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博斯開車離開山區,當接到西斯科打回來的電話時,他正在巴勒姆高架橋上等紅燈,堵在一長串汽車後面。

“嘿,他開始動瞭,而且這次,我敢說他在找是不是有人跟蹤他。”

博斯立刻猜到克羅寧用其他方式和斯潘塞聯系過,得知瞭並不是斯潘塞留下的緊急信息。現在的問題是他們是否決定要找地方見面,還是說斯潘塞隻是在試圖判斷自己有沒有被監視。

“你能盯住他嗎?我現在動不瞭。堵車。”

“我可以試試,但對你來說哪個更重要——查出來他要去哪兒,還是確保我不被認出來?目標人物高度警覺的話,騎著哈雷盯梢是有缺點的。它的聲音太大。”

背景裡的聲音已經確認瞭這一點。博斯可以聽到風呼嘯著吹過西斯科耳機的聲音,還有他摩托車上非法安裝的消聲器所發出的嗡嗡聲。

“該死。”

“是啊,如果知道要這麼做的話,我就做些準備瞭,我本可以盯上他的車,你知道嗎?緊隨其後。但是為瞭不跟丟他,我直接就從格林佈拉特來瞭市區。沒裝備啊。”

“好的,好的,我不是在責怪你,隻是就事論事。我想讓你放他走。我認為我剛剛打的電話嚇到他們瞭。已經可以確定這傢夥參與瞭這件事,所以他可能隻是在看看是否有被盯梢。讓他繼續猜吧。”

“他把車停到路邊好幾次,還開瞭好幾趟矩形路線。”

博斯知道矩形路線就是圍著一個街區連續四次右轉,回到一開始所在的地方。這通常能夠把跟蹤的人給暴露出來。

“那你或許已經暴露瞭。”

“不,我可沒上他那點當。他太業餘瞭。現在我已經在他前面四個街區,到馬倫戈瞭。要我放他走嗎?”

博斯思考瞭片刻,審視瞭自己的第一直覺。他很是苦惱。他有可能會放過一次看到斯潘塞和克羅寧在一起的機會。這種會面的照片隻要有一張,就能給整個案子打開缺口。如果他把照片發給索托,她就會重新思考一切,很可能也就不會有撤銷博德斯刑罰的聽證會瞭。但是在收到博斯的欺騙電話後,克羅寧真會傻到要求會面嗎?

哈裡並不這麼認為。斯潘塞還有什麼其他的事。

“盯住他,”他最後說,“盡可能悠著點。跟丟瞭就跟丟瞭,但千萬別被發現。”

“明白。你有收到米克的電話嗎?”

“沒有,什麼事?”

“他查到瞭這傢夥抵押貸款的更多信息。有些好東西,或許可以利用一下。至少他是這麼說的。”

“我給他打電話,斯潘塞的情況隨時告訴我。多謝你突然提到這事,西斯科。”

“我就是幹這活的。”

“搞明白他要做什麼之後給我打電話。”

博斯掛掉電話,然後打給瞭哈勒。

“我剛才跟西斯科通瞭電話,他說你有好消息。”

“是啊,我們洛娜這次立大功瞭。她找到瞭那份法拍房[1]記錄,我覺得這次有門。”

“說說。”

“我得先在電腦裡找一下,然後就萬事俱備瞭。一會兒你想不想一起吃個晚飯聊聊?”

“可以,去哪兒?”

“我想吃燉牛肉瞭。罐子餐廳你去過嗎?”

“去過,我喜歡在吧臺吃。”

“那就對瞭,你就是那種在吧臺吃飯的人。你活脫脫就是霍珀那幅畫裡的那個獨坐男子。”

“罐子餐廳見吧。幾點?”

“半個小時之後。”

博斯掛斷電話。他懷疑自己和異母兄弟之間有某種心靈感應。他也一直覺得自己像霍珀《夜遊者》中那個獨自坐在吧臺的人。

他意識到自己堵瞭近十分鐘卻還是沒能上高架橋。前面巴勒姆肯定出瞭什麼事。通往伯班克和沃納停車場的彎道上排滿瞭汽車,他打開自己的雜物箱翻找移動警燈。因為他隻是聖費爾南多警察局的後備警官,就沒有給他配公務車,但局裡給瞭他一個藍色的閃光燈,可以放到私人汽車的車頂。不過這是有條件的:博斯隻能在聖費爾南多轄區內使用。

“去他媽的。”他說。

他一把抓過閃光燈,伸出窗外,放到車頂,閃光燈底部的磁石將它固定住瞭。他把閃光燈的電源線插頭插進點煙器,前面車輛的後窗上立即反射出藍色的閃光。堵在前面的車輛朝前挪動出足夠的空間,讓博斯掉頭,回到卡漢加大道。車輛都在十字路口停住,他輕易就穿瞭過去,開始向南駛去。

