佈羅迪在午夜時分過來攻擊他,但是博斯已經做好瞭對付他的準備。月光在校車後門口照出瞭他的黑影,隻見他偷偷摸摸地沿著走道向前走去,其他人都已經在走道兩側的行軍床上睡著瞭。博斯可以看到他一隻手拿著東西,大小像是一把匕首。博斯朝右側躺著,右臂彎曲,看似在支撐著自己的頭。但在行軍床的床頭上,他正緊緊抓著手杖。
博斯並沒有等著搞明白佈羅迪是要過來搶劫,還是襲擊自己。不等那身影做出任何前進的舉動,他就猛地揮出手杖,正好打在佈羅迪的下巴和耳朵上。聲音很大,他還以為自己打斷瞭手杖。佈羅迪立刻退倒在後面的行軍床上,被驚醒的人咕噥著將他推開。被他當作武器的螺絲刀掉到瞭地上。博斯立刻從行軍床上站瞭起來,來到床間走道裡,站在佈羅迪前面俯視著他。他騎在佈羅迪身上,將手杖橫壓在他脖子上。佈羅迪雙手抓住手杖,試圖推開,免得手杖壓碎自己的喉嚨。
博斯穩穩地壓著手杖。他的力道剛好可以阻斷佈羅迪的呼吸,但又沒有完全讓他喘不過氣來。他俯下身,厲聲悄悄說道:“你再敢來找我,我就殺瞭你。我以前殺過人,不介意再殺一個。你聽明白瞭嗎?”
佈羅迪沒辦法說話,但是他盡可能地點瞭點頭。
“現在我放你走,滾回你的窩裡去,別再來煩我。明白瞭嗎?”
佈羅迪又點瞭點頭。
“很好。”
博斯松開手,但還是猶豫片刻才起身放開他。他想做好準備,應對被欺騙的把戲。結果佈羅迪松開瞭手杖,雙手手掌向上,手指張開。
博斯站瞭起來。
“好瞭,滾出去。”
佈羅迪一句話沒說,自己站瞭起來,沿著走道匆忙地從校車後門出去。博斯從不認為佈羅迪會猶豫是否要再襲擊他一次。
他撿起螺絲刀,將背包從行軍床下面拉瞭出來。在把螺絲刀藏到背包主袋最底下的時候,他聽到校車前面的司機座位上傳來瞭低低的說話聲。
“棍子用得不錯。”特德說。
“這是手杖。”博斯說。
他等待著,聽著佈羅迪在校車外面是不是會碰到警長或是其他可能聽到他們搏鬥的人。但是外面隻有寂靜。博斯蹲下身,拿出背包,迅速換瞭身帶有洛杉磯湖人隊圖標的黑色T恤。然後他將通便劑放進一個口袋裡,站起身向校車後門走去。
“你去哪兒?”特德小聲說,“別出去。”
“要上廁所的話到哪兒去?”博斯說。
“用鼻子聞啊,老兄。在營地的南邊。”
“收到。”
博斯沿著走道往前走,小心謹慎地不讓自己撞到行軍床上伸出來的手臂。來到車門前時,他站在黑暗裡朝空蕩蕩的外面看瞭看他到這裡時警長所坐的地方。那裡已經空無一物,連桌子都不見瞭。
博斯下瞭校車,靜靜地站著。空氣裡依舊彌漫著索爾頓湖的氣味,但是和在校車裡的氣味相比,卻涼爽、清新許多。博斯將絲巾拉到下巴下面,就讓它那麼耷拉在脖子上。他聽瞭聽。夜晚涼爽而安靜,黑色的天空群星閃耀。他覺得自己可以聽到營地裡或是附近引擎低沉的嗡嗡聲。隻是他無法確定聲音來自哪個方向。
向特德詢問自己可以去哪裡上廁所隻是個托詞。他並非真想去上廁所,而是要勘察營地,以便掌握此處的地標和特征,好在之後起草搜捕令時有所幫助,如果這次代號為“骯臟的牛仔”行動的後續調查需要的話。
