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費爾南多轄區不過二點五平方英裡[1],被洛杉磯市包裹其中。當博斯結束在洛杉磯警察局的職業生涯時,他仍舊認為自己可以做出更多的貢獻,還有使命沒有完成,但他看起來無處可去,於是就在這個小地方找到瞭這份工作。對博斯而言,找到這裡簡直就像大海撈針一樣難得。二〇〇八年大蕭條之後,由於預算短缺,四十人的警察隊伍裁掉瞭四分之一,警局隨後積極成立由退休執法人員組成的志願隊,在警局各個部門工作,從巡邏、通信,再到警探。
瓦爾德斯局長聯系博斯時跟他說,有一間舊牢房,裡面全是陳年懸案,沒有人處理。這對當時的博斯而言,就像是溺水之人看到瞭救命的繩子。在突然離開工作瞭將近四十年的警局的同時,他的女兒也去瞭外地讀大學。博斯孤身一人,自然是茫然無措。最重要的是,這份邀約出現時,他正覺得自己的使命還沒有結束。付出瞭這麼多年,他從來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離開洛杉磯警察局,還被禁止再次回去。
在大多數人拿起高爾夫球桿或是買艘小船的年紀,博斯堅信自己的使命還沒有完成。他是個能夠結案的人,他需要有案子去查,而成立事務所做私人偵探或是辯方調查員,於他而言都不是長久之計。他接受瞭局長的邀約,不久就在聖費爾南多警察局證明瞭自己的結案能力。很快他就從兼職調查懸案變成瞭整個偵查處的導師。輝兒、杜兒和路兒都是專註而優秀的調查員,但是他們作為警探的經驗加起來也不到十年。特雷維尼奧警監自己在小隊裡也隻是兼職,因為他還要負責管理通信組和監獄。這樣一來,教盧爾德、西斯托和盧松如何執行任務便成瞭博斯的事。
商業區位於橫穿市中心的聖費爾南多路,橫跨兩個街區,臨街遍佈小店、商店、酒吧和餐館。這裡地處聖費爾南多的老城區,邊上一傢百貨商店已經空置多年,隻有傑西潘尼百貨商場的招牌仍舊掛在前面。其他店鋪的招牌差不多用的都是西班牙語,出售的商品主要是為瞭迎合這裡眾多的拉丁裔居民,婚禮用品、成人禮服飾、來自墨西哥的各色二手商品應有盡有。
從警局到槍擊現場需要三分鐘車程,盧爾德駕駛的是她那輛沒有標記的公務車。博斯盡量將博德斯案和在作戰室中的討論拋諸腦後,以便集中精力完成手頭的任務。
“現在已經掌握瞭哪些情況?”他問。
“店名叫‘傢庭藥房’,現場發現兩人死亡,”盧爾德說,“報警的是一名顧客,進門時看到瞭其中一名被害人,巡警在櫃臺後發現瞭第二個。兩人都是員工,看起來像是父子。”
“兒子也是成年人?”
“是。”
“跟幫派有瓜葛?”
“沒聽說。”
“還有什麼?”
