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冊 第二章 其實喜歡你

元旦過後,2015年初,寧檬主導投資的之之科技在錢菲帶領的券商團隊的運作下,正式開啟被上市公司收購的事宜。

上市公司將以發行股票方式對之之科技進行收購。收購完成後上市公司將成為之之科技的控股股東,同時之之科技的股東比如寧檬投進去的有限合夥,也將持有上市公司股份。未來等收購完成後股票過瞭鎖定期,有限合夥便可以將上市公司股票脫手套現完成退出。寧檬初步估算瞭一下,結合上市公司未來發展情況,公司股價不會太低,這單投資到最後會賺回很豐厚的一筆回報。她對未來充滿期待。

一切並購事宜在錢菲所帶領的券商團隊有條不紊的運作下高效地進行著。寧檬作為之之科技投後管理的主要負責人,同時作為之之科技的董事,要和餘大義一起,代表之之科技同上市公司斡旋諸多事宜。她感覺自己在項目中又得到瞭飛快成長。

從這次合作中,寧檬感受到瞭錢菲的魄力與才幹。這個並購項目,假如是別人恐怕得做一年還多,但錢菲就能把工作進程縮短一半。別人指定的時間進度表,每個步驟永遠也不會按計劃完成,永遠都在拖後。但錢菲的時間進度表絕不會這樣。她對時間的把控到瞭說一不二的地步,她說五天完成的事情,最多就五天,絕對不會拖到第六天去。

寧檬本來覺得自己的進步很大,應該可以勉強擠進錢菲那個高度瞭。可幾次工作上的接觸下來,她明確意識到自己和錢菲的差距還有很長一段距離,她得要繼續不斷努力才行。

1月21日,銀監會在官網上發佈瞭一條消息,宣佈銀監會監管構架將進行改革。官網同時發佈瞭銀監會最新的組織架構圖。架構圖中,出現瞭一個新設立的部門銀行業普惠金融工作部,部門的職能是牽頭推進銀行業普惠金融工作。

這個部門其實就是P2P金融的監管部門。它的出現結束瞭P2P金融沒有明確監管機構的時代,也標志著P2P金融結束瞭散兵遊勇的轉態開始轉向正規軍。

坊間都在說,監管部門確定後,針對P2P金融的監管細則也即將出臺。此後P2P金融洗牌將會加劇,一些操作不合規、實力不佳、缺乏競爭力的P2P平臺將被淘汰掉。

由著這些,石英私下裡和寧檬一起討論過陸既明的P2P平臺來來貸。

自從元旦那天陸既明那沒頭沒腦的一推,寧檬就不是很想搭理陸既明,平時除非避免不瞭的公事不得不說話,其餘時間她是能有多遠就躲陸既明多遠,真正的眼不見才能心不煩。

她其實是不想談起關於陸既明的任何話題的,但抵不住石英是願意談的。

石英說:“我總覺得陸總的那個P2P平臺吧,有點懸。P2P金融看著是挺熱,但潛在的各種風險也多。陸總之前對這一塊其實也不是特別精通,也就是心一熱就摸著石頭過河地搞起來瞭。寧檬你知道陸總為瞭養他那個P2P平臺和團隊,往裡面已經砸瞭多少錢嗎?也就是他財大氣粗,換成我等於之前十幾二十年全白幹瞭。這以後等監管細則出來瞭,一切越來越從嚴,陸總這P2P平臺還能不能辦下去都是兩說。”

寧檬不知道陸既明具體已經砸瞭多少錢在那個平臺上,但她知道肯定是不少的。

在推墻事件之前、他們兩個人的關系還沒有這麼尬兮兮的時候,她也跟陸既明小溜溜的討論過——政府將要明確P2P的監管機構,也會出臺相關監管細則,以後P2P行業的監管會越來越嚴格,甚至很多平臺會因此關門。她問陸既明,這樣會對他的平臺有影響嗎。

陸既明當時笑得很自信也很自大,放著狂言說:“監管越嚴才越好呢,越嚴對守法辦事的人才越公平,否則總是那些投機倒把能鉆空子的人在得好處。”

想著陸既明說這番話時的狂妄樣子,寧檬覺得石英真是替一個不該她操心的人操瞭她用不著操的心。

“陸總的P2P平臺應該不會受到什麼影響吧,”寧檬斟酌地回答著石英,“從種種方面看起來,陸總對他的平臺還挺有信心的。”

但他到底是有信心還是盲目樂觀,這還得需要時間來一點點驗證。

不久後是春節,寧檬回老傢好好陪父母過瞭個年。

三十兒那天快零點的時候寧檬和寧爸爸下樓去放鞭炮。放完還沒回傢她的手機就開始在棉衣口袋裡震。

掏出來看,來電顯示是陸既明。

寧檬想也沒想地拒接瞭。

寧爸爸回頭看她,喲瞭一聲:“大過年的這是怎麼瞭,我閨女怎麼還撅上嘴瞭呢?檬檬爸爸告訴你吼,三十兒晚上可不能慪氣,不然一慪得慪一年!一個人一年的氣數就那麼多,你把氣都拿去慪瞭,那你這一年可就不會有什麼好運氣嘍!”

寧檬被老爸的話講得一個激靈跟著一個激靈的。她莫名地有瞭一種被自己老爸恐嚇詛咒瞭的感覺。

於是當陸既明再一次打來電話,寧檬想起瞭老爸剛剛的那番“類恐嚇”言論。為瞭這一年能有個好運氣,她沒敢再拒掉來電。

她不情不願地把電話接起來,喂瞭一聲。

陸既明的聲音從聽筒裡傳過來:“那天我喝多瞭,翻篇不冷戰瞭成嗎?羊年快樂!”

他的聲音有絲絲啞,很好脾氣的一種啞。寧檬知道,他一定又喝瞭酒瞭。不喝酒的陸既明沒有這樣肯低頭的好脾氣。

寧檬嘆瞭口氣,禮尚往來回瞭聲:“羊年快樂。”

寧檬是正月十一回的北京。大都市的年味兒散得總比傢鄉小城市快,寧檬回到北京的第二天就進入瞭緊張的工作狀態。

正月十三,兩會在北京召開。正月十五是星期天,不用上班。寧檬早上九點打開電視,準時收看李克強總理的政府工作報告。總理在這份工作報告中,多次提到瞭“互聯網”概念。

“互聯網”這個概念其實在2012年11月就在民間被提出瞭,而它因為在2015年的兩會上被總理在政府工作報告中多次提起,從此被所有國人熟知,從此這概念在全國范圍普及和火熱,從此互聯網行業也一再地掀起創業和投資的熱潮。

在這一年的兩會之後,熱錢開始持續不斷地流進新興產業,而其中互聯網行業穩穩地排名第一。

在大傢蜂蛹湧向各類互聯網行業開拓自己的投資版圖時,陸既明和石英發現,早在一年前就開始佈局互聯網產業的寧檬,這個有著先見之明的寧檬,已經開始逐漸在她的投資版圖中收獲果實瞭。

2015年正月十五這一天,白天聽完總理的政府工作報告後,一整天寧檬的心情都格外地好。她從那份工作報告裡多次提及的“互聯網”看到瞭自己所佈局的投資事業,前景一片光明。

但她的好心情隻持續到晚上十一點。

陸既明一通胡攪蠻纏的電話,戛然截斷瞭她對未來一片美好前景的怡然自樂,讓她的好心情一下子打瞭折扣。

陸既明的舌頭在電話裡聽著有點大,講話時舌尖好像總是不能給出一個及時的尾音。陸既明就這麼拖著長聲地開始借酒犯渾。

他對寧檬說:寧檬啊,你老板我喝多瞭,你快點來接我一下吧。

他說話時的笑嘻嘻勁兒,好像現在的他是兩年前的他穿越過來的一樣,所以他認為他還是她老板,她還是他秘書,中間的兩年彼此不說陌路殊途也是天高各任鳥飛的時光仿佛是不存在的。

寧檬拒絕瞭陸既明的借酒發瘋,明確且隆重地再一次提醒他:陸老板,寧檬這個人已經不是你秘書瞭,她沒義務再去接你。你可以找你的好哥們曾宇航接你。

陸既明說:找瞭呀,他不來,他重色輕友呢。

寧檬表示那不如您撥打110試試看,也許能遇到個好心的警察叔叔開著警車把你帶走。

寧檬怎麼也想不到被拒絕瞭的陸既明會開始翻起回憶打煽情牌。

陸既明說:寧檬,你還記得你那次腸胃炎吐瞭我一身嗎?就那樣我都沒急眼,我還把你送到醫院陪你打吊瓶,還記得嗎?(第十五章)

寧檬怎麼能不記得呢。那段回憶是她所有桎梏的開始。她曾經想過,如果人的一生可以有一次回到過去重新做抉擇的機會,她一定義無反顧選擇回到那天晚上,一定在陸既明趕到她樓下之前,自己打車去醫院,從此斷瞭他們之間這點牽連。

這點罪孽的牽連,讓她此後的日子一直受著牽絆。

陸既明還在說:寧檬,你還記得的,對吧?

他的聲音忽然變得像一年多以前x市冬夜那個夜晚一樣,祈求的,乖巧的,可憐的。

他說:寧檬,你再來接我一次吧。這輩子最後一次。行嗎?

聽著這樣的聲音,一瞬裡寧檬腦子裡閃現的是犯瞭胃腸炎的自己,沒忍住吐瞭陸既明一懷的臟東西的場景。那時她嚇傻瞭,連說老板我錯瞭,我實在沒控制住,我以後再也不敢對著你吐瞭,這輩子就這麼一次,最後一次。

陸既明卻對她說:你才多大啊張嘴閉嘴一輩子一輩子的,你知道一輩子是怎麼回事嗎?

然後他一路上帶著很慘很痛苦的表情,忍著一身食物殘渣的臭,把她拉到瞭醫院。等她掛上水,活過來瞭,他很兇殘地對她說:記住,你吐我一身,而我今天不殺你,你這條命就是欠我的,以後換成我半夜找你接送你也得隨叫隨到知道嗎。

寧檬嘆口氣,起身穿外套。

打車趕往酒吧的路上,她想著陸既明說的那句:你再來接我一次吧,這輩子最後一次。

他曾經說她年輕輕的架不起來一輩子這三個字的重量。那麼他呢?他現在能架得起來這三個字嗎。

到瞭酒吧,寧檬找到陸既明那波花天酒地的人馬走過去。

他的狐朋狗友們都沖著她打口哨,對陸既明醉醺醺地擠眉弄眼說:“這個好看!這個真好看!”其中有兩個人顯然就是一年多以前誇過寧檬眼鏡好看的那二位。他們已經認不出她來瞭。

陸既明站起來,練醉拳一樣揮著胳膊橫掃千軍:“你們這群孫子把眼睛都給我閉上!誰讓你們亂看的?”