他離開校車,隨機選瞭條位於佈羅迪所住帳篷和一排簡陋建築之間的小路,迅速而安靜地向前走去,很快就意識到自己離引擎的聲音越來越遠。他沿著小路來到營地南側邊緣。這裡的空氣滿是廁所的氣味。一輛平板拖車上排著四個移動廁所,聞起來沒有幾個月,也至少有幾個周沒有用清洗泵清洗過瞭。
博斯沿著營地邊緣以順時針方向繼續向前走。過去幾年,洛杉磯成瞭全國的流浪之都,幾乎所有空地和公園都出現瞭流浪營地。從外面看,這裡和那些流浪營地並無二致。
在他往營地北邊走的時候,引擎低沉的嗡嗡聲越來越大,很快他就來到一輛寬度加倍的拖車附近。裡面亮著燈,還有發電機驅動的空調。發電機被放在瞭拖車後面五十碼[1]外的灌木叢中。
博斯猜測自己眼前的是員工區域。警長和分藥的人,甚至是他看到的那幾架飛機的飛行員都在這間裝有空調的舒適屋子裡。
在他小心翼翼地靠近時,他的猜測得到瞭證實。他很快就看到兩輛面包車並排停在拖車後面,同時還看到在一扇亮著燈、拉著窗簾的窗戶裡有人影閃過。有人正在裡面走動。
博斯迅速朝面包車移動,利用它們作為掩護。一到面包車旁邊,他就緊貼在其中一輛的車尾一角,盯著拖車上邊,尋找攝像頭。
他沒有看到攝像頭,但是天太黑瞭,也沒有辦法確定。同時,他也知道用來防止侵入的電子措施還有很多。雖說如此,他還是決定冒下險,去看一下拖車的內部。
他朝亮著燈的窗戶移動。窗戶旁邊的門上貼著巨大的“禁止進入”標識,此外還有一句威脅的話:違者槍決。
博斯不為所動,繼續向前走去。窗簾並沒有完全拉上,旁邊有一條兩英寸寬的縫隙使得博斯能夠在外面左右移動,看清屋裡的全部情況。
屋裡有兩個人。他們都是白人,深色頭發,穿著背心,露出滿是文身的手臂和肩膀。他們正在桌子上打牌,喝著從一個沒有標簽的瓶子裡倒出來的清澈液體。桌子中間是一堆白色藥片。博斯意識到他們是在用氧可酮藥片的劑量作為遊戲賭註。
其中一人顯然是輸瞭,他的對手高興地把盆子往自己這邊拉過來,他則生氣地把一些牌猛扔到瞭桌子和地面上。博斯緊盯著他的舉動,這時才註意到屋裡還有第三個人。
左邊破舊的長沙發上躺著一個赤身裸體的女人。她的臉和身體朝著後面的靠墊,看起來像是睡著瞭或是失去瞭意識。博斯看不到她的臉,但任誰也想得出到底是發生瞭什麼。他把頭低下瞭一會兒,因為他心中滿是厭惡。這些年在執法過程中,因為這一原因,他避免參與臥底行動。作為一名謀殺案調查員,他見過人類對其他人可以做出的最惡劣的事。但是當博斯看到時,罪行早已犯下,痛苦也早已結束。每一起案子都會留下自己的心理痕跡,但是在正義得到伸張後又都會被平衡掉。博斯並沒能解決所有案子,但是竭盡全力處理每一起案子也能讓他有滿足感。
可一旦成為臥底,你就會從正義得以伸張的安全范圍來到墮落的世界。你會看到人類如何獵殺彼此,而在不暴露臥底身份的前提下,你什麼也做不瞭。你必須接受這一點,承受著,直到案件結束。博斯想要沖進拖車將那女人解救出來,免得她再受一分鐘的虐待,但是他不能這麼做。現在還不能。他還在找尋更大的正義。
