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大刀隊,沒大刀

抗聯新編第七旅密營的指揮部設在一個破敗的民房裡,房子雖然四處漏風,但是一張作戰地圖掛在土墻上,屋子裡就有瞭指揮部的氣派。喬日成和張之勇到的時候,幾個指揮員正在開會。喬日成剛要掀簾進屋,張之勇拉住他,示意先聽聽指揮員都怎麼說。他倆蹲在沒有窗紙的窗下,隻聽謝鐵驊說道:“大戰在即,臨陣斬將,這是大忌。但我和翟政委商量來商量去,覺得第七旅剛剛成軍,喬群身為副旅長,目無軍紀,擅自行動,實難容忍,決定將其拿下,斃瞭。”謝鐵驊的“斃瞭”是輕輕出口的,兩個持槍的衛兵跑過來架起喬群。

喬群深感意外,霍地站起,想辯解幾句,沒等他的話說出口,張之勇和喬日成已經掀瞭簾闖進來。喬日成懇求地說道:“謝長官,我兒子是為瞭救我,要斃斃我吧!”謝鐵驊見是喬日成,“哎喲”一聲,離座上前,拉住喬日成的手向翟憲志介紹,說:“這位就是我跟你說的喬日成。”翟憲志朝喬日成微笑著,頷首點頭。這微笑和點頭讓喬日成膽壯瞭一些,挺直腰板道:“都是自己人,嚇唬兩句就行瞭,怎麼能來真的?”他的話一出口,翟憲志收斂瞭笑容。花駒哼瞭一聲,蹦出一句話:“你以為還是先遣軍啊?共產黨可不管那個,六親不認。”張之勇沒有花駒那麼沖,央求地說:“謝旅長,你忘瞭你是怎麼從監獄裡跑出來的?總得念人傢一個好吧?”喬日成接著說:“就是就是,別人沒數,你謝旅長還沒數嗎?我那個癟犢子跟你比跟我都親!”

謝鐵驊沉聲喝道:“不打鳴不下蛋,就敢闖進來說情?事關重大,你倆還是退下吧。”喬群附和一句:“退下!”喬日成退出屋外,張之勇卻沒動地方,他說:“這我可得說道說道瞭,你不就共產黨嗎?!一個窮黨,有啥可顯擺的?要不是沖著你打小日本,我眼睛都不夾你這個南方蠻子!操!”謝鐵驊勃然大怒,高聲喝道:“你敢罵我?”張之勇一聲冷笑,回答道:“罵你?你要敢動喬群,我幹瞭你!”指揮部裡的氣氛徒然緊張。謝鐵驊朝門口喊:“來人!”兩個警衛闖進來。謝鐵驊下令:“把他的槍下瞭!”警衛上前奪瞭張之勇的槍。翟憲志起身拍瞭拍謝鐵驊的肩膀,讓他忍住怒氣。喬群趕緊對張之勇說:“張之勇,我的事你別摻和,給我滾!”一直在凳子上摳腳丫子的花駒這時乖戾地笑出一聲,陰陽怪氣兒地說:“別滾啊,讓他說完,我沒聽夠。”張之勇瞅瞭瞅花駒,看瞭看謝鐵驊,說:“共產黨也不能不講情面吧?你和喬群是拜把子兄弟,為救你,喬群命都不要瞭,自己把自己送進大獄不算,還逼我入夥,我本來洗手不幹瞭的,親兄弟又能怎麼樣?”

喬日成蹲在指揮部外的窗下聽著裡面的動靜。他聽到張之勇的話,激動得嘴唇直哆嗦。心裡想那個癟犢子光是逼你張之勇一個人嗎?老子讓他逼的得都快拉屎瞭。地賣瞭、傢敗瞭,到手的女人就是瞪眼結不瞭婚。喬日成聽到屋裡傳出張之勇悲憤的聲音:“反過來,你當瞭個破旅長,不認人瞭,上下嘴唇一吧嗒,斃瞭!良心讓狗吃瞭嗎?”指揮部裡忽然靜瞭下來。喬日成一聽沒人說話瞭,不知道喬群在屋裡咋樣瞭,心裡著急,急得直搓手,喃喃地說道:“我早就提醒過喬群,這個南方蠻子臉黑,下手更狠。”

花駒打破瞭沉默,朝張之勇仰仰頭,問道:“完瞭嗎?”張之勇沒好氣兒地說:“沒完!”喬群急赤白臉地一扭頭,說:“別說我瞭,我懶得聽。”張之勇眼角濕瞭,抬手用衣袖擦擦,接著說道:“好,不說你喬群,我說自己吧。我劫大獄帶瞭五個弟兄出來,死瞭三個!那是三個什麼樣的人?那是我打小一起討過飯能豁出命搭救的弟兄啊!為瞭救你們,三個二十歲的小夥子,全掛瞭。”張之勇的眼淚湧瞭出來。他抽泣著,繼續說道,“剩下那兩個,就算論功行賞,也得給連、排長幹幹吧?偷著遞話給你,你跟我打啞謎,說黨管幹部。操,早知道你請個佛爺進來,我給你燒什麼香啊!”張之勇眼睛看向翟憲志,翟憲志看著激動的張之勇,吟笑不語。花駒瞇縫著眼睛一直盯著翟憲志,陰沉著臉,說:“該我這個副參謀長說幾句瞭吧?”翟憲志說:“抗聯不同舊軍隊,誰有不同意見,都可以說出來,包括你喬群。”花駒趿拉著鞋站起來,說:“喬群雖說抗命,但是罪不該死。真要崩瞭他,弟兄們會寒心。這個我就不說瞭。我想說,花駒我從北大營出來,一路出生入死,官至先遣軍參謀長,憑什麼到瞭新編七旅,就給我弄成個副的?也不想想,有我這麼個參謀長副,誰還敢來當參謀長?”

翟憲志吟笑,輕輕說道:“參謀長我來兼。”花駒一臉不屑,說:“你?”翟憲志面無表情,說:“是啊,我。”謝鐵驊聞出指揮部裡的火藥味兒,接過話來說:“命令在路上,很快就宣佈。”花駒的目光在謝鐵驊和翟憲志之間遊移,吊兒郎當地朝翟憲志一抱拳,說道:“翟大主任,拜托瞭。你就是官迷,也得挑個閑差吧!打針敷藥,背個《湯頭歌》,你行;玩槍弄炮,你未必行。”謝鐵驊啪地一拍案桌,呵斥道:“花駒,你太放肆瞭!”謝鐵驊目光巡視著屋裡的每一個人,厲聲說道:“翟主任是抗聯派來的黨代表,誰再胡說,就是蠱惑人心,分裂隊伍!”謝鐵驊話一出口,指揮部裡一陣沉默。幾個人都不開腔,謝鐵驊發話瞭,說:“散會,喬群留下。”

花駒、張之勇悻悻地出瞭指揮部。指揮部裡隻有謝鐵驊、翟憲志和喬群三個人瞭。謝鐵驊扔瞭根煙給喬群,說:“喬群,說說吧。”喬群接過煙來沒有答話。他點上火,抽瞭一口煙,開口說道:“我知錯,沒說的。如果殺一可以儆百,我情願伏法。”翟憲志微笑著說:“坦率地告訴你,殺你是我的意見,謝旅長一直袒護你。”喬群心裡不服翟憲志,冷冷反問道:“想拿我立威嗎?”翟憲志吟笑不語。謝鐵驊看出喬群不服翟憲志,接過話來說:“說立威也未嘗不可,七旅剛剛組建,成分復雜,作風散亂,兵痞、土匪、囚犯、流氓、農民,這些人反日沒說的,但沒有嚴明的軍紀,就是烏合之眾。不瞞你,我倆一直想抓個倒黴的,你是撞到槍口上瞭。”

