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一聽到前門關上的聲音,麥迪就從自己房間裡沖瞭出來。她一把攬住博斯,緊緊地抱著他,這讓他百感交集。

“一切都很好。”他說。

他攬著她的頭靠在自己心臟的位置,然後松開瞭她。她往後退瞭兩步,打量著他,而他也在打量著她。他可以看到她臉上幹瞭的淚痕。不知怎麼,感覺自上次見面以來,她似乎又長大瞭。博斯不知道這是因為過去二十四小時發生的事,還是僅僅是自然而然的緣故。他們上次在一起還是一個月前,現在她看起來更高、更瘦瞭,金褐色的頭發剪短瞭,很有層次感,看起來有些職業化的感覺。

“我的上帝啊,你穿的這是什麼?”她驚叫道。

博斯低頭看瞭看自己。囚褲和紙拖鞋確實讓人震驚。

“呃,是的,嗯,說來話長,”他說,“他們把我的衣服當作證據拿走瞭,能給我穿的就隻有這些。”

“為什麼你的衣服會成為證據?”她問。

“嗯,那是這個說來話長的故事的一部分。你晚飯什麼打算?你是待在這兒,還是準備回去?我知道你已經安排瞭去因皮裡爾比奇,是吧?”

“我們明天才出發,不過周日輪到我做飯瞭。”

博斯知道女兒和三個室友有周日輪流做飯的傳統——她們保證每周的這天晚上會一起吃飯。輪到麥迪瞭,她不能讓其他人失望。

“不過我想聽聽那個故事,爸爸,”她說,“我都在這兒等瞭一整天瞭,有權利聽聽這個故事。”

博斯點點頭。她說得對。

“好的,給我五分鐘,我去換上自己的衣服,”他說,“我可不想看起來跟個囚犯似的。”

他穿過客廳向自己房間走去時,回頭對她喊瞭句,讓她幫忙給植物澆澆水。在讀高中那幾年,她堅持要買幾盆盆栽放在後面的露臺上。她一直都定期給它們澆水,但是上大學後,博斯承擔起瞭這個責任。事實證明,這對日常安排像他一樣的人來說是很難完成的任務。

“已經澆過瞭,”她在客廳回瞭一句,“我太緊張瞭,結果澆瞭兩次。”

擺脫囚褲和拖鞋的感覺不錯。在他脫下囚褲時,給他寄到警察局的那封信掉到瞭地上。博斯把信放在床頭櫃上,打算之後再打開看。換上自己的衣服之前,他先到浴室刮掉瞭這五天以來長出的胡子茬。他穿上藍色牛仔褲、按鈕式白色襯衫和一雙黑色跑步鞋。回客廳的路上,他在廚房停瞭一下,將囚褲和拖鞋扔到瞭洗滌槽下的垃圾桶裡。

他想去冰箱拿瓶啤酒,結果一瓶都沒看到,俯身朝冰箱最裡面看瞭看,還是沒有。

他站起身,看瞭看冰箱上面的那瓶波旁威士忌,決定還是不喝瞭,盡管他需要找點東西幫忙放松一下。不過,那瓶酒倒是讓他想起來自己應該把這瓶剩下的珍貴的威士忌送給埃德加,感謝他提醒自己飛機在索爾頓湖上空發生的事情。

“爸爸?”

“在,抱歉。”

他來到客廳給她講起瞭那個故事。在這個世界上,隻有女兒最能讓博斯感到信任。他告訴瞭她所有的事,比他在移動指揮站告訴那些人的細節還要多。他覺得這些細節可能對她更有意義,與此同時,他知道自己是在給她講述這個世界的黑暗面。他相信這是她必須知道的,不管她的人生會朝哪個方向走。他用道歉作為結尾講完瞭整個故事。

“抱歉,”他說,“或許你不需要知道這麼多。”

“不,我需要,”她說,“我不敢相信你是自願去的。太幸運瞭。你要是被那些傢夥給殺瞭可怎麼辦,我就要孤單一人瞭。”

“我很抱歉。我覺得你會沒事的,你很堅強。你現在已經在靠自己瞭。我知道你有室友,但是你很獨立。我以為……”

“謝謝你,爸爸。”

“嘿,我很抱歉,但是我很想抓住那些人。那個孩子,那個兒子,他所做的是很高尚的事。等這些事情都被報道出去,人們可能會說他愚蠢無知,不知天高地厚,但是他們並不知道真相。他在做高尚的事。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多少這樣的人瞭。人們撒謊成性,總統撒謊,企業撒謊……這個世界很醜陋,已經沒有多少人願意挺身而出瞭。我不想這個孩子做的事情就這麼……我不想讓他們做瞭這件事還能逍遙法外。”

“我明白。就是下次也想想我,好嗎?我隻剩下你瞭。”

“好的,我會的。我也隻剩下你瞭。”