博斯將目光從那女人身上移開,看著那兩名男子。在博斯看來,一切都很清楚,他們說著俄語,手臂上的文身看起來也是俄語的。兩人都有著警察所說的罪犯身材:監獄裡的多年鍛煉——俯臥撐、仰臥起坐、引體向上——練就出的肌肉強健的上半身,而下半身則在這一過程中被忽視瞭。其中一人年齡明顯更大一些。他三十五歲左右,留著士兵一樣的短發。博斯認為另一個染著金色頭發的人應該三十歲左右。
博斯仔細觀察他們的身材和動作,將他們和自己在藥店槍擊錄像上以及懷特曼機場裡看到的人進行對比。這兩個人會是那兩個槍手嗎?這一點無法確認,但博斯認為他們在屋裡虐待完女人後所表現出的漫不經心也是線索。他們給她灌瞭藥,強奸瞭她,然後將她一絲不掛地留在沙發上。博斯認為任何做得出這種事的男人在犯下謀殺案的時候也能表現出同樣的淡漠。他的內心告訴自己,這兩個男人就是槍殺若澤·埃斯基韋爾和他兒子的人。
而且他們會領著他找到桑托斯。
博斯看到拖車鋁制外殼上的燈光閃瞭一下,他轉身看到有人正拿著手電筒靠近。他迅速彎下腰,朝面包車移動,準備躲進兩車間的走道裡。
“嘿!”
他被發現瞭。他移到車的後面,必須得做出決定瞭。
他快速躲到面包車的窗戶下面,移到面包車外離活動房屋最遠的一側。拿著手電筒的人跑過來,沖到兩輛面包車之間,也就是他最後看到闖入者的地方。
博斯等瞭一秒鐘,然後朝活動房屋的一角跑去。他知道如果他能夠到達那裡,他就可以利用這一建築做遮掩,以免被手電筒發現。當他跑動時,他聽到那人興奮地說著話,意識到那人肯定帶瞭無線電。在營地裡,至少還有一個人在做安全巡邏。
博斯跑到拖車一角,沒有再次引來呼喊聲。他緊貼著墻,環顧四周。他看到手電筒在發電機附近,在他前面不到五十碼的距離。正準備朝營區跑時,他看到在一條通往他這邊的路上出現瞭另一隻手電筒。博斯沒的選擇。他往自己的左側沖去,希望能夠在第二個搜查的人註意到自己前躲到一輛老房車的後面。
肺都燒瞭起來,他剛跑過房車的車尾,就被燈光照到瞭。他聽到更多人的說話聲和呼喊聲,意識到喧鬧聲驚動瞭俄羅斯人,他們從活動房屋裡出來查看情況。
博斯繼續向前移動,即使剛剛的發力已經開始讓他疲憊不堪。他沿著營地邊緣一直來到瞭移動廁所。他回到瞭自己出發的地方。他想瞭想是不是要躲到廁所裡,但最終還是否定瞭這一想法,轉身進入營地,開始沿著道路返回校車。在用T恤擦完臉上的汗水之後,他若無其事地向前走去。
他沒能成功。他們正在校車後面的空地上等著。先是有燈光照到博斯,然後有人從後面把他推倒在地。
“你他媽的在幹什麼?”有聲音說。
博斯雙手從沙土中舉瞭起來,張開手指。
“我隻是去上瞭趟廁所,”他大喊道,“我以為這沒問題的。沒人跟我說不能離開——”
“讓他站起來。”一個俄羅斯人說。
博斯被粗暴地從地上拉瞭起來,兩隻胳膊分別被警長和另一個人抓著。博斯猜另一個人應該是警長的副手。
博斯看到玩牌的兩個人正站在他面前,年長的那個靠博斯很近。博斯聞到瞭他呼吸中的伏特加味。
“你想當偷窺狂?”他問。
“什麼?”博斯驚呼,“沒有,我就是去用馬桶。”
“不,你這個偷窺狂,鬼鬼祟祟。”
“那不是我。”
“那還有誰?你看到還有偷窺狂?沒有,隻有你。”“我不知道,但不是我。”
“好,那我們來做個測試。搜身。這傢夥是誰?”