寧檬在那些狐朋狗友們變瞭調的起哄聲中,連拖帶架地把陸既明扯出瞭酒吧,又把他塞破爛一樣塞進他的邁巴赫後座。

一路上陸既明都很乖,窩在後座上不發出聲音。寧檬懷疑他是睡著瞭,趁著等紅燈的時候回頭瞟瞭一眼。

這一瞟把她嚇瞭一跳。

陸既明根本沒睡覺,他就靠在右側後座上,直勾勾地看著寧檬。

寧檬不回頭時,是她的後腦勺被他直勾勾地看。寧檬回頭瞭,一下子就變成她的臉帶著她的視線撞進他的直勾勾裡。

寧檬被這直勾勾的視線激得嚇瞭一跳。

陸既明沖她嘿嘿咧瞭下嘴,像個智障兒一樣地說:“你後腦勺好像有根白頭發。好像哈,沒說肯定是。”

寧檬轉回頭,決定不理這個看根白頭發能看一路的醉酒傻逼瞭。

到瞭傢樓下,陸既明有點放賴,要寧檬扛著他上樓他才肯上樓。寧檬說你再這樣你就睡電梯間吧。陸既明才收斂瞭點,配合寧檬的連拖帶拽把自己折騰到瞭傢門口。

寧檬讓陸既明自己輸密碼進屋,她扭身走到對門打算開門回自己的領地。翻著鑰匙的時候她聽到身後滴滴滴滴幾聲響,然後是一聲門鎖被打開瞭的咔噠聲。

寧檬暗暗地想,他還記得密碼,看來還不是醉得無可救藥。

她翻到鑰匙打算開自己傢的門,忽然胳膊一緊,重心一飄,她整個人竟被陸既明拽到瞭對門去。

陸既明把門一關,隔斷瞭她的來路與去路,說:“你陪我聊會天吧。就今晚。就聊一會。”

寧檬壓著被莫名其妙拉過來的火,問:“那你想聊點什麼?”

她無力地感覺到自己正拿喝瞭酒變瞭身很是胡攪蠻纏的陸既明沒辦法。

陸既明忽然眉頭一皺,對寧檬發牢騷:“你說的那些都什麼破玩意啊,壓根不靈啊!人女孩直接抽嘴巴,一點都不喜歡。”

寧檬愣瞭個神:“我說什麼瞭?”她被強扯過來,心裡不舒坦,嘴上用詞也來瞭戾氣,“抽嘴巴啊,那說明和管用不管用的沒關系,那是人壓根就不喜歡你吧。”

陸既明在寧檬眼前怔瞭怔。好像她在講一件多麼錯位的事一樣,他得反應一下才能把話題正到對的位置上來。

然後陸既明又開瞭口:“憑什麼不喜歡我?”

一句沒主語的話,也沒說清是她還是你,憑什麼不喜歡我。

寧檬繼續不順他的心,語氣也帶上瞭不耐煩:“嫌你小吧。”她當然指的是年紀。

陸既明一下就炸瞭:“我哪小?你憑什麼污蔑我小?你有證據嗎你就亂講話!”

寧檬:“……”

聽到陸既明這話有點聊下道瞭的意思,怕他借酒行兇再說出點什麼更過分的,寧檬趕緊打岔。

她問陸既明:“哎你冷靜一下行嗎,你剛說我說瞭什麼瞭,怎麼就不管用瞭?”

她這岔子打完,看到陸既明眉頭一皺。

“你忘瞭?!”他一臉的不相信。

隨後他臉上的表情起瞭變化。

那是一種破釜沉舟豁出去要幹點什麼的變化,是一種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的變化。

他帶著這樣的表情變化,在寧檬來不及反應的一瞬間,把她猛地推靠到墻壁上。

“你就教的我這個!”

沙啞低沉而又飛快地說完這句話,陸既明的頭一沉,把嘴唇壓在瞭寧檬的嘴唇上。

寧檬懵瞭。

從陸既明的頭向她壓過來,從他的嘴唇壓在她的嘴唇上,從他的唇齒毫無章法地廝磨揉碾她的唇齒,她的腦子裡就一片懵。像爆炸後彌漫的一片濃濃白煙,配合著轟隆作響的耳鳴。

寧檬抬起瞭腳,憤恨地、用盡全身力氣地,向陸既明的腳面踩踏下去。

陸既明吃痛地縮回。

寧檬雙手抵在他胸膛上,恨從心頭起地那麼一推。

陸既明跛著腳被她推得向後趔趄不斷,最終跌坐在對面墻壁下的地板上。

“陸既明!你是不是有病?!親完別人你他媽親我??”

寧檬氣到爆瞭粗口。她使勁擦著嘴巴,擦得半張臉都要麻掉瞭。

她想著陸既明說“你教的那些不管用”,推斷著那該是他親過別的女人後沒有收到預期效果才有的這樣的埋怨。

他用那個霸王硬上弓的辦法親瞭別人不靈,於是又來找她做同樣的事情。

想到這裡,寧檬恨不得殺瞭陸既明的心都有。

她沖著委頓在墻角醉兮兮笑著的陸既明發瞭狠地說:“陸既明,你這麼王八蛋,那我就詛咒你一輩子都愛而不得!”

寧檬轉身拉開門栓走掉瞭。

走得憤怒而委屈,羞恥而無處伸張。

陸既明順著墻壁往下滑,躺倒在地上,依然醉兮兮地,笑得像個被世界遺棄的酗酒流浪漢。

“這是老子的初吻。”他醉兮兮地賴躺在地上,笑嘻嘻地說完這一句,再也笑不出來瞭。

一個人的孤獨空間,用不著再做戲給別人看。那還強作笑容幹什麼呢?明明就不開心的。

寧檬沖回傢,也不知道該幹點什麼,該坐著還是該站著,就那麼腦子空白地待瞭很久。

她讓這突來的一吻擾亂瞭整個人,攪翻瞭整顆心。

她明明很想哭,可偏偏哭不出來。她這才知道,原來哭不出比哭更難受。她在無淚中漸漸有瞭肝腸絞痛的感覺,那感覺叫她窒息,叫她整個胸腔都被抽成真空。她按著心口蹲下去,蹲在地上,大口的呼吸,努力讓胸腔從窒息的死寂中活泛過來。

她讓自己靜下來,靜下來。

摸摸嘴唇,她滿心的荒涼。

不久前她還在憧憬接吻是什麼樣的味道。她以為是芬芳的,甜蜜的,永遠值得懷念的。

結果卻是個糟糕透頂的酒精味的,酒精燒得人想哭的。

她憎恨這個味道的初吻!她站起來,打開房門沖去衛生間。

水龍頭一下被擰到最大,她捧著冰涼的水,潑洗自己的嘴唇。

洗著洗著她忽然停住瞭。

她用牙齒咬吮著嘴唇。又麻又涼的感覺早就替換掉瞭先前那個不該發生的吻的味道。

當她發現自己正在這又麻又涼的感覺裡尋找之前被替換掉的味道,她抬手給瞭自己一巴掌,把自己的臉都打偏瞭。

她正回臉,看著鏡子,對裡面鬢發濡濕臉頰泛著紅印的狼狽的自己告誡著:寧檬,你爭點氣,要點自尊。

為瞭能留下點尊嚴,是和過去訣別的時刻瞭。

她開始刷牙。用力用力地刷,每一下都是在清掃過去那男人留在她生命裡的各種印痕。

她刷到血都流出來。

那年遇到一個難纏的客戶,不依不饒地非要勸她喝酒。陸既明挺身而出,把客戶的酒杯“我來我來,跟她一個小秘書喝有什麼意思”拐到瞭他自己面前去,一連三杯地灌下肚灌得轉身就沖去外面吐。她把這件事刷掉瞭。

那年有客戶給他送羔羊肉,大草原上純奶喂大的羊,一口草都沒吃過。那肉嫩得能滴出奶來,市面上都沒得賣。他跟她說他吃羊肉過敏,讓她趕緊把肉拎傢去,別在他眼皮子底下鬧膈應。她回去燉瞭那肉,真是好吃得快哭出來。後來他一次次地吃涮羊肉,一次次過敏癥狀都沒有過。她把這件事也刷掉瞭。

那年有個項目的文件缺個章,她在辦公室門口聽到合作方在屋裡對他說:你秘書不是會點ps嗎?你讓她先P一個電子章的文件頂上去,紙質文件的章隨後肯定能補出來。他一聽二話不說就拒絕瞭:我秘書膽小,她幹不瞭這個。非P不可那就我來P得瞭,我比她有經驗多瞭。她把這件事也刷掉瞭。

第一年給他做秘書的過年前,她除瞭公司發的獎金,私下裡卡上又多瞭從他賬號打過來的兩萬塊錢。她跟他說陸總您是不是轉錯賬瞭。他噴著她說,你傻啊,很明顯這是我給你私下發的獎勵啊,這都看不明白你什麼智商?出去嘴別欠,別跟別人瞎顯擺哈,我可沒那麼逮誰愛給誰發私房錢。她把這件事也刷掉瞭。

她腸胃炎那次,躺在醫院的臨時病床上掛吊瓶。她床位旁邊的窗戶漏風,她躺著覺得冷,可是忍著沒有說。她太怕又給人添麻煩瞭。直到她打瞭個噴嚏之後,他站瞭起來。他走過來假裝看吊瓶裡的液體還剩多少。其實吊瓶裡至少還有一半的藥液。他一直盯著藥瓶看,沒話找話地硬表現著不耐煩:怎麼還剩這麼多啊?這一滴一滴的,可墨跡死瞭。他嘴巴雖然叨叨著,人卻一直站在那裡,沒有動。他好像一直在看著吊瓶裡的液體不耐煩,但其實她知道,他是站在那個風口前在替她擋風。她狠狠心,又狠狠心,把這一段過往,也用力地從她生命的痕跡裡往下刷。

她把混著血的牙膏沫子吐出來,讓水流汩汩沖走。她把過去那點藏在心底裡說不出口的猶豫不決,血淋淋地挖出來,和著牙膏沫,一起吐出去,被水流汩汩地,一並沖走。

關掉水龍頭,她擦幹臉。她從鏡子裡看到自己的眼神變得寒冷而堅決。每當人下過一個重要決定,她就會擁有這樣寒冷而堅決的眼神,這樣的眼神最能鞏固所下的決心,最能表達為瞭這決心她已經換瞭一個人。

寧檬告訴鏡子裡的自己,她現在是一個新的自己瞭,一個斬斷過去猶豫不決的自己。

跨年夜那天她沒來得及許這一年的目標和心願。寧檬現在想瞭想,補上瞭她這一年的目標和心願。

不再被過往的情緒糾纏。她要接受新的人,過新的生活,做新的她自己。

陸既明在地上躺瞭一會,他感覺孤獨寂寞要淹死他瞭。於是他開始作妖,打電話強行把曾宇航從城郊農傢院叫瞭回來。

他說,我摔倒瞭,爬不起來瞭,你不回來扶我,我就爛在地上化屍瞭。

曾宇航在手機裡對他咒罵不已:你死不死啊你!有本事你爛在地磚裡死成個琥珀!

