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抗聯第七旅

巖谷川自從見瞭石原莞爾以後,回到監獄的一路上耳邊總是回蕩著石原莞爾的話:“你的對手內心世界比你強大。”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巖谷川深深自責。這個周末的晚上,他不認同李延慶代他履行典獄長的職責,親自領著雄井和李延慶一幫人在監獄走廊來回溜達,找出漏洞,其實是為瞭擺脫這種自責。他要證明自己的內心其實更加強大。喬群的挑釁讓巖谷川先是憤怒,然後卻是興奮,他不相信狂傲的喬群會越獄成功,自己管轄的監獄會被喬群找到漏洞嗎?他感到緊張。巖谷川在走廊裡遇見瞭獄醫翟醫生,他問道:“79號怎麼樣?”翟醫生鞠躬回答道:“踝骨骨裂,恢復正常至少要三個月。”

巖谷川回到他的典獄長辦公室,屋子裡十幾個日軍和獄警站成一排,他命人把監獄佈防圖平鋪在地上。巖谷川沉默地看著這張佈防圖,良久,他用教鞭在圖上最後一擊,說道:“在這裡增加一個二十四小時監視哨,隻要發現異常,立即鳴槍報警。”巖谷川回到自己的椅子上坐下,問李延慶:“李科長,你覺得怎麼樣?”李延慶恭敬地回答道:“滴水不漏,就連蒼蠅都飛不出去。”巖谷川心思縝密地看著李延慶,他在想李延慶下轄的監獄是如何讓喬群越獄成功的,僅僅是喬群幸運還是監獄管理漏洞百出?他緩緩說道:“這不是我想要的。就我的本意來說,我希望越獄者能找到疏漏,心存僥幸,在越獄就要成功的最後一刻,遭到我們致命的一擊。這樣,我會省掉很多煩心事。”

到瞭放風時間,監獄大院裡囚犯們排著隊,輪候著等待在內墻的三個水龍頭下裸身沖澡。院子裡到處都是持槍警戒的日軍和獄警,他們看著沖澡的犯人如臨大敵般緊張,多數犯人卻是輕松自在地等著看一場好戲,他們私下已經下瞭賭註,押在先遣軍被俘的這幫人能夠越獄的不在少數。監獄的四圍大墻上,十幾個工人正在加修電網,四角的哨塔上,槍口和單筒望遠鏡對準瞭院子裡的囚犯,另有四五個哨兵在監舍的房頂上或站立或走動,獄警把自己搞得神態森然。輪到喬群沖澡瞭,他借故腳疼,讓他身後的囚犯先去洗,等再輪到他時,他站到瞭和謝鐵驊相鄰的水龍頭下。謝鐵驊把水龍頭擰到最大,讓水流聲淹沒說話聲。謝鐵驊背對著外面,臉望天,用暗語說:“今天夜裡好像有雨啊!”喬群大聲回答道:“肯定。”

耳邊傳來汽車的引擎聲,巖谷川駕著一輛吉普車出瞭監獄大門。謝鐵驊看在眼裡,轉過身背對喬群,哼起京劇《空城計》裡司馬懿的唱段:“本都督在馬上用目測定,諸葛亮在城樓飲酒撫琴。”喬群接著唱《空城計》裡諸葛亮的唱詞:“你莫要胡思亂想心不定,來來來,請上城樓聽我撫琴。”這個唱段是隻有他倆才明白的暗語,兩人哼唱著,彼此心領神會。一個獄警聽到瞭,隻道是犯人傻樂和,不耐煩地高聲吼罵道:“唱什麼唱?快點!”

奉天到瞭多雨時節,躲在傢中的人們聽屋外炸雷聲聲,已經心生怵意,再看見大雨如瀑佈般飛流直下,更是倦於出門。此刻張之勇待在傢裡,和他同在屋簷下的還有七個哥們兒。張之勇環視各位弟兄,沒有說話,隻是從一個大佈口袋裡往外掏槍,有長槍、短槍、獵槍、土造的火藥槍。他每掏出一支槍,都鄭重地拍在案桌上,一雙雙手也鄭重地拿起一支支桿槍。七個漢子站成一排,室內氣氛凝重。

張之勇看看大夥,緩緩地說:“有句話我要挑明,從前你們跟我打打殺殺,就為瞭圖個風流快活,大碗酒大塊肉,泡馬子逛窯子。從今兒個起不是瞭。聽說過先遣軍嗎?”大夥相視點頭,有人豎起大拇指。張之勇接著說:“要是報號的話,大哥我是先遣軍的連長,要是不打散,沒準兒混上團座瞭。”大夥驚詫聲聲,一個兄弟說:“弟兄們背後議論,說你跟過去做派不一樣瞭。”另一個兄弟插話說:“比過去有樣瞭。”張之勇朝地上呸瞭一口,說:“狗屁,我還是我,要說不一樣,我現在專跟小日本子過不去,這是條死道,我也不想難為你們,哪個想不開,槍留下,走人就是。”張之勇目光掃過去。一個兄弟指著墻上小桃紅的遺像說:“就沖她,我們也跟著大哥。”兄弟們紛紛說:“大哥發話吧。”張之勇決絕地說:“出發!”

張之勇帶著幾個弟兄順利偷來大漢奸傢的一輛民用卡車。他開著卡車,不敢疾駛,怕引起別人註意。卡車平穩地行駛在奉天城裡,出瞭城,到瞭城郊公路上,張之勇開始加速。到瞭奉天監獄附近的樹林旁,張之勇停下車,低聲吆喝弟兄們兵分兩路,一路匍匐前進,在夜色掩護下鉆進監獄前的一座廢墟裡。這裡斜對監獄大門,可以隨時接應越獄者。另一路上山,從山頂可以俯瞰監獄,對監獄的哨塔構成火力威脅。

此刻喬群在監獄的“豬籠”裡卸去瞭手銬,他耳朵貼在鐵欄上,傾聽著走廊的動靜,一會兒,走廊裡傳來獄警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喬群貼墻靠窗,聽見走廊的腳步聲越來越近,突然慘叫一聲,直挺挺摔在地上。獄警從鐵窗裡望瞭一眼,喊來另一個巡查的獄警,兩人打開鎖,進瞭監舍。一個獄警見喬群躺在地上,朝他的屁股踢瞭一腳,沒動,猶如蟄伏的狼,在靜候最佳的攻擊時刻。另一個獄警蹲下,用槍托砸喬群的小腹,罵道:“你小子裝死!”