“就這些。我們一接到電話,古登和桑德斯就出發瞭,已經通知取證技術人員到場瞭。”
古登和桑德斯是兩名驗屍官,在偵查處旁邊轉租的辦公室裡工作。他們能離得這麼近真是很幸運。博斯還記得,當年他在洛杉磯警察局調查案子時,有時得等一個多小時驗屍官才能到達現場。
博斯到聖費爾南多工作後,已經解決瞭三起懸案,但調查新發謀殺案,這還是頭一遭。這意味著他可以進入仍然鮮活的犯罪現場,觀察倒在地上的被害人,而不是隻盯著檔案中的照片看。辦案的行為準則和節奏也都大不相同。這讓博斯暫時忘卻剛才的不快,精力充沛地投入到工作中。
在盧爾德轉彎進入商業區的時候,博斯朝前方看去,發現調查從一開始就出瞭錯。三輛巡邏車直接停在瞭藥店門前,靠得很近。穿過商業區的雙車道並沒有封鎖交通,駕駛員們行駛到藥店門前時車速緩慢,都希望能看一眼現場,瞭解警察出動所為何事。
“停在這兒,”他說,“那些車靠得太近瞭,得往後挪挪,把路給封上。”
盧爾德按他的指示把車停在瞭一傢叫“三王”的酒吧門前,前面便是藥店門口越聚越多的圍觀者。
博斯和盧爾德很快下車,穿過人群。巡邏車之間的空隙拉著黃色的犯罪現場警戒線,兩名警員正靠在其中一輛巡邏車的後備廂上交談,另外一名警員則兩手放在腰帶扣上,用這一常見的巡警姿勢望著藥店門前。
博斯看到犯罪現場所在的藥店前門被沙袋撐著,沙袋很可能是從其中一輛巡邏車的後備廂裡拿來的。到處都沒有看到瓦爾德斯局長或者其他調查人員的身影,博斯知道這意味著他們都在裡面。
“該死。”他邊說邊朝門走去。
“怎麼瞭?”盧爾德問。
“人多手雜……”博斯說,“在外面等會兒。”
博斯走進藥店,讓盧爾德留在外面。這是傢小商鋪,隻有幾排零售貨架,後面則是櫃臺,也就是真正的藥房所在。他看到瓦爾德斯正和西斯托、盧松一起站在櫃臺後面。他們都低著頭,博斯猜測他們是在看其中一具屍體。沒有見到特雷維尼奧的身影。
博斯低聲而短促地吹瞭聲口哨以引起他們的註意,示意他們到藥店門前,然後他便轉身走到門外。
他在門口等著,三人出來之後,他就用腳將沙袋推開,讓門自己關上。
“局長,我可以開始瞭嗎?”他問。
博斯盯著瓦爾德斯,等著局長點頭同意。他在請求負責案件的調查,他希望能讓所有人都明白這個案子將由他來負責。
“開始吧,哈裡。”瓦爾德斯說。
博斯招呼瞭一聲聚在一起的巡警,示意他們也都過來。
“好瞭,大傢都註意聽,”博斯說,“我們在這兒的首要任務是保護好犯罪現場,而這方面我們現在還沒有開始。巡警,我要你們把車挪開,在街區兩頭封鎖街道,拉起警戒線。未經授權,任何人不準進來。然後,拿著寫字板到街道兩頭,記下所有進入犯罪現場的警察或實驗室人員的名字。所有你們放行的車輛都要記下車牌號。”
所有人都一動不動。
“你們都聽到瞭,”瓦爾德斯說,“行動起來,夥計們,我們有兩名市民倒在瞭那裡。為瞭他們和警局,我們都需要正確處理。”
巡警們迅速行動起來,各自上車執行博斯的命令。博斯和其他警探則分頭行動,將聚集在周圍的行人疏散回街道上。有些行人用西班牙語大聲問發生瞭什麼事,博斯沒有回答。他將人群推回道路上時不停地掃視眼前的面孔。他知道兇手有可能就在其中,畢竟早有先例。
建立起犯罪現場管制地帶後,博斯、局長和三名警探聚到瞭藥店門口。博斯再次看向瓦爾德斯以確認自己仍有授權,因為他已經預計到自己的下一步安排不會太順利。
“還是我來負責嗎,局長?”他問道。
“你全權負責,哈裡,”瓦爾德斯說,“你打算怎麼做?”