嘴上雖然這麼說著,曾宇航還是飆瞭兩多小時的車趕瞭回來。

他敲門,問陸既明死沒死,沒死趕緊來開門。

陸既明要死不活地爬起來,把門栓拉開把人放進屋裡之後,又要死不活地躺回瞭地上。

曾宇航:“………………”

他真想沖上去跺幾腳跺死地上那坨臭無賴。這是喝瞭多少酒變得這麼賴的?

“怎麼瞭啊?怎麼就躺地上起不來瞭?”曾宇航從陸既明身上邁,企圖邁過去舒舒服服坐沙發。

陸既明一把扯住瞭他的小腿,把他拖瞭回來,讓他繼續局促在門口狹窄的空間裡,勢必自己不舒服也一定不叫別人舒服。

陸既明:“寧檬把我推摔的。”

曾宇航甩動小腿,費勁地甩掉陸既明的手爪子。

“哈?怎麼的,她把你推倒瞭,你就不起來瞭?放賴給誰看呢?有本事打電話告訴她:我被你推摔瞭,一定要你親親抱抱舉高高才能起來哦!”曾宇航捏著賤聲說完後面那句話。

陸既明慫瞭下去,不出聲瞭。

曾宇航連拖帶拽把他弄到沙發上。

陸既明忽然笑起來,笑得充滿報復和不懷好意:“老曾啊,寧檬教我那招被你偷師去瞭是吧?聽說你把小甜甜二話不說按到墻上親,被她扇個大嘴巴子啊,怎麼樣,臉還疼不疼?”

曾宇航咆哮:“滾你大爺的!你個初吻都在的傻逼笑話誰呢?小甜甜她就是典型的嘴上說不要心裡卻很想要,她雖然手上扇我,但心裡早就臣服於我的雄威瞭!”

陸既明開啟瞭神經病一樣的笑容模式。他神叨叨地自己笑瞭半天,笑得旁邊人直發瘆。笑得任何人都能看出來感受到,他其實一點都不想笑,因為他笑得比哭還難看。

陸既明停止笑聲後,喃喃地說:“誰說我還有初吻來著?剛剛就沒瞭。”

曾宇航瞪大眼:“真的假的?和誰弄沒的?夢姐?”

陸既明緩慢地一搖頭。

曾宇航眼睛瞪得更大瞭,眼角再扯一點仿佛要裂開一樣:“難道和寧檬?不會吧!!!怎麼做到的???”

陸既明聲音低低靡靡的:“我跟她說,她教的辦法一點都不管用,她問我她教瞭什麼瞭,我就親自演示瞭一下給她看。”

曾宇航反應瞭一下,怒瞭:“你跟寧檬說,是我試驗瞭她教的辦法不管用瞭???陸既明,你到處折我尊嚴,我殺瞭你!”

陸既明又掛上瞭那副比哭還難看的笑:“她以為是我對阿夢做瞭試驗不管用。”

曾宇航一下停在那。轉瞬他臉上浮現出無限同情。

“小檸檬心裡得多惡心啊!”

曾宇航對今日之混亂越發看不懂瞭。

他對陸既明發出瞭來自心靈的拷問:“明明,你到底幹嘛呢?你今晚這是發的什麼瘋?”

陸既明一瞬裡收起所有表情,連酒精帶給他的醉意好像都被收走瞭。

他靜靜地說:“今天中午我去看阿夢,看(kān)著她吃藥。我放下水杯的時候,她忽然跟我說:小明,我們試試吧。”

陸既明兩手扣在臉上,抹瞭一把。

“我等瞭小半輩子的話,她終於說出來瞭。可你猜那一刻我在想什麼?”

曾宇航不敢打擾他。他看著陸既明眼底浮現出越來越解不清的混亂。他怕自己一打擾,那些混亂會直接把陸既明拆分得精神分裂。

“那一刻我居然沒有欣喜若狂。我他媽居然在想,我也許應該跟我的不確定有個決斷瞭。”

曾宇航明白,他說的他的不確定,就是寧檬。

陸既明賴賴地笑起來:“於是我借酒壯膽,找瞭寧檬。我讓她再接我一次,這輩子最後一次瞭。這是我下的決心,以後我就不讓她動搖我瞭。可是我最後卻沒忍住,鬼使神差地就吻瞭她。“

陸既明的聲音窸窸窣窣的,有氣無力的樣子。他告訴曾宇航,說他自己沒有這方面的經驗,也不知道吻得到底對不對,是不是技術不好觸發瞭寧檬發怒的導火索。

曾宇航對他罵瞭句臟話,然後問他:“那你丫現在有決斷瞭嗎?”

陸既明捧著頭,整個人陷入迷惑:“我更亂瞭。”

曾宇航忍瞭又忍,終於忍不住說瞭可能會刺激陸既明的話。

“明明,真的,我覺得你丫你真渣!你混亂你還親人傢?簡直畜生!你代入一下寧檬的心理想想,一個有女人的男人,無緣無故親她,那是把她當成什麼瞭?你問問你自己,你這麼由著自己性子想什麼做什麼,是不是在傷害別人?你是不是在傷害寧檬?明明啊,我特麼都不知道說你什麼好瞭!”

陸既明靜靜地聽著,什麼也沒說,用雙手捂住瞭臉。他就一直維持著那樣的動作,一度讓曾宇航懷疑他是不是躲在自己的手掌後哭瞭。

這樣的他在曾宇航眼中,有點渣又很可憐。

他被他自己綁住瞭。他從小認定瞭一個愛情觀,有朝一日卻突然發現那也許不是真正的愛情。這發現太可怕瞭,接受這發現就是在顛覆他曾經對愛的信仰和憧憬。可是不接受這發現,他又抵擋不住那山洪暴發般無法言說的吸引。

可現在說什麼似乎都有點晚瞭。他已經錯過瞭顛覆的時機,夢姐已經答應他在一起試一試。那麼脆弱的夢姐,終於開瞭口瞭。他如果選擇繼續探索真心,去拒絕這份一直錯認的愛,那對脆弱的夢姐又將是怎樣一番打擊?

夢姐不能再遭受打擊瞭,連失落都不行,這些都會直接要瞭她的命。

曾宇航站在圈外旁觀著被不知不覺綁進同一個怪圈裡的三個人,他發現連他這個局外人都有點理不清這三個人的關系。所以他們幾個當事人又怎麼能理得清?

走一步看一步吧。

或者誰能快刀斬亂麻,誰也就解脫瞭。

寧檬第二天收到瞭陸既明的道歉信息。

他說很抱歉自己昨晚又喝多瞭,有點斷片。如果他做瞭什麼過分的事,他道歉。

寧檬看著信息忍不住笑瞭,笑得無盡嘲諷。

薄情不要臉的有錢人,做過醜事以後喝杯酒斷個片就好瞭,從此黑歷史那一頁就一掀而過瞭。

清醒的人活該要承受一切,多麼不公平。

寧檬掃瞭一眼信息就把手機甩到瞭一邊。

她還真沒有拉黑他。拉黑這個舉動的感情色彩是很強烈的,她隻有把誰還當成一盤菜時才會去拉黑他。

——陸既明?他現在已經夠不上一盤菜瞭。他已經隨著摻血的牙膏沫子順著下水道被沖走瞭。

寧檬咬著牙根,用泛疼的牙齦提醒著自己,她昨天做過的決斷。

過瞭正月十五,天氣漸漸暖和起來。在風和日麗的一個周末午後,寧檬接到蘇維然的電話。

蘇維然對她說,他借著過年放瞭個長假,借著這個長假他把自己的心情裡裡外外整理瞭一遍。

然後他說:“寧檬,明天有空嗎?如果有空,就陪學長回學校一起走一走吧!”

蘇維然說,他回來瞭,給寧檬帶瞭點老傢的禮物。他特意強調瞭一句:都是吃的,不貴。

去年過完年他也給寧檬帶瞭份禮物,一副精致手串,質地很好很漂亮。寧檬跟著石英沒少用眼神丈量手串項鏈什麼的,一看蘇維然送的串子的成色她就知道,它的價格也絕對是相當漂亮的,起碼靠她一整年的薪水她還買不起。

她斷然沒敢收那副手串,並且因為那個串子還躲過蘇維然一陣。因為她聽說那手串是他老傢一個當地企業大老板送給他的。對方絕對不會憑空送這麼貴重的禮物給他。送瞭,就絕對是有所求的。而這所求一定又是踩瞭法律邊界的。比如資質並不符合要求,卻想使個什麼小把戲發個債融個錢什麼的。

寧檬覺得蘇維然這樣得好處踩邊界做事是不對的,蘇維然卻不以為然覺得她有點過於保守。

於是兩個人不歡而散,寧檬也開始消極躲避蘇維然。

後來還是蘇維然服瞭軟,主動聯系瞭寧檬說:“你這丫頭,也真夠狠心的,不就一個手串嗎,還要和我絕交怎麼的?好瞭,拗不過你,我已經把手串還回去瞭。那麼現在,寧學妹,請問我們可以恢復邦交瞭嗎?”

那通電話之後,寧檬和蘇維然恢復瞭友好邦交。

她私下裡是略略有點成就感的,蘇維然身上的市儈和唯利是圖的勁兒,似乎讓她洗淡瞭一些呢。他似乎也在悄悄改變著呢,向著曾經陽光純粹的那個迷人學長。

寧檬欣然赴瞭蘇維然的約。隻是她發現蘇維然說的“一些不值錢的吃的”這個描述還是過於主觀有失公允瞭——他給她帶瞭一兜子的松茸和蟲草。

寧檬提著這堆大補的貴重玩意忍不住要笑:“學長,你說我要是補得因為噴鼻血而失血過多可怎麼辦?”

