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慮

醒來時,我的思緒模糊不清,我花瞭很長時間才弄清楚自己是在哪裡。

這間屋子太普通瞭,除瞭旅館,哪兒也不會有這樣的房間瞭。鉚在床頭櫃上的床頭燈無意間泄露瞭屋子的身份,除此之外,還有那跟床單材質一模一樣的長長的窗簾。

我試圖回想自己是怎樣來到這兒的,但一開始什麼也沒有想起來。

我確實記得那輛鋥亮的黑色轎車,車窗玻璃比豪華房車上的玻璃還要暗。發動機幾乎沒有聲音,盡管我們在夜色中的高速上奔馳的速度超瞭法定速度兩倍還多。

我還記得亞奇沒有坐副駕的位置,而是和我一起坐在後排座位上。那時我突然意識到他坐在這裡好像我的保鏢,副駕駛的位置顯然離我並不太近。這似乎讓危險顯得更真實,但我還是覺得危險好像離我還有十萬八千裡遠。我現在所處的危險並不是我所擔心的那種。

我讓亞奇一整晚都關註著未來發展的動向。任何細節我都不願遺漏。他依次告訴我伊迪斯、卡琳和埃麗諾在森林中行進的路線,雖然他提到的路標我一個也不知道,但他說的每一個字我都集中註意力去聽。然後,他會回頭再按照同樣的順序換個方式再說一遍。這樣一遍又一遍,我基本跟不上,但我不在乎。隻要未來不把伊迪斯和喬斯放在同一位置,我就還可以正常地呼吸。

偶爾,亞奇會把話題轉到歐內斯特。他說歐內斯特和羅伊爾正駕著我的車朝東面駛去。也就是說,那個紅頭發男人仍然在跟著他們。

至於查理,亞奇比較難看到他的未來。“預見人類的未來比吸血鬼的要難一些。”他這麼告訴我。我記得伊迪斯有一次也這麼跟我說過。那好像已是多年以前的事,其實隻不過是幾天前而已。我想起那種由於無法分清時間而失去方向的感覺。

加利福尼亞某處一座低矮的山峰上面出現一線曙光,陽光刺痛瞭我的眼,但我仍硬撐著不想閉起來。我一閉眼,各種畫面就仿佛幻燈片一般浮現在我眼前。我寧願眼睛睜著生疼,也不想再看到這樣的畫面。查理悲傷心碎的表情……伊迪斯裸露在外的牙齒……羅伊爾憤憤不平的眼神……追蹤我們的那個人瞪著我時通紅的雙眼……伊迪斯離開我時呆滯無神的表情……

我強撐著雙眼,而太陽也爬得更高瞭。

我記得,我們飛快地駛過一段狹長的山路,我感覺我的腦袋一會兒很輕,一會兒又很沉。太陽已經被我們甩在瞭身後,傢鄉傾斜的屋頂反射出陽光。我的激情已經所剩無幾,我們一天跑瞭三天的路程也無法讓我感到驚訝。我茫然地盯著逐漸展現在眼前的這座城市,這些似乎對我本應該有一些意義的。鬱鬱蔥蔥的三齒拉瑞阿灌木叢,高大的棕櫚樹,縱橫交錯的高速公路,綠茵茵的高爾夫球場,還有帶著青苔的遊泳池——我本應該熟悉這些才對。我本應該有種回傢的感覺。

高速公路兩旁的路燈在路上投下瞭一溜兒斜影,這些陰影的輪廓要比我記憶中的清晰分明,陰影並不深,下面什麼也藏不住。

“去機場走哪條路?”傑薩敏的提問打斷瞭我的思緒——這是她上車以後頭一回開口。

“沿著10號州際高速一直走。”我本能地答道,“我們會從機場旁邊經過。”

幾秒鐘後,我才理解她的問題。我的大腦由於缺少睡眠,完全處於雲裡霧裡的狀態。

“我們要飛到什麼地方去嗎?”我問亞奇。我不記得計劃裡有這麼一部分。這聽上去也不太可能。

“不是的,不過最好離機場近一點兒,以防萬一。”

上天使港國際機場環路的情形我還記得……但至於什麼時候走完那段路就完全沒有印象瞭。我的大腦肯定在那時短路瞭。

不過,重新整理一下記憶,我對下車確實還有點兒模糊的印象——太陽正要落入西邊的地平線——我的胳膊松松垮垮地搭在亞奇的肩上,他則用胳膊緊緊地攬著我,拖著我踉踉蹌蹌地穿過一片溫暖幹爽的林蔭道,來到一間屋子裡。