謝鐵驊這麼一說,喬群的臉色沒那麼難看瞭,真誠地說:“拿我立威,可以。可殺瞭我,你們有點兒不合算。”翟憲志微笑著點瞭點頭。喬群瞥瞭翟憲志一眼,看著謝鐵驊說道:“我是個人物,日後我會成為小日本的心腹大患,就憑這個,你們也不該殺我。”喬群說完,謝鐵驊和翟憲志相互對視,哈哈大笑。翟憲志說道:“我本來猶豫不決,你這句話讓我動心瞭。這樣吧,還是依謝旅長的意見,你去組建個大刀隊,編在二營,隊長就是你瞭。”剛才要被槍斃,一轉眼撒泡尿的工夫,就成瞭大刀隊的隊長,喬群有點兒不適應。他撓瞭撓頭,問道:“給我多少人?”謝旅長說:“一百怎麼樣?”喬群想瞭想,說:“少瞭點。”謝鐵驊說:“那就一百五。”喬群講上價瞭,說:“把零頭抹去,二百。”謝鐵驊微微一笑,說:“二百就二百。”

喬群心裡盤算著眼下隊伍裡的大刀沒幾把,就是那幾把刀也都是卷瞭刃的,最好能趁著這個機會弄二百把新大刀,他對謝鐵驊說:“錢呢?訂制二百把大刀,往便宜瞭算,也得四千大洋。”謝鐵驊悶頭抽著煙,不緊不慢地說:“實話告訴你,我一個子都掏不出來,主意你自己想。”喬群一聽,泄瞭氣兒,懶懶地應瞭聲:“是。”謝鐵驊喝道:“聲太小,我聽不見。”喬群響亮地喊道:“是。”喬群轉身往外走,又被翟憲志叫住。翟憲志緩緩說道:“我和謝旅長商量瞭,副旅長位子給你留著,還有……”謝鐵驊接過話說:“轉告你老爹,這次正式任命他為七旅書記官。”

喬日成和張之勇在密營的窩棚裡垂頭喪氣地坐著。程懿飛看見喬日成憋屈得直流眼淚,不知道說什麼才好。隻有吳霜沒把喬群要被槍斃的事兒當真,她心裡有種直覺,喬群沒事兒,他命大著呢,要不,她媽也不會放心,讓自己跟著他往隊伍裡去。想到自己的媽,吳霜心裡暖暖的,她媽怕吳霜擔心,住到窮困的尼姑庵去瞭。吳霜正想念著她媽,窩棚的破佈簾一動,喬群挑簾而入。喬日成一愣,緊張地問道:“沒事瞭吧?”喬群痞痞一笑,說:“沒事瞭,感謝張營長、喬書記官為我說情。”吳霜高興地撲上來,摟著喬群的脖子,拍打著他的胸脯。喬群拍瞭拍吳霜的肩膀,對喬日成和張之勇說:“沒事是沒事瞭,以後還得仰仗兩位長官多多關照。”喬日成隻當是開玩笑,對兒子管自己叫長官沒在意。喬群鄭重地向老爹敬瞭個禮,又給張之勇敬瞭個禮。張之勇慌忙站起身來,擺著手說:“別介呀旅長大人!”喬群說:“別叫我旅長,旅長讓人傢擼瞭,我現在隸屬二營,是大刀隊隊長。”大夥兒一時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張之勇擰著眉毛,問:“大刀在哪兒?七旅沒幾把大刀瞭。”

喬群一邊往草鋪上躺下,一邊懶洋洋地說:“旅長說瞭,讓我自己想轍。”吳霜看著一身腱子肉加一臉豪氣的喬群,充滿愛意,輕聲安慰道:“別愁,隊長也是長。”喬群說:“長不長的我不在乎,我愁的是刀。”程懿飛眼珠一轉,有瞭主意,說:“你爹不是有韜略嗎,讓你爹幫著拿個主意。”喬群歪頭看瞭一眼老爹,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說:“我差點兒忘瞭,這兒還有一位長官。”喬群坐著給老爹敬瞭個軍禮,說:“翟主任讓我轉告你,你被正式任命為書記官。”喬日成一聽怔住瞭,問:“啥?”吳霜倒是不吃驚,她一直覺得喬叔是個人物,樂呵呵地祝賀道:“書記官!哎呀,喬叔又混上長官瞭。”喬日成接下來的反應是看瞭程懿飛一眼,壓抑興奮,故作沉穩。程懿飛笑嘻嘻地問道:“看我幹啥?”喬日成一臉傲慢,說:“不幹啥,煙。”程懿飛把煙口袋遞給喬日成。

喬日成邊卷煙邊說:“路上我跟你說過,這個姓謝的是明主,我呢,良臣擇君而伺,這話我說過吧?”程懿飛心裡喜滋滋的,嘴上不饒人,說:“說過又怎麼瞭?”喬日成哼瞭一聲,問:“還怎麼瞭?我估摸著,這次怎麼也得給我掛個長。怎麼樣?人傢識貨!”說罷,命令道,“火!”程懿飛給喬日成點上煙,心裡高興卻不無調侃:“在牛鎮你就是書記官,也沒動地方,有啥顯擺的?”喬日成一個白眼,說:“那可不一樣,牛鎮那會兒我是兼職,這回是正式的。”

一旁的張之勇冷冷地說道:“跟你倒識貨瞭,把他貶到隊長,還是個空殼,一把刀沒有。這叫識貨嗎?這叫逗人!”喬日成瞥瞭喬群一眼,說:“誰讓他嘚瑟!”程懿飛替喬群鳴不平,說:“嘚瑟又為瞭誰?”喬日成一時無語。張之勇發瞭會兒呆,忽然,他氣哼哼地摔瞭一根劈柴,掀起門簾,沖瞭出去。喬日成趕緊追出去,拉住張之勇問:“你要幹啥?”張之勇掙脫著說:“我咽不下這口氣。”喬日成改用書記官口氣,文縐縐地說道:“聽我說,人傢不殺他,就算給我面子瞭。”張之勇哭笑不得,說:“你面子?”喬日成說:“那誰面子?你的臉有那麼大嗎?”張之勇不吭聲。喬日成勸道:“你也混到小營長瞭,遇事要講大局。”張之勇哼瞭一聲,說:“啥叫大局?”喬日成一本正經地說:“反滿抗日啊。”張之勇諷刺地說道:“哎呀呀,當瞭書記官,說話都不一樣瞭!”喬日成說:“那是,在其位,謀其政。”喬群也從窩棚裡出來,懶懶地說道:“書記官,你不是謀其政嗎,刀的事,我就黑上你瞭。”張之勇看著喬群一點兒不覺得委屈,搖搖頭,嘆嘆氣,往山上溜達去瞭。