博斯駛過好萊塢露天劇場,進入富蘭克林大道,路上車流漸稀,博斯拔掉瞭點煙器上的電源線。即便是經過這麼一番折騰,博斯還是趕在哈勒之前早早到瞭位於貝弗利大道的罐子餐廳,在吧臺找瞭一隻高腳凳坐瞭下來。十五分鐘後,博斯都已經點瞭一杯馬天尼開始喝上瞭,哈勒才來。他要瞭餐廳角落裡一個安靜的桌子,博斯端著馬天尼跟瞭過去。

哈勒也點瞭一杯馬天尼。服務員一走,二人立刻說起瞭正事。

“你一聲招呼都不打就給我的調查員派活,真是讓我開心。”哈勒說。

“嘿,我是你的當事人嘛,”博斯反駁道,“你在為我工作,這意味著他也在為我工作啊。”

“你這邏輯我不敢茍同,不過這事我也不計較瞭。我們的新發現你絕對會喜歡的。”

“西斯科跟我說瞭個大概。”

“真正激動人心的他沒跟你說。”

“那告訴我吧。”

哈勒靜靜地看著那杯馬天尼放在自己面前。服務員剛要遞過菜單,就被哈勒揮手制止瞭。

“兩份燉牛肉配鴨絲炒飯。”哈勒說。

“好的。”服務員應道。

說完服務員就離開瞭。

“你一聲招呼都不打就給我點餐,真是讓我開心。”博斯說。

“肯定是隨咱爸,”哈勒說,“言歸正傳,我不知道你是否還記得,次貸危機時我辦瞭好多法拍房的案子,而且生意還不錯。記不記得我雇瞭詹妮弗·阿倫森做助手?那幾年賺瞭不少錢。”

“我記得有這麼個事。”

“嗯,我說這個是為瞭告訴你,我可是我國金融史上輝煌一頁的親歷者。當時不隻我賺瞭錢,其他人也賺得盆滿缽滿。”

“好吧,這跟斯潘塞有什麼關系呢?”

“斯潘塞法拍房案的材料都是公開的,隻要你知道到哪兒去找就可以。好在洛娜在這方面是行傢。剛才我整整看瞭一個小時,就像我說的,你聽瞭絕對高興。信不信由你。”

“快進入正題吧,你們找到的是什麼?”

“斯潘塞一時沖動瞭。他二〇〇〇年買瞭房子,眼見著房價上漲,於是借瞭一筆六年期的住房抵押貸款,免得錯過這波行情。我不知道這筆貸款他花到哪兒去瞭,反正他後來發現自己背瞭兩份按揭,開始還不上瞭。於是他邁出瞭作死的第一步。他把兩份按揭合二為一,做瞭一筆利率可調的再貸款。”

“然而並沒有什麼用。”

“不但沒用,反而更糟瞭。他還是不能按時還貸,危機爆發之後更是被徹底榨幹瞭。貸款折騰得他一無所有,已經要喝西北風瞭。他索性停止還款,於是銀行啟動程序,要沒收他的房子。這時他終於做出瞭一個明智的選擇,請瞭一個律師。但問題是,他沒找對人。”

“他當時應該請你,你是這個意思嗎?”

“嗯,請我至少沒什麼壞處。他請的那個律師根本什麼都不懂,那個女的跟其他律師一樣,都是硬著頭皮接法拍房案子賺錢的。”

“那不是跟你一樣嘛。”

“這話倒是沒錯,畢竟付費的刑事辯護案少得可憐,誰都沒錢打官司。當時我連公共辯護人介紹的案子都接,就為瞭賺那兩個子兒。我甚至連孩子的撫養費都不能按時付。這才開始接法拍房的案子。可是我他媽的也是用心做瞭功課的,我還專門從法學院雇瞭一個天資聰穎、幹勁十足的年輕助手,而不是給當事人施加壓力,讓他去證明什麼。”

“好瞭好瞭,我知道瞭,你做得對,斯潘塞的律師做錯瞭。然後怎麼著瞭?”

“她認定隻要是正經銀行就一定會繞著斯潘塞走——這是她唯一做對的事情。所以她就讓他去借‘硬錢’。”

“什麼叫‘硬錢’?”

“硬錢不是銀行的錢,而是一幫投資人集資形成的資金池。它不是銀行的錢,所以上來就先規定一個高於市場水平的利率——有時接近黑幫放貸的利率。”

“所以斯潘塞的麻煩更大瞭。”

“是啊。這個可憐的哥們一邊想竭盡全力保住房子、繼續還貸,一邊又背著一份七年期的氣球型貸款。可想而知,這個氣球快要炸瞭。”

“前面那段麻煩用人話再解釋一下。我二十年前就還清瞭住房貸款,所以根本聽不懂你在說什麼。什麼叫氣球型貸款?”