“那現在給我講講另一個故事,關於今天報紙上的那件事。”

她拿起自己在前門發現的戴維·拉姆齊的名片,這讓博斯想起自己並沒有把《時報》上的報道讀完。現在他給她講瞭丹妮爾·斯凱勒的案子、普雷斯頓·博德斯為瞭擺脫死刑名單采取的行動,以及博德斯在此過程中如何誣陷博斯栽贓證據的故事。這個故事一直講到她感覺時間來不及,必須一路開車回到橙縣時才作罷。她已經決定路上買點晚餐,而不是遲到之後自己再去做飯。

她又給瞭博斯一個長長的擁抱,隨後他陪她來到她停在外面的汽車旁。

“爸爸,我想周三回來去參加那個聽證會。”她說。

通常,博斯不想讓她去聽證會聽自己的案子。但是這次不一樣,因為感覺他就像在被審判一樣。他需要所有能夠得到的精神上的支持。

“那因皮裡爾比奇怎麼辦?”他問。

“我早點回來就好,”她說,“我到時坐火車回來。”

她從後兜裡掏出手機,打開瞭一個手機程序。

“你在做什麼?”

“這是城際鐵路程序。你一直說會坐火車來看我。你得裝上這個程序才可以。有一趟六點半的火車我可以坐,八點二十能到聯合車站。”

“你確定?”

“是的,上面說——”

“不是,我是說你回來這件事。”

“當然,我想到那裡支持你。”

博斯又擁抱瞭她。

“好的,我會發信息告訴你具體細節。我覺得法庭得等到十點才會開始。或許在此之前我們可以一起吃個早飯——除非我得和你叔叔見面。”

“好的,怎麼都行。”

“你路上要買什麼當晚餐?”

“我想買點贊口帶過去,不過那樣的話,我的車裡就得一個月都有大蒜味。”

“這可能還挺值的。”

贊口雞是當地一傢美式快餐連鎖店,也是過去幾年他們最喜歡的外帶店。

“再見,爸爸。”

他站在路邊,一直看著她的車轉彎下山,消失不見。回到屋裡,他看瞭看她留在桌子上的名片,想著是不是要給拉姆齊打電話,告訴他真相。他決定不打電話。他的對手並不是拉姆齊,所以最好還是不要讓自己真正的對手通過報紙知道他正要對付他們。《時報》記者無疑會在周三出現在法庭上,到時他就會知道整個故事。博斯隻需要在報紙給自己的生活帶來的陰影下熬上三天。

博斯打開自己的手機,在網上搜到號碼後就給凡奈斯監獄打瞭電話,找控制員表明自己的身份,說自己想要預約審訊一名在押女囚。

“能等等嗎?”控制員問,“現在是周日晚上,我沒有人手可以旁聽審訊室。”

“這是一起雙重謀殺案,”博斯說,“我需要找她談談。”

“好吧,她叫什麼?”

“伊麗莎白·克萊伯勒。”

博斯聽到他在敲擊電腦鍵盤。

“沒有,”控制員說,“我們這裡沒這個人。”

“抱歉,我是說克萊頓,”博斯說,“伊麗莎白·克萊頓。”

又是敲擊鍵盤的聲音。

“我們這裡也沒有這個人,”控制員說,“兩個小時前她R-O-Red瞭。”

博斯知道這意味著她在簽署保證書後被釋放瞭。

“等一下,”他說,“你們放她走瞭?”

“沒辦法,”控制員說,“容量協議規定的。畢竟她是非暴力犯罪。”

整個縣的監獄系統都是人滿為患,非暴力犯罪分子通常在判處輕微處罰後就獲釋放,又或者不用繳納保證金就可以獲釋。伊麗莎白·克萊頓顯然被歸於後一類,關押一天後便獲釋,也沒來得及送往戒毒康復中心。

“等一下,她沒有在戒毒中心?”博斯問,“你們現在這麼快就會把進戒毒中心的人給放出來?”

“我這兒沒有資料顯示她去瞭戒毒中心,”控制員說,“不過他們戒毒中心有一個等候名單。抱歉,警探。”

博斯努力控制住自己的失望,正打算感謝控制員,然後掛斷時,他突然想到瞭其他的事。

“你能幫我再查一個名字嗎?看看他是不是還在裡面?”

“告訴我名字。”

“男性,白人,姓佈羅迪。我不知道他的名字。”

“好吧,那樣的話可能——不,我找到他瞭。詹姆斯·佈羅迪,也是周六被捕,罪名一樣——處方欺詐。是的,他也被放瞭出去。”

“和克萊頓同一個時間?”

