不確定睡不睡得著。”

“你希望我走嗎?”

“不要!”我的聲音有些太大瞭。

她笑瞭,然後哼起那首我並不熟悉的搖籃曲——她的聲音宛若天籟,輕柔地在我耳邊回蕩。

沒想到我會這麼累,經歷瞭這前所未有的漫長一天的精神和情感波折之後,我筋疲力盡,竟然摟著她冰冷的身體不知不覺地睡著瞭。

《暮光之城:暮色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