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節盛唐人物

盛唐人物自有一番風流,十三四歲的少年面對王公重臣居然沒有絲毫的怯意,大大方方的站起來作瞭一圈揖,自報瞭傢門就斜視四十五度看著天花板,真正做到瞭白眼望青天。

看到他,雲燁就想起二十年前的自己,很擔心自己也是這副德行,如果是這樣,就讓人發愁瞭,這樣的二桿子怎麼在長安城混啊。

上首坐著房玄齡,次席坐的是杜如晦,在下面坐的是牛進達,尉遲恭,對面坐的是自己和薛萬徹,蘇味道坐在最下手,這樣的席面,也許隻有皇帝來瞭,才能擺出這幅欠揍的德行。

房玄齡和杜如晦如今都已經退休瞭,殊不知退休之後的人才難伺候,對他過於熱情說你可憐他,不理睬他,又會說你眼睛長到瞭屁眼上,這簡直就是難為人。

程咬金的臉色已經有點尷尬瞭,雲燁起身離席,一巴掌就抽在那個傻小子的後腦勺上說:“眼睛看那呢?知道的明白你來自幽州范陽,不知道還以為你是從嶺南來的生番,做瞭一首三通四不順的詩就期望白衣傲王侯?小子,還差得遠。”

盧照鄰被雲燁一巴掌打傻瞭,怎麼都不會想到堂堂的兵部尚書居然會動手打人,到底是年紀小,抬起頭的時候已經眼淚啪嚓的。

不知怎麼的就被雲燁牽著手來到房玄齡桌前規規矩矩的喊瞭聲“房爺爺!”

“這就對瞭,今日來府上喝酒的人哪一個不是你的長輩,見到胡子白的,就喊爺爺,見到花白胡子的就喊伯伯,見到黑胡子的就喊叔叔,不致有錯。”

房玄齡本已經皺起的眉頭慢慢松開,推開手裡的酒杯道:“既然以詩文見長,不如當場賦詩一首讓老朽開開眼界。”

這就是氣話瞭,老傢夥活的越老心眼就越小。一把年紀瞭和一個小孩子過不去。

盧照鄰偏偏是一個硬氣的,梗著脖子揚聲頌道:“倡樓啟曙扉,楊柳正依依。鶯啼知歲隔,條變識春歸。露葉凝愁黛,風花亂舞衣。攀折聊將寄,軍中音信稀。”

詩不錯,畢竟是唐初四傑的作品,房玄齡才要點頭稱贊一下,就聽盧照鄰接著說:“早就聽聞雲侯乃是“蘭陵美酒鬱金香”的歌者,不知雲侯最近可有佳作?”

此話一出滿堂賓客皆是捧腹大笑,薛萬徹大聲笑道:“好人難做,好人難做啊,你幫著這小子,如今卻被人傢拷問到頭上來瞭,現在心情如何?”

雲燁苦笑,估計自己會被這個小牛犢子詰問,沒想到他會在做瞭一首詩之後才向自己發難,就這樣的性子想居住在長安恐怕會非常的艱難。

杜如晦閉目品味瞭一會盧照鄰的詩歌,挑瞭一個青銅爵將杯中酒一口喝幹,斜眼看瞭薛萬徹一眼道:“這是士子間的詩唱酬和,到瞭你嘴裡怎麼就變得下作瞭,閉上你的嘴,有好好的詩歌聽怎麼還堵不上你的嘴,莫非認為老夫閑散在傢已經管不瞭你是不是?”

薛萬徹趕緊抱拳致歉,老傢夥現在惹不起,都說瞭不問世事,沒事幹怎麼就往皇宮跑得沒完沒瞭,現在人傢都說外相不做瞭,現在改成內相瞭。

雲燁笑瞭一聲就坐回座位,自己現在位高權重的和一個少年人爭鋒算什麼本事。盧照鄰的一生坎坷,最後貧病交加,在汾水自盡,悲慘的一生未必和他這樣的性格沒有關系。

程咬金的面色變得很尷尬,今日的彩燈宴會乃是一片好心幫著 自傢的親戚揚名聲,誰知會遇到這樣的憨包。

“諸公,飲甚!”

盛唐時候多出狂士,強大的國傢,富裕的生活,彪悍的民風自然就會培養出目空一切的少年,盧照鄰恐怕就是其中的一位。

眼見他被晾在中間羞愧的無地自容的時候,雲燁拍拍自己的座位,示意盧照鄰可以過來坐,別人或許不知道這個孩子的才氣會達到什麼地步,雲燁還是很清楚的,不為別的,就為那句“隻羨鴛鴦不羨仙。”的名句,也應該給他一個臺階下。

乖乖坐到雲燁旁邊的盧照鄰已經快要哭出來瞭,看著這個比雲歡還要小幾歲的孩子,不知為何雲燁對他很難生出惡感。

小聲說:“來這樣的場合,多吃菜,少說話,有長輩在場,禮儀周到些,這裡的人都是我大唐的英雄,不可不敬,美麗的詩賦固然能陶冶情操,卻不要把它認為是評判學問優劣的唯一標準.”