喬群把喬日成拉到一邊交代一番,喬日成聽完後一迭聲地:“不行不行,這不扯嘛,你爹是正經人,這輩子就沒幹過這種事。”喬群說:“為瞭七旅,你就幹一回。”喬日成端起架子,說:“那也不行,你一個小隊長,能給我派活嗎?”喬群給老爹敬個禮,又抱拳作揖,說:“拜求長官,幹這種事,嘴要會說,還得有面子,這兩樣你都占,換個別人去,我還不放心。”程懿飛掀簾出來,看見喬群對喬日成點頭哈腰的,說:“我都看不過眼瞭,誰跟誰呀?你一個當爹的。”喬日成朝程懿飛不耐煩地揮揮手,說:“你知道什麼?又不是什麼好事!”喬群說:“也不是什麼壞事兒啊,你剛才不還說要以大局為重,反滿抗日嘛。”程懿飛說:“好事壞事你都得去,我定瞭!”喬日成指著程懿飛,結巴地說:“啊?我,書記官,你定瞭?”程懿飛雙手叉腰,圓睜杏眼,說:“咋?我定不瞭你嗎?”喬日成改換笑臉,說:“小二管大王,能定能定,可你知道什麼事?”程懿飛霸道地說:“不知道,就定瞭。”喬日成看看喬群,瞅瞅程懿飛,說:“好好,定瞭你定瞭。你給我請假,我這就下山。”

喬日成裝扮一新出現在老城市街。行人熙來攘往,喬日成優哉遊哉地到處轉悠,在十字路口,稍一疏忽,他險些被一輛滿載日軍的卡車撞上。他跳到路邊,瞇著眼睛看城樓上飛舞的日本軍旗,使勁兒呸瞭一口。轉悠半天,他找到瞭久負盛名的馬記制鐵廠。制鐵廠的院子裡沒幾個工匠,也沒什麼顧客。喬日成進瞭院子,正想問問老板在不在,一個六十來歲的先生看見瞭他,客氣地問道:“請問有什麼要幫忙的?”喬日成問:“請問老板在嗎?”這個先生回答道:“我就是,小店稱馬記,我姓馬。請問您貴姓?”喬日成沖馬老板一抱拳,說:“免貴姓喬,柴河人稱喬大先生。”馬老板一聽,熱情地說:“啊,久仰久仰!有一年,我還托人向你求過墨寶。”喬日成呵呵一笑,說:“不敢不敢,枉擔個虛名。馬老板這兩年生意如何?”

馬老板一邊往屋裡讓喬日成,一邊嘆氣,說:“不瞞你說,這年頭,遍地跑兵起胡子,訂單倒是不缺,我不敢接啊!胡子不給錢不說,日本人盯得也緊,鬧不好……”馬老板說著做瞭個殺頭的動作。馬老板給兩人沏上茶,喬日成端起茶碗,一邊吹著熱氣,一邊說:“我聽說馬老板另辟蹊徑,改行販大煙,賺大發瞭。”馬老板嘿嘿一笑,說:“也是不得已而為之,我總不能坐吃山空啊。”喬日成低聲試探著問道:“我倒是有一筆正經生意,兩百口大砍刀。”馬老板吃瞭一驚,走向屋外看看,門口沒有外人,重又回到屋子裡,小聲問道:“不知買主是誰?”喬日成故作神秘,低聲說:“這個你別問,大戶人傢,指定不差錢。”馬老板低頭不語,思量一會兒,說:“有你拉皮條,我倒是放心。”喬日成說:“可人傢不放心。”說著掏出圖紙,“比照這個樣子做,不光斤兩足,要用好料,刀口一定要鋒利無比。”馬老板看瞭看圖紙,點瞭點頭,說:“造別的我不敢吹,造刀我是老字號,從我爺那輩起,帶幹不幹也百八十年瞭。”馬老板取瞭把樣刀遞給喬日成,說:“你就看這把,我不敢說削鐵如泥,也是……”

喬日成沒聽他說下去,瞄一眼院子裡竹子做的晾衣竿,問道:“不用削鐵如泥,削根竹子行吧?”馬老板說:“小菜,要不你來來?”喬日成說:“來來就來來。”說罷持刀亮相,躍步向前,口中呼道,“看刀!”他的大刀橫空劈下,竹竿齊刷刷斷成兩截,插在地裡的半截嘭嘭顫抖。馬老板得意地看著喬日成,喬日成看瞭看刀口,贊道:“好刀!我要瞭,你出個價。”馬老板說:“一口三十大洋,我是一口價。”喬日成吹牛成性,張嘴就說道:“小小錢。不過工期要往前趕,我給你十天時間。”馬老板搖搖頭,說:“緊瞭點。”喬日成說:“我可是出瞭大價錢的,在工期上,我也是一口價。”馬老板說:“好說好說,我把別的活計推瞭。”喬日成放話道:“交貨的時候我到場,還用竹子驗刀,若沒問題,這手錢,那手貨。”馬老板想都不想就順嘴答應說:“好說好說。”喬日成說:“為瞭表示誠意,咱倆得立個字據。”馬老板喊人拿來筆墨,兩人草草立瞭個字據。

黃傢寨第七旅新辟瞭營地,喬群剛組建的兩百人的大刀隊在這裡首次集合。每個人手裡握著棍子,權當大刀。喬群巡視一圈隊伍,開始訓話:“有人說,小日本的刺刀厲害,此話不虛,本人領教過。還有人說,小日本的戰車更厲害,渾身都是軲轆,翻過來也能跑,這個就是扯淡瞭。我就想說一句,咱們窮不假,可窮有窮的打法。啥叫窮打法?看我這把刀,在先遣軍,小日本的腦袋讓我砍瞭十幾個,它們長得一點兒不比我們的結實。”

大夥兒聽瞭,忍不住高興地笑著。喬群一揮手,笑聲停下。有人問道:“刀在哪兒?讓我們拿這個練?”喬群說:“刀還說不準,我在想轍。”正想說下去,聽見身後有人說:“說不準行嗎?聽著啊,到十天頭上,發你們每人一把大刀。”喬群一回頭,看見是老爹樂呵呵回來瞭。他欣喜地來到老爹跟前,小聲問:“成瞭?”喬日成自負地說:“你得看誰出馬。”他轉低聲說道,“貨到那天,你準備一根竹竿。”

第七旅密營的一個窩棚裡,花駒和幾個原先遣軍的弟兄喝酒,周五斤也在其中。周五斤端起酒碗,對著花駒敬酒,說:“長官,我代表先遣軍老人兒,敬您一個。”眾人紛紛響應,端起酒碗。花駒已有三分酒意,數羊一般數眼前的人頭,說:“一、二、三、四、五、六、七,我讓你找人,就找來你們七頭蒜?”周五斤說:“先遣軍歸隊的弟兄,能有一百多,可都不敢來。”花駒惱怒地問:“我吆喝不好使啊?”周五斤說:“那倒不是,剛剛頒發的命令,不準酗酒。”花駒聽瞭,心裡不快,沉默不語,悶頭喝瞭一大口。