喬群突然一手抓住槍托,另一隻手瞬間把手術刀送進獄警的心窩。另一個獄警嚇蒙瞭,正要奪門而逃,喬群飛起一腳,將對方踹倒在地。喬群死死地扼住對方的喉嚨,直到對方咽氣。一分鐘後,喬群穿著獄警的衣服,拎著槍走出“豬籠”。他似乎一點不緊張,臨出獄門前,竟然把手術刀在指間舞動瞭一回。刀繞指旋轉,喬群一把抓住,突然使勁拋出。十幾米外,擔任夜間哨的菅直二隻哼出一聲就倒下瞭。摘瞭菅直二的槍,喬群肩扛三桿槍,貼著走廊的墻飛躥到羽字號監舍。問題出現瞭,喬群用自制的萬能鑰匙怎麼也打不開拳頭大的鎖頭。急迫中,喬群用槍托猛砸,鎖頭當啷落地,謝鐵驊、花駒和黎明奪門而出,喬群把兩桿槍分別給瞭謝鐵驊和花駒,黎明急瞭,低聲吼道:“我的槍呢?”喬群手起一槍,將聞聲跑來的日本兵撂倒,對黎明說:“你的槍在那兒!”喬群接著奔去另一個牢房,僅僅一分鐘後,周五斤、張百正等也逃出牢門。

夜幕下,奉天某日軍駐地院內熱鬧非凡,院子裡聚滿瞭日本官兵和眷屬,他們在慶祝盂蘭盆節。這個節日首先要舉辦一場盛大的魂祭。闊大的操場上,點燃瞭兩三堆篝火,人們站成一個大圈,圈內的男人女人穿著和服和浴衣,伴著鼓樂載歌載舞。巖谷川著浴衣舞在其中。省城的一些漢人要員也被邀請來參加魂祭活動,其中有剛剛走馬上任的靖安隊大隊長翟舉人。廣瀨植人出現在翟舉人身邊,對翟舉人說道:“翟大隊長如果有雅興,不妨下場跳一曲,體會一下大日本帝國的文化。”翟舉人微微一笑,不為所動。他知道每年農歷七月十五這一天,日本人稱為盂蘭盆節,是起源於中國北魏年間的道教中元節。道教稱它為地官赦罪日,佛教則稱之為盂蘭盆節,也是佛歡喜日,要眾僧在這一天自恣,檢討過失,真心懺悔。中國的湖、湘、川、陜一帶則稱之為鬼節,是祭奠祖先。普度孤魂野鬼的節日。傳至日本,不知道怎麼就成瞭最重要的民間節日。廣瀨植人見翟舉人單笑不語,似乎缺乏對日本眾神的敬畏,接著說道:“關東軍請來天照大神,我相信它在這裡受到瞭禮遇。”

翟舉人見廣瀨植人執著的樣子,覺得應該開口說幾句,可是,說什麼呢?“滿洲國”的老百姓相信女媧補天的傳說,而天照大神傳說是一面鏡子吸進瞭女媧補天遺漏下的一塊五彩石才有瞭靈性,成瞭日本的祖先和守護神,這樣一來怎麼能說服“滿洲國”的人去相信這個天照大神呢?他思來想去,還是無法開口。廣瀨植人見他猶猶豫豫不說話,語氣生硬地問道:“你有什麼疑慮嗎?”翟舉人說:“我擔心它水土不服。”廣瀨植人“嗯”瞭一聲,神情不悅。翟舉人隻好解釋道:“請別誤會,我是說滿洲人刁蠻率性,什麼都信,比如玉皇大帝、王母娘娘、財神爺、灶王爺、閻王爺、菩薩、耶穌、巫術、法術、木刻人形、佩玉,其實什麼也都不信。”翟舉人說得不慌不忙,廣瀨植人也不再多說瞭。一個日本士兵擠進跳舞的人群,對興高采烈的巖谷川耳語瞭幾句,巖谷川頓時臉色大變,沖出瞭人群。

監獄的槍聲已經亂作一團。在監獄大門值夜哨的兩個獄警正要鎖大門,躲到屋子裡的翟醫生朝一個獄警開瞭一槍,那個獄警被擊斃,另一個獄警沒有辨清子彈的方向,竟在慌亂中躲進瞭醫護所,大呼小叫:“翟大夫!”翟醫生迎出來,冷靜地問道:“怎麼回事?”獄警慌慌張張地說:“不好瞭,一幫老犯炸營瞭!”翟醫生朝他身後看去,說:“慌什麼,註意你身後!”獄警一個急轉身,倚著門框舉槍向外,翟醫生把手槍頂在獄警的腰上,瞬間發出一聲悶響,獄警的身子倒向門外。

倒下的獄警被李延慶看見瞭,他帶領幾個獄警沖進醫護所,端槍一頓狂掃,屋子裡子彈亂飛,器皿一類的物件紛紛破碎。一粒子彈將枕頭打爆瞭,作為填充料的鴨毛四下亂飛。翟醫生躲到床底下,等待著對自己有利的時機。李延慶掃射半天沒有遇到反抗,打開手電四處照射,手電筒的強光刺得翟醫生睜不開眼睛。李延慶小聲喊:“翟大夫!翟大夫!”翟醫生靈機一動,在床底下喊:“我在這兒呢。”李延慶問:“你沒事吧?”

翟醫生站出來,裝作恐慌的樣子,說:“我沒事兒,罪犯從後門跑瞭。”李延慶朝幾個獄警吩咐道:“快追!”待四五個獄警跑過,翟醫生從後面一個點射,獄警紛紛中彈。李延慶大驚,回頭一槍,差點兒讓翟醫生送命。黑暗中,翟醫生和李延慶各據一角,展開對射。李延慶大喝道:“翟大夫,你到底是什麼人?”翟醫生高聲回答:“和你一樣,我是中國人。”李延慶射出一槍,罵道:“少來這套,我看你是‘共匪’!”翟醫生一個側滾到墻角,手摸到一個電筒。他用破佈蒙上手電筒,以防光亮外泄。接著,他在按著電筒的瞬間,將電筒順地一滾。李延慶暴露在光亮裡,朝光亮處亂開槍。淹沒在黑暗中的翟醫生開瞭一槍,中彈的李延慶一個後仰倒地。翟醫生一個前撲跑過去,奪瞭李延慶的槍,對準李延慶的腦殼。李延慶傷在肩胛上,血流瞭不少,他大口喘氣,說:“別開槍,我對‘共匪’素有好感。”翟醫生用槍指著李延慶,說:“除非你配合我。”李延慶問:“怎麼配合?”翟醫生說:“我還沒想好,等會兒告訴你。”