而這間屋子,我一點兒印象都沒有瞭。

我看瞭看床頭櫃上的數字鬧鐘,紅色數字顯示的時間是三點鐘,但看不出來是白天還是夜裡。厚厚的窗簾一點兒光都不透,但房間開著燈,還是很亮堂。

我費勁地起瞭床,晃晃悠悠地走到窗戶邊,撩起窗簾。

外面一片漆黑,看來像是凌晨三點鐘。我的房間面對著一段廢棄瞭的高速公路和機場新建的以備長期使用的多層停車場。能夠確定時間和地點至少能讓人獲得些許寬慰。

我低頭看瞭看自己,身上還穿著歐內斯特的襯衣和對我來說過短的褲子。我環顧四周,高興地發現自己的行李袋正放在梳妝臺上。

這時突然傳來的敲門聲著實把我嚇瞭一跳。

“我可以進來嗎?”亞奇問道。

我深吸瞭一口氣:“當然。”

他走瞭進來,從上到下把我打量瞭一番:“看上去你還可以多睡一會兒的。”

我搖瞭搖頭。

他悄無聲息地沖到窗前,拉上窗簾。

“我們需要待在裡面。”他對我說。

“好的。”我的聲音嘶啞瞭。

“渴嗎?”他問。

我聳瞭聳肩:“我沒事。你呢?”

他笑瞭:“沒什麼對付不瞭的。我給你訂瞭飯,放在客廳瞭。伊迪斯提醒過我你吃飯的次數要比我們多得多。”

我立馬警覺多瞭:“她來過電話瞭?”

“沒有。”他看著我沉下臉來,“是我們離開之前她說的。她給我們留瞭一堆指示呢。來吃點東西吧。”

我還沒來得及說我不餓,他已經走出瞭臥室。我能聽見電視裡傳來的低沉的嗡嗡聲。傑薩敏一動不動地坐在屋角的寫字臺後面,眼睛盯著電視上的新聞,但卻顯得絲毫不感興趣。亞奇站到她旁邊,用手指劃過她金色的秀發。

“有新消息嗎?”我問道。

“歐內斯特和羅伊爾回瞭福克斯,那個‘紅頭發’放棄追趕他們瞭。”

我剛要開口,亞奇卻比我更快。

“他們守著你父親。‘紅頭發’是過不瞭他們這一關的。”

“那他在做什麼?”

“滿城找你——他去瞭你的學校,在那裡待瞭很久。”

我咬牙切齒道:“他傷害誰瞭嗎?”

亞奇搖搖頭:“他們似乎隻一心投入在已經開始的狩獵遊戲上。”

“伊迪斯呢?”

“似乎沒什麼進展。她們攻擊瞭追蹤的那個人,不過她已經逃跑瞭,她一直往北跑,她們在追她。”

我幹站在那裡,不知道該做什麼。

伊迪斯在追趕喬斯。當然,她身邊還有卡琳和埃麗諾,但是她速度最快……

“吃點東西吧,波。要是伊迪斯知道我們沒有不折不扣地遵照她的指示完成任務,我們就不好過瞭。”

茶幾上有個托盤,裡面放著幾個盤子,由不銹鋼外罩扣著。除瞭照亞奇說的做,我也實在想不到能做些什麼。我在茶幾旁的地板上坐下,拿來一盤食物。我看也沒看是什麼,就抓起來吃瞭。我可能確實餓瞭,路上我們就沒停下來吃過東西。

我吃東西的時候,他倆安靜地待著,一動不動。我盯著電視,但是不知道裡面在播什麼。是新聞還是在直銷產品?我不確定。不知不覺,我吃光瞭盤子裡所有的食物,卻食不甘味。

沒有東西可吃瞭,我茫然地盯著墻壁。

我腦子裡全是伊迪斯的影子。她在森林裡奔跑,速度比獵豹還快——甚至比子彈還快,顯然她會先追上那獵人。

勞倫的話在我腦海中回蕩。你們奈何不瞭她的,跟她鬥絕對隻有送命的份兒。

突然,傑薩敏站到我旁邊,離我的距離比平常都近。

“波,”她安慰我,“不要擔心。你在這裡絕對安全。”

“我知道。”