“不是,更早一點。早兩個小時。大多數暴力犯罪分子都是男性,我們需要給他們騰出空來。所以男性非暴力犯罪分子被放出去的時間會比女性早點。”

博斯謝過控制員,掛斷瞭電話。五分鐘後,他開上自己的吉普,沿著蜿蜒的山路朝101高速公路駛去。他沿高速公路向北,回到峽谷,開往凡奈斯。路上他給西斯科打瞭電話,想要提前給伊麗莎白·克萊頓做好安排,如果他能找到她的話。

克萊頓和佈羅迪獲釋前被關押的監獄位於洛杉磯警察局峽谷分局總部的頂樓,該總部還設有一處迷你市政中心,裡面有法院、圖書館和衛星城大廳,聯邦大樓位於一處公共廣場的邊上。

水泥廣場周圍綠樹環繞,博斯將車停在瞭廣場西側的凡奈斯大道,然後朝廣場另一端的峽谷分局走去。此時已是周日入夜時分,廣場上人煙稀少,隻剩下些居無定所的人。現如今,這些人遍佈城市各處公共場所。博斯已經記不清自己上一次來這個廣場是什麼時候,但覺得至少是在兩年前。建築外圍由灌木和遮陽樹木做成的綠化帶明顯窄瞭不少,許多都被換成瞭無法提供陰涼的棕櫚樹。他知道所有這些舉措都是為瞭掩蓋在廣場生活的流浪漢數量。

他查看瞭自己經過的每一個角落和每一張看向他的無傢可歸之人的臉,並沒有看到克萊頓或佈羅迪。通常被流浪的人當作據點的圖書館也已關閉。博斯查找完廣場一側,走到瞭峽谷分局大樓,然後轉過頭向另一側走去。他的搜尋一無所獲,隻好回到自己車裡。

坐在方向盤後面,他想瞭想這些事,然後給傑裡·埃德加打瞭個電話。這個號碼是傑裡告訴他隨時可以撥打的號碼。埃德加接起電話,聽起來像是已經睡下瞭。

“傑裡,我是哈裡。你還醒著?”

“小睡瞭一會兒。我猜你肯定睡瞭很長時間。”

“是啊,算是吧。隻是我有個問題。”

“快說吧。”

“昨天你和霍文以及其他人在藥店逮捕的那個女人,還記得嗎?”

“記得,剃著光頭。”

“沒錯,我想要找她聊聊。貝拉說她被送到瞭凡奈斯。我剛剛去瞭那裡,他們在兩個小時前把她給放瞭。”

“就像我跟你說的,哈裡,這不是很受重視的犯罪行為。我不知道要怎麼樣這才會被重視起來。或許隻有在一百萬人因此送命之後,人們才會清醒過來,並加以關註。”

“沒錯,我知道。我有個問題。她會去哪兒?她從凡奈斯上瞭街,現在應該迫切想要吸食一次,而且她是步行。”

“該死,夥計,我真不知道她會去哪兒——”

“你給她做筆錄瞭?”

“是的,做瞭。我和霍文給他們所有人都做瞭筆錄。”

“你有檢查她的東西嗎?她還有什麼?”

“她還有個假的身份證件,哈裡。其他沒什麼瞭。”

“哦,對,我忘記瞭。該死。”

埃德加頓瞭一會兒才開口。

“你找她做什麼?她是職業慣犯,夥計,我看得出來。”

“不是那樣的。和她一起被你們逮捕的一個人,佈羅迪,他也被放瞭出去。”

“他是那個你希望消失掉的人。”

“是的,因為他在營地裡一直針對我,還有她。今天我聽說他在她之前兩個小時被從同一傢監獄裡放瞭出來。如果她在路上碰到他,他要麼會因為我而傷害她,要麼會利用她獲取自己下一次的藥。不管是哪種情況,我都不能讓它發生。”

博斯知道在毒品的地下世界裡,男性吸毒者與女性吸毒者達成聯盟的情況並不少見。在這種情況下,男性會負責提供保護,而女性則通過性交易獲得毒品。有些時候,這種聯盟並不是在女性自願的基礎上達成的。

“他媽的,哈裡,我不知道這個情況,”埃德加說,“你在哪兒?”

“凡奈斯監獄,”博斯說,“我四下找瞭,她不在這兒。”

這一次,兩人停頓瞭更長時間,埃德加打破瞭沉默。

“哈裡,到底怎麼回事?我是說,雖然有一陣子瞭,但我還記得埃莉諾。”

博斯的前妻,他女兒的母親,如今早已亡故。博斯已經忘瞭他是在和埃德加搭檔期間認識的她,之後和她結瞭婚。埃德加在伊麗莎白·克萊頓身上看到瞭相似之處。

“聽我說,不是那樣的。”博斯說,“在我做臥底的時候,她確實幫助過我。我欠她一份恩情,如今她就在街頭某個地方,而那個叫佈羅迪的傢夥也在街上。”

埃德加什麼也沒有說,他的沉默表明他並不相信。

“我得掛瞭,”博斯說,“如果你想到什麼,給我回個電話,搭檔。”

博斯掛斷瞭電話。

《兩種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