奉天市街上,兩輛卡車滿載著日本兵穿街狂奔,坐在駕駛室裡的巖谷川不停地催促著司機:“快!再快!”路過的人見軍車慌裡慌張,知道日本人有難瞭,忍不住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竊竊私語,面露欣喜。奉天監獄裡劇烈的槍聲驟然停瞭,周遭陷入死一般的沉寂。月光下,監獄院內的大鐵門洞開著。鐵窗內,一對對驚恐的眸子把目光紛紛投向大門,對他們來說,這是個致命的誘惑。疤瘌不再遲疑,讓兩個犯人把自己抱起,把手從氣窗裡伸出去,用力下探,再下探,終於夠到瞭門上的大鎖。疤瘌把自制的鑰匙費力地插進鎖眼。一個犯人焦急地問道:“哥,行不行啊?”疤瘌輕松地回答道:“哥好歹叫一回鎖王。”正說著,隻聽咔嗒一聲,疤瘌將鎖摘下,抽出鎖棍。

犯人們小心地聚在監舍大門的周圍,躍躍欲試,等待沖出監舍沖向監獄大門的時刻。謝鐵驊此刻躲在一個黑暗的角落,也急於沖出大門,對喬群說道:“沖出去吧,這樣僵持下去,一會兒他們的援兵就會到瞭,我們隻能等死!”花駒說:“我掩護,你們沖吧。”喬群用手勢阻止謝鐵驊,他看一眼房頂,房頂上靜悄悄的,瞭望塔和哨樓沒有一絲響動。

奉天監獄監舍裡,以疤瘌為首的二十幾個囚犯一擁而出,他們跑出監舍,直奔監獄的大鐵門。躲在監獄院內的謝鐵驊也尾隨犯人們向大門沖去。就在這時,探照燈唰地亮瞭,白光耀眼,監獄院子裡如同白晝。與此同時,房頂上的三挺機槍和兩挺步槍一齊響瞭,一隻狼狗也隨之沖出。沖在前面的犯人們紛紛倒下,一個返身回跑的犯人被狼狗撕扯著倒下,發出恐怖的慘叫。花駒和喬群舉起槍,花駒瞄準的是狼狗,喬群瞄準的是房頂的探照燈。狼狗倒下的瞬間,探照燈也碎瞭。槍聲停瞭,監獄的院子陷入死寂。

張之勇帶人趁亂已經沖到監獄大門外,見監獄大院槍聲突然停瞭,卻沒有人沖出來,他吆喝弟兄們退回到壕溝裡。此時滿載日本士兵的兩輛卡車已經沖出奉天市區,拐到曠野的砂石路上。

奉天監獄院子,喬群一幫人藏在黑暗的墻下,喬群對謝鐵驊耳語瞭一句,然後攀著鐵梯直奔通往哨塔的崗樓。鐵梯是“之”字形,喬群走到一半時弄出響動,哨塔的兩個獄警如臨大敵,喊:“誰?”喬群雙手把著樓梯護欄,一個翻身,到樓梯下面隱身。一個獄警走下樓梯幾步,沒發現什麼,又折身回到哨塔。疤瘌趁亂又開瞭一間監舍的鐵門,十幾個犯人蜂擁而出。謝鐵驊、黎明、周五斤、張百正等,同犯人開始瞭第二次大逃亡。

兩顆照明彈相繼升起,緊接著槍聲爆響。疾跑中的謝鐵驊被疤瘌摁倒。謝鐵驊問:“你是誰?”疤瘌回答道:“我叫疤瘌,是喬群的哥們兒。”謝鐵驊說:“我左臂中彈瞭。”疤瘌把謝鐵驊拖到靠墻的角落,扯瞭謝鐵驊的袖管,勒住謝鐵驊中彈的胳膊,疼得謝鐵驊直咧嘴。疤瘌問:“要緊嗎?”謝鐵驊喘息著說:“不要緊,三八子彈養人的。你知道我是誰嗎?”疤瘌說:“聽說瞭,先遣軍的頭兒,這兒的老犯都認識你。”謝鐵驊“嗯”瞭一聲,說:“我對上號瞭,你是那個鎖王?”疤瘌問:“想跟你們混,要我嗎?”不待謝鐵驊答話,又一顆照明彈升起瞭。謝鐵驊見院子裡橫七豎八,到處都是死屍。一個中彈的犯人瘸著一條腿,在血泊中掙紮,但很快又中彈,趔趄倒下。西北角,一間房子起火瞭,發出噼啪的響聲。在監獄倉庫前,停著一輛軍用卡車。

照明彈就要湮滅時,兩個日本兵從黑暗中沖出,將敞開的監獄大門關上瞭,發出哐的一聲。謝鐵驊心裡陡然一緊,問道:“犯人中有沒有會開車的?”疤瘌笑瞭,說:“讓你問著瞭,我就會。”謝鐵驊說:“跟我來!”說完一擺手,黎明、周五斤和疤瘌在夜色掩護下向卡車方向悄然移動。謝鐵驊一邊移動,一邊小聲說:“不是要跟我混嗎,從現在起,你要聽我的命令!”疤瘌回答得幹脆:“好嘞。”

幾個人爬到瞭卡車下,謝鐵驊一揮手,疤瘌鉆進駕駛室。周五斤正要爬上卡車,被謝鐵驊一把拽下,命令道:“快,去醫護室找翟大夫,隻要你活著,他就得活著。”周五斤回答:“明白。”周五斤踩著屍體跑向醫護室,槍聲又響瞭。火光中,周五斤忽而臥倒,忽而疾飛。奉天監獄的哨樓上安靜得像是無人把守,喬群躲在鐵梯下,一個騰躍上瞭樓梯,快速攀登著。哨塔一個獄警聽到響動,大聲問:“誰?”喬群大方地回答道:“你眼瞎呀?!”值勤獄警猶疑的當口,舉起手電筒,發現是喬群,但為時已晚。喬群在兩步之內單手出槍,一個獄警應聲倒下。另一個獄警舉槍就刺,喬群閃身躲過刺槍,槍卻被挑飛瞭。緊急中,喬群一隻手抓住對方的槍柄,另一隻手將對方推下瞭哨嗒。

隔著五十米的距離,瞭望塔一個日本兵喊話:“你們那兒發生瞭什麼?”喬群雙手握住機槍,俏皮地喊出一句日語:“阿裡嘎多勾雜依嗎司。”說完,喬群撒歡一般讓手裡的機槍歡叫起來,成串的子彈流螢一般飛向瞭望塔。