警長和他的副手開始翻查博斯的口袋。
“他是新來的,”警長說,“他就是那個有槍的人。”
他將博斯的錢夾從口袋裡掏出來,正要把它從鏈子上扯下來。
“等一下,等一下。”博斯說。
他解開系在腰帶上的環,取下錢夾和鏈子。警長把它扔給瞭俄羅斯人。“給我照著。”
副手舉著燈照著,俄羅斯人翻看著錢夾。
“賴利。”他說。
他把名字讀成瞭瑞利。
警長找到瞭那瓶通便劑,拿起來給俄羅斯人看瞭看。金發俄羅斯人用俄語說瞭些什麼,但是拿著博斯錢夾的俄羅斯人似乎不為所動。
他反而問道:“你為什麼流汗,賴利?”
“因為我需要來一劑,”博斯說,“他們隻給瞭我一片藥。”
“他在面包車上打架。”警長說。
“沒有打架,”博斯說,“就是些推搡。這不公平。我需要再來一劑。”俄羅斯人思考著眼前的情況,將錢夾從一隻手顛到另一隻手,隨後把錢夾給博斯遞瞭回去。
博斯以為自己過關瞭。返還錢夾意味著俄羅斯人打算放過他擅自闖入這件事。
但是他錯瞭。
“讓他跪下。”俄羅斯人說。
幾隻強有力的手同時抓住博斯的肩膀,他被壓著跪到地上。俄羅斯人從背後掏出一把槍。博斯立刻認出這正是自己背包裡被拿走的那把。
“這是你那把該死的槍,賴利?”
“是的,在診所的時候,他們從我這裡拿走的。”
“嗯,現在是我的瞭。”
“好,隨便吧。”
“你知道我是俄羅斯人,是嗎?”
“是。”
“那我們來玩個俄羅斯遊戲怎麼樣?你告訴我,今天晚上你在我窗戶外面偷窺什麼。”
“我跟你說瞭,我沒有。我隻是去拉屎。我年齡大瞭,拉屎時間長。”
副手笑出聲來,但一看到警長可怕的目光看瞭過來,就立刻收住瞭。俄羅斯人打開槍的旋轉彈膛,將六枚子彈倒到手掌裡。然後他拿出一枚子彈放到燈光下,當著他們的面把子彈裝進彈膛,合上彈膛並轉瞭轉。
“現在我們來玩俄羅斯輪盤賭,怎麼樣?”
他伸出槍,將槍管頂在博斯左邊的太陽穴上。
博斯相信藥品管理局的話,相信他們已經對武器做瞭手腳,但是和被槍筒頂著太陽穴相比,沒有什麼可以讓人更加憂心自己的命運。
俄羅斯人扣動扳機,博斯被金屬敲擊的聲響嚇得抽搐瞭一下。那一刻,他知道這兩個俄羅斯人就是藥店兇手。
“啊,你很幸運呀。”俄羅斯人說。
他又轉瞭轉彈膛,大笑起來。
“我們現在來試第二次,幸運的人?今天晚上你為什麼朝我的窗戶裡看?”
“沒有,求你瞭,不是我。我都不知道你的窗戶在哪兒。我剛剛到這兒。我還得找人問廁所在哪兒。”
這次俄羅斯人將槍口頂在瞭博斯的前額,他的搭檔用急切的口氣跟他說瞭句話。博斯猜想他是在提醒拿槍的人殺掉博斯會對藥品生產有什麼影響。
俄羅斯人收回槍,沒有扣動扳機。他開始重新裝填子彈。裝完後,他合上槍管,指瞭指握把缺失的地方。
“我會修好你的槍,然後留著它,”他說,“我想要你的運氣。你同意嗎,賴利?”
“當然,”博斯說,“你留著吧。”
俄羅斯人將手伸到背後,把槍塞到褲腰裡。
“謝謝你,賴利,”他說,“你現在回去睡覺。別他媽的再到處偷窺。”
[1]1碼約合0.91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