周五斤給他重新倒上酒,說:“以後弟兄們就得靠您罩著瞭。”花駒打著酒嗝,問:“知道咱七旅姓什麼嗎?”周五斤答道:“姓謝。”花駒一擺手。另一個老兵趕緊討好地說:“姓花。”花駒又擺手,說:“去去,別拍我的馬屁!跟你們說,七旅改姓瞭,姓共,叫共產黨。咱們都讓姓謝的給忽悠瞭。”大夥兒頓時沒話瞭,沉默一陣兒,周五斤不解地問道:“共產黨不是主張抗日嗎?”花駒說:“抗日是抗日,可不許這個不許那個,我人不自在瞭。喬副旅長就為瞭救他爹,差點兒沒讓那女生翟的給崩瞭。”幾個人吃驚得直咂舌。

外面傳來操練的口令聲,周五斤掀開草簾,噓瞭一聲,往外看看,回頭小聲說:“翟主任過來瞭。”大夥兒紛紛放下碗筷,一陣緘默。花駒有瞭酒意,滿心不服,站起身來,嚷道:“我去會會他!”翟憲志正在營地上看大刀隊操練,花駒大大咧咧地走過來,攔住翟憲志,說:“翟大夫。”翟憲志面無表情,問:“你在跟誰說話?”然後上前聞瞭聞,問道,“喝酒瞭吧?”花駒一拍腦殼,裝作酒醒的樣子,說:“對瞭,是翟大主任。我吧,想我老娘瞭,想帶幾個兵,去奉天把我娘安頓一下。”翟憲志冷冷地說:“等酒醒瞭再跟我說。”說完去看正在操練的隊伍。花駒追過去,重重拍瞭一下翟憲志的肩膀,故意放高聲嚷道:“跟我裝是吧?喬群能救他老爹,我就不能救我老娘?大不瞭,我這個副參謀長不要瞭,還給你。”翟憲志沉聲喝道:“先遣軍有八條鐵律,你是知道的。”花駒冷笑,說:“那是先遣軍。”翟憲志嚴厲地說:“七旅又增加瞭三條,誰都不能碰。”花駒更來勁兒瞭,反問道:“碰瞭呢?”翟憲志呵斥道:“碰瞭死!”花駒聽完,仰天哈哈大笑,笑夠瞭,沉聲說道:“你還不知我花大爺的脾氣,我認你,你是頭兒;我要不認你,你就是一坨大糞!”

士兵們聽見花駒的吵鬧,停止瞭操練,駐足看熱鬧。喬日成和喬群也聽見動靜,出瞭窩棚。翟憲志看圍著很多人,強忍怒火,朝一個軍官招手,說:“副參謀長喝多瞭,弄到一邊去醒醒酒。”軍官吆喝幾個兵,欲架走花駒。花駒掙紮著,一拳將軍官擊倒在地,朝翟憲志嚷道:“翟大主任,我今天就想看看,你能吃幾碗幹飯。”喬群上前架住花駒,低聲勸道:“花副參謀長,你過分瞭!”花駒見喬群替翟憲志說話,愣瞭一下,說:“呀呵,你敢訓我?別忘瞭,你現在隻是個隊長,還是個閑差。”喬群一時無語。花駒拔出腰間的手槍挑釁地問翟憲志:“敢跟我比試這個嗎?”大夥兒都看著翟憲志,喬群和喬日成心裡都替翟憲志捏一把汗。翟憲志略作沉思,命令道:“喬隊長!”喬群喊:“到。”翟憲志說:“去,牽兩匹馬過來!”喬群答:“是!”喬日成不知道他們要幹啥,怕翟憲志捂攏不住這幫東北軍的舊部,趕緊跑去找謝鐵驊。

山腳下,兩個士兵飛跑著,將繩拴的玻璃瓶一個一個掛到樹上。兩個戰士掛完瞭玻璃瓶,花駒一馬當先,沖瞭出去,翟憲志緊隨其後。槍聲響瞭,懸吊在樹上的玻璃瓶紛紛中彈爆裂。稍傾,密林中傳來報靶聲:“花副參謀長十發五中!翟主任十發七中!”在一旁觀看的數百名士兵發出歡呼聲。花駒愣住瞭,半信半疑,神情有些尷尬。他下馬朝翟憲志一抱拳,說:“領教瞭,翟主任從前玩過槍吧?”翟憲志淡淡一笑,欲言又止。謝鐵驊在一旁插話道:“翟主任是保定軍校炮科的優等生,玩槍是稍帶的。”花駒一臉驚詫,原來都是些藏著掖著的傢夥,一點兒不透亮,心裡更加憤懣瞭。

翟憲志知道花駒隻聽謝鐵驊的,正好謝鐵驊也在,問道:“說吧,你帶頭酗酒,辱罵領導,怎麼處置你?”花駒滿不在乎,說:“隨便。”翟憲志用目光征求謝鐵驊。謝鐵驊厲聲喊:“立正!”花駒成立正姿勢。謝鐵驊說:“就用這個姿勢,反省到晚上開飯。”花駒回答:“是。”翟憲志看看花駒,估計他和謝鐵驊有話要說,借故先走開瞭。待翟憲志離開,花駒啐瞭一口,對謝鐵驊說:“那麼多弟兄看著,拿我當猴耍,這招兒太損瞭吧!”謝鐵驊小聲說道:“我損招兒還沒用上。念你跟我出生入死,我客氣瞭。”花駒問:“讓我當副參謀長是你的主意?”謝鐵驊說:“實話告訴你,翟主任。”花駒憤憤不平地說:“可你是大當傢的!”謝鐵驊說:“你偷著樂吧,要是依我,把你一擼到底。”花駒急瞭,問:“我怎麼惹你瞭?從你當教官起,我就追隨你,我花駒對你姓謝的,從未有過二心。”

謝鐵驊沉默一會兒,說:“聽著,個人恩怨是小事,國難當頭,我在乎的是,你對抗日有沒有二心!”花駒內心驚怵,小心地問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謝鐵驊問:“抗聯有句最狠的罵人話,聽過嗎?”花駒搖頭。謝鐵驊說:“你他媽的叛徒——就這句!”花駒愣在那裡。謝鐵驊走出幾步遠,花駒在身後大喊:“姓謝的,我他媽真要是叛徒,就不跟你上山瞭!”聞聽此言,謝鐵驊折身回來,在兩步遠的距離良久註視花駒,輕聲說道:“所以我才拿不準。我要認定你是叛徒,早就一槍崩瞭你!”

喬日成拿著寫好的文稿來到指揮部,已經推門進去瞭,見謝鐵驊和翟憲志在對著地圖秘密商談,又退出來,敲門說:“報告!”翟憲志的聲音說道:“進來。”喬日成進屋,敬瞭個別扭的軍禮。謝鐵驊笑瞭笑,說:“你是書記官,以後可以不報告。”喬日成說:“那不行,這是規矩。”他遞上文稿,說:“《告奉天‘滿軍’同胞書》擬好瞭,請旅長、主任不吝賜教。”翟憲志接過掃瞭一眼,說:“還是你念給我們聽吧。”喬日成搖頭晃腦地念出文稿:“駐奉天‘滿軍’同胞們,自日賊公開霸占我東北三省並成立傀儡政府以來,口稱‘日滿親善’‘經濟提攜’,實則燒殺搶掠、橫征暴斂,致我大好山河赤野千裡,餓殍載道。”喬日成把“餓殍”念成瞭“餓俘”。謝鐵驊說:“停,餓俘?”喬日成問:“是不是太文瞭點?”謝鐵驊說:“不文不文。哪個俘?”喬日成講解說:“‘歹’字旁,右邊是‘孚’字。”翟憲志微微一笑,說:“就是餓死的人,這字念piǎo。”謝鐵驊點點頭,他知道喬日成號稱喬大先生,愛說古論今,怕傷瞭喬日成的自尊心,趕緊說:“原來讀piǎo,我和你一樣,不會念的字,就念偏旁部首。”喬日成倒沒有覺得尷尬,隻是笑瞭,說:“這麼多年,頭一次遇到給我糾錯的高人。”