周五斤在槍彈之間的屍體中一番閃轉騰挪,機警地進瞭監獄辦公大樓。他聽瞭聽大樓走廊的動靜,腳步輕盈地跑向醫務室的門口,又聽瞭一會兒,閃身進瞭醫護室。屋子裡黑洞洞的,周五斤小聲喊:“在嗎,翟醫生?謝司令讓我保護你。”翟醫生低聲說:“你來得正好。”翟醫生已經把李延慶的肩胛上的槍傷包紮完畢,此時把李延慶銬在窗戶的鐵欄桿上。他朝李延慶踢瞭一腳,問:“監獄有多少日軍?”李延慶說:“二十幾個。”翟醫生說:“想個辦法,讓他們撤離掩體。”李延慶說:“這個辦不到。”翟醫生用槍管頂住李延慶的腦門,說:“你有辦法,快說!”李延慶不想說,怕日後日本人追究,可是眼下保命要緊,趕緊說:“巖谷川為他們秘密規定瞭一個特別曲子,隻要放這個曲子,日軍會全體到院子裡集合,可我不知靈不靈。”翟醫生說:“試試吧。”翟醫生打開瞭李延慶的手銬,周五斤用槍指著李延慶的後腰,兩人去瞭典獄長辦公室。

李延慶為留聲機換瞭一張唱片,擴音器將日本一首軍歌播放出來。謝鐵驊躲在軍用卡車上,他感到奇異的是,從辦公區的二樓傳出留聲機播出的日語歌聲,纏綿悱惻,接著槍聲驟然停瞭,院子裡死一般寧靜。很快,三三五五的日軍從瞭望塔及各個黑暗的角落沖向院子。醫護室的翟醫生朝院子裡的日軍首開一槍,接著哨樓的喬群、主樓陽臺上的周五斤、汽車上的謝鐵驊等紛紛開槍,日軍扔下四五具屍體,又躲進黑暗中。

謝鐵驊在車上發出命令:“沖!”疤瘌把汽車踩到最大油門,瘋牛一般沖向監獄大門。監獄大門被撞開,汽車滅火。在重新發動的瞬間,翟醫生爬上汽車,汽車沖出大門外。喬群沒攆上汽車,隨著散亂的囚犯沖出大門。躲在壕溝的張之勇見喬群沖出大門,朝弟兄們喊:“打!”張之勇掩護喬群跑進瞭樹林。

張百正是最後一個撤離的,就要沖出大門時,先他趕到的兩個日軍將大門關上瞭。張百正邊打邊撤,躲進黑暗中的角落。這個十七歲的少年腿被打傷瞭,他頑強地打著,子彈打光瞭,眼看就要成為日軍的俘虜,他搬倒瞭一隻汽油桶,讓汽油流瞭一身,然後擦著一根火柴,瞬間成瞭一個火人,他哈哈大笑,喊道:“小鬼子!爺爺我要死出個樣來給你們看看!”張百正趔趔趄趄地沖向日軍。帶著滿車增兵趕來的巖谷川看到這幕情景,撥槍欲射,卻始終沒有開槍。他不想給這個抵抗者一個痛快的死法,眼睜睜看著這個火人倒在他的腳下。

石原莞爾在他的辦公室裡對著滿洲的地圖圈圈點點,一個日本軍官向他報告說典獄長巖谷川求見。石原莞爾冷漠地說:“我已經說過瞭,不見!”日本軍官小心地說:“他不走,在走廊站瞭一個小時。”石原莞爾望著窗外若有所思,過瞭一會兒,他朝下級軍官招瞭招手,重又面窗而立。

巖谷川進屋後朝著石原的背影垂首鞠躬,說道:“我是來向學長告罪的,新京方面已經來人調查,我當面遞交瞭辭呈。”石原莞爾怒不可遏,厲聲喝道:“一個辭呈就瞭結瞭嗎?關東軍因你而蒙羞,帝國陸大也因你而蒙羞。”巖谷川說道:“我願意接受軍法處置。”石原莞爾從窗邊轉過身,直視巖谷川,良久才說:“據說事發時你不在監獄?”巖谷川回答道:“是的,我應軍部邀請,參加一個紀念活動。”石原莞爾語帶試探地說道:“情況也許沒那麼糟,如果你能為自己找出替罪羊,辯解得當,有可能化解危機。”巖谷川一陣沉默。石原莞爾接著說道:“不必猶豫。很多人都是這麼做的,雖然這很無恥。”巖谷川不再沉默,虔誠地回答道:“不,我不想作任何辯解。作為典獄長,監獄發生的一切,都要由我承擔。這是陸大教會我的。”巖谷川的這個回答讓石原莞爾很滿意,他點瞭點頭,說:“你這麼說,我反倒想袒護你瞭。”巖谷川急切地說:“學長若真想袒護我,就請向軍部轉達我的請求。請調我到討伐隊,我要親手殲滅謝鐵驊和喬群。”

石原莞爾看著這個高傲的最年輕的典獄長一臉羞愧不甘,問道:“想以此洗刷自己的恥辱?”巖谷川回答:“是的。我更想告訴學長,謝和喬這兩個人很讓我著迷。有他倆做我的敵手,會激發出我全部的鬥志。”石原莞爾抱著雙臂,皺著眉頭,緩緩說道:“今天是發生越獄的第三天,你知道謝的旗下聚起瞭多少人嗎?五百有餘!有的是他的舊部,更多的是流竄在山裡的土匪民痞。這簡直不可思議!”巖谷川恨恨地說道:“所以我們必須在最短的時間裡剪除禍害,否則後患無窮。”石原莞爾駐足在窗前,沉默良久,終於對巖谷川說:“回去作個準備吧。”

喬日成接瞭李延慶托人帶來的信兒,顧不得李延慶讓他早做打算的警告,興沖沖地往傢裡的祖墳跑去。他跑進小樹林,左看右看,確認沒人,從小樹林裡出來,撲通跪倒在祖墳前,神秘、小聲且掩飾不住興奮地對祖先說道:“爹、爺、祖宗,著急瞭吧?我特意給你們報信來瞭。喬群這小子也算他媽的能耐,小日本的大獄,墻有五米高,他一蹶子,喀!喀!蹽啦!沒影兒啦!你們說神不神?這還不算,他還把先遣軍那幫老哥們兒都救出來瞭,打死瞭不少日本兵和警察。”他四下看看,周圍沒人,他接著說道:“我就納悶瞭,咱老喬傢怎麼出來這麼個魔頭?不要說我頭疼,連日本人都頭疼。我知道你們怎麼想……我有個大約莫,今後別指望過消停日子啦!哪天我要是沒瞭,你們不用著急,一準兒是跟那孽種在一塊兒。”喬日成給祖墳磕瞭三個頭,說道:“這事兒你們知道就行瞭,別到處亂說!”