蘇維然笑著說:“不怕,到時我來給你輸血,我是萬能的o型。”

他說著這話時,笑容在陽春三月的陽光映照下,儒雅帥氣得一如從前。

因為有一大兜的東西做累贅,當天寧檬和蘇維然並沒有回學校去走一走。

但此後的日子,蘇維然約寧檬吃飯的頻率高瞭起來,寧檬欣然赴約,以一種迎接新生活的好心態。

一個星期後的周末,蘇維然又向寧檬發起邀請。他說上次重遊校園的計劃沒能實現,不如趁著天氣好,明天把這個計劃實現一下吧。

寧檬很久沒有回過學校瞭,雖然學校就在北京,可自從畢瞭業,她似乎就再沒什麼由頭和契機回過學校去。況且那裡承載著她酸酸澀澀的暗戀時光,潛意識裡也許她並不想回去去觸碰那一段酸澀不圓滿的過往。

現在重遊校園的建議被蘇維然再一次這麼一提,寧檬心裡還真就產生瞭那麼一些類似遊子思鄉的情緒。她答應瞭蘇維然的邀請。她也想回學校看看瞭。人在有瞭一點小成績的時候,最愛做的事就是回故地憶往昔。也隻有在這個時候回故地憶往昔,是最有味道最顯得往昔格外珍貴的。

她現在做出瞭點小小的業績,是時候回學校憶一憶往昔瞭。

陽光正好的午後,蘇維然和寧檬肩並肩走在曾經走瞭一遍又一遍的校園小路上。還是那條路,從校園門口筆直地往前伸,伸到頭拐個彎那裡有棟教學樓,那樓裡三層最左邊的教室,就是寧檬和蘇維然當年的初遇之地。

寧檬和蘇維然閑庭信步地第一站,就是那間教室。

那棟教學樓的外墻和樓裡的教室都被重新粉刷過瞭,潔白的墻壁和亮亮的墻漆讓老舊的建築煥發瞭新的生命力。寧檬從這煥然一新的狀態裡似乎得到瞭另一種啟示。

隻要肯改變,什麼時候都不晚,再老舊也能煥發出不一樣的光鮮。

蘇維然倒是有點傷懷的。想要追憶的痕跡偏偏被泯滅瞭的那種傷懷。

寧檬笑著寬慰他:“雖然現在教室的格局變瞭,桌椅都換瞭,可我清楚地記著呢,那次考試,這屋子裡一共擺瞭五列桌子,我在靠窗第二列,倒數第四桌。你在講臺上給我們監考。講臺掉瞭好大一塊漆,又舊又破,當時就把你這個小鮮肉學長反襯得越發的新鮮帥氣。

蘇維然笑起來,笑得滿心愉悅。

他說:“我也記得你那時的樣子。你像個發電廠一樣,明明膽子很小,還要膽戰心驚地給前後左右的同學發電傳答案,一副鬼鬼祟祟的害怕樣子,以為監考老師在講臺上看不見,其實我已經在上面看瞭你很久瞭。我那時覺得,這個女孩可真有點意思。”

寧檬有些不好意思起來,撩撩頭發臉皮發熱地笑:“原來我的動作那麼明顯啊?”

蘇維然的眼神撩繞在她鬢角發絲和指尖上,他微微瞇縫瞭眼,點頭:“可不是。”他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大,越來越燦爛,“那天我知道流動監考就要過來瞭,可你這個傻姑娘卻還在無私發電。我想保住你,別因為提供答案給四邊友鄰而搞得自己因為作弊沒瞭學位,所以我就下瞭場,往你那邊走過去,想站在你身邊擋一下,擋走流動監考的視線。可誰知道你居然以為我是去抓你的,自己要主動站起來自首,真是個傻姑娘!我趕緊把你按回去。”

寧檬記得那一按。他的手掌按在她肩膀上,溫柔卻有力,把她踏踏實實地按回瞭座位上。也就是那一下,把一股無言的悸動直接從她的肩膀上按到瞭她心上。她就是從那一刻展開她的校園暗戀的。

共有的回憶拉扯著時光,拉近瞭窗口前兩人彼此間的距離。

蘇維然忽然說:“我能和你說說我跟你學姐之間的事嗎?”

寧檬怔瞭怔。他沒說你想聽嗎。他說的是我能和你說說嗎。

前面那種問法,她可以很自然地選擇不想。可後面這一種問法裡面卻含著他特別想向她傾訴的意願,讓她覺得如果給出“不”的回答會非常傷人。

一種讓人張不開嘴說不的提問題方法,寧檬在心裡領教學習瞭一下。

然後她說:“學長你要是想說的話,我就聽著。”

於是他們沐浴在窗前陽光下,蘇維然娓娓地說著,寧檬靜靜地聽著。

蘇維然帶著一種經歷過滄桑而後才能從滄桑中脫身的超然,像講著別人的故事一樣,平靜地講述起那段也曾叫他刻骨銘心的經歷。

“畢業之後,我們一起到瞭國外。剛出去時,工作辛苦,我們手頭很拮據。貧窮總是能很輕易地誘發爭吵,於是那會我們開始天天吵架,因為誰都覺得自己為對方做瞭更多犧牲,誰都在一邊愛一邊覺得自己委屈。

“後來有個已經移民的國內富二代拼命追你學姐。你一定沒見識過移民國外的紈絝二代追求起女孩的伎倆有多可怕,內心定力稍微不強的女孩都會被他們拐走的。

“你學姐也被迷瞭心竅,她背著我跟那個富二代好上瞭。起初她還放不下我,腳踏兩船,後來船翻瞭——我發現瞭她劈腿的事實,和她攤牌,而她最終選擇上那個移民二代的岸。

“我自己度過瞭很艱難的一段時光。你學姐的背叛改變瞭我的人生、我的脾性和我的價值觀。

“我把精力全部投放在工作上,我要盡快做出點成績回國去。國外我是為她去的,她都跟著別人跑瞭,我還留在那幹嗎呢?

“我努力工作為回國做準備期間,我聽我們共同的朋友說,那個二代和她辦瞭酒席。酒席上她挺著大肚子,原來是母憑子貴進瞭豪門瞭。

“後來我回瞭國。

“忽然有一天她也回瞭國,並且她來找我。原來她過得並不如意,原來她和那個移民二代隻是辦瞭酒,根本沒註冊。她生瞭個女孩,二代很不滿意。二代說按他們傢族的規矩,誰先給他生兒子,他就和誰註冊結婚。你學姐說到那時她才知道原來還有那麼多女人在給他生孩子,她覺得自己就是個笑話。

“她回來找我,說她也不知道找我究竟要幹什麼,就是想見我,見瞭我她會好受一點。

“我最初和她重逢時也是迷惘的。可後來我發現我們誰都回不到過去瞭。我的生活裡已經插入瞭新的生命力,很寶貴的生命力,就是你,寧檬。

“去年的跨年夜,和你吃完飯我本來是要過去陪陪她的。記得那天送你回傢時你問我,我為什麼想在跨年夜請你吃飯。我當時告訴你說,因為重要的時刻我都想見見你。見見你,我就不會忘瞭我到底是誰瞭。因為我離開校園後的那點初心,也隻能從你身上還瞧得見瞭。後來你上瞭樓,我也打消瞭去陪她的主意。去年的跨年夜,我其實是一個人過的。

“冷靜地想瞭想之後,我明確地告訴你學姐,我一直單身,並不是因為她——我不是曾經滄海難為水、在等她回來。我單身隻是因為我已經不再相信愛情。而現在就算她回來也拯救不瞭我的不相信愛情。

“後來我把她送走瞭。那一次應該就是你在機場見到的那回瞭。

“這之後我們在大董吃烤鴨。你對我說:學長,希望你出走多年,回來仍是少年。

“那天我在大董一個人坐瞭很久很久。從大董出來的時候,我想我可能又可以相信愛瞭。

“寧檬,是你拯救瞭快要墮落到底的我。”

寧檬和蘇維然站在窗口前。午後陽光正好,曬得和青春年少時一樣,溫暖而充滿活力,迎著光看就會忍不住在內心激蕩起曾經的情懷。那是年少時對未來所懷有的美好憧憬。

寧檬站在窗口前迎著陽光看。她覺得自己仿佛找回瞭當年的那種激蕩情懷。

她身旁的蘇維然,他又好像是那個陽光少年瞭。那個儒雅帥氣笑容純粹的陽光學長。而她就是那個仰慕著陽光學長的天真少女。

陽光下,蘇維然看著寧檬。她的幾根發絲被微風吹亂,不貼合地從她耳邊跑走。他抬手,帶著陽光的溫暖和輕柔,把那幾根淘氣的發絲撩回到她耳後。他的指尖若有似無地也撩過瞭她的耳朵。有點癢,但她忍著想縮脖子的沖動。

他的指尖沒離開她太遠,它們繞到她的頭頂,很愛憐地一下下地撫摸。

“傻姑娘,做我的女朋友吧!”

寧檬微仰著頭,看著沐浴在陽光下的蘇維然。

在過往與現實的歲月交錯中,她有點恍惚。

她看著他充滿期盼的眼睛,被下瞭蠱一樣,笑著說瞭聲:“好啊!”

她像幫過去的自己跨越時空完成瞭一個未遂的心願。

陽光漸漸從窗口移走。寧檬從被照耀的恍惚中回瞭神。

跨越時空撒歡的情感被她收斂起來,理智重新回籠。

她對蘇維然很認真地坦白說:“學長,我剛剛,好像答應得有點沖動瞭。其實我現在的狀態不太好,我跳進瞭一個怪圈,我知道我有點喜歡的那人不喜歡我之後,我在竭盡全力地想要遠離他。可是總有什麼緣由又能把和他扯在一起。我又一次下決心要遠離他瞭。學長,我現在要是答應瞭你,我會有點瞧不起我自己,我會覺得我可能是在利用你躲開他。這樣的我,你現在還想跟我處對象嗎?”

“處對象”三個字讓蘇維然噗地一下輕笑出來。

“你把我從你學姐的泥潭裡徹底拉出來瞭,這是件多麼功德無量的事,所以我也願意把你從你的怪圈裡拉出來,我們一起步入正軌,怎麼樣?”

蘇維然邊說邊輕輕地拉起寧檬的手。

他的動作那麼溫柔、那麼多情,寧檬幾乎不忍心掙脫。

於是她就由著蘇維然溫柔多情地握著。

她在心裡朦朦朧朧地想,她這算是有男朋友瞭吧。

陸既明又把曾宇航叫到他腳下來打地鋪瞭,以心裡難受需要人開解之名。

曾宇航一邊自力更生鋪著地鋪一邊怒自己不爭:“我他媽真是賤!賤死瞭!你難受就難受,死不死,憑什麼讓我來打地鋪我就來?我他媽太賤瞭我!”