“把錢借給斯潘塞的是一個叫‘薇蕾金融’的資金池。我之前就聽說他們有錢幫人墊付保釋金。據說這個資金池的投資者都來自好萊塢,負責打理這筆錢的是一個叫羅恩·羅傑斯的人,這傢夥是個地地道道的騙子。他隻管以這種方式把錢借出去,從不問借錢的人能不能還得起。隻要債務人的房產足夠值錢他就幹,因為他知道他有兩次喪失抵押品贖回權的機會:一次是笨蛋房主付不起月供的時候,一次是債務人在到期日要一次性付清餘額的時候。”

“所以氣球型貸款就是每月支付高額利息,最後再一次性付清本金?”

“完全正確。這種硬錢的交易大多是短期的,比如兩年,或者五年。斯潘塞借的這筆錢期限是七年,已經很長瞭。但問題是到今年七月份就滿七年,所有的錢都該還瞭。”

“他不能找個正經銀行再貸款嗎?現在金融市場還是很不錯的。”

“他根本辦不到,因為對方就是要這樣搞他。他的信用等級現在已經慘不忍睹瞭,薇蕾金融還要趁火打劫。每次斯潘塞拖欠月供達到一周,他的信用等級就降一點。你明白瞭嗎?他們就是要把他逼入絕境。他們知道他沒錢還本金,這樣的信用記錄也根本拿不到再貸款。七月一到,他們就拿走他的房子。這才是他們真正想要的甜頭。你知道Zillow嗎?”

“Zillow?沒聽說過。”

“是一個線上房地產數據庫。你可以輸入房子地址,然後系統會根據房子所在街區的情況等因素給出大致的估價。剛才我要確認的就是這個。斯潘塞房子的價值高達六位數,將近一百萬美元。”

“那他為什麼不幹脆把房子賣瞭呢?這樣一來,不僅把氣球貸款的本金還完瞭,自己還能剩點錢。”

“因為他賣不瞭,他跟薇蕾金融簽的協議規定,要賣房子必須經過薇蕾的同意。這就是為什麼我說他沒找對律師。這種合同上的小字,她要麼就是沒看到,要麼就是不懂,要麼就是不在乎。斯潘塞簽瞭貸款協議對她來說就是大功告成瞭,沒準她在裡面還拿瞭回扣呢。”

“所以薇蕾不讓他賣?”

“沒錯。”

“也就是說,他們不讓他賣房子,他就還不起氣球,薇蕾就要把房子沒收,賣掉房子後再把錢分給好萊塢投資者。”

“你有點開竅瞭,博斯。”

博斯喝下瞭最後一口馬天尼,陷入瞭思考。除非斯潘塞能搞到五十多萬美元把貸款本金還上,否則他就要失去他的房子。如果這都不能逼斯潘塞走上邪路,那他簡直可以說是聖人再世瞭。

哈勒抿瞭一口馬天尼,看著沉思中的博斯點點頭,臉上浮現出微笑。

“別著急,重點還在後頭。”他說。

“是什麼?”博斯問道。

“還記得斯潘塞的律師嗎?冒傻氣的那個?她叫凱茜·澤爾登。我就是在做法拍房案子時認識她的。那時她是一傢小律所的初級律師,她老板每個月的第一個周一上午都會派她去法庭,因為那天是法院公佈法拍房清單的日子。我在,她在,還有羅傑·米爾斯,我們一幫人——每個月的第一個周一。每次我們都會買一份清單的復印件,過不瞭多久,房主就會在信箱裡看到我們的廣告傳單。‘還不上貸款,房子要丟?林肯律師為您解憂’,類似這樣的。我會跟清單上的每個人聯系,信箱、電話、電子郵件、單位。我大多數客戶都是這樣拉來的。”

“這就是你說的重點?”

“不是,重點是七八年前我就認識她,那時候她還叫凱茜·澤爾登。她非常漂亮,一兩年後,她的老板被抓到跟她有一腿。這件事在當時也算是一件小型醜聞。凱茜的老板最後跟結婚二十五年的妻子一拍兩散,跟她結瞭婚。於是五年前,凱茜·澤爾登正式改名為凱茜·克羅寧。”

哈勒舉起酒杯,想同博斯幹杯。博斯的酒已經喝完,但他舉起杯子,重重地蹾在桌子上,引得鄰座食客紛紛側目。

“要命,”他說,“我們抓住他們的要害瞭。”

“太他媽的對瞭,”哈勒說,“下周聽證會上我就要把這件事爆出來。”

他將剩下的酒一飲而盡,這時服務員端來瞭他們點的燉牛肉和鴨絲炒飯。

“二位先生,”服務員說,“看起來你們需要補充一些必需維生素。”

哈勒舉起酒杯遞給服務員。

“當然,”他說,“當然。”

[1]法院拍賣房產的簡稱,由法院強制執行拍賣的房屋。

《兩種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