“好的,我希望限制進入犯罪現場的人數,”博斯說,“當我們把案子提交給法庭的時候,辯方律師會看到我們全都蜂擁而入、四處張望。這隻會給他更多可以肆意抨擊的目標,更多讓陪審團困惑的由頭。所以隻有兩個人可以進去,那就是盧爾德和我。西斯托和盧松,你們負責犯罪現場外圍。我要你們去街道兩頭,我們需要尋找目擊者和攝像頭,我們——”
“我們先到的這兒,”盧松指著自己和西斯托說,“這應該是我們的案子,我們進去才對。”
四十歲左右的盧松在三名全職警探中年齡最大,但作為警探,又是經驗最少的。在巡警隊待瞭十二年之後,六個月前他才調入偵查處。他的晉升是為瞭彌補因盧爾德工傷歇假所造成的人員不足,隨後瓦爾德斯從預算裡抽出足夠的資金,才讓他一直留任,彼時當地名為桑弗斯的幫派剛好犯下瞭財產罪。自他獲得晉升以來,博斯便一直在觀察他,發現他是一名忠實且認真的警探,瓦爾德斯的選擇很不錯。隻是博斯還沒有與他共同辦過案,隻有和盧爾德一同辦案的經歷。他希望她能牽頭這個案子。
“案子並不是誰先到就是誰的,”博斯說,“盧爾德會牽頭。我需要你和西斯托沿街道兩個方向分別排查兩個街區,我們需要查找逃跑車輛,還需要找錄像。我需要你們兩個人去找出來,這很重要。”
博斯看得出盧松壓制住瞭自己再次對博斯的命令進行爭辯的沖動,但他還是看向局長。局長正站在那兒,雙臂交叉抱在胸前。博斯看不出這個擁有最終決定權的人對自己的安排有絲毫意見。
“你們都聽到瞭。”他說。
盧松朝一個方向走去,西斯托則去往另一頭。西斯托並沒有費神抱怨這一安排,但還是一臉的垂頭喪氣。
“嘿,夥計們?”博斯說。
盧松和西斯托都回過頭來,博斯示意盧爾德和局長也往前點。
“聽著,我並不想做個傲慢自大的渾蛋,”他說,“我的經驗是從很多該死的失敗中得來的,我們都是從錯誤中學習。過去三十多年,我在謀殺案的調查工作中犯過很多錯,我隻是想好好利用這些吃盡苦頭才學到的經驗。好嗎?”
盧松和西斯托勉強點瞭點頭,然後分頭去做各自的工作。
“把車牌號和電話號碼都記下來。”博斯在後面沖他們喊,可馬上他又意識到這一指令根本沒必要。
他們一走,局長便踱步朝一邊走去。
“哈裡,”瓦爾德斯說,“咱倆聊幾句。”
博斯跟著他,將盧爾德獨自留在瞭人行道上。局長說話時壓低瞭聲音。
“瞧,我明白你為什麼給那兩人那麼安排,也明白你說的吃盡苦頭才學來的經驗,但是我想讓你來牽頭。貝拉很棒,可她才剛回來,剛開始辦案。而這個——這種謀殺案,你已經辦瞭三十年瞭。這也是讓你留在這兒的原因。”
“我明白,局長,但你不會想讓我來牽頭的,我們需要考慮提上法庭之後的事。所有努力都是為瞭把案子送上庭審,你不能讓一個兼職的人牽頭。你要的是貝拉。如果他們要詆毀她的人格,她能砸瞭他們的飯碗,特別是考慮到去年發生的事,她經歷瞭一番,然後又回來工作。她是個英雄,這才是你所需要的站在證人席上的人。除此之外,她還很優秀,能應付得瞭,而且市裡那邊可能很快會給我帶來些麻煩,這些麻煩會讓我嚴重分心。你不能讓我牽頭。”
瓦爾德斯看著他。他知道“市裡”指的是聖費爾南多警察局之外,指的是博斯的過去。
“我聽說今天早上你有幾個客人,”他說,“這個問題我們之後再說。你需要我做什麼?”
“媒體關系,”博斯說,“他們很快就會聽到有關這件事的消息,然後趕過來。一條主要街道上死瞭兩個人,這會是個大新聞。你需要設立一個指揮站,在他們來的時候攔住他們。我們需要控制從這裡流出去的消息。”
“明白,還有什麼?你需要更多人手參與調查。我可以從巡警隊裡調些人,每輛巡邏車勻出一名巡警,單獨巡邏,直到我們能夠應付這個案子。”
“那樣更好。那些商店裡都有人,肯定有人看到瞭什麼。”
“說得對。要是我能找人把之前的傑西潘尼商場打開,把那兒作為指揮站怎麼樣?我認識那棟建築的業主。”
博斯朝馬路對面看去,半個街區左右正是早已關門大吉的百貨商店的正門。
“我們得在這兒待到很晚,如果你能把那兒的燈亮起來,就選那裡吧。特雷維尼奧警監呢?在附近嗎?”