他就這樣一邊罵著自己賤,一邊鋪好瞭被子枕頭翻身躺瞭下來。

他抬腳踹床墊子:“說吧,這回又憋瞭什麼屁,怎麼把自己搞得這麼要死不活的?”

陸既明麻木得像被什麼鬼定住瞭全身一樣。他躺在床上,兩眼向上望著,像在看棚頂,其實視線卻對焦在一片虛空中。

“胸口悶漲,難受。“他一開口,絲絲拉拉的聲音嚇瞭曾宇航一跳。那聲音有氣無力地,活不起似的,好像虛空不僅拽走他的視線,也快把他整個魂抽走瞭。

曾宇航:“胸口悶漲啊?去做個B超啊,看是不是乳腺增生唄。”

曾宇航企圖用口不擇言刺激出陸既明的鬥雞品質。但他居然失敗瞭,陸既明躺得像具活屍一樣,把情緒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

“寧檬對我的態度有瞭很明顯的變化,她在很用心地疏遠我,我感覺到瞭。”

他念經一樣說出這句話。沒有平仄的語調聽起來像在描述一件置身事外的事。可曾宇航卻知道,陸既明這回的胸悶難受是走瞭心的。

他上一次這樣活屍般難過,是他母親趁他睡著瞭離開他。他醒瞭之後就像現在這樣,一副麻木不仁的樣子,用念經一般沒有平仄的語調,陳述瞭一下他不得不接受的事實。

——我媽不要我瞭。

後來夢姐出現在他生命裡,他那份缺失的母愛才被彌補回來一些。

可惜他以為那是愛情。

曾宇航嘆口氣:“明明哎,知道你現在這副狗德行叫什麼嗎?叫痛不欲生!我覺得你是時候看清楚自己瞭。”

陸既明沉默瞭好一會兒。在曾宇航幾乎認為他已經從麻木直接過度到睡眠中瞭,他突然又出瞭聲:“可是阿夢她現在需要我啊。她以前陪伴我,現在該我陪伴她瞭。”

原來他剛剛的沉默已然是他的內心在做掙紮與自我撕扯。

曾宇航在他的自我撕扯上又添瞭一份力:“你陪伴她可以有很多種方式啊乖兒子!你不一定非要做她爺們啊!”

陸既明的聲音像呼吸一樣輕:“來不及瞭,她已經開口瞭,她說她接受我瞭。我要是現在告訴她,我好像其實不愛她,我好像真愛的是別的女孩,你說阿夢會不會崩潰?”

曾宇航:“…………”

這他媽還用問,一定會啊!

曾宇航忽然覺得陸既明又可憐又可恨。他今時今日進退兩難的境地完全是他自己親力親為營造出來的。可怎麼辦呢,誰叫他是兄弟,還是智商隨年齡倒退的那種,隻能選擇關愛他。

曾宇航對陸既明說:“我有預感,你這次如果不找寧檬說明白,她會離你越來越遠,遠到和別的男人談戀愛結婚。希望到時你別後悔。”

陸既明又沉默瞭,隻是呼吸聲越來越重地彈在房間四壁上。

好一會,他說:“阿夢怎麼辦?”

曾宇航也變得撕扯瞭。

撕扯瞭一會他說:“反正如果是我,我會遵從內心,我會去試著跟寧檬說清楚,也會試著跟夢姐說清楚。我還會陪著夢姐,陪她度過這段難熬的時期,但是是以另外一種親情的方式。”

陸既明又好像睡著瞭一樣,無言地把隱隱加重的呼吸聲彈在房間四壁上,彈得曾宇航就快要迷糊過去的時候,他突然出瞭聲:“好,我去和寧檬確認一下!”

他像一個斷腕的壯士一樣地說。

陸既明打電話給寧檬,寧檬不接;發信息給她,她不回。她把自己變成瞭一個黑洞,專對他陸既明敞開的黑洞。

陸既明又氣又沮喪,最後氣變得越來越小,沮喪占據瞭他整個人。

他決定改變接近寧檬的方案。

陸既明和一傢院線大電影的制作公司搭上瞭關系,通過他的酒友朋友。

這傢公司三年來制作瞭幾部電影,票房都不錯,其中三部還過瞭億。

陸既明口頭要到瞭點該公司的投資份額,考慮該不該投的時候,他豁然開朗地發現找到和寧檬溝通的契機瞭。

自從那次他借酒行兇親瞭她,她就躲瘟神一樣地躲著他,躲得他也快得抑鬱癥瞭。

他把這個影視公司融資的項目拿去和石英聊。

石英是多麼玲瓏的明白人,她知道自己不出錢,而她的戰略合作夥伴來和她聊這個項目,那就不是真的想和她聊,而是想和她手下的某個姑娘聊。

石英很上道地對陸既明表明自己對影視文化方面的研究遠遠不比寧檬,所以她還是把寧檬叫過來,他們都聽聽寧檬的意見吧。

陸既明繃著端著地說瞭聲好。石英看破不說破,打瞭內線電話把寧檬叫到辦公室。

寧檬看到陸既明也在石英辦公室的時候,眼底劃過一絲不易被人察覺的抵觸。她禮貌地同陸既明打瞭招呼,用石英聽不出陸既明卻品得明白的一種疏離態度。

陸既明眼角跳瞭跳。

石英對寧檬說:“聽過xx影視文化傳媒公司嗎?做院線大電影的,好幾部片子票房都過瞭億,現在公司正打算融資,陸總有意想投一點,你幫著看看公司資質怎麼樣,測算測算投資回報率!”

寧檬的心情在石英這段話裡,起起落落仿佛坐過山車。

起初她聽到是傢院線電影的制作公司,她的興趣一下被提瞭起來——她是知道這傢公司的。她從去年開始就對影院院線感興趣瞭,隨著近兩年電影票房的井噴,她預感今年明年兩年影視產業將進入一個高峰期,未來一定會有很多資本熱錢湧進影視文化這個領域。她做過簡單的調研,去年全年,國內票房已經達到瞭290億,有66部影片票房都過瞭億。而今年剛剛過去的第一季度,影視票房已經達到瞭95.84億。隻春節七天的票房就有18.2億。按照這個勢頭,預計2015年全年票房超過400億一點問題都沒有。

從急速增長的電影票房裡,寧檬察覺到瞭票房市場的無限潛力,到瞭今年,她其實已經把影院院線作為重點關註和調研的目標之一。所以當石英提起這傢公司的時候,她非常的感興趣。

可當石英又說——陸總有意想投一點,你幫著看看公司資質怎麼樣,她飽漲得高高的情緒一下子就坐著過山車俯沖到谷底。

盡管她對陸既明提的這傢院線大電影制作公司非常感興趣,但她對陸既明這個人非常想保持距離。於是她措著辭,笑著對石英說:“陸總的項目,應該從陸總公司裡找人做比較好,陸總手下能人多,肯定輪不到我來班門弄斧的!”她想以這樣的方式委婉地推拒掉這份差事。

陸既明卻開瞭口:“公司如果確實不錯可以投,那就鷹石投資和既明資本一起做雙GP來投吧。”

這相當於陸既明在雙手捧著錢熱烈邀請石英一起來賺瞭。

收到分錢邀請的石英直接拍瞭板:“寧檬啊,你就陪陸總一起去看看這傢公司吧,哈!”

寧檬考慮瞭一下,如果單為忤逆這麼個指令而辭職,似乎有點不值得,她投出的項目還沒有豐收呢,她絕不能在領取到豐收果實前輕言離開。

於是她決定忍辱負重:“好吧,那我就陪陸總去看一下。”

那傢公司的地址在朝陽區。陸既明和朋友約好在那傢公司樓下見。

陸既明開著車,寧檬坐在後座上。一路上寧檬都低頭看手機,財經新聞已經快被她翻爛瞭,她還是執著地低著頭眼神不離5.5寸的手機屏幕。

她不能抬頭,隻要一抬,視線就能從後視鏡的折射裡和那位愛斷片的陸老板對上。

陸既明不斷地從後視鏡裡看向寧檬。寂靜中他幾次醞釀,想要開口跟她表達心事,可是看著她垂得堅決的頭,他幾次都話到嘴邊又吞瞭回去。太靜的氣氛讓人喪失開口的勇氣。

就這麼在滿車安靜凝重到逼近奔喪的氣氛下,車子達到瞭目的地。

陸既明和朋友匯合後,被朋友告知:“巧瞭,今天下午這公司開趴體,文化圈裡來瞭好多人,你可以趁機多認識幾個!”

朋友說完掏出手機跟影視公司的人打電話聯系,可怎麼打都沒人接。

朋友幹脆收起手機,對陸既明和寧檬說:“我哥們估計沒把手機帶身上。得瞭,咱們直接上去吧,反正之前都說好瞭的。”

寧檬就這麼和陸既明跟在這位朋友身後直接上瞭樓。

到瞭公司門口,寧檬覺得有點奇怪,公司的大門關得嚴嚴實實的。

說好的各路朋友來開趴呢?閉門怎麼迎客?

她心頭的疑問沒人解答。陸既明的朋友按瞭門鈴。

有人來開門,穿著制服。

陸既明的朋友笑嘻嘻往那人肩膀上一拍:“喲,今天的趴體還有角色扮演呢!”

穿制服的年輕男子表情都沒給一個,直接把陸既明朋友的手劃拉開,把公司大門穩穩一關,把他們三個人往旁邊一帶,聲音平板又嚴厲地說:“把身份證手機都拿出來,先登記,再到後面去驗尿。”

寧檬腦子裡轟的一聲。

春末半寒不暖的溫度,愣是把她額頭染上瞭一層汗。

寧檬被女警帶到女衛生間,陸既明他們被男警帶去男衛生間。

被帶走的寧檬,被迫當著女警的面小解瞭一次。她小解液體的一部分流進瞭一個小瓶裡。事後寧檬才知道那個小瓶是用來測人有沒有吸毒的。

她交瞭小瓶,跟女警走出廁所。她看到女警晃著小瓶觀察顏色變化,然後她聽到女警和另外的警員小聲說:“沒問題。”

於是她被帶到一個大會議室裡面。

她看到瞭陸既明和他朋友也在。他們都是滿臉懵逼。

她環視會議室,大傢都是臉臉懵逼。她的視線在人群裡驀的一頓。她居然看到瞭一個熟人。

她沖那人喊瞭聲:“安中!”

