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空中,博斯可以感覺到飛機在做一系列飛行動作,包括繞圈、改變飛行高度、拉升和俯沖等。他猜這麼做是為瞭確定是否存在任何空中監視。他所不能確定的是這隻是例行動作,還是因為他。他想到瞭傑裡·埃德加提到的那個人,那個被藥品管理局策反、上瞭飛機,卻在降落後再也沒有出現的人。
最終,飛機開始逐漸降低飛行高度,在起飛近兩個小時後猛地著陸。飛行時間隻是博斯的估算。為瞭讓自己更接近離群索居的流浪漢形象,博斯這次沒戴手表。
所有人安靜而有序地下瞭飛機。博斯看到他們面前是一條沙漠跑道,被太陽炙烤的平地環繞著一條棕黃色的山脈。就他所知,他們可能是在墨西哥,不過,在跟隨其他人朝一輛等候著的面包車走去時,他往四處看瞭看。濃烈的氣味和地面上的白色鹽堿塊都在告訴他,他們很可能是在索爾頓湖附近。傑裡·埃德加提供的情報幫上瞭忙。
博斯在面包車上找瞭個靠窗的位子,以便進一步觀察他所處的環境。他看到另外兩架跳傘飛機正停在遠處的跑道上,在它們後面,太陽低低地掛在空中。這為他提供瞭方向,很快他就知道,面包車正朝著跑道的南方開去。
博斯四處找瞭找手上有星星文身的那個女人,看到她坐在自己前面兩排的座位上。他看她時,發現她俯身向前,雙臂緊緊抱在自己胸前,肩膀緊繃。這又讓他想起自己隻是個假裝上癮的人。車上其他人才是真的藥物上癮。
三十分鐘後,面包車停在瞭一處看起來像是棚戶區的地方。博斯在追查案件的時候曾經到過墨西加利的郊區和邊境附近的其他地方。這裡有房車、公交車、帳篷、用鋁板搭建的棚房、防水帆佈和其他建築殘骸。
不等面包車停下,人們就從座位上起身,擠到車門旁邊,似乎是迫不及待地想要開始下一段旅程。此前還安靜平和地坐在座位上的傀儡現在都在推搡著爭搶位置,博斯仍舊坐著觀察。他看到那個手上帶星星文身的女人抓住一名男子的胳膊把他扯到一旁,好在人群中占據更好的位置。
車門打開瞭,人們差點摔下車。透過一旁的車窗,博斯看到瞭原因。從營地過來打開車門的男子正在給每一個坐面包車來的人分發他們晚上的藥劑。傀儡從面包車出來時,他把藥片放到他們張開的手裡。
意識到自己需要支撐住他的假身份,博斯站起身,將背包甩到肩膀一側,從座位上站瞭起來。他來到人群中最後一個人身邊,將另一隻空閑的手放到那人肩膀上向後拽,以便自己能夠擠到前面去。
“嘿,狗娘養的!”那人叫道。
博斯感到那人要爭回自己的位置。他轉身舉起手杖,斜著拿在手中。那人比他年輕很多,但由於藥物成癮,很是虛弱。博斯輕而易舉地用手杖擊退瞭那個人。那人落到後面座椅間的空走道裡。博斯在朝門口挪動的時候,他一直盯著那個人。
博斯是倒數第二個從面包車裡出來的,等在門口的男人將一個淡綠色的藥片放到瞭他張開的手掌中。博斯邊看著藥片,邊從面包車旁走開,他看到上面刻著“80”的字樣。和他爭執的人隨後下車,也分到瞭一個藥片。
“不,不,不,等一下,”他說,“我還要。我需要兩片。再給我一片。”
“不,隻有一片,”分發的人說,“你打鬥瞭,隻能分到一片,就這樣。現在繼續往前走。”
他的口音和在柏高診所裡的兩個人有些許不同,不過,博斯認為他也來自東方陣營的國傢。
與博斯爭執的那個癮君子看著手裡的藥片,臉上滿是痛苦,這種表情他幾十年前在越南那些難民絕望的臉上見到過,在好萊塢非法占用房屋的那些藥物成癮者的臉上也見到過。這種表情總是在表達著同一個意思:我該怎麼辦?