“那你為什麼害怕呢?”她看上去很困惑。她也許可以感知我的情感,卻沒辦法理解這背後的原因。

“你聽勞倫說過吧,跟喬斯鬥隻有送命的份兒。要是出瞭什麼事,她們走散瞭怎麼辦?要是有什麼閃失,卡琳、埃麗諾或者伊迪斯,”我的聲音斷斷續續,“要是那個瘋狂的‘紅頭發’傷害瞭歐內斯特,這都是我的錯,我怎能心安理得地活下去啊?你們不該拿自己的命冒險,就為瞭……”

“夠瞭,波,夠瞭。”她打斷我,她的話像連珠炮似的,太快瞭,我一時反應不過來。“你全都是在瞎擔心,波。相信我——我們誰都沒有危險。你已經承受太大的壓力瞭,別再用那些完全不必要的憂慮給自己加壓瞭。聽我說——”她命令道,我避開她的目光。“我們一傢很強大。我們唯一擔心的就是失去你。”

“可你們幹嗎要……”

這次是亞奇打斷瞭我的話,他攬過傑薩敏的腰。“伊迪斯孤零零的一個人已經快一個世紀瞭。現在她遇到瞭你。我們跟她在一起這麼久瞭,我們看到她身上的種種變化,你沒有看到。要是她失去瞭你,你覺得我們當中有任何人還想在下一個一百年裡看她的眼色嗎?”

我的內疚感略微減輕瞭些。可是,即使我完全冷靜下來,我也知道我不能相信自己的感覺,對此我是再清楚不過的瞭。

“你知道嗎,我肯定會這麼做的。”亞奇補充道,“即使伊迪斯沒有要求我。”

“為什麼?”

“這個太難解釋瞭,可能你會覺得很癲狂。”他咧嘴笑瞭,“時間對你來說,和對我或者傑斯還有其他人來說,是不一樣的。”傑薩敏咧嘴一笑,扭著他的耳朵,“所以雖然你可能不理解,但是對我來說,我們好像已經成為朋友很久瞭,波。從你成為伊迪斯生命的一部分的那一刻起,對我來說,就像我們已經在一起度過瞭很多時光。我們一起嘲笑伊迪斯的過激反應,我們一起把羅伊爾氣走,我們整夜整夜談論卡琳……”

我盯著他,他聳聳肩:“這就是我體驗世界的方式。”

“我們是朋友?”我的語氣中充滿瞭驚喜。

“會成為最好的朋友。”他說道,“總有這麼一天的。我最疼愛的妹妹愛上瞭我最好的朋友,你不覺得這很美好嗎?我欠她一個好朋友。”

“噢。”除此之外,我不知道還能說什麼。

亞奇哈哈大笑。

傑薩敏翻翻眼睛:“真是要謝謝你啊,亞奇,我可剛讓他冷靜下來。”

“沒事,我挺好的。”我保證道。亞奇也許是為瞭讓我好受一點才編瞭這些,但不管怎樣,效果達到瞭。亞奇想幫助我也不是件壞事,如果他不僅僅是為瞭伊迪斯的話。

這一天真是漫長。

我們待在屋子裡。亞奇給前臺打瞭個電話,請他們暫時不用整理房間。窗簾依然拉得嚴嚴實實的,電視開著,雖然沒人看。每隔一定時間,就有飯菜給我送來。

真有意思啊,和亞奇在一起突然變得很舒服,好像他關於我們友情的想法,自打他說出來以後,就變成現實瞭。我躺在沙發上,問各種各樣之前因為太緊張而不敢問的問題,他坐在沙發旁的椅子上一一回答。有時,在我提問之前,他已經回答瞭。這樣的感覺有點奇怪,不過我想他們和伊迪斯在一起的時候就會是這樣的感覺吧。

“沒錯。”還沒等我問出口,他就回答瞭,“完全一樣。她試著不去討厭它。”

他跟我說到瞭蘇醒的問題。

“我隻記得一件事瞭,不過我還不確定那是不是記憶。我好像記得有人叫我的名字——叫我亞奇。不過也有可能這些並沒有發生——或許隻是我預見到有人將會叫我亞奇。”看到我臉上的表情,他笑瞭,“我知道的,這是個死循環,對吧?”