安中告訴瞭寧檬,在她來之前,這屋子裡到底發生瞭什麼。

安中說,他也是被搞影視的朋友拉來蹭趴的,可一來他就覺出不對勁瞭,公安局緝毒隊的直接進瞭屋就鎖瞭門,說接到群眾的舉報過來的。他們盯著每個人交出手機、登記身份證然後逐一驗尿。

之後進來一個驗一個,關門驗尿沒得跑。驗完沒問題的都在這屋,不在這屋的那就是出瞭問題。出問題那些人的尿檢結果都是陽性的,這表示他們在短時間內吸過不該吸的東西。

陸既明的朋友問瞭個名字,說他人呢。

安中臉色變瞭變:“你說的不就是這傢公司的老板嗎,他尿檢有問題,在隔壁呢。”

陸既明朋友的臉色變瞭。

寧檬問安中:“你朋友呢?”

安中臉色又變瞭變:“他也在隔壁。”

這回輪到寧檬臉色變瞭變,她很嚴肅地壓低聲音問安中:“你沒和你朋友幹一樣的事吧?”

安中豎起三根手指:“我發誓我沒幹過!我幹瞭我還會在這間屋子嗎?我不得到隔壁去瞭!”

寧檬松口氣。

這時候有警員在門口喊陸既明朋友的名字,說他提供的尿液有問題,要他再測一遍。

陸既明的朋友一出去就再也沒回來這個屋。

大傢在懵而焦灼的狀態下煎熬地等。終於緝毒隊收隊瞭。

最後緝毒隊拷走瞭四個人。影視公司老板,陸既明的朋友,安中的朋友,以及影視公司老板的女朋友。

從這傢公司裡出來,寧檬有點虛脫,她站在大廈前的空地上大口大口地呼吸。這是她第一次這麼近距離地接觸吸瞭那東西的人!

想想真是後怕,假如今天緝毒隊沒來,那麼接下來的趴體會變成什麼樣?會不會有人在喝的東西裡神不知鬼不覺地摻東西??

這麼一想,寧檬就覺得不寒而栗。

她走路腳軟,邁出兩步後差點跌倒。

陸既明趕上來扶她,被她一把甩開:“走開別碰我!”

她甩得用力且嫌惡,甩得陸既明皺起眉心發脾氣:“你發什麼瘋?”

寧檬沖他冷冷地笑瞭出來:“陸老板,這就是你身邊的朋友?真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

她寧檬從小清清白白做人,從來沒有因為今天這種情況被警察登記瞭身份證備案在冊過,從來沒有要當著別人的面被迫小解過,這些經歷讓她覺得屈辱和恐懼。

陸既明怔瞭怔後,吼瞭起來:“你覺得我跟他們是一樣的人?!”

寧檬在這離奇的經歷中也失瞭理智,對陸既明回吼:“總不會我是這樣的人,才讓我們今天有瞭這番遭遇吧?!”

陸既明瞪著她,運氣,一直運氣。那些明明想趁著今天對她說的話,似乎已經沒有機會說瞭。

他運著氣,把車鑰匙甩給寧檬,自己扭身走瞭。

幾天後曾宇航給寧檬打電話,問她知不知道陸既明發瞭什麼瘋,他一夜之間把他身邊的朋友和人脈都得罪光瞭。

“他身邊有一哥們吸瞭,他媽的他居然吸!然後那哥們被帶走瞭,據說是當著明明的面。回頭明明就在酒吧裡跟大瘋子一樣挨個問他那幫朋友還有沒有吸的,有的話趕緊站出來絕交,別連累別人。有人受不瞭他的氣跟他吵起來瞭,越吵越嚴重,吵得有人報瞭警,警察叔叔順便就把哥幾個都拉去驗瞭尿,得,還真他媽有呈陽性的!這回好瞭,所有人都疏離明明那個傻逼瞭!他現在簡直就是眾叛親離啊臥槽!”

寧檬握著手機沒說話。她告訴自己別慌。他作什麼妖跟她有什麼關系呢?

他是他,她是她,他們一點關系都沒有啊。

被堵在屋裡尿檢事件給寧檬帶來瞭一種很惶惶不安的影響。

事情發生後微博上立馬就有瞭新聞:經朝陽人民舉報,對某某公司進行突擊檢查,其中四人尿檢陽性,詳細情況在進一步調查中。

看著這條新聞,寧檬的心跳得一上一下地沉浮不定。

文化圈真是那東西的重災區,為瞭追求短暫的靈感,很多人不惜被那東西永久俘獲靈魂,這在她這個資本人士眼中看來,是多麼不劃算的一件事。

而更不劃算的,是這樣的事所帶來的風險。一旦圈裡藝人被發現吸瞭那東西,他自己被封殺事小,連累影視項目不能播出那才是損失慘重。

做影視,除瞭內容重要,人也一定要幹凈。

寧檬合計瞭一下,趕緊讓公司法務部訂立瞭一份和薈影視的補充協議。她帶著這份協議去找柳敏薈。

關於補充協議所涉及的事項,寧檬和柳敏薈是在薈影視的總裁辦公室裡私下聊的。這是寧檬的意思。

寧檬很直接也很鄭重地問柳敏薈,公司所有員工、藝人,是否都是幹凈的,保證不吸的。

柳敏薈豎起三根手指對燈發誓:所有人都是幹凈的,絕對不沾那玩意兒。

寧檬說:你知道一旦有人沾瞭那玩意兒,有可能給公司給項目帶來什麼樣的影響吧?

柳敏薈說:你放心,我知道那玩意兒沾瞭就摘不掉,所以一旦發現誰無緣無故打哈欠流鼻涕上趟廁所就好,我會立刻辭退他。

寧檬點點頭。然後她出其不意地問瞭句:“安中呢?安中吸嗎?”

柳敏薈愣瞭下。這是表達著“你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的一愣。寧檬看到他這個反應,心裡反而踏實下來瞭。

柳敏薈說:“我保證安中不會吸,誰吸他都不會吸。”

寧檬問他憑什麼做這樣的保證。

柳敏薈說:“安中他男朋友就吸這玩意,結果自己把自己吸沒瞭。人沒之後安中就得瞭抑鬱癥,好不容易才緩過來能出來正常工作瞭。他恨那玩意恨得要死,他絕對不會吸!”

寧檬於是覺得,這次在那個影視公司遇到安中,以及他的朋友被帶走,應該是個巧合。

寧檬和柳敏薈的會晤尾聲,她讓柳敏薈簽瞭那份補充協議,協議的主要內容是公司內如果有員工或者藝人吸那玩意,給投資者造成瞭損失,則由薈影視全權負責這個損失。

柳敏薈簽完這份補充協議後,搓搓下巴說:“嗯,我也得和他們每人都簽一份這樣的協議,誰吸瞭誰造成的損失得雙倍賠償給我,我看誰還敢瞎嘚瑟玩嘴欠!”

寧檬從柳敏薈的辦公室裡出來,怎麼都不是十分地放心。她四處找安中。

她得確保安中千真萬確是個幹凈人才行。畢竟他平時和尤琪接觸很多,她不能讓人有任何機會帶歪瞭尤琪。

她在一個角落的電腦桌前找到瞭安中。安中正帶著耳機改劇本。

寧檬把他叫到窗邊,東拉西扯地聊天。她不知道怎麼開口問會好一點:安中,你不碰那些東西的,對吧?

安中真是個玲瓏人兒。東拉西扯中,他突然指著樓下,對寧檬說:“寧檬你看,這是18層樓,摔下去必死無疑。我要是碰玩意兒就讓我從18層樓摔下去。”

寧檬一顆上上下下的心,輕輕地落瞭地。

寧檬回瞭公司。下班前,她接到電話,蘇維然說順路來接她瞭。

寧檬直發笑。晚高峰的東單,誰願意往這裡順路。

她告訴蘇維然,自己可能還要加會班,如果他能挨一下餓等一等她,她就把他接上來坐一坐。

蘇維然笑著問如果挨不瞭餓呢。

寧檬說:“哦,其實關心你是否挨餓這隻是個問問而已的客套流程,就算挨不住也得麻煩蘇總忍一下,上來等一等我。”

蘇維然笑得很開心,一種男人為女人甘心挨餓的開心。

蘇維然上來陪寧檬加瞭一會班,兩個人一起關燈鎖門離開公司。

電梯從上面下來,電梯門一打開,門裡門外的人不約而同一起發瞭愣。

電梯裡居然站著陸既明。

蘇維然自然地把手搭在寧檬腰上,把她帶進電梯。

隨後他微笑著和陸既明打招呼,叫瞭聲陸總。

陸既明回應瞭一聲,眼神從蘇維然身上連跑帶顛地溜到寧檬臉上,又從她臉上溜到蘇維然好像長在瞭她腰間的那隻手上,最後再把眼神調回到蘇維然臉上:“你們……這是?”他被那隻手吸引瞭過多的註意力,都不察覺自己問的這句話其實很八卦,並不得體。

蘇維然心情好,開開心心告訴他:“我這個小學妹終於肯從學妹變成我的女朋友瞭。所以,我來接我的女朋友一起下班。”

陸既明一下愣在那裡。

寧檬別開眼神並不去看他那副發愣的樣子。

蘇維然叫瞭陸既明兩聲“陸總”,陸既明回瞭神。

他笑起來,笑得臉色鐵青,擠出一點祝福的客套話:“恭喜你們倆,都得償所願瞭!”

他說著這話時眼睛一直盯著寧檬。寧檬目視前方,不給一點回應。蘇維然看瞭看陸既明,又看瞭看寧檬,收在寧檬腰間的手臂緊瞭緊,笑著說瞭聲謝謝。

寧檬和蘇維然一起吃瞭頓飯看瞭場電影。散場時蘇維然想親親寧檬,寧檬下意識地一縮肩膀躲瞭過去。

事後她對蘇維然使勁道歉,說自己絕對是膝跳反射般的非條件反射,絕對不帶有任何主觀抵觸情緒。

她甚至壯士斷腕一樣,豁出去地仰起臉對蘇維然說:“來吧學長,這回我準備好瞭,再躲我不是中國人!”

蘇維然笑著搖頭:“你這樣跟要壯烈犧牲一樣,我怎麼還親的下去。”頓瞭頓,他檢討自己,“是我把進程拉得太快瞭,你都沒有戀愛經驗,更別提接吻瞭,我要給你適應我的親密接觸的時間,不能操之過急。”

聽到蘇維然這樣說,寧檬咬著下嘴唇心虛地低下瞭頭。

她的初吻已經不在瞭,他別把她看得聖女一樣純潔啊。

蘇維然開車把寧檬送到她傢樓下。他想送寧檬上樓,被寧檬拒絕瞭——她覺得連上個樓都要送一送,這就有點太膩歪瞭。

蘇維然卻有些失落,說:“看來你還沒有和我進入真正的戀愛狀態。”

蘇維然說,女孩子真的進入戀愛狀態瞭,都是恨不得時時刻刻和男朋友膩歪在一起的。

寧檬想也許自己是過瞭那個熱情似火的青春年紀瞭。

電梯到瞭七樓,寧檬從電梯裡走出來,還沒等翻鑰匙開門,對門就是咔噠一聲開鎖聲。隨後陸既明霍地把傢門拉開,出現在寧檬面前。

他像換瞭個人,滿臉的凝重認真,問:“你真的還喜歡蘇維然嗎?你確定他是好人嗎?”