拜完瞭祖先,喬日成回傢張羅著慶賀。喬日成傢的院子裡聚滿瞭老少鄉鄰,雖說李延慶托人帶來話,讓他趕緊躲一躲,他還是沒把這話放在心上,他覺得喬群犯事兒瞭那是一人做事一人當,自己不過是個平頭百姓,還能株連九族咋的?喬群出瞭這麼大的事兒,他憋不住樂和。此時院兒當中用木板和松枝臨時搭起一個臺子,隨著一通鏗鏘的鑼鼓镲,穿戴一新的喬日成在哄叫聲中走上臺,一個深度鞠躬。喬日成侃侃而談,說道:“老少爺們兒,鄉親四鄰,今兒個非年非節,我也沒走鴻運沒發橫財,就是昨晚做瞭個好夢,心情熨帖,撒幾個小錢,雇個戲班子,和鄉親們一起樂和樂和。”說完,他一揮手,“開唱!”

一側的樂師們奏起瞭歡快的樂曲。喬日成正要下臺,臺下有人起哄:“喬豆腐,你先來一個!”喬日成也不計較喬豆腐的稱號瞭,呵呵一笑,問臺下的鄉親:“來來?”大夥兒其實都聽說喬群的事兒瞭,心裡也樂和,都覺得痛快,齊聲大喊道:“來來!”喬日成笑著說:“來來就來來,給我換身行頭。”樂師把一件衣服扔到臺上。喬日成邊換衣服,邊說:“蹦子不是一個人唱的,把我的搭檔請上來!”喬日成朝臺下一指。程懿飛捅瞭一下吳霜,說:“說你呢!”吳霜小聲說:“才不是呢,哪興兒媳婦給老公公做搭檔?”程懿飛說:“我不會呀。”吳霜想瞭想,說:“我教過你的,就唱那段。”吳霜連拉帶拽把程懿飛弄上臺。臺下吱哇亂叫,起哄叫好。

喬日成順手從墻頭上摘下一朵牽牛花,插在程懿飛的雲鬢上,之後歪脖看,誇張地炫耀道:“我的媽呀,這誰呀?大夥兒說,長得像不像妖精?”臺下的大夥兒起哄,一起喊:“像!像妖精!”程懿飛羞紅瞭臉,打瞭喬日成一巴掌,罵道:“誰妖精!”喬日成挨瞭一巴掌,挺樂,對程懿飛說:“說妖精是誇你,你看《西遊記》裡的女妖精,個頂個漂亮。來,你給大傢夥兒報個號。”程懿飛雙手虛握腰際,道瞭個萬福,用戲腔道:“奴傢程懿飛。”喬日成朝臺下誇道:“瞅著沒?跟畫似的。不瞞鄉親,臺上是我搭檔,臺下說不定哪天就成瞭我老婆。”樂曲響起。喬日成說:“走,悠起來!”兩人雙雙舞動手帕,扭動起來。

柴河堡村中的石板路上,蔣大鼻涕帶領三四個跟班朝喬日成傢一路小跑。蔣大鼻涕一邊跑,一邊說:“你再跟我學一遍。”一個跟班說:“喬群帶瞭一夥兒人越獄瞭,皇軍傳下話來,一定把他老爹扣住,別讓他跑瞭。”蔣大鼻涕問:“扣住往哪兒送?”跟班小聲說:“不往哪兒送,縣上說瞭,留給皇軍當魚喂子。”另一個跟班問道:“大白天抓人,總得找個罪名吧?”蔣大鼻涕得意地說:“咱中國啥都缺,就不缺罪名。”

喬日成傢的戲臺熱鬧著。喬日成和程懿飛正在臺上舞動手帕,把一個《尿炕王》唱得正歡。在親們的笑聲中,蔣大鼻涕帶著幾個跟班沖上臺子,喬日成和程懿飛愣住瞭。蔣大鼻涕一把搶過喬日成的手帕,問:“唱啊,怎麼不唱瞭?”喬日成問他:“跑到我傢砸場子,不帶這麼欺負人的吧?”蔣大鼻涕說:“就砸瞭,有本事你再把大刀片取出來?”程懿飛朝臺下嚷道:“讓鄉親們說,我們犯哪條瞭?”臺下的鄉親紛紛起哄。蔣大鼻涕斜眼看程懿飛,手指著程懿飛,說:“還犯哪條瞭,你一個黑人,連條子都沒掛,還敢棱?站好,當著大夥兒的面,你給我背“時局詔書”,錯一個字就是對滿洲皇帝不敬。”場上靜默。

程懿飛不慌不忙,輕蔑地說:“不就背個詔書嗎?”好迪竟然一字一頓地背起來,“奉天承運,大滿洲帝國皇帝詔爾眾庶曰:明詔煌煌,懸在天日,朕與日本天皇陛下,精神如一體,爾眾庶亦與其臣民咸有一德之心,夙將不可分離關系……”背到這兒,程懿飛忘詞瞭。喬日成說:“我替她背。”蔣大鼻涕說:“好啊,用日語背!”喬日成反問道:“你能聽懂日語啊?扯犢子吧!”蔣大鼻涕說:“學習日語是每一個‘滿洲國’子民的義務,你這是對‘滿洲國’皇帝不敬,這就不能怪我瞭,來人哪,上小繩!”跟班們一擁而上,將喬日成和程懿飛捆瞭起來。

喬群得瞭老爹被綁的信兒,急三火四地帶瞭五個兵飛身上馬朝著傢的方向飛奔去。正在疾馳,斜刺裡的樹林裡飛出一騎,原來是周五斤,他拎槍擋住喬群的去路。周五斤說:“謝旅長有話,命令你歸隊。”喬群收緊韁繩,戰馬仰天嘶鳴,喬群對周五斤說:“你告訴謝旅長,天大地大,不如我爹大。”周五斤懇切地說:“謝旅長讓我特別告訴你,你被小日本懸賞一萬大洋,擅自行動很危險。”喬群打馬前行,回頭說:“我是救老爹,不管瞭。”喬群狠抽一鞭,率馬隊飛奔而去,周五斤愣瞭一下,又拍馬追來,大喊道:“站住!謝旅長還說,你是抗聯新編第七旅副旅長,是共產黨的隊員,肩負使命,不可以胡來。”喬群沉默瞭一會兒,說道:“你回告謝旅長,我不是從石頭裡蹦出來的,共產黨也不能讓我不要爹!滾開!”

周五斤不動,喬群給瞭周五斤一鞭,打馬飛奔。周五斤猶豫瞭一會兒,又打馬追上來。喬群在馬上舉起鞭子,罵道:“給臉不要臉?”周五斤說:“你人手不夠,我跟你去。”喬群勒馬停步,喝道:“回去!我不稀罕。”周五斤固執地說:“不!”喬群罵道:“你這是抗命。”周五斤說:“興你抗命,不興我抗命?”喬群說:“我抗命,頂多是撤職。你就不同瞭,會讓你吃槍子。”周五斤猶豫的當口,喬群的鞭子已經落下,罵瞭一聲:“滾!”

