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斯駕車沿凡奈斯大道往北開去,仔細看著路上的每一個行人,每一傢店鋪門面。他知道這無異於大海撈針,可除此之外,別無他法。他考慮過給凡奈斯分局監控辦公室打電話,請求警督讓所有巡邏車加以註意。但是他也知道周日晚上,街上的車並不多,就算由聖費爾南多警察局發出請求,也不會得到什麼認真對待。如果瓦爾德斯局長提出和埃德加一樣的問題的話,無異於引火上身。
所以他繼續一個人搜索,從羅斯科轉彎向南。開瞭二十分鐘之後,他接到瞭埃德加的回電。
“哈裡,你還在外面找她?”
“是的,你找到什麼線索瞭?”
“好吧,夥計,我對之前的猜測很抱歉,好嗎?我知道你肯定是有緣由才——”
“傑裡,你是有什麼要告訴我,還是隻想打電話閑聊?因為我沒有——”
“我有線索,好嗎?我有線索。”
“那就告訴我。”
博斯把車停到路邊聽著,準備必要時做記錄。
“我們辦公室裡有一份被我們稱之為‘熱門一百’的名單,”埃德加說,“這些是我們關註的醫生,他們有可能與假買客有關,並開具虛假處方。我們正在對他們進行調查。”
“埃弗拉姆·埃雷拉在名單上嗎?”
“還沒有,因為我還沒有開始處理那份投訴,記得嗎?”
“沒錯。”
“不管怎麼說,我剛剛給我一個同事打瞭電話,問瞭下凡奈斯附近的情況。她告訴我熱門一百的名單裡有一個人在謝爾曼路開瞭傢診所。據說是一周七天無休。有些關於他的情報顯示,如果是一個女人需要處方,他非常樂意提供折扣以換取特殊好處,如果你知道我說的是什麼。這個醫生七十來歲,但是——”
“診所名字叫什麼?”
“謝爾曼健康醫療,在謝爾曼路和凱斯特交叉口。醫生的名字是阿裡·蘿哈特。人們都叫他‘化學阿裡’,因為他對藥物和化學都精通,而且他那兒是一站式購物。據說可以同時開處方和拿藥。如果你的姑娘真有到那邊的話,她肯定會知道他。”
“她不是我的姑娘,但是我很感激,傑裡。”
“我是在開玩笑,夥計。上帝呀,這麼多年過去瞭,你還是那個不通人情的哈裡。”
“沒錯。這個叫化學阿裡的傢夥,既然你們已經掌握那麼多瞭,為什麼還沒把他的診所關掉?”
“正如我之前跟你說的,哈裡,這些事情很棘手。醫療官僚做派、薩克拉門托官僚做派……我們最終還是會把它給關掉的。”
“好的,多謝幫忙。要是再想起什麼來,給我回電話。”
博斯掛斷電話,從路邊駛離。他掉瞭個頭,經凡奈斯大道回到謝爾曼路,接著向西轉。他開車經過與凱斯特交叉的路口時,並沒有看到診所。他繼續朝前查看瞭幾棟建築,然後掉頭回來。
第二次邊走邊看的過程中,在一處小型廣場上購物中心裡面的角落裡,他註意到瞭那傢診所。一傢酒水店和比薩店還開著門,停車場上空著一半的停車位。博斯拉下遮陽板以遮擋部分視線,然後開瞭進去。他在停車場裡轉瞭一圈,眼睛一直盯著診所。他註意到有通道通往後巷或是另外一處停車場。診所的入口正是在這個通道裡,因此不太容易引人註意。一眼掃過去,他看到有人在診所外徘徊,但是他一個都不認識。