密營附近的土路上,程懿飛和吳霜帶著一個名叫楊杏的農傢少女朝指揮部走著,楊杏腦後盤著疙瘩鬏,上插一朵戴孝的小白花。走著走著,楊杏的腳步遲疑瞭,她停下腳步,說:“我怕見官兒,一見官兒我就哆嗦。”吳霜一聽,笑瞭,說:“分啥官兒啊,抗聯的官兒跟老百姓是一夥的。”楊杏說:“我男人剛死,我還戴著孝,人傢會不會嫌我晦氣?”吳霜說:“隊伍上沒那麼多講究。”程懿飛說:“哪次打仗不死人呢?隊伍要是在乎死人晦氣的話,就沒法兒打仗瞭。你就說,你願不願上隊?”楊杏膽怯地問道:“俺啥也不會,人傢能要我嗎?”程懿飛說:“隻要你恨小日本,指定要。”楊杏看看吳霜,再看看程懿飛,像看見瞭娘傢人,雙手捂著臉,泣聲說道:“就是要俺,我婆傢也不會讓俺走。俺是他傢用兩擔高粱米換的,高粱米早吃完瞭。咋整啊?”程懿飛摟著楊杏的肩膀,安撫地說道:“你當一回女人,就值兩擔高粱米啊?別怕,有抗聯給你做主,誰也不敢攔著。”

指揮部裡,喬日成還在念《告奉天“滿軍”同胞書》:“生為日本奴,死為日本鬼,遺臭萬年有何意義?”翟憲志打斷他,說:“停,這裡插一段,我說,你記。”喬日成懸筆等待。翟憲志踱步口述:“當此抗日救國良機,你們萬不可再被日賊利用,當勒馬懸崖,陡舉義旗,為祖國獨立而戰,以雪恥辱而謝國人。”喬日成忽然擱住筆,連聲嘆:“哎呀呀,哎呀呀!”翟憲志一愣,皺著眉頭說:“怎麼啦?”喬日成說:“我想起個人,牛鎮的十八門炮。”

謝鐵驊不解地問道:“十八門炮?”喬日成說:“就是那個翟舉人,你認識,忘啦?打下牛鎮時,他帶一幫人迎接你進城,還給你黃沙鋪道。”謝鐵驊回憶著說:“嗯,想起來瞭,捐過我們不少大洋。”喬日成說:“聽說現在升瞭,是省城靖安大隊長。”翟憲志眼睛一亮,問:“你熟嗎?”喬日成說:“不是熟不熟,三言兩語扯不清楚。這麼說吧,提我,他腿都得哆嗦,我在他眼裡,就是蓋世大英雄。”謝鐵驊不明白怎麼扯到翟舉人瞭,皺著眉頭不耐煩地問:“你到底想說什麼?”喬日成說:“我要親自出馬,帶著你的親筆信,說不定就能把他給策反瞭!”喬日成想到這兒,心裡一激動,啪的一巴掌拍向案桌。翟憲志看著亢奮的喬日成,冷靜地問道:“你憑什麼?”喬日成自信地說:“憑我的三寸不爛之舌。”謝鐵驊瞭解喬日成,心裡一動,說:“這事兒值得議一議。你要能說服翟舉人轉變立場,那你就是我們七旅的大功臣。”喬日成喜上眉梢,說:“我可當真瞭?”謝鐵驊點頭說:“當真。”

這時,有人敲門。喬日成還在興奮之中,朝外問道:“誰呀,喊報告!”隻聽程懿飛的聲音:“報告。”喬日成聽出是程懿飛,趕緊出門,一見,是三個女人。喬日成低聲呵斥道:“跟溜達雞似的,哪兒都敢竄嗎?這可是中軍帳!”吳霜小聲說:“程姐想讓你給拿個主意。”喬日成往屋裡望瞭一眼,說:“也不看個火候,我和旅長、主任研究大事呢,去吧去吧,等我回去。”喬日成正要關門,程懿飛一把拽住喬日成,說:“我這也是大事。”喬日成掙脫她的手,說:“你能有啥大事,別鬧瞭行不?”程懿飛變瞭臉,說:“我還不找你瞭呢,給我通報一下,我要見旅長、主任。”喬日成心裡一急,說:“我的媽呀,你以為旅長、主任說見就見?”這時傳來指揮部裡謝鐵驊的聲音:“誰呀?”喬日成進屋,不好意思地說:“我那口子,說有事找你倆。”謝鐵驊問:“啥事?”喬日成說:“能有啥事,女人就是針頭線腦的,別理她。”謝鐵驊呵呵笑著說道:“你老喬還是個大男子主義。”翟憲志說:“讓她進來。”喬日成問:“三個都進來?”謝鐵驊說:“都來都來。”喬日成出瞭屋吆喝道:“都進來吧。”隨即跟程懿飛咬耳朵炫耀道,“人傢是沖我面子,該說的說,不該說的別說。”

程懿飛、吳霜和楊杏跟著喬日成進瞭指揮部。程懿飛大大方方地問道:“旅長、主任,我們想添個伴兒,不知領導讓不讓?”程懿飛把楊杏推向前。楊杏敬個鞠躬禮。謝鐵驊笑瞭,說:“叫什麼?哪個堡子的?”楊杏說:“叫楊杏,郭傢溝的。”程懿飛接茬兒說:“我們到郭傢溝貼告示認識的,她十五歲就嫁人瞭,前兩天剛死瞭漢子。”翟憲志問:“識字嗎?”楊杏回答說:“認識自己的名。”喬日成問:“抗聯可是舞刀弄槍殺鬼子,你不怕嗎?”楊杏說:“反正我也不會得好,俺傢要是還不上兩擔高粱,婆婆傢就準備把我賣到窯子裡。”謝鐵驊和翟憲志交換瞭眼色,說道:“收瞭吧,領她換身衣服。”程懿飛像模像樣地回答道:“是!”喬日成往外攆人說:“走吧!”