“頭發?”他一隻手不自覺地摸瞭摸自己的頭。從短短的發茬兒可以看出他的頭發應該是深褐色,近乎黑色,和他的眉毛一樣的顏色。“這副扮相在十九世紀二十年代算是挺極端的,對我來說留平頭似乎有點過早,謝天謝地。我猜要麼是因為疾病,要麼是因為行為不端。”

“行為不端?”我問道。

他聳聳肩:“我可能坐過牢。”

“你的年紀不可能比我大。”我抗議道。

他指尖交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如果我曾經確實是個罪犯,那我希望自己既是足智多謀的智多星,又是天資聰穎的奇才——我喜歡這麼想。”回到桌邊的傑薩敏雖然大部分時間都保持沉默,這會兒也和我一起哈哈大笑起來。

當我問到亞奇第一個預見到的景象是什麼樣子時,他說:“本應該很讓人困惑才對,但不是這樣的。它好像很自然——我自己清楚地知道我看見的事情並沒有發生。我想我被變成吸血鬼之前就可以預見未來,也可能是我適應得太快瞭。”他笑瞭,他已經知道我接下來要問什麼瞭。“傑斯,她是我第一次看到的異象。”接著,他又補充道,“在這之後很久我才親眼見到她本人。”

他的語氣讓我很好奇:“多久?”

“二十八年之後。”

“二十八……你要等二十八?但是你就不能……”

他點點頭。“我確實可以早點找到她。我知道她在哪裡,但她並沒有準備好遇見我。如果我出現得太早,她很可能會殺瞭我。”

我倒吸一口氣,扭頭看看傑薩敏。她沖我揚揚眉毛,我又看看亞奇。他笑瞭起來。

“但是伊迪斯說你是唯一可以和她勢均力敵的……”

傑薩敏發出噓聲——她並不是生氣,也不是惱怒。我又看看她,她翻瞭個白眼。

“誰也說不準呢,”亞奇說道,“如果傑斯真的想幹掉伊迪斯,而不隻是跟她玩玩而已……這麼說吧,傑斯的閱歷很豐富。預見未來並不是我和伊迪斯不相上下的唯一原因——還有一個原因在於,是傑斯教我如何應戰。勞倫那幫子人都盯著埃麗諾——她的確是引人註目,我贊同。但如果真要打起來,埃麗諾不會是他們的對手。如果他們仔細看看我親愛的姑娘,”他獻上瞭一個吻,“他們立馬就會忘掉那個強健的姑娘。”

我還記得第一次見傑薩敏的時候,當時是在餐廳,她和她的傢人在一起。她也令人驚艷,就像她傢其他人一樣,但是舉止中卻顯露著鋒芒。在我把腦中的想法轉換成言語之前,我已經覺察到她身上所具有的亞奇所說的特質。我看著亞奇。

“你可以自己問她,”他說,“不過她不會說的。”

“他想聽聽我的故事?”傑薩敏猜道。

她笑瞭幾聲,聲音深沉。“你還沒準備好,波。相信我。”

雖然我還是很好奇,但是我還是相信她的話。

“你不是說預見人的未來更難嗎?但是你好像能很清楚地看懂我的心思。”我提醒道。

“我集中註意力在你身上,而且你就在這兒。”亞奇回答,“就是提前兩三秒鐘的事情,比預測天氣還簡單。但是長遠的事情就沒那麼準瞭。一個小時這麼長的時間也會影響準確性。”

亞奇及時更新著其他人的情況——也基本沒什麼新狀況。喬斯很擅長逃跑。亞奇說,有一些竅門。譬如說,氣味通過水路是無法追蹤到的。喬斯似乎知道這些竅門。好多次伊迪斯她們倆被誤導朝著回福克斯的路追趕下去,然後又匆忙掉頭。有兩次亞奇打電話給卡琳給予指導,其中一次是要告訴她們喬斯從懸崖飛躍而下後逃跑的方向,另外一次是要告訴她們到河對岸什麼地方尋到喬斯的氣味。從亞奇描述的方式來看,他沒有預見那個追捕者的蹤跡,而是預見伊迪斯和卡琳的行動。我猜他看得最清楚的是他的傢人。我想找他要手機,但我知道,沒有時間留給我來聽伊迪斯的聲音。她們正在圍捕喬斯。

我也知道,我本該為伊迪斯和其他隊友吶喊助威,但是,我總是覺得,伊迪斯和喬斯離得越遠,我反而越放心,盡管有亞奇在這頭相助。即使這樣意味著我要一輩子被困在這旅館的小屋裡,我也心甘情願。隻要她是安全的。