喬日成和程懿飛被綁在柴河堡前街村公所院內的兩棵大樹上。晚風徐徐吹過,程懿飛的頭發被風吹得凌亂,更顯得嫵媚。喬日成看著程懿飛,勉強地擠出笑,說道:“嗬,小風一吹,還挺涼快!”程懿飛瞥瞭他一眼,說:“有捆在樹上涼快的嗎?還笑呢!你呀你呀!真是倒驢不倒架。”喬日成說:“我是想逗你笑。”程懿飛給瞭他一個白眼,說:“我笑得出來嗎?!”兩人一陣沉默。沉默瞭一會兒,程懿飛問喬日成:“我不明白,你是怎麼混的?”喬日成說:“我混得不錯啊!”程懿飛說:“這叫不錯啊?不明不白,就讓人傢上小繩瞭?”喬日成說:“愧也愧也。”程懿飛不耐煩瞭,說:“閉嘴,不愛聽你跩!”喬日成嘆瞭口氣,說:“我後悔啊。”程懿飛說:“悔啥?”喬日成說:“唱蹦子時,我忘瞭帶大刀片。”程懿飛不明白,問:“你想咋?”喬日成說:“咋?你也不是沒見過,上次我拿大刀追他,嚇屁瞭。”

蔣大鼻涕端著小泥壺從村公所出來,正聽見喬日成的話,他接話說:“把誰嚇屁啦?”喬日成換瞭乖順的表情,笑呵呵地說:“我、我。”蔣大鼻涕蹲在凳子上嗞嗞地喝茶水,絮叨著:“你說你喬豆腐,說話叭叭的,知古通今呢,南朝你知道,北國你也懂。”喬日成點點頭,說:“都懂都懂。”蔣大鼻涕說:“挺開通個人嘛!”喬日成順從地說:“就是就是。”蔣大鼻涕臉色一變,緊接著道:“就是往炕頭上拉屎!”喬日成不說話瞭。蔣大鼻涕站起來指著喬日成的鼻子罵道:“也不撒泡尿照照,大日本是你反的嗎?你一個跳蚤,能拱起被窩嗎?”喬日成辯白道:“我?沒反啊!我不傻。”蔣大鼻涕朝地上呸瞭一口,說:“裝傻!縣裡警察署說瞭,你兒子是先遣軍,這回又夥同一幫人越獄造反。我就不信,你這個當爹的一點不知情?”喬日成翻弄著眼皮不作聲。

蔣大鼻涕轉頭對程懿飛說:“還有你,有模有樣的,跟誰不好,非要跟他喬豆腐。他哪兒好?不就會做個豆腐嗎!”隨之涕用手翻弄著程懿飛的嘴唇,色迷迷地說,“就憑你這口小白牙,怎麼也得找個挎洋刀的啊!”程懿飛朝他臉上呸瞭一口。蔣大鼻涕揩去臉上的唾沫星子,一點不惱,嬉皮笑臉地說:“呵呵,性子還挺烈,用不瞭一兩天,我就會把你交給日本人。跟你說,日本人色啊,會站著排上你!”

石板路上傳來破碎的馬蹄聲,緊接著院門咣地被踹開瞭,五個持槍的士兵擁著喬群進來,後面跟著吳霜。蔣大鼻涕驚愣,忙給喬群搬凳子,說:“大侄兒,你這是?”喬群輕輕吐瞭兩個字:“放人!”蔣大鼻涕滿臉堆笑,說:“不瞞大侄子,這人可不是隨便放的,皇軍有話……”喬群沉聲喝道:“皇軍是你幹爹嗎?”喬群一個手勢,幾個兵如狼似虎,把蔣大鼻涕推到一邊。喬群上前用匕首為喬日成和程懿飛割瞭繩索。喬群拍拍喬日成身上的土,說:“爹,趕緊走人!”喬日成這下解氣瞭,說:“不急不急。”喬日成抖瞭抖腕子,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端起蔣大鼻涕的茶壺喝起來。蔣大鼻涕改換態度,問道:“涼瞭吧,我重沏一壺?”喬日成罵道:“聽著蔣大鼻涕,你,跳蚤,我,被窩,你拱個試試?”蔣大鼻涕假笑說:“拱不動拱不動。”喬日成得意地吹噓道:“我一句話,你的腦袋就得搬傢,信不?”蔣大鼻涕直點頭,說:“信、信,你大人大量,哪能跟我一般見識。”喬日成起身,蔣大鼻涕小心地用食指為他撣灰。喬日成說:“以後別讓我遇見你!”一幫人呼呼啦啦出瞭大院。

一個山區的密營地裡,謝鐵驊和張之勇帶著一隊戰士急切地等著山外來人。兩山夾一溝的谷地裡,正顛跑著十幾輛馬車,每輛車上除瞭滿載的物資,還有三五個押車的士兵。為首的車上坐著翟醫生。一路順風,馬車隊到瞭山區的密營地。翟醫生跳下車,喊瞭一聲:“到傢啦!”車上的士兵紛紛跳車,列隊。謝鐵驊聽見一聲喊,帶著花駒、張之勇和黎明迎上前。翟醫生和謝鐵驊擁抱,轉頭對剛剛下車的士兵說:“這位就是我跟你們說的謝旅長。”

謝鐵驊問道:“這些戰士是?”翟醫生說:“他們是楊軍長配給我們的戰鬥骨幹,可以當幹部用。”謝鐵驊和列隊的士兵一一握手,說:“歡迎歡迎,辛苦瞭!你們是大廟出來的和尚,我這是小廟,不過有一樣好處,來瞭就能掛長當住持。”眾人聽瞭哈哈大笑。花駒在一邊眉頭緊鎖。謝鐵驊問翟醫生:“這麼說,你見到瞭楊軍長?”翟醫生說:“不光見到瞭,還帶來一封親筆信。”翟醫生從內衣袋裡掏出信給瞭謝鐵驊。謝鐵驊邊走邊看信,激動地說道:“翟政委,這樣,我集合隊伍,你當眾宣讀好不好?”翟政委說:“好啊!”