程懿飛沒理喬日成,問道:“旅長,你說過,七旅再多幾個女的,就成立個婦女隊。”謝鐵驊笑瞭,說:“我是說過,可是你們才三個,少瞭點吧?”吳霜冷不丁說瞭一句:“不少瞭,‘楚雖三戶,亡秦必楚’。”謝鐵驊和翟憲志一時愣住。翟憲志問吳霜:“這話跟誰學的?”吳霜看看喬日成,說:“聽我喬叔說的。”喬日成掩飾不住心裡的得意,樂呵呵地說:“沒辦法,跟啥人學啥人。”謝鐵驊和翟憲志相視一笑。謝鐵驊指著程懿飛說:“這樣吧,隊長就是你程懿飛瞭,以後有什麼事,可以找老喬幫著指導指導。”

太陽尚未落山,密營地操練的各支隊伍陸續散瞭,花駒依然站在烈日之下。周五斤走過來,從懷裡掏出一根紅蘿卜,一掰兩半,另一半拋給瞭花駒,兩人對著大嚼。周五斤邊嚼邊說:“我替你罰站吧?”花駒心懷感動,說:“這事不能替,你走吧。”周五斤看著花駒,心裡想花駒咋說也是個副參謀長啊,這傢夥,就這麼在大太陽地上罰站,忒沒面子不說,也遭罪啊。心裡這樣想,嘴上卻不好說出來,沉默一會兒,周五斤說:“看你最近挺鬧心的,陪你嘮會兒小嗑吧。”花駒直白地問道:“我待你怎麼樣?”周五斤憨憨地笑一笑,說:“好啊。不打我不罵我。”花駒問:“這就好?”周五斤說:“還有飯吃。”花駒問:“七旅好嗎?”周五斤說:“好啊。”花駒問:“怎麼個好法?”周五斤說:“和咱們先遣軍似的,整天吵吵打小日本子,這就好。”

花駒看周五斤呆頭呆腦的,倒是靠得住,又問:“要是真打呢?”周五斤說:“好啊,要是白天打瞭,第二天接著打,就更好。”花駒擰著眉毛問:“更好?”周五斤說:“就是熨帖,就是舒服。”花駒不解地追問道:“還熨帖?舒服?”輪到周五斤不解瞭,說:“咦,打小日本你不熨帖不舒服嗎?”花駒說:“可你說第二天接著打!”周五斤憨憨地笑瞭,說:“就像在傢那會兒跟我爹種白菜,頭一天種不完,第二天還想接著種。”花駒說:“沒夠兒?”周五斤瞪大瞭眼珠子,不明白花駒想說什麼,反問道:“打小日本還有個夠嗎?!”花駒“哦”瞭一聲。周五斤接著說:“我爹罵我笨,心眼死,不管幹啥,一條道跑到黑。”花駒聽瞭,沉思不語。

三個女人的窩棚裡挺亮堂的,一共點著三盞煤油燈,喬日成賴著沒走,說是指導程懿飛刻鋼板,吳霜在油印傳單,換瞭戎裝的楊杏在縫自己的衣服扣子。楊杏一邊縫扣子一邊說:“我這件顏色不正,綠不綠,黃不黃。”吳霜說:“我問過瞭,抗聯的衣服是分撥染的,染成黃的就穿黃的,染成綠的就穿綠的。”楊杏問:“那要染成黑的呢?”吳霜說:“那就穿黑的唄。”楊杏怔怔地想瞭想,問:“就一條破毯子,冬天咋整?”程懿飛聽見楊杏的話,停下手裡的活,說:“你還指望大脫大睡啊?聽他們說,逮哪兒睡哪兒,夏天鉆草棵子,冬天睡雪洞,要不就攏個火堆打盹兒,槍一響,抓槍就鉆林子。”說完,程懿飛接著刻鋼板,她仔細看著一個字,不認識,問身邊的喬日成:“這個是什麼字?”程懿飛指著蠟紙上的“殍”字。

喬日成這下可高興瞭,美滋滋地說道:“讓你問著瞭,我估摸,這個字,全旅就三個人認識,我、謝旅長和翟主任。”程懿飛白瞭他一眼,說:“看把你美的!”喬日成說:“不服是吧?你給我念出音兒來。”吳霜湊過來看,說:“我看看,我的媽呀,這字你也認得?”喬日成說:“什麼話呀,我起草的文告,誰不認識我也得認識。”程懿飛問:“念fú?”喬日成嘿嘿笑,說:“不會念的,念fú;會念的,念piǎo,‘餓殍’的‘殍’。”吳霜問:“啥叫餓殍?”喬日成說:“就是餓死的人。”吳霜嘟囔道:“餓死的人不叫餓死的人,非叫餓殍。”程懿飛假裝訓斥吳霜,說:“你懂什麼,這叫文化!”喬日成嘚嘚瑟瑟地炫耀說:“對嘍!有沒有文化,一個字見高低。”正說著,喬群掀簾進來,瞅著吳霜,笑嘻嘻地說:“喬隊長長特來拜見,聽說程姐當隊長啦?”程懿飛笑著說:“那也是在你爹的指導下。”喬日成說:“你程姐就這樣好,知道誰是大小王。”喬群拽著喬日成的衣袖說:“爹,你出來一下。”

喬群拽著喬日成出瞭窩棚,也不說話,爺倆默默地在月光下走著。記憶裡,喬群就從來沒有和爹在月光下靜靜地溜達過。進東北軍講武堂之前,爺倆有事兒沒事兒都一直戧戧,好好說話都難。這會兒,爺倆能一起在月光下散步,實在是不易。喬群沉默瞭一陣兒,瞅著自己的老爹,實在憋不住樂瞭。喬日成覺得他笑得蹊蹺,問:“笑個啥,說吧,啥事?”喬群哈哈大笑,說:“吳霜告訴我,本人要當哥瞭。”喬日成一時沒反應過來,問:“給誰當哥?”喬群問:“你是裝糊塗還是?”他壓低聲音說:“程姐八成懷上孩子啦?”喬日成愣住,問:“啊?你是說,我的孩子?”喬群說:“還能是別人的孩子嗎?”喬日成呆呆地琢磨瞭一會兒,興奮得一拍大腿,嚷道:“呀呀呀呀,你當哥是小事,我又得給別人當爹瞭!你說這麼大的事,你程姐怎麼不跟我講?拐瞭這麼大的彎,讓你來說!”喬群說:“人傢也沒讓我說,讓我瞞著你。”喬日成疑惑瞭,問:“瞞我?”喬群說:“她讓吳霜找我,讓我托人,從城裡買點兒打胎藥,偷摸打掉。”喬日成蒙瞭,問:“什麼什麼?”喬群說:“你別急,人傢有人傢的想法。一個,婚禮沒辦,雖說大夥兒都知道你倆的事,可好說不好聽,這不是野孩子嗎?”喬日成說:“這個好辦,我挑個日子,把弟兄們找來熱鬧一下,就當婚禮瞭。”喬群沉穩地說:“還有第二,程姐覺得吧,抗聯不比傢裡,整天行軍打仗,孩子生下來也是累贅。”喬日成喃喃地說:“這個倒是,可也不能因為這個不要孩子啊。”喬群從褲兜裡拎出一包藥遞給喬日成,說:“藥我給你,主意你自己拿。”喬日成罵道:“犢子玩意兒,想賣呆兒?這光是我的事嗎?”喬群嘻嘻笑,說:“跟我關系不大,禍是你惹的,你自己想轍。”

爺倆分別,喬日成回到他自己搭就的窩棚。他用柴草鋪瞭地鋪,上面鋪個氈子。“人”字形的棚頂吊著一卷書,其中有《論語》《千傢詩》和傢譜,這卷書跟著喬日成東奔西走,是他不離不棄的珍寶。喬日成看著自己的窩棚,不由得感慨,他這輩子愛酒、愛書,沒有酒過日子不痛快,沒有書過日子沒滋味兒。傢裡的地賣瞭,傢也回不去瞭,但是有這些書,喬日成就不覺得沒有歸宿。他躺在地鋪上,翻開傢譜,一頁一頁地看下去,津津有味。

