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會有些夏日的回憶吧。每年聽到窗外的蟬鳴,我都會感到胸中苦悶,陷入一種難以自拔的情緒中。那情緒讓我坐立不安,輾轉反側。

那件事之後已經過去瞭十五年。當時我如此熱衷,幾乎每天形影不離的摩托車,不知何時也淡出瞭我的生活。自己跟四輪汽車的外遇則一直持續至今。

當年因為輕信瞭理津子的謊言,毅然奔向東名高速的那純情而幼稚的沖動,如今已然變為難忘而微酸的記憶。

那之後,每每想起那場鬧劇,我都隻會產生讓自己羞得滿臉通紅的自嘲心理,但隨著年歲的增長,現在已經不同瞭。如今,我更覺得那是值得誇耀的青春,甚至想給當時那個拼盡全力的自己頒發獎章。因為換作現在的自己,是絕對做不出那種事情的。想到這裡,我不禁從十九歲這個年齡中,感到瞭些許夏日氣息。

後來,因為理津子在山王的公寓附近過於嘈雜,我再也沒到那裡去過,但還是有這麼幾次機會來到品川那個山谷之傢門前。每當經過那裡,我都會感到胸口一陣苦悶,但在五年前的某一天,我突然從那種感覺中解放出來瞭。那是因為,我發現山谷之傢已經被拆毀,沒有留下一絲痕跡。

記得當時我在那塊空地上站瞭許久。現在,那裡又建起瞭一座加油站。那對母女怎麼樣瞭,我已經無從得知瞭。

不僅是山谷之傢,連京橋署、日本劇院和東京劇院都已經不復存在瞭。見證瞭我十九歲夏天的證人們一個接一個地消失,對我來說,那個夏天已經變得如同幻夢一般瞭。

當時還在施工的品川外科醫院住院大樓現在已經威風凜凜地聳立在那裡,等待著從第一京濱送來的骨折騎手。如今,隻剩下這座大樓和R咖啡廳依舊提醒著我,那場冒險並不是夢。

我偶爾會到R咖啡廳露露臉。最近還從老板口中得知,那張神秘的明信片正是他本人寄給我的。據說井上後來一個人光顧R,把理津子的可疑行徑告訴瞭老板。老板因此覺得我可能身陷危險,便照著井上給的地址寄瞭張明信片到我公寓,試圖阻止我的進一步行動。

我跟蹤理津子那天早晨,在銀座人群中聽到的聲音也是老板發出的。那天早上他到銀座辦事,恰巧與我們擦肩而過。當時我隻顧著追蹤理津子的背影,根本沒發現他的存在。

老板當時還在猶豫要不要跟我打招呼,結果他看到瞭走在我前面的理津子。因此他瞬間便知道瞭我在幹什麼。但他又不能抓住我苦心相勸,這樣一來,搞不好就變成他在講街坊鄰居的壞話瞭。因此當時他隻在我身後拋下一句話,便轉身融入瞭嘈雜的人群中。

不過,我被三個保鏢毆打的那個下雨天,出現在我鞋子裡的那張字跡漂亮的紙條卻依舊是個謎團。老板說,那張紙條並不是他留的。

想想也知道不可能是老板。因為當時我的房間處於完全的密室狀態,沒有人能夠闖進那樣一個房間,還在三合土地面上的鞋子裡留下紙條。

我和老板歪著腦袋思考瞭好一陣,老板好像突然想起瞭什麼,轉身到裡面拿瞭一張紙出來。據說這是以前因為一個什麼事情要收集町內居民的親筆簽名,被夾在傳閱板上的簽名用紙。老板指著其中一個名字說:

“這是小理母親的字,你看像不像那張紙條上的字跡?”

我仔細一看,隻見一個熟悉的漂亮字體在傳閱板上簽下瞭“小池”二字。就是這個字跡,不會有錯。

直到此時,我才終於明白。那張紙可能並不是給我的,而是理津子的母親寫給她的便條。搞不好第一個發現我在“安全第一”的條幅上塗鴉的並不是理津子,而是她母親,因此她才寫瞭那張便條放在她房間的桌上。理津子很可能將那張紙條折成四折帶到瞭大森的公寓裡。

當她走進廚房做飯時,那張紙可能從她的手提包裡掉瞭出來,恰好又落入瞭我鞋子裡。

後來我離開理津子的公寓,回到蒲田時已經很晚瞭,腳下一片昏暗。因此我完全沒發現自己鞋子裡竟有那麼一張紙條,直到第二天早上出門才看到。

說到紙條書信,我後來又在蒲田的公寓裡住瞭兩年。期間從理津子那裡收到過一張明信片。它是從加勒比海岸的巴哈馬寄來的,上面印著“到巴哈馬首都拿騷,追逐夏日的腳步”的字樣。

明信片上印著一座粉白相間的可愛小樓。理津子在上面寫道:

這座小樓很可愛吧?這可是人傢的國會議事堂哦。我一開始還以為是餐廳呢。我覺得,你應該會喜歡這樣的房子吧,就買瞭這張寄給你。祝你身體健康。我不會忘記你的。

理津子

理津子給我的信就隻有這麼一封。或許之後又寄瞭一些過來,不過我已經搬離瞭蒲田的公寓,也沒有向郵局提交郵件轉寄申請,因此也就不得而知瞭。

被夕陽染成金色的波浪,反射出炫目的光芒。對我來說,理津子就是那樣耀眼的存在。

關於理津子,對我來說,那隻是在十九歲的夏天裡發生的、不到一個月的體驗而已。可是,正因為我從中感受到瞭難以言喻的苦痛,才讓我至今仍對她難以忘懷。

我把理津子寄來的明信片用圖釘釘在書桌前放瞭好久,後來又插到信插上,或是轉移到書架上。總之,一直找不到合適的地方保存。

後來,我在銀座的外文書店買下那本描繪瞭一座小洋樓一生的繪本,把它帶回瞭書房。經過一番周折,我找出瞭理津子的明信片,夾在瞭書的最後一頁。

我輕輕合上書頁,把它安放在書架上。這樣一來,我總算為對理津子的回憶找到合適的歸宿瞭。對此,我感到十分滿足。

《夏天,十九歲的肖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