他離開停車場,朝前開瞭一個街區才找到一條小巷,可以通往購物中心後面。他慢速穿過巷子,看見廣場上商店的後面有一排沖著商店的停車位。停在第一個車位的是一輛梅賽德斯奔馳雙門轎車,上面掛著“阿裡醫生”的個性化車牌。等經過時,他更加清楚地看到瞭聚在診所門口的幾個人。三個男人,除瞭上癮者那副形容枯槁又極度渴望的表情,他什麼也認不出來。當看到其中一人像他之前一樣戴著護膝時,他差點笑瞭出來。
他在謝爾曼路右轉,再次進入廣場前的停車場。他沿第一條車道向前開去,找瞭個方便自己看清通道的車位停瞭下來。藥店的顧客幾乎隻能看到黑影,但是他相信如果有女性離開診所的話,他能夠認出她的身形。
博斯掏出手機,用谷歌查瞭下診所的名字,找到一個電話號碼。他打電話過去,問接電話的女人診所幾點關門。
“我們就要關門瞭,”她說,“醫生八點就得走。”
博斯謝過她,掛斷瞭電話。他抬手看瞭下手腕,發現自己當臥底回來後忘瞭戴上手表。他看瞭看儀表盤,離診所關門還有二十分鐘。他調整瞭坐姿,眼睛一直盯著診所入口。
監視瞭十分鐘後,博斯右前方的比薩店吸引瞭他的註意力。這傢店看起來主要是做外帶和配送,但是門前的人行道上支著兩張桌子。博斯註意到一名穿著圍裙的男子身體前傾,靠在前門上,正和獨自坐在其中一張桌子旁的另一名男子攀談著。一排盆栽擋住瞭博斯的部分視線,他不能完全看到那個坐著的男子。如果不是穿圍裙的男子來到門前的話,他可能都不會註意到那個坐著的人。
在博斯看來,穿圍裙的男子似乎在要求另一名男子離開。他的手指著停車場。博斯降下車窗,想要聽聽雙方的爭執,但這場爭執卻戛然而止。被盆栽擋住的男子站起身,咒罵著比薩店員工,然後從座位上離開,沿著路邊的商店向謝爾曼路走去。
博斯立刻認出瞭他。是佈羅迪。
一瞬間,博斯感到一陣恐懼,想要立刻猛沖過去。佈羅迪知道這些事情。他知道化學阿裡,但是從監獄獲釋後,他身無分文,也沒有任何可以用來交換的東西。他從監獄一路跟蹤伊麗莎白·克萊頓,緊盯著她,並等著她帶著藥片從裡面出來,這樣他就可以搶過來,發泄其扭曲的復仇心。
他也知道可能是另一種情況,他們一起來到診所,佈羅迪隻是在等克萊頓出來。但在博斯看來,她那種獨來獨往的性格讓人看不出她會是個能組隊的人。
博斯下瞭吉普,迅速來到車尾,打開後備廂。因為沒有分配到聖費爾南多警察局的公務車,他一直將自己的工作裝備放在自己汽車的後面。為瞭應對調查過程中可能出現的各種情況,這個行李袋裡放滿瞭他可能需要的各種私人裝備。他扭頭看去,發現佈羅迪已經到瞭廣場盡頭,轉過拐角向西走去。博斯知道那條路通往後面的巷子,也可能通向那條通道,而克萊頓可能會在離開診所時在那裡出現。
博斯迅速打開應急響應包,仔細翻找。他找到一頂道奇隊的棒球帽戴上,將帽舌邊緣壓在自己額頭上。然後他找到塑料束線帶,拿瞭兩根,卷起來後塞進牛仔褲的後兜。他將應急響應包拉上,關上後備廂。他準備好瞭。
查看廣場各角落卻沒有發現克萊頓的蹤跡後,博斯朝廣場上自己最後看到佈羅迪的位置趕去。他快速看瞭一眼遠處,轉到謝爾曼路前的人行道上。沒有佈羅迪的蹤跡,這讓博斯確定他是溜進瞭廣場後面的巷子裡。他快速來到巷子入口,轉身走瞭進去。
這裡還是沒有那個人的蹤跡。和博斯之前開車經過時相比,巷子裡更黑瞭。兩側的建築使黃昏暗淡的光線進一步暗瞭下來。博斯小心翼翼地前行,想在前進中躲進陰影裡。
“你的手杖現在去哪兒瞭,該死的鳥人?”