謝鐵驊喊:“值日官!”一個軍官應答:“到!”謝鐵驊:“起隊!”花駒皺著眉頭小聲嘀咕道:“集合就集合吧,還非得隨著抗聯把集合叫起隊!別扭。”哨子嘟嘟響,也沒人註意花駒的嘀咕。數百個衣著不整的士兵霎時間從一間間窩棚裡鉆出來,集合在土臺下。土臺上豎著一桿戰旗,上面繡著兩排大字:東北抗日民主聯軍新編第七旅”。謝鐵驊和翟醫生在副官陪同下登臺。謝鐵驊開口說道:“弟兄們!”話一出口,察覺出不對瞭,更正道,“不、不,我得改口瞭,按抗聯習慣,我要喊你們同志。同志們!翟政委剛剛拜會瞭楊軍長,還帶回瞭楊靖宇將軍的親筆信,下面就請翟政委宣讀。”

翟政委展開信,朗朗誦讀道:“謝旅長鐵驊同志勛鑒:兩年多來,您以堅貞衛國勇毅無雙之志,先是率隊倒戈,揮師北征,牛鎮一役給日賊以重挫,為國格增輝,為民族添榮。後來雖不幸入獄,但意志彌堅,萬難不屈,更有喬群等壯士舍身相助,終於越獄成功,並重新組建抗聯新編第七旅,決心為收復失地,同日賊血戰到底。此等愛國品格,深堪贊佩。依內地中央指示之方針,本部議定,囊助長短槍一百支、糧食二百石,另有彈藥、軍服、藥品若幹。關於今後遊擊活動之方略及後勤補給,均由翟憲志同志面達。”臺下掌聲一片。

土臺一側,幾個士兵正在卸馬車上的槍支彈藥。一騎飛奔進場,周五斤下馬,走上土臺,對謝鐵驊耳語一番。謝鐵驊沉下臉,示意周五斤退下。翟政委繼續宣讀:“本部希望七旅將士整飭軍紀,先我著鞭,和抗聯將士一道煥發我中華泱泱大風,終將陷日賊於滅頂之災。”臺下又是一片掌聲,戰士們群情振奮。

山區的土路上,謝鐵驊神色凝重地騎在馬上,他率領一隊輕騎朝著山外飛奔,周五斤打馬緊隨其後。謝鐵驊一邊疾馳,一邊問道:“我的話,你都轉達瞭?”周五斤說:“轉達瞭,喬副旅長說天大地大,不如他爹大。”謝鐵驊不再言語,快馬加鞭。

一輛馬車停在喬日成傢的院子裡,兩個兵持槍在院內警戒,其他人忙活著往車上搬東西。喬群撿起馬車上的一個壇子,問道:“這個幹什麼用?”喬日成說:“醃咸菜。”話音剛落,喬日成意識到喬群要幹什麼,沒等他阻止,喬群已經出手瞭,壇子摔在石頭上,爆出一個響。喬日成心疼地嘖嘖連聲,說道:“你敗傢呀!日子不是這麼過的!”喬群說:“接你過去不是過日子,是打小日本。”喬群在馬車裡翻揀著東看西看,又拎起一件大包裹,問:“這是什麼?”程懿飛說:“我的衣服。”喬群陰著臉,說:“你身上穿一套就夠瞭,累贅!”喬群把包裹甩出車外。喬日成罵道:“你誰都管嗎?她可是你的……”喬群說:“誰都不好使,到瞭隊伍裡,我就是長官!”喬日成生氣瞭,說:“我咋這麼不愛聽,你要跟我長官,我還不去瞭。”喬日成一屁股坐地上。喬群說:“想不去都不好使,來人啦!”一個兵跑過來。喬群命令道:“把他架起來!”程懿飛不等那個兵動手,上前踢瞭喬日成一腳,罵道:“跟兒子還放賴,起來起來!”

這時吳霜提著包裹,慌張地跑進院喊道:“不好瞭,小日本的馬隊到村口瞭!”喬群問:“你看清瞭?”吳霜點頭,說:“看清瞭,嗚裡哇啦的。”喬日成說:“還尋思啥?就奔咱們爺倆來的,跑吧!”喬群站到馬車上大聲喊道:“別慌,聽我命令。疤瘌,你把這麻袋黃豆撒到院前的石板路上。”疤瘌說:“是。”疤瘌扛起麻袋就跑。喬日成心疼極瞭,想阻止,說:“這可是八板豆腐啊!”喬群喝道:“喬日成!”喬日成尚未反應過來,木著。程懿飛一推喬日成,說:“喊你呢!”喬日成不高興,說:“叫我什麼?”喬群冷著臉,說:“喬日成,我命令你,帶著程懿飛和吳霜從後山逃走,去黃旗寨!”喬群把車上的大刀扔給喬日成。喬日成一把抓住大刀,順勢做瞭個誇張的亮相,大聲喊道:“是!”

喬日成以命令語氣對程懿飛和吳霜道:“愣著幹什麼?跟我來!”程懿飛和吳霜各自拎起包袱,跟著喬日成跑去後院。沒跑幾步,喬日成又折身回來,徑直奔去屋裡。喬日成跑進自傢東屋,東翻西找,好不容易從櫃子深處找到一本頁面發黃的傢譜。喬群跟進屋嚷道:“磨嘰什麼你?”喬日成晃瞭晃手中的傢譜,說:“忘瞭帶這個。”喬群哭笑不得,說:“帶這玩意兒有啥用?”喬日成振振有詞地,說:“中國人,不可以數典忘祖。”喬群不屑爭辯,擺擺手。喬日成問:“你呢?咋走?”喬群揮揮手,說:“我手癢瞭,別管我!”喬日成於是跑去後院,蹲在地上,讓程懿飛和吳霜踩著他的後背翻過墻頭,他自己卻費瞭好大力氣才爬過墻頭。

夜幕漸黑。疤瘌一隻手掐著麻袋嘴,扛著麻袋小步顛跑,把豆粒撒滿瞭石板路。撒完瞭豆子,疤瘌縱身一躍,跳進一側的壕溝。從石板路的盡頭傳來瞭馬蹄聲,二十幾人組成的馬隊沖上瞭石板路。因豆粒滾滑,戰馬或趔趄或滑倒。喬群一聲大喝:“給我瞄準瞭打!”霎時間,子彈、手榴彈響成瞭一片。

喬日成領著程懿飛和吳霜逃進瞭山間的樹林,三個人站在半山上俯瞰山下的傢。山下的柴河堡人叫馬嘶,火光一片。程懿飛瞪瞭喬日成一眼,說:“都怪你,當初要是聽張之勇的話早點兒搬傢,就沒這事瞭。”喬日成白瞭程懿飛一眼,不服氣地說:“要是知道尿炕,我就睡篩子瞭。”因為寡不敵眾,喬群指揮著部下抬著一個傷員退回自傢的院落,憑借著院墻頑強地抵禦敵人的進攻。

巖谷川命令同來的靖安軍大隊長翟舉人從正面進攻,吸引火力,自己則率領日軍繞到喬傢後面,用鍬鎬在墻體上鑿出一個大窟窿,甩進成束的手榴彈。巨大的爆炸聲響過後,周遭一片靜謐。日軍翻譯喊話道:“姓喬的,你們被包圍瞭,投降是你們的唯一選擇!”