眼看著盧照鄰乖乖受教的樣子,雲燁這才猛然間想起,這個孩子不過隻有一十四歲,少年人才智高出同輩甚多,自然可以驕傲一下,現在的盧照鄰不是那個受盡磨難的盧照鄰,悲憫而高潔。

想到盛唐夜唱,想到溢彩流光的美妙時代,雲燁心中充滿瞭神往,高冠文士彈劍作歌,豪俠志士塞滿山川,內有慷慨悲歌之士,外有鐵馬奔騰於旱塬,情不自禁的拿著筷子敲擊著茶杯唱到:“舍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

一首歌連唱三遍,雲燁的歌聲並不動聽,有些地方甚至還有些走調,但是這絲毫不妨礙他演繹李白的巨作,多年來坎坷的經歷已經讓他擁有瞭詩人悲憤的情感,和豪邁的氣質,雖然最後象牙筷子折斷,薄瓷杯碎裂成幾塊,敲無可敲,但是這首歌卻深深的印在眾人的心裡,彩燈夜宴一時間沒瞭任何聲響!

募然間杜如晦暴喝一聲道:“好一個昨日之日不可留,好一個今日之日多煩憂,老夫感悟良多,這才是真正的世間妙音,雲侯多年不作詩歌,今夜吟來,詩文功底更進一步,老夫佩服的五體投地!

盧照鄰小子,好好聽著,這才是人世間的綸音,不是你那一片華麗的詞章所能比擬的。”

“呵呵,確實如此,雲侯的詩歌每多聽一次,心中就多瞭一層變化,今夜的彩燈夜宴至此方到妙境,諸公舉杯,不可不飲!”

房玄齡走到一盞最大的彩燈底下,將它摘瞭下來,放到雲燁的桌前,舉杯邀約。

一輪酒罷,盧照鄰的臉色青白不定,猶豫半晌這才舉杯對雲燁說:“盧照鄰受教,這就參加今年的玉山書院大考,希望能在先生座下受教。”

“盧照鄰,到瞭書院你會知道你會知道學問一途是何等的艱深,不投入所有的心思不可能有所得,元璋先生,玉山先生,離石先生,金竹先生更是一代學問宗師,那裡的才俊之士如同過江之鯽,你會在那裡找到你的對手和好友。

我大唐國勢如同朝陽初升,四海膺服,放開你的心胸,容納四海,這個盛世裡,定會有你一展雄才的機會。”

程咬金走出座位大叫一聲,立刻就有仆人抬上馬槊,雲燁一看轉身就走,這是老頭子新做的四十斤馬槊,上一回舞動之時因為這柄馬槊太重,盞茶的功夫裡脫手飛出去三次,這一回眼看著老頭子喝高瞭,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

房杜兩位見雲燁離開,情知不妙,喝罵瞭老程兩句,也匆匆的走出廳堂,人還沒有走出來,就聽得那裡傳來兵刃破風的聲音。

薛萬徹,牛進達,尉遲恭高聲叫好,對於他們雲燁沒必要提醒,久經戰陣的人這個時候才不會主動離開,否則那就太丟人瞭,至於蘇味道和盧照鄰不敢離開,估計隻能戰戰兢兢的觀賞這奪命的表演。

程傢的庭院很大,到處掛滿瞭彩燈,房玄齡,杜如晦雲燁三人在燈河下一邊漫步一邊說著傢裡的瑣事。

“高陽這孩子已經被老夫寵壞瞭,這些年雖然對財貨的渴求已經不再強烈,但是遺愛卻吃足瞭苦頭,老夫昨夜睡到半夜,還能聽見高陽在對面樓上訓誡遺愛的聲音,隻不過回傢晚瞭一些,何至於此啊。”

“房老頭,你莫要欺人太甚,咱們三傢都娶瞭公主,高陽的性子雖然跋扈瞭一些,可是在孝道一途絕無虧欠,你全傢的吃喝花用,哪一樣不是高陽打理的?

公主裡面最好的已經到瞭你傢,還有什麼不滿足的。閨房裡面專橫一些,那是必然之事,倒是我傢……”

“您兩位打住,晚輩不想聽老公公偷聽兒子兒媳間的秘聞,這是為長者隱諱,您兩位也不用繞圈子說話,您就直說,想在安瀾那裡幹什麼?”

相處的時間太長瞭,對這兩個老傢夥已經有瞭足夠瞭瞭解。

房玄齡杜如晦相視一笑道:“據說你兒子準備瞭一支龐大的船隊準備去尋找傳說中的太陽神國,請讓我們兩傢人附於驥尾。”

雲燁笑道:“這是一樁賠錢的買賣,既然您兩位想要摻乎進來,那就進來好瞭,事實上船隊是兩支而不是一支,不如您兩位一人參加一支如何?”

房玄齡疑惑的問道:“為何是兩支?”

“一支其實是書院的船隊,他們要看看天盡頭,做一項研究,這一支船隊會沿著南海向南航行,想看看能不能回到原地,另一支則向北,也是同樣的任務,如果兩支船隊能夠相遇,自然也能證明那一項偉大的猜想,至於去太陽神國,隻是為瞭拿到橡膠樹的樹苗和種子,書院的研究,包括青雀的研究都被阻礙在密封材料上,我知道太陽神國有一種叫做橡膠樹,類似漆樹的樹苗,能解決這個問題,所以才會有這一次遠航。”

《唐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