“求你瞭。”他說。
“繼續往前走,佈羅迪,要麼你就準備好消失。”發藥的人說。
“好的,好的。”這個癮君子說。
他們跟著其他人,排成一列朝營地走去。博斯走在隊伍最後面,以防備那個叫佈羅迪的人。在走的過程中,他註意到那個有星星文身的女人在他前面幾個位置,從兜裡掏瞭什麼東西出來,然後把雙手放在身前。從她肩膀的動作可以看出,她正在用博斯看不到的雙手轉著什麼東西。他知道這是碾藥器。她或許是急需服用藥物而迫不及待,或許是害怕這些人中有人,可能就是佈羅迪,會搶走她的藥。
他看到她把雙手舉到面前,捧著嘴和鼻子,似乎是要打噴嚏。她邊走邊用鼻子吸食藥粉。
佈羅迪邊走邊扭頭用惡毒的眼神看博斯。博斯伸手用手杖的橡膠尖頂著佈羅迪後背的中間位置,使勁推瞭一把。
“繼續走。”博斯說。
“你欠我八十毫克,老頭。”佈羅迪說。
“好啊,你來搶啊。隨時奉陪。”
“好啊,我們等著瞧,等著瞧。”
佈羅迪把風衣的袖子系在腰間,黃色的T恤緊貼在他瘦骨嶙峋的肩膀上。從後面的有利位置,博斯可以看到他兩臂的肱三頭肌上都有文身,但已經模糊到看不出來瞭,文身應該是在監獄裡用牢房混合的墨汁刺出來的。
飛機上的人、領路和分藥的人帶著他們來到一處開闊的區域,似乎是營地的中間位置。三角形的帆佈棚子掛在頭頂,白天可以提供陰涼,但是這會兒,太陽已經落到瞭山後面的地平線處,天已經有些涼瞭。地面是堅硬的,博斯猜測這就是賦予這地方非官方名稱的板坯。
有人坐在其中一個三角涼棚下的桌子旁。人群在面包車司機的帶領下來到這片區域。他們看著桌子旁的男人,這個男人沖他們點瞭下頭。博斯看到這人的紅色襯衫上別著一枚徽章,看起來像是錫做的私人安保徽章。不管怎麼說,這顯然表明他是板坯城的警長。桌子上放著兩個紙板箱。
在臥底行動開始之前的情報會上,博斯看瞭幾張藥品管理局提供的有關桑托斯的照片。這些照片最新的也是三年前拍到的。他可以確定坐在桌子旁的人並不是桑托斯。警長站起身,看著站在他面前這些深陷的眼睛。
“吃的在這兒,”他說,“每人一個,拿瞭就走。”
他開始打開桌子上的箱子,此時,人群並沒有像分發藥片時那樣爭搶。食物在他們的生活中顯然不是最重要的。博斯向前走去,沒有推搡,等來到桌子前,他看到其中一個箱子裡裝的是能量棒,另一個則是用錫紙包裹的卷餅。他拿瞭一條能量棒,轉身走開。
人群分散開,朝不同方向走去。顯然,所有人都有要去的地方,隻有博斯例外。佈羅迪又瞪瞭他一眼,然後往一個敞開的黃黑色帳篷走去。那個帳篷看起來像是用以前用於清除白蟻的防水佈做成的。
在人們朝不同方向走去的掩護下,博斯單膝跪地,把手杖放下,能量棒放在手杖旁邊,然後開始重新系自己工作靴上的鞋帶。牛仔褲右腿的褶邊藏著以備不時之需的鹽酸納洛酮,左腿褶邊裡則有一個開口,是用來藏匿他們發給他的藥片的,可以保存起來,並在最終起訴時當作證據。在前一天的訓練中,他多次練習瞭系鞋帶這個動作。在把褲腿底部卷到鞋帶頂上的時候,他將藥片滑到瞭裡面褶邊的洞裡。
他站起來時,帶星星文身的女人從他身邊擦過,小聲對他說:“準備好,今天晚上佈羅迪會來找你的。”
之後她便走瞭,朝著佈羅迪去的同一個帳篷走去。博斯看著她走過去,什麼都沒有說。
“你。”
博斯扭頭看著桌子旁邊的人,那人正在後面指著博斯。
“你去那邊,”他說,“找張空床,把你的臟東西扔床底下。明天你就不用帶著那些東西瞭。”
博斯系完另一側的鞋帶後,轉過身向後看去。警長指的是後面一輛老舊的校車,看起來應該是在完成接送學生的使命後,又被用來接送野外工作人員繼續用瞭一二十年。當時它被噴成瞭綠色,現在看起來破舊不堪。車上的塗料早已褪色、氧化。窗戶要麼是被噴成瞭黑色,要麼就是被人用鋁箔從裡面封住瞭。
“我得帶著我的東西,”博斯說,“我需要帶著。”
“沒地方放,”警長說,“你把它留在這兒。沒人會動它。你要是帶著它,它就會被扔下那該死的飛機。明白瞭嗎?”
