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按照博斯的估算,得有一個多小時不曾有人到這個房間裡來。有幾次他聽到走道裡有說話或走動的聲音,但是沒人過來開門。他伸手抓起地上的手杖,放在自己的大腿上,彎曲的手柄靠在左手邊。

每一分鐘似乎都有幾小時那麼長,然而博斯的頭腦還在快速運轉。他滿腦子都是自己的女兒。他臨行前並未打電話告訴女兒自己會失聯一段時間,因為他不想讓她擔心或者問東問西。此時,博斯意識到自己可能因此失去瞭與至親至愛對話的最後一次機會。意識到自己的錯誤後,他暗自發誓,不會有問題的。他一定會竭盡全力,逃出生天,然後第一通電話就打給她。

門突然開瞭,嚇瞭博斯一跳。他差點轉動手杖的手柄將刀拔出來,不過還是控制住瞭。櫃臺服務員把司機留下的東西都拿瞭進來。他把衣服扔到博斯膝蓋上,砰的一聲把背包從肩膀上扔到地上。

“穿上衣服,”他說,“沒有槍,沒有電話。”

“你在說什麼?”博斯說,“那都是我花錢買的,那是我的東西。你們不能就這麼拿走。”

博斯站起身,衣服掉到瞭地板上。他握著手杖的中間位置,似乎是隨時準備用它敲打別人的腦袋,絲毫不在意自己正一絲不掛。

“穿上衣服,”櫃臺服務員說,“沒有槍,沒有手機。”

“去他娘的,”博斯說,“把我的槍和手機給我,我要離開這兒。”

櫃臺服務員得意地笑起來。

“老板回來,會和你談談。”他說。

“行,那再好不過瞭,”博斯說,“我也想和他談談。這都什麼事啊。”

俄羅斯人又從門口出去,隨手關上瞭門。博斯穿上衣服,從背包裡拿出另外一件“臟”T恤穿在最裡面。他在背包裡找到瞭錢夾,檢查瞭一遍,發現鏈子還在。他可以確定GPS追蹤器所在夾層的縫合處沒有被動過手腳,不過他發現自己的駕駛證和醫保卡都不見瞭。

不等他穿完,門又開瞭。這次,兩名俄羅斯人都走瞭進來。博斯正坐在椅子上系工作靴的鞋帶,櫃臺服務員走到遠處的墻邊靠墻站著,雙手抱在胸前,司機則站在博斯前面。

“我們有活給你。”司機說。

“你是說工作?”博斯問,“我能跟你說什麼——我不需要工作。”

司機向前走瞭一步,博斯這次趕緊做好防備,但司機隻是伸手給瞭他一張疊起來的紙。博斯猶豫瞭一下,接瞭過來。打開後,他發現是一張處方單。處方單頂端印著埃弗拉姆·埃雷拉醫生的名字以及州和聯邦藥品許可證編號,下面手寫著“80毫克一片的氧可酮,60片”。對藥物傀儡或是用藥上癮的人來說,這張小紙條就是他們夢寐以求的聖杯。對博斯來說,這無疑是吉兆。這說明他不僅僅掌握瞭診所經營者的犯罪證據,還成功地打入瞭對方內部。

“這是什麼?”他問,“你們讓我受瞭這麼多罪,打我肚子,然後就給我這張處方?”

司機從博斯手裡一把奪回處方。

“你不想要的話,沒問題,我們可以給別人。”他說。

“等等,我想要,好嗎?”博斯說,“我隻是想知道這裡到底他媽的在幹什麼。”

“我們有生意,”司機說,“想要藥品你就得工作。我們可以分享。”

“分享什麼?”

“分享藥片。你一片,我兩片,像這樣。”

“聽起來這買賣對我沒多少好處,我想我還是……”

“無限量供應。我們負責處方,你負責拿藥。很簡單。我們按照每個藥片一美元的價格付你錢。所以你既能得到藥,也能拿到錢,這還不願意嗎?”

“一美元?我知道有一個地方可以賣到二十美元。”

“我們這兒給得多。我們提供保護,還有住的地方。”

“住哪兒?”