“我讓他留在傢裡瞭,我好到這兒來。你需要他嗎?”
“不需要,我可以晚點再跟他細說。”
“那就交給你瞭。我們真的需要快點得出結論,哈裡,如果有的話。”“收到。”
局長轉身離開,盧爾德朝博斯走瞭過來。
“讓我猜猜看,他不想讓我牽頭。”她說。
“他想讓我來,”博斯說,“不過這倒不是對你吹毛求疵。我沒有答應。我說瞭這是你的案子。”
“跟早上來找你的三個人有關系嗎?”
“可能吧,主要還是因為你有能力處理好這個案子。你為什麼不進去看著點古登和桑德斯呢?我去給治安官實驗室打個電話,看看他們幾點到。我們首先需要的是照片。在我們拿到所有角度的照片之前,別讓他們挪動屍體。”
“收到。”
“屍體是驗屍官的,但犯罪現場是我們的。記住這一點。”
盧爾德朝藥店大門走去,博斯則掏出自己的手機。聖費爾南多警察局太小,沒有自己的取證隊伍,因此需要倚賴治安官辦公室的犯罪現場隊伍,而他們通常不會太重視警局的需求。博斯給實驗室的聯絡人打瞭個電話,對方說,就在他們說話的當口,已經有小組在來聖費爾南多的路上瞭。博斯提醒聯絡人,他們正在處理的是雙重謀殺案,要求再派一組人過來。聯絡人拒絕瞭他的要求,說根本沒辦法再勻一組人過來。他們已經派瞭兩名技術人員和一名攝像兼攝影師,就這麼多。
掛斷電話後,博斯註意到他早前給瞭命令的一名巡警正站在街區剛剛設立的犯罪現場邊緣。黃色的警戒線綁在街道兩邊,完全封鎖瞭橫穿購物中心的道路。巡警雙手放在腰帶扣上,盯著博斯。
博斯收起手機,沿街道朝黃色警戒線和負責警戒的巡警走去。
“不要朝裡看,”博斯說,“看外面。”
“什麼?”巡警問道。
“你正在盯著警探。你該盯著的是街道。”
博斯把手放在巡警肩上,將他轉向警戒線。
“從犯罪現場往外看,看朝裡面張望的人,看那些看起來不對勁的人。罪犯回來查看現場、調查情況的次數肯定會多得讓你吃驚。總之,你是在保護犯罪現場,而不是盯著它。”
“明白。”
“很好。”
治安官辦公室的取證小組很快就到瞭,博斯命令所有人都到藥店外面去,以便讓攝像師進去,在裡面隻有屍體的情況下對整個犯罪現場進行初步的拍照和錄像。
等待的過程中,博斯戴上手套,穿上一雙紙制鞋套。聽到攝像師說搞定後,整支隊伍便穿過犯罪現場的塑料門簾進入藥店。門簾是取證人員掛的。
古登和桑德斯分頭繼續查驗屍體。盧爾德和博斯首先來到藥店櫃臺後面,古登和一名犯罪現場技術人員正在查驗第一具屍體。盧爾德掏出一個記事本,用筆將自己看到的情況記錄下來。博斯探身在他的搭檔耳邊悄聲說瞭幾句。
“花點時間專心觀察。筆記很好,但是清晰的視覺影像更有利於記到腦子裡。”
“好的,我會的。”
當博斯還是名年輕的謀殺案警探時,和他一起工作的搭檔叫弗朗基·希恩。希恩一直將一個舊的牛奶板條箱放在他們沒有標識的警車後備廂裡。他會把這個牛奶箱帶到每一個犯罪現場,找一個有利的觀察點,再將牛奶箱放下。然後他會坐在上面,專心觀察現場,研究其中的細微差別,試圖確定那裡所發生的暴行的程度及其動機。和博斯一起調查丹妮爾·斯凱勒案的正是希恩,當時他就坐在放於房間一角的牛奶箱上。房間裡的屍體裸露而凌亂地躺在地上,被惡意侵犯過。但是現在希恩已經去世很久瞭,不會再經歷這個案子將給博斯帶來的自由落體般的痛苦。
[1]1平方英裡約合2.59平方千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