還有一個問題,我比任何人都好奇,但我有些猶豫。我想要是傑薩敏不在場,我可能早就問出口瞭。和她相處並沒有和亞奇在一起那樣自在,或許這隻是因為她並沒有試著讓我自在一些。

吃飯的時候——可能是晚飯吧?我已經記不得自己吃過多少頓飯瞭,我正想著到底怎麼開口。這時,我看到瞭亞奇臉上的表情,看來他已經知道我想開口發問瞭,但其他問題他都一一作答,至於這個問題,他選擇閉口不言。我瞇起瞭眼睛。

“難道這個也是伊迪斯給你的指示中的一條嗎?”我酸溜溜地問道。

我好像聽到角落裡的傑薩敏輕聲嘆瞭口氣。對話總是隻聽到一半,也許挺讓人惱火的。不過她應該早已習慣瞭吧。我敢說,伊迪斯和亞奇對話時根本就不用說出口。

“她暗示過。”亞奇答道。

我想起他們在吉普上的爭鬥,難道是因為這個?

“我想,難道我們未來的友誼不足以改變你對她的忠誠嗎?”

他皺瞭皺眉:“伊迪斯是我妹妹。”

“即使你不認同她?”

我們對視瞭一分鐘。

“你預見過這些。”我恍然大悟,瞪大瞭眼睛,“然後她很不開心。你已經預見到瞭,對吧?”

“那不過是未來多種可能之一,我還預見到你死瞭。”他提醒我。

“但是你看見瞭,這也是有可能發生的。”

他聳聳肩,不置可否的樣子。

“那你不覺得我有權知道嗎?即使可能性微乎其微。”

他看著我,仔仔細細地想瞭想。

“嗯。”他終於開口瞭,“你有權知道。”

我等著他回答。

“你不知道伊迪斯該有多惱火。”他警告我。

“跟她沒關系,這是我倆之間的事。作為朋友,我求你瞭。”

他頓瞭頓,做出瞭選擇。“我會告訴你其中的技術性細節,但是我自己是怎麼變成這樣的我記不得瞭,而且我既沒幹過,也沒見過,所以記住瞭,我隻能告訴你理論。”

“人是怎麼變成吸血鬼的?”

“哦,就這個問題?”傑薩敏在我後面嘟噥著,我都忘瞭她也在聽。

我等待著。

“我們以捕食其他動物為生,”亞奇開始說道,“我們的身體就是一個武器庫,裡面的武器取之不盡——遠遠超過瞭實際需要,譬如獵殺人類,是很容易的。力量、速度、敏銳的官能,更不用說像伊迪斯、傑薩敏和我這樣的瞭,我們還有超常的官能。還有,就像食肉的鮮花一樣,我們的外表對獵物而言就很有誘惑力。”

我的腦海裡又浮現出那時的場景,當時伊迪斯在那片草地上曾經多麼直截瞭當地給我演示過這一概念。

他咧著嘴笑瞭,露出瞭寒光閃閃的牙齒。“我們還有另外一種完全多餘的武器。我們還能分泌毒液,這毒液並不致命——隻能致殘,而且它見效慢,慢慢擴散到血液中,所以,一旦獵物被咬,就會疼得動彈不得,隻能乖乖兒地束手就擒。當然啦,除非我們放他走。”

“卡琳。”我輕聲說。這樣,伊迪斯告訴我的故事當中漏掉的,就自然填上瞭。“這麼說……要是毒液繼續擴散……”

“轉變過程要幾天才能完成,這要看有多少毒液進入瞭血液循環,以及毒液距離心臟的遠近——改變卡琳的那個人故意咬在她手上,這樣就更糟瞭。隻要心臟還在跳動,毒液就會擴散,並在擴散的過程中對身體進行醫治和改變。最終心臟停止瞭跳動,轉變也就完成瞭。不過在整個過程中,受害者每分鐘都生不如死——他們會尖叫著求死。”

我渾身直哆嗦。

“聽瞭不是很舒服吧。”

“伊迪斯說挺難的……但是聽上去夠簡單的瞭。”

“我們從某方面來說也有點兒像鯊魚。一旦我們吸瞭血,或者說哪怕是聞到瞭血腥味,要想不把獵物吃掉是很難做到的。甚至可以說,根本就不可能做到。這下你明白瞭吧,要真去咬人吮血,就會瘋狂得一發不可收拾。雙方都很難——一方是殺戮欲,另一方是驚人的疼痛。”