“你加入的話,就能看到。”

博斯看瞭看後面靠在墻上的人。信息很明確。加入,或是被打趴下。他臉上擺出瞭認命的表情。

“我得工作多長時間?”他問。

司機聳瞭聳肩。

“沒人會選擇退出,”他說,“錢和藥都太棒瞭。”

“是的,但是如果我想退出呢?”

“你想退出的時候,就可以退出。就這樣。”

博斯點點頭。

“好的。”他說。

司機走出瞭房間。櫃臺服務員走過來,把博斯的身份證件和醫保卡遞給瞭他。

“你現在就出發。”他說。

“去哪兒?”博斯問。

“面包車,就在外面。”

“好的。”

櫃臺服務員指瞭指門。博斯從地上抓起自己的背包和手杖,向門口走去。這次他恢復瞭正常的走路姿勢,並且把護膝挪到瞭膝蓋下面。

博斯從後面走回診所,出瞭前門,櫃臺服務員跟在他後面。面包車停在前門外,傀儡們正從一側的車門上車。博斯可以看到司機坐在方向盤後面,轉過身來正透過車門盯著他。他和博斯都知道如果要逃走的話,現在就是最佳時機。博斯四處看瞭看,然後朝聖費爾南多路另一邊的懷特曼管制塔望瞭望。他知道那裡有人在關註著他,幽靈小隊也隱藏在附近,舉起拳頭在空中快速晃一晃便是信號。如果博斯那麼做,他們就會沖過來解救他。那樣的話,整個行動也就結束瞭。

他回過頭來看瞭看司機。最後一名傀儡已經上瞭車,輪到博斯瞭。他搖瞭搖頭,像是別無選擇,然後上瞭車。他擠到司機後面的座位上,旁邊坐著一個剃瞭光頭的女人。他把自己的背包放在駕駛座和副駕駛座中間的空當裡,副駕駛座位上沒有人。

櫃臺服務員砰的一聲關上瞭門,拍瞭兩次車頂。面包車離開瞭路邊。所有人都沒有說話,包括司機。博斯俯身向前,盡可能地看清司機的臉。

“我們去哪兒?”他問。

“下一個地點。”司機說。

“那是哪兒?”

“別說話。讓你做什麼就做什麼,老頭。”

“我的手機呢?我有個女兒,我得給她打電話。”

“不行。之後也不行。”

光頭女人用胳膊肘頂瞭頂博斯的肋骨,他轉過來看她。她隻是搖搖頭。她深色的眼睛告訴他,如果他繼續說話的話,所有人都會遭殃。

博斯靠在座位上,不再說話。他掃瞭一眼面包車。在司機後面,除瞭他,還坐瞭十一個人。很多人他在周二監視時都有見過。這群男男女女都是一把年紀、形容枯槁、頹廢無神。博斯低下頭,開始思考自己的任務。他看到坐在他旁邊的女人雙手緊握,放在膝上。在她左手拇指和食指之間,他看到一個由三顆星星組成的小小文身,看起來像是個外行作品。墨跡很深,星星的角很尖,應該剛文不久,不像他自己的文身那樣有瞭一些年頭。

和本周早些時候博斯和盧爾德看到的一樣,面包車走的還是同一條路線。汽車穿過懷特曼機場大門,來到跳傘飛機所在的機庫。車上的人都下瞭車,一群人開始通過跳傘門,登上飛機。博斯往後靠瞭靠,讓旁邊的女人先下車。

“嘿,等一下,”他沖司機喊道,“這他媽的怎麼回事?”

“這是要坐的飛機,”司機說,“你上飛機。”

“我們到底要去哪兒?我可沒答應這個。把我的處方給我,我要退出。”

“不行,你上飛機。現在。”

他把手伸到自己座位底下,博斯看到他手臂的肌肉動瞭動,應該是抓住瞭什麼東西。他轉過頭來看著博斯,並沒有讓博斯看到他拿的什麼。不過,信息很明確。

“好的,好的,”博斯說,“我上飛機。”

他是最後一個登上飛機的人。在機艙內部,兩側都有縱向長凳,掛著安全帶。裡面的人正在系安全帶。博斯看到手上有星星文身的女人旁邊有個空位,就坐瞭過去。這一次,他坐在她的左邊。