博斯一聽到聲音就迅速轉身,看到佈羅迪從兩個垃圾回收箱中間走瞭出來,手裡揮舞著一把掃帚。博斯像大鵬展翅那樣聳起左臂,抬起,然後躲開,用前臂擋住瞭這一擊的大部分力量。
這一擊讓博斯整條胳膊都感到疼痛,但這也讓他的回擊更加決絕。博斯非但沒有後退,反而沖著佈羅迪上前一步,而此時佈羅迪還在向前俯著身子。他提起膝蓋猛擊佈羅迪的胯部,聽到佈羅迪發出一陣吸氣聲。掃帚咣當一聲落到瀝青路面上,佈羅迪彎下瞭身子。博斯一把抓住他襯衫的後面,朝上扯著蓋住他的頭和肩膀,轉瞭一百八十度才松開,讓他的頭沖著其中一個垃圾回收箱撞去。佈羅迪撞上後,呻吟著倒在瞭地上。
博斯走上前。由於佈羅迪的胳膊和手腕還被纏在襯衫裡,博斯伸手向佈羅迪的腳踝抓去。
“動作不錯,”博斯說,“出手之前還先給我提個醒。聰明。”
博斯從後兜掏出束線帶,緊緊捆住佈羅迪的腳踝,又把兩根塑料條也綁上瞭。當然,佈羅迪可以輕易地從襯衫中伸出手來,但是之後就要面對如何才能將腳掙脫出來的兩難境地。他得跳著跑出巷子,找到願意幫他松綁的人。這已經足以拖住他很長時間讓博斯采取自己的行動瞭。
前往診所最快的路就是繼續沿著巷子往裡走。博斯走進去的時候,註意到黑暗處有兩個人影從通道裡走瞭出來。由於光線太暗,他無法判斷對方的年齡,於是他向前小跑幾步,更近距離地看瞭看他們,發現是兩名男子。
博斯沿著梅賽德斯繼續向前,穿過走道來到診所門前。門已經上瞭鎖。他用拳頭用力地敲瞭敲門上的玻璃。他註意到門框上裝有一個內部通話機,便按瞭上面的按鈕三次。
不一會兒,通話機裡傳來瞭一個女人的聲音。博斯聽得出是之前他給診所打電話時接電話的那個人。
“我們關門瞭。我很抱歉。”
博斯又按瞭按鈕做出回應。
“警察,開門。”
沒有回應。隨後,一個帶有中東口音的男聲從通話機裡傳瞭出來。
“你有搜查令嗎?”
“我隻是想聊聊,醫生。開門。”
“沒有搜查令可不行。你得有搜查令。”
“好的,醫生。那我就在你停在巷子裡的奔馳旁等著你。我等一個晚上都沒問題。”
博斯等待著。十秒過去瞭,醫生顯然在考慮自己的選項。不一會兒,一名身穿護士服的女人打開瞭門。她後面站著一個滿頭白發的男人,博斯覺得他應該就是蘿哈特醫生。
那女人推搡著穿過門,從博斯旁邊過去。
“等等。”他說。
“我要回傢。”那女人說。
她繼續朝巷子走去。
“我們關門瞭,”那男人說,“她今天的工作結束瞭。”
博斯看瞭看他。
“你是化學阿裡?”
“什麼?”那人氣憤地大聲喊道,“我是蘿哈特醫生。”
他朝接待臺後面的一面墻指去,上面掛著幾張裝裱過的執照,但是字太小,難以辨認。
博斯並非百分百確定克萊頓就在診所裡。佈羅迪可能隻是在等著,尋找任何看起來身體虛弱的病人加以搶奪。但是埃德加關於蘿哈特癖性的情報讓他有瞭事實依據。
“伊麗莎白·克萊頓,她在哪兒?”博斯問。
蘿哈特搖瞭搖頭。
“我不知道那個名字。”他說。
“你肯定知道,”博斯說,“她在那裡面嗎?”
“沒人在裡面。我們關門瞭。”
“胡扯。如果這裡都結束瞭,你就會和那個護士一起出去瞭。要我把這地方翻個底朝天嗎?她在哪兒?”