“聽上去你好像記得似的。”

“對於其他人而言,轉變過程中的疼痛是他們人生中最刻骨銘心的記憶。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就這麼與眾不同。”

亞奇避開我的目光,目不轉睛地盯著別處。我很好奇這種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誰究竟是一種怎樣的感受。看著鏡子,可是卻不識鏡中人。

不過,我很難相信亞奇曾經會是罪犯,從他的臉上可以看出他的本質是善良的。羅伊爾是那種比較引人註目的,在學校裡常常吸引著女孩子們的目光。然而,亞奇的臉上展現出一種比完美還要好的特質,一種純粹的幹凈的感覺。

“與眾不同也挺好的。”亞奇突然開口道,“想不起做人類時的任何人,也就免去瞭那種痛苦。”他看著我,略微瞇起眼,“卡琳、伊迪斯還有歐內斯特,他們都在變成吸血鬼之後失去瞭身邊所有對他們來說非常重要的人。所以,我傷心,但卻不後悔。這與其他人不同。相比之下,身體上的痛苦很快就過去瞭,波。還有一些是漫長的煎熬……

“羅伊爾有一雙深愛著他,對他充滿期待的父母,還有一對他很寵愛的小妹妹。他變成吸血鬼以後,就再也沒能與他們相見。然後,他們相繼離世,隻剩下他繼續活著。這樣的痛苦是極其漫長的。”

我不知道亞奇是不是故意要使我對羅伊爾多些同情——好讓我不要對他耿耿於懷,雖然他很恨我。好吧……這招奏效瞭。

他搖搖頭,好像他已經知道我並沒有理解他的意思。

“那是過程中的一部分,波。我從未體驗過。我沒辦法告訴你到底是怎樣的感覺,但那是過程中的一部分。”

這下我明白他要說什麼瞭。

他又一動不動瞭。我把胳膊墊在腦後,仰頭盯著天花板。

如果……如果有一天,伊迪斯想把我變成吸血鬼……那這對媽媽來說意味著什麼?對查理來說呢?

有太多事情要考慮,多得連我都不知道該怎麼想下去的事情。

不過有些東西是顯而易見的。不論出於何種目的,伊迪斯都不想讓我想這些。究竟是為什麼呢?我一要嘗試回答這個問題,我的胃就痛。

這時,亞奇忽然跳瞭起來。我嚇瞭一跳,抬起頭,一看到他的臉,我就又慌瞭。他完全面無表情,嘴半張著。

傑薩敏過來輕輕把他推到椅子上坐下。

“你看到什麼瞭?”她用低低的使人鎮定的聲音問道。

“情況有變。”亞奇用更低的聲音回答道。

我身體湊得更近瞭。

“看到什麼瞭?”

“一間屋子。很狹長,到處都是鏡子,地上鋪的是木地板。追我們的那個人在屋子裡,在等待著什麼,鏡子上有一道金色的條紋。”

“屋子在什麼地方?”

“我不知道。少瞭某樣東西——另一個決定還沒做出來。”

“還有多久?”

“快瞭。她今天就會到這間有鏡子的屋子裡來,也許是明天。得看情況。她在等待著什麼,現在她在暗處瞭。”

傑薩敏老練而富有技巧地問道:“她在幹什麼?”

“在看電視……不,是在放錄像。在暗處,在另一個地方。”

“你能看見她在什麼位置嗎?”

“看不見,太暗瞭。”

“有鏡子的屋子,還有別的東西嗎?”

“隻有鏡子,還有那金色的條紋。是一根帶子,繞瞭屋子一圈。還有一張黑色的桌子,上面放著一臺很大的立體聲唱機和一臺電視機。她在那兒擺弄錄像機,但和在黑屋子裡看錄像的方式不一樣。這是她在裡面等的那間屋子。”他目光一轉,全神貫註地盯著傑薩敏的臉。

“沒別的東西瞭?”

他搖瞭搖頭。他倆面面相覷,一動不動。

“這是什麼意思?”我問。

他倆誰都沒有立刻回答,過瞭一會兒傑薩敏看瞭看我。

“這意味著追蹤我們的那個人計劃改變瞭。她做出瞭到那間有鏡子的屋子和那間黑屋子的決定。”

“可我們不清楚那兩間屋子的位置呀?”