他問的沒有任何承上啟下,沒有任何寒暄過度,就那麼突兀地直奔他要的主題。

寧檬笑瞭,她用笑容告訴對方:這關你什麼事呢?

她笑著對陸既明說:“你以什麼立場問我這樣的問題呢?你不覺得自己多管閑事嗎,陸總?”

寧檬笑著說完話,笑著轉身,笑著開門進屋。她的笑容維持到門在她身後落鎖的那一刻,而後她像摘掉一副隱藏著真實自己的面具一樣,摘除瞭臉上的笑容。

陸既明絕望地看著那扇門打開又關合,看著它在視線裡決然地隔斷那道身影。他轉身回瞭自己的傢。關上門後,他兩手撐在大腿上,彎腰俯身,大口大口地喘氣。

心口又悶又痛,難過得想死掉。

寧檬剛剛問他有什麼立場問問題。

是啊,他有什麼立場呢。

陸既明把曾宇航找來喝酒,喝瞭整晚他隻說瞭一句話。

來不及瞭。

曾宇航實在受不瞭他的酒後復讀功能,把他按在墻角扇瞭幾巴掌,終於扇出瞭三句別的話。

她有男朋友瞭。

她男朋友不靠譜。

我來不及瞭。

曾宇航揪著陸既明的脖領子,沖他吼得吐沫星子都發射出來瞭:“你瞧瞧你現在這副窩囊樣!這還他媽是你嗎?喜歡你就去搶啊!不放心你就去搶啊!覺得他沒你好你倒是去搶啊!搶不來你再這副哭嘰尿嚎的德行好嗎?”

陸既明這回沒斷片。第二天一覺醒來他還清醒記得曾宇航昨晚差點把他震聾的那幾句話。

他覺得那話有道理,他怎麼都應該試一下,爭取一下。

於是午休時分,他早早下到一樓等在電梯口。他知道寧檬等下就要下來吃午飯的。他在等她,他要跟她說點什麼。他忽然變得很慫很怯很緊張,過往那些趾高氣昂他一分一毫都拿不出來瞭。他被這些新鮮的男女心思纏攪得都不像他瞭。

終於叫他給等到她瞭。

寧檬一從電梯裡出來,他就迎瞭上去,截住她的去路。

他攔住她,為防止中途發慫泄氣,他直奔主題開瞭口:“寧檬,你知道我為什麼和石英戰略合作嗎?”

這是一個聽起來很像公事的開頭,於是寧檬也很公事化地接瞭下去:“可能因為你和我們石總合作起來很合拍吧。”

陸既明馬上把這個公事化的旋律掰到瞭私人情感的頻道上:“不,不是的!我願意和她合作,原因很單純地就是因為你!其實有些話,那天叫你一起出去看項目的時候我就想對你說瞭,可是臨時發生瞭那樣的事就錯過瞭。”

他說得很直接,表達得毫無遮掩。他看著寧檬的眼神裡充滿一種今天說什麼都要告白的破釜沉舟的熱烈。

寧檬冷靜地迎視著他的熱烈:“陸總客氣瞭,我何德何能,值得您這樣較勁兒,這真是我的榮幸。”

陸既明的眼神著瞭火,火苗落在她身上熊熊燃燒:“我原來也不知道你憑什麼能讓我這麼較勁。但現在我懂瞭。你知道我後來為什不願意幫石英張羅錢瞭嗎?因為我看出她擺明就是利用你,因為她看穿瞭我就是喜歡你!”

陸既明說到這頓瞭頓。他清楚看到寧檬在他說“喜歡”那兩個字時,她的眼神跳瞭跳,她的眉心跳瞭跳,她的嘴角跳瞭跳。

他欣喜於那些跳動給出的情緒,於是他一鼓作氣地,終於問出瞭那句話:“你有沒有想過,其實我這麼愛和你較勁是因為我喜歡你?”

他終於說出來瞭。

他差點以為這句話說出來的時候自己會死過去,死於心跳加速,死於忘記呼吸。

寧檬的五官卻再沒有出現像剛才那樣跳動的痕跡。

她隻是淡漠地看著他,聲音平靜到幾乎有些壓抑地問:“你這是什麼意思?逗我很好玩嗎?”隨著她自己問出的每個問題,她的臉色在平靜壓抑中都沉下去一分,“你不覺得自己這樣很輕浮草率嗎?你這樣對得起你執著瞭那麼多年的阿夢嗎?”

陸既明急起來,辯解著:“我其實……”

寧檬打斷他:“陸總,我,有男朋友瞭。也請你,自重。”她就這麼抑揚頓挫擲地有聲地截斷他要說的話。

陸既明聽到自己身體裡好像哪裡有瞭碎裂掉的聲音。

他看到蘇維然走瞭過來。

他似乎剛出現,又似乎已經埋伏很久沒有錯過任何重要劇情。

他就這麼非常踩點地出現瞭,抬手往寧檬腰間一勾,勾得他們立馬很近地貼在一起。他用親昵的肢體動作彰顯著他男朋友的身份。

蘇維然攬著寧檬,客氣友好地問陸既明:“陸總,要不要和我們一起吃午飯?”

陸既明搖搖頭。

他寧可餓死也不會想要和這個男人一起吃午飯。

瞧瞧,這才好上幾天,就中午晚上地往這跑,真他媽討厭。

他憤恨地在心裡罵著人,邊罵邊聽寧檬對他說再見。然後她和她那遭人厭的學長貼得那麼近地走掉瞭。近得簡直辣眼睛。

他才不想跟她說再見。他隻想對她說完剛剛沒來得及講出口的那句話。

——我其實,喜歡的是你。

午休時間短,蘇維然本來說就和寧檬在負一層吃個泰國菜就好。但他遇到陸既明後好像被打開瞭胃口,臨時起意決定開車帶寧檬出去吃長安商場附近的菌菇火鍋。

寧檬綁好安全帶,蘇維然發動車子,在東方廣場B3停車場堪比DNA雙螺旋結構還螺旋的出口路上盤旋上升。

蘇維然打好方向盤的角度,讓車頭順著螺旋道完美盤繞。寧檬有點暈暈的。有點暈中,她忽然聽到蘇維然問自己:“你說的讓你掉進怪圈的人,是他嗎?”

這問題聽起來問得漫不經心的,卻把寧檬問得精神一凜。

她以為她藏得那麼深,那麼好。

可原來早已經被人看透看清瞭嗎?

她轉頭,鄭重而堅定地,對蘇維然、也是對她自己,許諾般地說:“學長,那人是誰都不重要瞭,真的。我既然答應和你在一起,就一心一意和你在一起。”

蘇維然轉頭沖她一笑:“我知道的!”

他握著方向盤的手,骨節有點泛白起來。

倏然施加在方向盤上的力道有些偏,車頭一扭差點擦在旁邊墻壁上。

寧檬驚得後背向後一挺。

還好蘇維然及時調整瞭方向盤的角度,車子有驚無險地貼著壁角擦過去,結束盤旋,沖出地面。

視野一亮,車子帶著兩個人沖進天光裡。

天光沖進人眼中的同時,在人心裡也投下瞭影子。

晚上曾宇航問陸既明,情況怎麼樣,想講的話講明白瞭嗎。

陸既明還是重復他昨夜喝多後的那句話:來不及瞭。

曾宇航從清醒的陸既明嘴裡聽到這四個字時,終於確認瞭一件事:他這個蠢驢哥們的真正初戀,恐怕大勢已去。

他問陸既明:“以後怎麼打算?”

陸既明哈哈哈地狂笑起來:“這話讓你問的,好像我從此以後要活不起瞭似的。至於嗎?至於嗎?”

他咆哮般的問句,與其說在吼曾宇航,不如說在吼他自己。

他把這一陣子的傷情苦惱、迷惘糾結,都在這兩聲吼叫裡從臉上抹走瞭,他的表情又變成瞭從前的囂張乖戾。

“就這樣吧。我先陪著夢姐把她的病治好,其他的我先不想瞭。”

聽瞭陸既明剛說的這句話,曾宇航一下怔在那裡。陸既明刻意的吼都沒能把他震住,可那兩個順口而出的字卻把他震住瞭。

陸既明說,夢姐。

他從二十歲起就從夢姐改瞭口,堅持叫阿夢。快三十歲這一年,他居然又改回去瞭,改得這麼不著痕跡。

所以他已經醒悟自己對兩個女人的愛的不同瞭吧。長輩之愛與男女之愛。可是有什麼辦法?他的醒悟來晚瞭,來不及瞭。

一夜之間,陸既明仿佛又回到瞭從前的陸既明。自從寧檬離職後這一年多來,他不知不覺變得沒那麼暴躁、沒那麼愛發脾氣、沒那麼擰巴瞭——可是這些變化,這些發生在近兩年時間裡平攤在幾百個日夜的變化,就那麼在一夜之間全部蒸發瞭。

他又變成從前那個囂張跋扈脾氣乖戾的陸老板。他又變得趾高氣昂的,又開始用鼻孔丈量別人的人生海拔。

他表現得很強勢。曾宇航卻有點心疼他。

曾宇航知道,這樣的陸既明隻是在以一種奇怪的方式折磨自己——他在逼自己找回從前的感覺,做回從前的陸既明,從前他還沒喜歡寧檬、隻一心惦念夢姐的那個陸既明。

最會自欺欺人的人,就是可憐人。曾宇航覺得陸既明真可憐。

曾宇航和陸既明一起在電梯裡遇到過寧檬。面對面時,陸既明一副若無其事的狂霸樣子。等寧檬轉過身去朝前站著之後,他的狂霸樣子就開始在臉上裂化,他的眼神會變成一張網,綿綿密密地罩向人傢,分寸不移地盯著人傢看。