在飛機引擎聲的遮掩下,她靠到他旁邊,對著他的耳朵說瞭句話。

“歡迎來到地獄。”

博斯往後挪瞭一點,看著她。看得出她曾經是個美人,但是現在,她的眼神已經死瞭。他猜測她至少有五十歲瞭,可能再年輕幾歲,也有可能年輕得多。這取決於她沉溺於藥物的時間長短。他從她身上感受到瞭一股純樸的氣息。她顴骨的樣子讓他想起瞭一個人。她有印度血統。他不知道她剃光頭發是不是為瞭騙取信任,就像他的手杖和護膝一樣。她讓人以為她是個病人,或許正在接受放射性治療。

誰知道呢?或許這些都是真的。他沒有回應。他不知道自己能跟她說些什麼。

博斯環顧四周,註意到在上飛機時,自己有從一個坐在前面的男人身邊經過,那人明顯是組織成員。他很年輕,肌肉發達,在博斯看來像是東歐人。他背後是臨時搭建的鋁制隔離板,將駕駛艙和客艙分隔開來。隔離板上面有一扇小小的推拉窗,但窗戶是關著的,博斯看不到飛行員。

前面的男人敲瞭敲身後的隔離板,飛機立即開始朝機場移動。來到跑道後,飛機開始加速,毫不費力就飛瞭起來,向高空飛去。在飛機攀升和重力的作用下,旁邊的女人滑向博斯,他把一隻手放在她的肩膀上穩住她。就像被幹冰碰到一樣,她猛地推開他。他連忙舉起胳膊,做出停手的姿勢。

還在攀升時,飛機開始右轉,向南飛去。博斯朝那女人靠過去,但沒有碰到她,他盡量放低聲音,但又確保能被聽到。

“我們這是去哪兒?”

“去我們一直去的地方。別跟我說話。”

“你先跟我說話的呀。”

“那是個錯誤。請別再說瞭。”

飛機碰上瞭氣渦,猛顛瞭一下。她又向他滑瞭過來,但是這次她抓住瞭頭頂的把手來穩住身子。那些把手原本是讓跳傘的人靠近跳傘臺時用的。

“你沒事吧?”他試著問。

“沒事,”她說,“滾開。”

博斯用手勢表明自己說完瞭。他原本想問問她的文身,但看得出她眼裡滿是恐懼。他往飛機前面看去,明白瞭原因。他試圖和她交流的行為被前面的肌肉男看到瞭。博斯兩手交叉成十字,保證自己不會再試圖去交流。

他轉頭看向身後的窗戶,想要打開遮光板,但是遮光板似乎被永久地關上瞭。隻有跳傘飛機門上的窗戶沒有被擋上,可那離博斯太遠瞭,他沒有辦法查看下面的地理情況。從他的角度,隻能看到萬裡無雲的藍天。

他想知道霍文和藥品管理局是否有像此前承諾的那樣追蹤這架飛機。他們已經檢查過瞭,發現這架賽斯納飛機的異頻雷達收發機已經無法使用。在空中,他們需要依賴視覺追蹤,而博斯錢夾裡隱藏的設備隻能用於短距離的地面追蹤。

他看瞭看飛機兩側所有人的臉。十一名男女看起來都是一副憔悴而又不幸的樣子,就跟一個世紀前,人們身處塵暴區時拍攝到的照片一樣,眼裡全無希望,無處為傢,深陷毒癮。此前無法融入的人,現在也無法融入,在這場國傢危機的底層邊緣,他們就像牲口一樣被趕到瞭一起。

他靠在後面,算瞭起來。飛機上一共有十二個傀儡,每人每天可以給桑托斯的組織提供一百片藥的話,也就是共有一千兩百片藥會以最低三十美元一片的價格賣到街上。僅僅是這一支隊伍,每天的收入加起來就有三萬六千美元,一年則會超過一千三百萬美元。博斯知道還有其他隊伍和其他組織存在。

不論是錢的金額,還是藥的數量都讓人震驚。這是一傢巨大的企業,滿足瞭各州、各城市和各鄉鎮的需求。他開始明白為什麼手上有星星文身的女人會說歡迎來到地獄瞭。

《兩種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