“是不清楚。”

“不過我們清楚一點,那就是她不會在華盛頓州以北的大山裡等著被獵殺,她將會擺脫她們。”亞奇的聲音很淒涼。

在手機振動的同時,他拿起瞭電話。

“卡琳,”他應道,同時瞥瞭我一眼,“對,”他又聽瞭很久,然後說道,“我剛剛看見瞭她。”他把剛剛跟傑薩敏描述的情形又重復瞭一遍,“不管是什麼讓她上瞭那架飛機……目的地肯定是那幾間屋子。”他頓瞭一下,“對。”

亞奇把手機遞給我:“波?”

我迫不及待地從他手上搶過手機。“喂?”

“波。”伊迪斯的聲音。

“噢,伊迪斯。”我說道,“你在哪兒?”

“我們在溫哥華郊區。波,真抱歉——我們讓她給溜瞭。她似乎對我們心存疑慮——她很小心,跟我們保持著足夠的距離,剛好讓我聽不見她在想什麼。可現在她已經跑瞭——好像是偷瞭一架小飛機。我們認為她是回福克斯準備卷土重來瞭。”

我聽見亞奇也加入瞭傑薩敏,站在瞭我後面。

“我知道,亞奇看見她跑掉瞭。”

“不過,你用不著擔心。她不會找到接近你的線索的。你隻要和亞奇待在一起,等我們重新找到她就行瞭。亞奇很快就會尋到她的蹤跡。”

“我不會有事的,歐內斯特跟查理在一起嗎?”

“對,那個男人已經在城裡瞭。他去瞭你傢,但查理正好在上班。他還沒有接近你父親,所以別擔心。有歐內斯特和羅伊爾在,他安全著呢。”

不知怎麼回事,有羅伊爾在並不能讓我安心多少。

“你覺得維克托在幹什麼?”

“很可能在試圖找點兒蛛絲馬跡。他夜裡把整個城裡都找遍瞭。羅伊爾從天使港機場就開始跟蹤他瞭,經過城裡、學校,一路上都跟著他……他在費勁兒地找呢,波,不過他找不到什麼的。”

“你確定查理是安全的?”

“確定,歐內斯特不會讓他離開自己視線的,而且我很快就會到那兒。要是追蹤我們的人到瞭福克斯附近,我們會逮住他的。”

我咽瞭咽口水:“你要當心,和卡琳還有埃麗諾待在一起。”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我想你。”我說道。

“我知道,相信我,我知道。好像你把我的一半給帶走瞭似的。”

“那你來取呀?”

“快瞭,我會盡快的,可我要先把這些搞定。”她的聲音更加肯定瞭。

“我愛你。”

“雖然我讓你受瞭這麼多罪,你能相信我也愛你嗎?”

“信,我信。”

“我會很快來找你的。”

“我等你。”

電話一斷,壓抑的陰雲又把我罩住瞭。傑薩敏朝我望望,壓抑感就消失瞭。傑薩敏又把目光轉向在沙發上坐著的亞奇,他正伏在桌子上,手裡拿著旅館送的筆。我走過去看他到底在做什麼。原來他正在一張旅館信箋上畫著什麼東西。我斜靠在長沙發的靠背上,從他的肩頭看瞭過去。

他畫瞭一間屋子:長方形的,後面有一塊薄一些的四四方方的區域。木地板是縱向鋪設的,所用的木板都足夠長,不用拼接。順著四面墻下來有若幹條線,這些線標明瞭鏡子與鏡子之間的接合處。之前我腦中想象的並不是這樣——不是像這樣佈滿瞭整個房間。然後,四面墻上齊腰處纏著一根長帶子。這根帶子,亞奇說是金色的。

“這是一間芭蕾舞排練室。”我突然認出瞭這熟悉的形狀,說道。

他倆都把目光投向瞭我,很驚訝。

“你認識這間屋子?”傑薩敏的聲音聽上去很鎮靜,但是裡面潛藏著某種我難以確定的東西。亞奇把頭俯到瞭自己的作品上,他的手此時正在紙上走筆如飛,後墻上緊急出口的形狀已經出來瞭——我已經知道那兒有緊急出口——立體聲唱機和電視機擺放在右邊靠前的角落裡。