偶爾撞見蘇維然來接寧檬就更不得瞭瞭,這位陸先生在兩個人前腳一走他後腳立刻就開始展現萎靡。

曾宇航無比感慨。

果然,人都是被偏愛時有恃無恐,得不到時又永遠在騷動。

愛而不得,這也許就是他曾經不懂愛的代價。

初夏時分,陸既明和石英又合作瞭一單定增。

寧檬沒有參與這單項目,她對石英的說法是:這樣的項目我已經做瞭好幾個瞭,還是把鍛煉的機會留給新來的人吧。

石英於是安排瞭其他人員負責這個項目,陸既明也沒有提出異議。

隻是在項目運作過程中,石英很感慨地告訴寧檬:“你負責項目對接的時候,第一次也出現瞭紕漏,那時候我其實是想過的,怎麼眼下的年輕人的業務能力這麼不禁推敲瞭。可是現在這麼一對比,我才算明白,寧檬啊,你當年把項目各方的關系處理得很好很好瞭,真是給我省下瞭不少麻煩。”

寧檬後來才知道,公司負責這單項目的新同事,懟天懟地,懟老板懟客戶,自恃專業技能傍身,狂得不得瞭,對誰的質疑和催促都七個不服八個不忿,把石英的LP都快懟爆炸瞭。

石英說,聽那個同事講起LP的難纏,確實有點叫人無法忍受,於是他把LP懟得快要爆炸聽起來似乎挺解氣。可實際上,這種解氣是建立在得罪瞭石英的人脈資源基礎上的,最後還是要她石英去哄LP,去道歉,去修復關系。

項目快做完的時候,石英忍無可忍地把那個同事辭退瞭。

她找來寧檬,商量著說:“其實項目進展到這個程度也差不多瞭,沒什麼工作量的。但假如後續還有什麼事項需要跟進,寧檬啊,你來幫我弄吧,現在看起來,論忍辱負重和維系客戶關系方面,誰也不如你。”

石英難得這麼苦口婆心地求人,寧檬知道她一定也是被那個前同事折磨得快崩潰瞭。反正這單項目也要做完瞭,她答應下來幫忙善個後也不會丟錢或者掉塊肉。

寧檬應下瞭石英的差事。

她應下之後,一直也沒什麼事。隻是周日的時候,她突然接到瞭陸既明的一通電話。

陸既明在電話裡告訴她,他人眼下不在北京,但有份文件信托急要,得她幫忙現在就送過去。

公事上寧檬一點不摻個人情緒,她立刻應下差事,問陸既明:“那份文件現在在哪?以及我拿瞭文件之後送去哪?”

陸既明說:“文件現在在我傢裡,你需要過去取一下,然後送到安外大街。”

寧檬就在傢裡。她直接夾著電話走到對門,問陸既明:“你門密碼是多少?”

陸既明流暢地說瞭一串數字後,說:“取後六位,就是門密碼。”

寧檬一下怔在那裡。

她第一次聽到有人把她的手機號背得如此流利。

她忽然就要翻騰起什麼情緒來,但這隱約的什麼情緒被她警戒而及時地死死壓瞭回去。

她平靜地問陸既明:“你怎麼用我的手機號設密碼?”她的聲音語調是有點抵觸的那一種,就像自己的領地被人不告而侵瞭一樣。

陸既明哦瞭一聲,說:“這個啊,你也別多心,我以前總打電話給你安排你幹這幹那的,也就記住瞭。早先的密碼在我喝多之後被曾宇航那兔崽子知道瞭,我得改一個他不知道的,省得他不打招呼就沖上來開趴。”

寧檬平靜地“嗯”瞭一聲,說:“沒多心,但你還是改一個密碼吧,你這麼用我的手機號,總歸不是太好。”頓瞭頓,她把話說得稍微明瞭瞭一些,“如果被我學長知道瞭,解釋起來不是太方便。”

陸既明在電話裡的聲音聽上去輕瞭許多,像實心的音質現在突然變成瞭空心的。

他說:嗯,好,等我回去的吧。

寧檬收瞭線,胸腔裡有點心不著地的唏噓。她定定神打算按密碼,忽然後背一毛。有人在她身後!

她連忙回頭看,居然是曾宇航。

剛剛她在專註講電話,第六感閉合瞭,竟然沒感知到曾宇航過來瞭。

她對曾宇航說,她是來幫陸既明取資料的,陸既明今天不在傢,他過來算白跑一趟瞭。

曾宇航搓著手興奮地獰笑:“他在不在傢現在已經不重要瞭,老子現在知道他的門密碼瞭哈哈哈哈哈!真是磨破鐵嘴問不出,得來全不費功夫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寧檬:“…………”

寧檬徹底失語在這串狂笑聲裡。

陸既明辦完事情回北京的時候,很驚沒喜地發現瞭曾宇航正帶著一群他一個都不認識的人在傢裡客廳開酒會。他問曾宇航怎麼進來的,曾宇航騷兮兮地說:“靠我老鐵啊!”

他氣炸瞭,轉身去敲對門,喊著寧檬的名字。

寧檬從房間裡出來,對他的火氣有點不明所以。

陸既明怒氣沖沖問:“你把我門密碼告訴曾宇航瞭?”

寧檬無辜地否認:“我沒告訴他。”陸既明臉上的怒變成疑惑。

她繼續說:“但你給我打電話的時候他聽到瞭。”陸既明臉上的疑惑又變回瞭怒。

最後寧檬說:“所以你趕快改個密碼吧。”

陸既明臉上的怒出現瞭一個斷檔,斷檔的空隙裡所溢出的神情似乎是遊移不定。但他馬上又把怒續上瞭,遷怒地吼著說:“下回接電話註意點,涉及商業機密怎麼辦?”

寧檬:“……”

這記被遷怒的責怪,挺冠冕堂皇的,行,她認瞭。

幾天後蘇維然來接寧檬去看電影。

他在樓道裡遇到瞭曾宇航。曾宇航正鬼鬼祟祟地貓腰在對門門口翻著手機通訊錄。

蘇維然眼尖,清楚看到曾宇航把通訊錄翻到寧檬那一頁。然後他對著寧檬的手機號,在門鎖上按下瞭數字。門咔噠一聲開瞭,曾宇航進瞭屋。

蘇維然站在電梯口,看著那扇門,看著那道鎖,垂在兩側的手握成瞭兩個實心的拳。

晚上的電影他一直看得有點心不在焉。散場之後,寧檬拿起手機看時間,他一下被手機這個物件刺激到瞭,於是他用很漫不經心的語氣很有心地提瞭句:“我今天去接你的時候看到那次投資會上見過的那位曾先生,他居然對著你的手機號在解對面門的密碼鎖。”

寧檬心裡咯噔一下。

陸既明居然還沒有改門鎖。

她正瞭正神色,對蘇維然解釋:“學長,我也是最近知道的這件事,我問過他為什麼這麼做,他說因為之前我給他做秘書的時候他經常打電話給我佈置任務,所以就記熟瞭我的號碼,設置門鎖密碼的時候就順手拿去用瞭。我已經跟他說過這樣不合適,也已經明確叫他改瞭,我不知道他怎麼腦抽還沒改,明天我會跟他說讓他盡快換掉的。”

解釋完來龍去脈,寧檬對蘇維然保證:“學長,我跟他之間,沒有曖昧,真的。”

蘇維然那隻一晚上握成實心的拳,終於松瞭勁。

寧檬靜靜地梳理瞭一下她最近和陸既明之間有點凌亂的狀態。

梳理好瞭,她去按瞭對面的門鈴。

陸既明打開門時臉上的表情是有點意外之喜的。他這樣的反應看得寧檬內心沉重。

他這樣子的狀態哪怕早出現一個月,她或許也不會像現在這般,死掉瞭一顆心,又復活瞭另一顆心。

她對來開門的陸既明說,有些話想和他聊一下。

陸既明把她讓進瞭屋。

喝瞭杯水,潤瞭喉,定定神,寧檬起瞭話頭。

她對陸既明說:“那天曾宇航對著我的手機號開你的密碼鎖的時候,我學長看到瞭。”

她看到陸既明眼裡有抹光暗瞭下去。

她定瞭心,不為所動,接著說下去:“陸既明,你這樣,其實會讓我們變得……有點難堪。”

她不再看他的表情,半低著頭,皺皺眉,又松開,然後抬起頭,做出微笑,深呼吸後把接下來的話一鼓作氣地說完。

“我一直覺得我和你的關系有點難定位。我們不再是上司下屬,也不是各種類型的朋友,也不適宜發展任何男女關系。

“我以為難定位的話,我躲著你就行瞭。可是事實證明,我也躲不開你,就算我私下躲著你,工作上還是不得不接觸。既然躲不掉,那不如我們就來認定一種光明正大不叫對方難堪的身份關系吧。

“從前我做你秘書出身,我總覺得我是低你很多的,我不夠資格和你做朋友。但我現在好歹也是個寧總瞭,我也做瞭好多項目瞭,我覺得我應該夠資格做你的朋友瞭吧?

“所以我們,就做朋友吧,純潔的男女關系那種,誰也別再說些奇怪的話做些奇怪的事,就都客客氣氣的,誰也別越瞭界。我們彼此都有各自該負責的人和該負的責任,你說對嗎?你覺得這樣可以嗎?”

寧檬的一番話說完,陸既明靜默瞭很久。

然後他也微笑起來,說:“好啊,朋友。”

寧檬對他回以點頭微笑。

對於他們最近有些凌亂起來的關系,或許這樣是最好的解決方式。

畢竟跟動心和縱情比起來,克己和責任更重要。

寧檬臨走時再次提醒陸既明:“你記得換門鎖密碼。”

陸既明什麼也沒說,隻嗯瞭一聲。

嗯得很失落的樣子。

晚上他在朋友圈裡發瞭條狀態。沒有文字也沒有配圖,隻有一個標點符號。

他發瞭一個句號。

寧檬是在睡前刷朋友圈的時候看到這條狀態的。

曾宇航在下面留瞭個言,配著可憐捧臉的黃豆表情說:明明呀,對不起啊,我今天專註征服小恬恬忘記是你生日瞭……周末給你補上!那什麼,句號是啥意思啊?啥東西完結瞭嗎?

陸既明回復他:嗯,我把三十歲之前傻逼的自己完結瞭。

寧檬手一抖,差點不小心點個贊。

原來今天是他生日,他進入而立之年的分界線。

一個月後,之之科技完成瞭被上市公司收購事宜,之之科技的股東擁有的上市公司股票開始進入鎖定期。

而薈影視方面,寧檬和柳敏薈見瞭一面,討論瞭一下柳敏薈他們的超級網劇《快對我為所欲為》的拍攝進度情況。

柳敏薈說劇馬上就要殺青瞭,一切順利。

他順便給寧檬帶來一個消息:“我一個哥們做遊戲的,看完咱們這個劇的分集內容之後覺得咱們這個懸疑奇幻劇非常適合改成遊戲,最近他正跟我談這事呢,寧檬你覺得改遊戲這事怎麼樣?”

《請叫我總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