“我們關門瞭。”
蘿哈特背後關著的門裡傳來瞭東西掉在地上的咔嗒聲。博斯立刻推開他,朝裡面走去,猜測那扇門後面連接著辦公室和檢查室。
“好吧!”蘿哈特喊道,“我在三號房裡還有個病人。她正在休息,不能被打擾。她病瞭。”
博斯並沒有停下腳步。他穿過門,蘿哈特則在後面試圖叫住他。
“等等!你不能進去。”
後面走廊兩側的門上沒有任何標記。博斯來到可能算是第三扇門的前面,將門推開。結果,這是一間儲藏室,看起來像是囤積狂的屋子。裡面的廢舊雜物一層堆一層,包括自行車、電視、計算機設備。博斯猜測這些東西都是蘿哈特開處方和拿藥換來的。他沒再把門關上,而是穿過走廊進瞭正對著的那扇門。
伊麗莎白·克萊頓就在房間裡。她正坐在檢查桌上,肩膀上披著張紙制的一次性床單,蓋住瞭大部分身體,赤裸的雙腿在地面上方晃來晃去。地面上的是讓博斯聽到聲響的東西。一隻不銹鋼杯子正倒在地上,灑瞭一地的水。
除瞭那張紙,克萊頓一絲不掛,她一側的乳房暴露在外,隻是她似乎並沒有註意到。她乳房部位的皮膚太過雪白,和胸口、頸部的皮膚形成瞭鮮明對比。後者因為長期暴曬在沙漠的陽光中成瞭深棕色。她頭發黏濕,正處於恍惚之中。博斯進來時她甚至都沒有抬頭看看。她隻是一直盯著手上的星星文身。
“伊麗莎白!”
博斯向她走近時,她緩慢地抬起頭看著他。她一隻手垂落在大腿上,眼睛盯著他的眼睛。從她的眼睛裡,博斯看出她認得自己,卻不明白是在哪裡見到過他。
“我會照顧好你的。他給瞭你多少藥?”
他開始拉扯床單把她赤裸的身體遮住。她很瘦弱,他想要往旁邊看去,但還是沒有。她伸瞭隻手放在兩腿之間。在博斯看來,這不是因為羞怯,而是一種脆弱的保護舉動。
“我不會傷害你的,”他說,“你還記得我嗎?我是來幫你的。”
他沒有得到回應。
“你能站起來嗎?能自己穿上衣服嗎?”
蘿哈特在他身後走瞭進來。
“你不能到這裡來!她是個病人,你——”“你給她吃瞭什麼?”
博斯突然轉向他。
“我不會談論病人護理問題的,不會——”
博斯猛沖過去,把他推到瞭墻上。阿裡的頭一下撞在墻上,上面貼著一張通用的人體重要器官圖。博斯抓住他白大褂的翻領,將他按在瞭墻上。
“你不是醫生,你就是個惡魔。我不管你已經多大年紀,如果你不回答我的問題,我就在這個房間裡打死你。你給她吃瞭多少?”
現在,博斯在蘿哈特的眼中看到瞭真正的恐懼。
“我開瞭兩片八十毫克止疼用的氧可酮。藥是緩釋的,得分開吃。但是在我離開這個房間的時候,她把兩片藥碾碎,都吸瞭。這讓她服藥過量。這不是我的錯。”
“胡扯,誰說不是你的錯。她什麼時候吸的?”
“兩個小時前。我給她用瞭納洛酮,她會沒事的,你也看到瞭,她都已經可以坐起來瞭。”
“在她不省人事的時候,你都對她做瞭什麼?你上瞭她,你這個畜生?”
“我沒有。我們之前發生瞭性關系,沒錯。她同意瞭的。完全是雙方自願的。”
“去你的,還雙方自願。你要進監獄瞭。”
博斯的憤怒占瞭上風,他把蘿哈特從墻上拉起來,好讓自己用拳打他時可以充分看到他的腦袋向後仰去的樣子,免得他上來就像濕漉漉的毯子一樣癱在地上。他左臂後拉準備出拳,結果不等他第一拳打出去,大門旁邊墻上的通話機裡就傳來瞭響亮的嘟嘟聲。
博斯猶豫瞭。這讓蘿哈特有時間舉起雙手阻擋,或者至少是減緩將要揮來的拳頭所帶來的沖擊。
“求你瞭。”醫生乞求道。
“嘿,我認識你。”伊麗莎白說。
博斯放下自己的左手,伸出右手將蘿哈特推到通話機旁邊。
“讓他們走開。”
蘿哈特按瞭下通話器的按鈕。
“我們關門瞭,抱歉。”
他回頭看向博斯以尋求認可。這時,一個博斯熟悉的聲音從通話器中傳瞭過來。
“傑裡·埃德加,加利福尼亞醫療委員會。開門。”
博斯點點頭。他的老搭檔來瞭。
“讓他進來。”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