正看著傢譜,程懿飛和吳霜兩人闖門而入,喬日成嚇瞭一跳。喬日成正兒八經地說:“以後來我這兒,這麼進屋可不行。”程懿飛嘲笑地說:“爬進來?”喬日成說:“不敲門就算瞭,總得喊一聲報告吧?”程懿飛故意把頭低下,從底下往上看,說:“讓我看看你是誰?”喬日成說:“還誰?書記官不說瞭,我不是你們婦女隊的指導嗎?”程懿飛裝作迷糊,問:“什麼指導?”吳霜認真地說:“謝旅長說的,以後遇事,讓喬叔幫著指導指導。”程懿飛恍然大悟一般,呸瞭一聲,說:“給你個棒槌,你還當針(真)瞭?”喬日成眼睛往程懿飛肚子上瞄,嘴上卻說:“不當真行嗎?你們還拿我當喬豆腐?跟你說,喬群的副旅長擼瞭,花駒不得煙抽,副參謀長就是個名。我,實際上是三號人物。”聞聽此言,吳霜俏皮地退到門外,喊瞭聲:“報告!”喬日成喜滋滋地喊:“進來!”吳霜進瞭窩棚,打瞭個立正,給喬日成像模像樣地敬瞭個軍禮。

喬日成樂得直欠屁股,說:“行瞭,去吧去吧,我和你程姐嘮點兒正事。”吳霜笑嘻嘻地退出窩棚。等吳霜一走,喬日成迫不及待,摟住程懿飛就親瞭一口。程懿飛推開他,說:“去去去,說你的正事。”喬日成把打胎藥拿出來,說:“這是打胎藥,喬群都給我說瞭。”程懿飛剛要伸手,喬日成忙把藥拿去一邊,說:“孩子是我種的,先得把話嘮明白。”

夜已深沉,指揮部的火炕上,翟憲志已經入睡,謝鐵驊輾轉不眠,他悄悄下炕,披著衣服,舉著煤油燈看墻上的地圖。喬群悄悄溜瞭進來,看見翟憲志已經睡下瞭,有點兒納悶,小聲問道:“你讓人喊我來有啥事兒?”謝鐵驊說:“讓你來,是想讓你幫我下個決心,入秋之前,咱七旅想鬧個動靜。”說著謝鐵驊用紅鉛筆圈瞭圖上一個城市。喬群故意放賴地說:“旅長搞錯瞭吧,這是軍機大事,我一個小小的隊長,怎麼敢置喙?”謝鐵驊瞥瞭他一眼,罵道:“少扯!我找你來,不是想聽你發牢騷。”喬群變得正經起來,問:“想鬧多大動靜?”謝鐵驊說:“隻要能吃得下。”喬群拿過教鞭,看瞭看地圖,直戳一個叫老城的縣城,說:“我要是你,就幹老城!”翟憲志在炕上閉著眼睛接話說道:“荒謬!”

喬日成的小窩棚裡,程懿飛靜靜地依在喬日成的肩膀上。兩人沉默瞭好一會兒瞭,還是程懿飛先開口說道:“聽大夥兒吵吵,咱們七旅不聲不哈的,就想憋一把大牌。”喬日成心事重重,聽程懿飛說這話,說:“憋大牌怎麼瞭?”程懿飛說:“真要接上火瞭,日子能消停嗎?啊,你讓我整天挺個大肚子?”喬日成嘆瞭嘆氣,說:“叫你這麼說,我還不能有孩子啦?”程懿飛改換笑臉,哄著喬日成說:“聽我的,等趕跑瞭小日本,我給你生一打。”程懿飛一隻手去喬日成身後拿藥。喬日成把藥抓到手裡,死活不撒手。

程懿飛急瞭,說:“喬豆腐,你不說出子午卯酉,就算孩子生出來,我也掐死。”喬日成看著程懿飛,不明白好好一個女人為啥一說話就往狠瞭說。喬日成問道:“你非要逼我?”程懿飛說:“就逼你。”喬日成淡淡地說瞭一句:“我怕說出來晦氣。”程懿飛想都不想就說道:“我不怕。”喬日成手指頭頂,問:“看見沒有?”程懿飛問:“啥?”喬日成說:“傢譜。你聽好,我們爺倆這次出來,就沒準備活著回去,你總不能讓我老喬傢斷後吧?”程懿飛愣住瞭,說:“別嚇唬我,你一個書記官,用你沖鋒啊還是用你陷陣?”喬日成說:“你把我看貶瞭,過幾天,你男人要獨闖虎穴。”程懿飛顯然不信,嘻嘻地笑瞭,說:“就你?”喬日成對程懿飛小聲嘀咕瞭幾句。程懿飛聽完,臉色大變,睜大瞭眸子問道:“你帶幾個人?”

喬日成故意不答話,看著程懿飛越來越著急,慢悠悠地說道:“就我老哥一個,多一個都礙事。你看史上的大英雄,荊軻刺秦王,關公千裡走單騎,都是獨往獨來。”程懿飛擰著眉毛,惶恐地問道:“傢夥什也不帶?”喬日成呵呵笑著,說:“不帶,什麼手槍手雷,我嫌礙事。就帶個舌頭,我玩的是舌頭!”程懿飛呆怔著半天,害怕瞭,擔心地說:“媽呀,你嚇著我瞭,那叫奉天,真有事,你想跑都跑不出來。”喬日成滿不在乎地說:“我也不跑,跑啥?我大搖大擺。”喬日成站起來,在窩棚裡走瞭幾步,嬉笑地說:“這式的,大搖大擺。我想不大搖大擺都不行,謝旅長托人給我買瞭一套行頭,馬褂、長袍、皮鞋、皮箱,你想想,這得什麼氣派?”程懿飛看著喬日成無所畏懼的樣子,想起以前總罵他豆腐,心裡懊悔,幽幽地說道:“你這可是玩大瞭,把命都押上去瞭。”

外面有腳步聲,喬日成有意和程懿飛拉開距離。黎明拿著照相機走進窩棚,說:“老喬,我到處找你。”喬日成問:“有事嗎?”黎明說:“聽說你要進城,我想給你咔嚓一張。”喬日成站起來。黎明看一眼程懿飛,道:“要不給你倆照個合影?”喬日成說:“我看行。”喬日成把程懿飛拽到身邊,黎明給他倆照瞭幾張。等咔嚓咔嚓的聲音響過,黎明無言地抱住喬日成,使勁地拍拍瞭喬的後背,啞著嗓音說道:“保重!”說完,黎明走瞭。喬日成回過身來問程懿飛:“這回明白瞭吧?”程懿飛不知道他問的是什麼。喬日成說:“這是給我照遺像來瞭。”程懿飛半天無語,癡癡地看著喬日成,說:“我就不明白,那麼多人不派,怎麼派你這麼個不中用的。”喬日成大為不悅,哼瞭一聲,說:“說瞭半天,我還是不中用。”程懿飛推瞭推喬日成,說:“我是說,舞弄槍擺弄炮,你哪樣都不行。”喬日成不耐煩瞭,說:“哎呀呀,我不說瞭嘛,各耍一路,我是用舌頭殺人。這麼說吧,這次去,要麼死,我要是活著回來,咔嚓!”喬日成手停在半空。程懿飛問:“咋?”喬日成一挑眉毛,說:“七旅就冒出個大英雄。”