“好的,我明白瞭。”
博斯站起來,朝校車走去。登上後門的兩級臺階,他就到瞭車裡。裡面很黑,空氣不流通,散發著酸臭味,而且熱得讓人發昏。警長所說的床是軍隊剩下的行軍床,一個接一個地擺放在兩邊,中間留瞭條狹窄的過道。他慢慢沿著過道往裡走,很快就意識到空氣好點的位置就在他剛剛進來時經過的門旁邊,而那個地方的行軍床早已被其他人占據。他們或者是已經睡著瞭,或者是用呆滯的目光盯著博斯。右側最裡面的行軍床空著,似乎沒被占用。博斯將自己的背包扔到地上,用腳推到床底。之後他坐到床上,四下看瞭看。空氣有些發臭,混合著體味、口臭和索爾頓湖的味道。博斯想起多年前他和傑裡·埃德加參加瞭一次屍檢後,埃德加對自己說過的話:所有氣味都是微粒。博斯坐在那裡,意識到自己正呼吸著校車上那些藥物成癮的人身上散發出的微粒。
他伸手從自己的行軍床下面拖出背包,拉開拉鏈,在衣服裡面翻找,最終找到瞭藥品管理局的一名臥底訓練員塞進來的印花絲巾。他將絲巾疊成三角形,蒙住自己的口鼻,系在頭上,看起來就像當年西部的火車劫匪一樣。
“沒用的。”
博斯四處看瞭看。因為校車的車頂都是圓形的,聲音可能來自各個地方。所有人似乎都已經睡瞭,或是對博斯不感興趣。
“這裡。”
博斯轉過頭朝另一邊看去。有人正坐在校車的駕駛座上,透過滿是塵土的儀表盤上的鏡子看著博斯。博斯此前沒有註意到他。
“為什麼沒用?”他問。
“因為這地方就像癌癥,”那人說,“沒什麼可以阻擋它。”
博斯點點頭。那人或許是對的。盡管如此,他還是繼續戴著面罩。“你就在那兒睡嗎?”他問。
“是的,”那人說,“躺不下,頭暈。”“你在這兒多久瞭?”
“很長時間瞭。”
“他們這兒有多少人?”
“你問題太多瞭。”
“抱歉,隻是想聊聊天。”
“他們在這兒不聊天。”
“我也聽說是這樣。”
博斯又把手伸進背包。他掏出一件T恤,卷起來當枕頭。他躺下後腳沖著車尾,這樣能夠盯著門口。他看瞭看能量棒。這是一個他沒見過的牌子。他並不餓,但他在想自己是不是要把它吃掉來保持體力。
“那你叫什麼名字?”他小聲說。
“這有什麼關系?”坐在司機座位上的人說,“我叫特德。”
“我叫尼克。這裡是幹什麼的?”
“你又在提問題瞭。”
“隻是想知道我掉進哪兒瞭。感覺像是勞動營什麼的。”
“這裡就是。”
“而且還沒辦法離開?”
“你可以離開,隻要他們不知道。有人逃跑過,但是四周荒無人煙。你得有個計劃。”
“我就知道我該拒絕的。”
“也沒那麼糟。他們可以給你提供食物和藥。你隻需要遵守他們的規矩。”
“也是。”
博斯的目光從校車中間的走道移到開著的後門。他將絲巾拉到下巴下面,打開能量棒。他希望這東西能讓他保持清醒和警覺。
天色基本已經暗瞭下來。博斯第一次感受到瞭胸口的恐懼和緊張。他知道這裡非常危險,而且危險來自四面八方。他知道自己連冒險睡五分鐘都不行,更別說是睡上一整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