“看上去像我母親教舞蹈課的地方——她並沒有堅持教很久。不過這房間的形狀與那裡一模一樣。”我摸瞭一下紙上那塊方方正正的部分。這塊地方是突出來的,把房間的後半部分都變窄瞭。“這個位置是衛生間——進出得走另外一個舞池。可是帶立體聲的音箱是在這兒的,”我指瞭指左邊的角落,“而且要舊一些,沒有電視機的。等候室裡有個窗戶——透過這個窗戶,可以從這個角度看見那間屋子。”

亞奇和傑薩敏盯著我。

“你能肯定是同一間屋子嗎?”傑薩敏問,仍然很冷靜。

“不,一點兒都不能肯定——我想多數舞蹈房樣子看上去都會一樣的——鏡子、把桿。”我的手指沿著貼在鏡子上的芭蕾練功用的沿壁把桿走瞭一圈,“隻是形狀看上去熟悉。”

“你現在有要去那兒的理由嗎?”亞奇問道。

“沒有,自從我媽媽不在那裡教舞蹈以後,我就沒有去過那裡瞭——大概有十年瞭。”

“這麼說,應該不可能跟你有任何聯系嘍?”亞奇急切地問道。

我搖搖頭:“我甚至認為主人都換瞭。我肯定這隻是某個地方的另一個舞蹈排練教室。”

“你媽媽去的那個舞蹈排練教室在哪裡?”傑薩敏問道,她的語氣聽起來比亞奇更漫不經心。

“就在我們傢附近。這也是她去那裡工作的原因——我放學後走回傢可以和她在那兒碰頭……”看到他倆交換瞭眼色,我的聲音逐漸變輕瞭。

“那麼,是在鳳凰城這兒?”傑薩敏依然用漫不經心的語氣問道。

“對。”我低聲說道,“第五十八街和仙人掌街交匯的地方。”

我們仨都默默地坐著,盯著那幅畫。

“亞奇,這手機安全嗎?”

“這手機是華盛頓州的號。”亞奇答道。

“那我可以用它給我媽打個電話。”

“她在佛羅裡達對吧?她在那兒應該很安全。”

“她是在那兒——但是很快就會回來,她不能回到那個房子去……”我的聲音發抖瞭。我想到維克托搜瞭查理的房子,想到他去瞭福克斯的學校,那裡存放著我的檔案。

“她的電話號碼是多少?”亞奇問道,他手裡拿著手機。

“他們除瞭傢裡的座機外沒有固定號碼——按理說她會定期查看電話留言。”

“傑薩敏,你的意見呢?”亞奇問道。

她想瞭想:“我覺得應該不要緊吧——當然,記住別說你在哪兒。”

我急不可耐地接過手機,撥瞭那個熟悉的號碼。響瞭四遍,然後我聽見瞭我媽媽輕松活潑的聲音,讓我留言。

“媽媽,”我聽見嘟瞭一聲後說,“是我。聽我說,我需要您做一件事,這件事很重要。您聽到這個留言後,馬上給我這個號碼回個電話。”亞奇已經在我身邊瞭,他把號碼寫在瞭他那幅畫的底端。我仔細地把號碼念瞭兩遍,“跟我通話之前,請哪兒也別去。別擔心,我很好,但是我得馬上跟您通話,不管您多晚聽到這個留言,好嗎?我愛您,媽媽。再見。”我閉上瞭眼睛,祈禱著,但願沒有什麼意料之外的計劃變動,使得她在接到我的留言之前就回到瞭傢裡。

接著,我們繼續等待著。我想過給查理打電話,可是我不確定該說什麼。我把註意力集中到瞭電視新聞上,留意著佛羅裡達的消息,或者棒球隊春季訓練的消息——還有罷工啦,颶風啦,恐怖襲擊啦——任何可能讓他們提前回傢的消息。

似乎永生也賦予瞭人無盡的耐心,傑薩敏和亞奇好像都沒覺得需要做點兒什麼。亞奇畫瞭一會兒速寫,畫的是他那個角度看到的那間黑屋子的模糊輪廓圖,他把借著電視那點兒亮光所能看到的都畫下來瞭。可畫完之後,他就隻是坐在那兒,看著光禿禿的四壁。傑薩敏似乎也不想走動走動,不想偷看一眼窗簾外的情況,也沒有想在墻上鑿個洞的沖動,不像我一樣。

在等待手機再次響起的時候,我不知不覺在沙發上睡著瞭。

《暮光之城:暮色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