程懿飛看著喬日成,想著兩人一起的點點滴滴,心裡生出萬般柔情。她紮到喬日成懷裡,臉頰在喬日成的胸前摩挲,輕輕地說:“喬豆腐,你把心放在肚子裡,不管怎麼難,我也把孩子給你生出來。”喬日成呵呵笑道:“這才是我媳婦。”

指揮部裡喬群和謝鐵驊的交談聲吵醒瞭翟憲志,他下瞭炕,三個人為首戰選哪個目標展開瞭爭辯。翟憲志用教鞭指點地圖說:“老城守易攻難,外圍多是開闊地,不光挖有溝壕,還有鐵絲網。守北門的偽軍弱一點,可城墻外修有五六個暗堡,可以形成交叉火力。我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喬群說:“老實說,這也是我爹的想法。”翟憲志一愣。喬群說:“老城是我傢鄉的地面,他來回路過,見不得城樓上那面膏藥旗,一直勸我撥瞭它。”翟憲志小聲嘟囔一句:“張口傢,閉口傢,農民!”喬群火起,大聲嚷道:“農民怎麼瞭?傢怎麼瞭?”翟憲志也高聲喝道:“你不能拿七旅當賭註,都押在你們傢上?”喬群激動地禿嚕一句:“你放屁!”喬群的“屁”字是輕輕出口的,幾乎沒有聲音,隻剩個口型,他接著說道,“我傢就不是中國地兒嗎?你去問問弟兄們,要不是為瞭傢,哪個願意在抗聯混!”喬群說完拔腿就走。謝鐵驊一聲大喝:“站住!”喬群停瞭腳步。謝鐵驊問道:“你想過嗎?駐老城的二十九聯隊是關東軍的精銳。”喬群說:“我這人記仇。二十九聯隊是‘九一八’的元兇,這個你們想過嗎?別人我不知道,先遣軍的老人兒都憋著一口氣。”屋裡一陣沉默。

外面突然響起槍聲,接著是紛亂的腳步聲。謝鐵驊和喬群奪門而出,他問哨兵:“怎麼回事?”哨兵搖頭說不知道。帶班的軍官跑來報告:“花副參謀長帶幾個弟兄從小路摸下山瞭。”謝鐵驊說:“我說過,沒我的手令,任何人都不能放行。”帶班的軍官弱弱地說:“可你說過,領導除外。”翟憲志也出瞭指揮部,聽到這個報告,和謝鐵驊相互對視。謝鐵驊說:“我最擔心的事發生瞭。喬群,你通知部隊,帶上所有的東西,天亮之前準備轉移。”喬群疑惑地問道:“有那麼嚴重嗎?”謝鐵驊想瞭想,說:“要作最壞的準備。”喬群說:“我訂瞭兩百口大刀,明天是交貨的日子。”謝鐵驊驚奇地問道:“錢是從哪兒弄的?”喬群說:“空手套白狼。要是觸犯瞭七旅的鐵律,還請法外開恩。”謝鐵驊撲哧笑瞭,說:“好吧,等你拿瞭貨再走。”

一夜無話。第二天,喬日成在路口接貨,見馬老板領著八個壯漢擔著四個大木箱走出密林到瞭密營地。馬老板和喬日成寒暄著。馬老板說:“這是哪兒啊?怎麼看怎麼像……”他沒敢往下說。喬日成說:“你是說像匪窩?”馬老板嚇得直擺手,說:“你說的,我可沒說。我就是覺得吧,殺氣有點兒重。”喬日成說:“讓你說對瞭,不過你放心,錢一分不少你。”

喬群背著手,在密營地的操場中央站定,在他的身後,大刀隊以棍做刀,騰挪閃跳,殺聲震天。喬日成給馬老板介紹道:“這位就是我跟你說的喬將軍,拿刀剁小日本,就跟剁雞菜似的。”馬老板看瞭一眼,忙揖禮道:“能為少將軍效勞,小人不勝榮幸。”喬群面目凜寒,說:“不費話瞭,驗貨吧。”馬老板吆喝壯漢開箱。喬群背著手,用挑剔的眼光挨個箱子看,不時揀出一把刀,用拇指去刀鋒上刮刮,又舉到日光下細看。喬日成小聲對馬老板說道:“他就是玩這個的,行傢。”他越說,馬老板心裡越發沒底。謝鐵驊在旁邊不作聲,看爺倆演雙簧,盡力憋住笑。喬群終於出聲說:“不是樣子貨吧?刀口怎麼樣?我可不是殺雞,是切小日本的腦袋。”馬老板說:“沒問題。”

喬日成裝模作樣地幫腔道:“我和馬老板立下字據的,交貨時,以竹竿驗刀。您要信不過可以試試。”馬老板走到附近豎著的竹竿前,說:“巧瞭,這就有竹竿,您試試。”喬群說:“你的意思,一刀兩斷?”馬老板說:“那是那是。”喬群問:“要是砍不斷呢?”馬老板自信地說:“我甘願受罰。”喬群大聲喝道:“好,看刀!”大刀隊聞聽此言,止住殺聲,站在原地看熱鬧。隻見喬群一個躍起,掄刀就劈。竹竿沒斷,隻是劇烈地晃瞭幾晃。喬群怒容上臉,把刀摔在地上,喝道:“你自己看,刀口卷刃瞭。”馬老板撿起刀仔細看,刀口果然卷刃,大驚失色,慌張地嘀咕:“這是怎麼回事?”馬老板走過去狐疑地看看竹竿,又看看刀,又去箱子裡抽出一把刀,說:“少將軍息怒,再試試這把。”

喬群說:“我不試,讓你的人試。”馬老板把刀交給一壯漢,低聲喝:“你要砍不斷一根破竹竿,我揪你腦袋。”在眾目睽睽下,壯漢運足瞭氣,揮刀橫劈,竹竿顫瞭幾顫,依然老樣子。大刀隊隊員在一邊起哄。喬日成在一旁不樂意瞭,說:“馬老板,這就是你的不對瞭。路上我說瞭,這刀是打小日本準備的。你就是奸商,也得分個什麼事。”馬老板臉色煞白,說:“我真的不知道,就是偷工減料,也是我手下人舞弊。你幫我說說情。”喬日成走到喬群跟前,故意大聲地說道:“我瞭解馬老板,還算有良知的人,斷然不敢拿抗日開玩笑。”馬老板唯唯諾諾地跟著說:“不敢不敢。”喬日成接著說:“就算是假貨,也是他手下人搗的鬼。您還是大人不記小人過吧。”喬群一臉嚴肅,問:“馬老板,你說怎麼辦?”馬老板小心地說:“錢我一分不要,就當我為抗日盡力瞭。若再有效勞的機會,鄙人一定竭盡全力。”

喬群揮揮手。喬日成小聲說:“還不快走!”馬老板帶著幾個壯漢逃命般惶惶下瞭山。見馬老板一行人隱沒在林子裡,喬群一招手,喊道:“過來領刀!”二百個大刀隊隊員紛紛前來領刀。謝鐵驊也抓起一把刀,走到竹子跟前,一刀將竹子豎著劈開,露出裡面的鐵棍。大夥哈哈笑。喬群趕緊說:“我說瞭,要是觸犯七旅的鐵律,你可要法外開恩。”謝鐵驊快意地說:“我什麼都不知道。好瞭,準備出發!”

《上陣父子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