院落一角,疤瘌對守在墻窟窿的喬群密語說道:“副旅長,就我們兩個瞭,完蛋瞭!”喬群說:“閉嘴,我不愛聽。”疤瘌說:“反正是死,往外沖吧?”喬群看一眼天上的明月,沒有言語,從狗洞裡拖出一條大黃狗,再從墻窟窿推出去。萬千子彈射來,大黃狗嗚咽而亡。周遭復又沉寂。喬群問疤瘌:“怕死嗎?”疤瘌回答道:“不怕死,怕當俘虜。”喬群從死去的戰友身上卸下槍支彈藥,說:“聽著,留一顆子彈,拼到最後,真要不行瞭,咱倆對射。”疤瘌說:“明白,來個痛快的。”喬群說:“你守墻洞,我上房頂。”喬群背著兩桿槍從房子一側的煙囪爬上房頂。

日軍從墻洞發起瞭又一輪攻擊,疤瘌一連甩出五六顆手榴彈。硝煙未盡時,兩個日本兵從墻洞沖進來,一個被疤瘌用刺刀捅死,另一個卻呀呀叫著,意欲活捉疤瘌。疤瘌沒子彈瞭,被逼入墻角,抓起一把鋤頭,同日本兵的刺刀火並。緊急之時,房頂上的喬群一槍撂倒那日本兵。差不多與此同時,日軍的噴火器響瞭,房子被點著,沖天大火將院子照得如同白晝……疤瘌驚呆,以為喬群必死無疑,卻不料喬群從背後擊他一掌,給瞭他一桿槍,並將手中的槍頂住他。疤瘌會意,將子彈上膛,將槍口抵在喬群胸膛上。喬群笑著問道:“後悔嗎?”疤瘌笑笑,搖頭。喬群問:“我一直叫你疤瘌,還不知你大名。”疤瘌說:“大名袁亮。”喬群說:“有點兒可惜。”疤瘌不明就裡,問:“啥?”喬群說:“我還想正式拜你做師父,學開鎖。”疤瘌嬉皮笑臉地說:“那要收錢的。”喬群說:“我給。”兩人相視一笑。

此時天已拂曉,日軍和偽軍沖進院,為首的是巖谷川和翟舉人。巖谷川大喊:“不要開槍,我要活的!”翟舉人問道:“還認識我嗎?”喬群咬著牙恨恨地說道:“可惜,我隻有一顆子彈。”翟舉人勸說道:“喬壯士,你要是識時務,就把槍放下。”恰在這時,外面響起瞭密集的馬蹄聲,接著響起瞭密集的槍聲,原來是趕來救援的抗聯新編第七旅。巖谷川回頭之際,喬群射出最後一顆子彈,一個日軍應聲倒下。院子裡的敵人頓時亂套,喬群和疤瘌趁亂鉆出瞭墻洞。

喬日成領著程懿飛和吳霜緊趕慢趕到瞭黃旗寨,這裡就是山區的密營地。山腳下高低錯落地用樹枝茅草搭起瞭窩棚,謝鐵驊率領的抗聯新編第七旅暫時駐紮在這裡。太陽當頂,風和日麗。山谷裡聚集瞭數百名士兵,讓清寂的山區平添瞭生氣和活力。山下的河岸邊,一支馬隊呼喊著在疾跑,馬刀揮舞處,一顆顆草紮的“人頭”落地。

草甸子上,黎明正在給新加入的士兵宣讀《步哨日常新規》:“步哨主要的任務是監視敵人,同時也警惕自己營內的變節分子。一旦發現可疑的征候,勿慌亂,要判斷清楚,鳴槍報告。”一個士兵舉手提問:“什麼算可疑征候?”黎明說:“鳥飛獸走,塵土飛揚,火光聲響,這些都算。”正說著,遠處傳來女人的歌聲。吳霜一身戎裝,端著水盆走向河邊,哼唱著小調。士兵們的視線追隨著吳霜,頭齊刷刷擺向一側。黎明說道:“往哪兒看往哪兒看?!”士兵們的頭又擺回來。黎明繼續宣讀步哨規定:“第四,在步哨線上絕對禁止睡覺,違者重罰以至死刑。第五,夜間步哨要裝填子彈,有人接近,步哨做射擊或刺槍姿勢,問口令,若答對,再問是誰;若問三聲不答,即開槍射擊。”

一個窩棚裡臨時打起瞭地鋪,鋪上有程懿飛和吳霜的行李,喬日成走瞭進來,對程懿飛說道:“找瞭你半天,你怎麼睡這兒?”程懿飛反問道:“不睡這兒睡哪兒?”喬日成夾起程懿飛的行李卷往外走,說:“你是誰的人不知道嗎?跟我走!”程懿飛搶奪行李卷,說:“你當是傢啊,這是隊伍!”喬日成急眼瞭,吼道:“隊伍咋啦?還能把兩口子拆開呀?”

戴著袖標的值日官張之勇聽見窩棚裡有吵架聲,走過來問道:“咋啦這是?吵什麼?”程懿飛說:“值日官,老喬讓我住到他的窩棚。”張之勇猶豫瞭,說:“這個,好像不行。”喬日成不屑地說:“哎呀,戴個胳膊箍,你還說瞭算瞭?”張之勇說:“你倆不是沒登記沒結婚嗎?”喬日成說:“你知道的,都熟飯瞭。”張之勇說:“那也是野鴛鴦,還真得拆開住。”喬日成不服,問:“誰說的?”張之勇說:“規定。不是眷屬不能同居。”

喬日成一聽,臉上堆著笑,親密地說道:“跟你叔還扯這個?”張之勇拉喬日成到一邊,小聲說道:“一個姓翟的政委傳達瞭一大堆破規定。”他四下看看,聲音更低地說道:“以後我要再逛窯子,抓住瞭就要軍法處置。”喬日成一搖頭,說:“規定也得對誰,我是副旅長他爹。”張之勇說:“這可難說,那個翟政委是老抗聯的,紀律嚴明,臉黑著呢。”接著嘀咕道,“你傢喬群犯事瞭!”喬日成臉色突變,問:“咋瞭?”張之勇說:“還不是為瞭救你?”張之勇對喬日成耳語幾句,喬日成臉色煞白,扔下行李,直奔百米外一座破敗的民房。

《上陣父子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