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德加來到檢查室的時候,博斯正在幫伊麗莎白穿衣服。
“哈裡,我看到你的車停在外面。我想你也許需要幫忙。”
“確實需要,搭檔。幫我給她穿上衣服。我得把她從這兒弄出去。”
“我們應該叫輛救護車或者什麼的。這太荒唐瞭。”
“你就扶好她。她就快清醒過來瞭。”
博斯試著給她把藍色牛仔褲套到她那雙纖細的腿上。他哄著她站起來,然後埃德加扶住她,博斯則將褲子提到胯部。
“我想離開。”她說。
“我們正是要帶你離開,伊麗莎白。”博斯說。
“他是個卑鄙的混賬東西。”她說。
博斯正要表示贊同時,朝屋裡看瞭一圈。
“嘿,蘿哈特在哪兒?”
埃德加也掃視瞭一圈。蘿哈特並不在屋裡。“我不——”
“我來照看她。快去看看。”
埃德加離開瞭房間。博斯將伊麗莎白轉瞭過去,讓她後背對著自己。他迅速伸手從地上的衣服堆裡拿起淺黃色的上衣,把衣服展開,放在她面前。
“你能把這個穿上嗎?我們把你剩下的衣服也一起帶上。”
她拿過上衣,緩慢地把一隻胳膊伸進袖子裡。博斯溫柔地將她肩膀上的床單拉下來,扔到地上。他看到她肩膀後面完整的安息文身。
黛西
1994—2009
一個十五歲的女孩,博斯想。這給瞭博斯線索,讓他理解瞭她,使他更加堅定瞭和伊麗莎白沿著這條路走下去的決心。
伊麗莎白機械地把外套穿上,卻笨手笨腳地拉不上拉鏈。博斯讓她轉過來,幫她拉上瞭拉鏈。隨後,他輕輕地把她推回到檢查臺上,好給她穿上襪子和鞋。
埃德加找瞭一圈後回來瞭。
“他跑瞭。肯定是放我進來的時候自己溜出去瞭。”
他看起來松瞭口氣。博斯意識到這並不是因為蘿哈特,而是因為伊麗莎白如今已經把衣服都穿上瞭。
“或許是因為我跟他說他要進監獄瞭。沒關系,我們可以之後再去抓他。幫我把她從這裡弄出去。”
“弄去哪兒?她現在這種情況,沒有庇護所會接收的。我們得去醫院,哈裡。”
“不,不去醫院。我說的不是庇護所。把她扶穩。”
“你不是認真的,哈裡。你不會是帶她回傢吧?”
“我不會帶她回傢。幫我把她帶到門口,然後我把車開過來。”
把伊麗莎白移出診所,來到出口外面連接廣場前後的通道上花瞭將近十分鐘。
“這邊。”博斯說。
他帶著她來到停車場前方。一到這裡,他就讓她靠在埃德加身上,自己則跑到吉普車尾。他邊走邊掃視瞭周圍一圈,沒有見到佈羅迪的蹤影。
博斯將吉普開到埃德加和伊麗莎白旁邊,然後跳下車,扶著她坐到前排副駕駛的座位上,系好安全帶。
“哈裡,你是要去哪兒?”
“一傢治療中心。”
“哪傢?”
“那地方沒有名字。”
“哈裡,到底是怎麼回事?”
“傑裡,你得相信我。我在做的是對她最好的事,這和任何規則都沒有關系。我已經過瞭那個階段瞭,好嗎?你需要擔心的是化學阿裡現在已經跑瞭,該怎麼保護好這個地方。診所裡面的藥或許足以創造一整支像她一樣的僵屍部隊。”
博斯往後退,關上吉普的車門,然後走到駕駛員一側。
“太陽一升起來,那支部隊就會到這裡瞭。”
博斯上瞭吉普,朝埃德加看瞭一眼,發現他正向後看著診所沒有上鎖的門。上車後,博斯看瞭一下伊麗莎白,看到她已經靠著副駕駛一側的車窗睡著瞭。
博斯開車離去,朝停車場出口開去。他從後視鏡裡看瞭下埃德加。他之前的老搭檔隻是站在那裡,看著博斯開車離開。
好消息是他們並不需要開車走很遠。他返回凡奈斯大道,一路向北往羅斯科開去。到達那裡後,他向西轉,在405高速公路下面駛入羅斯科,進入一片工業區。這裡是安海斯-佈希釀酒公司的地盤,空氣中滿是酒廠的氣味,晚上總是排放著滾滾的啤酒煙。
在這片區域,博斯接連兩次轉錯方向才最終找到瞭自己要找的地方。入口處的大門敞著,旁邊是用金屬和帶有倒刺的鐵絲網組成的圍墻。建築物上沒有標識,甚至沒有地址,但是門前成排停著的六輛哈雷摩托車則暴露瞭這地方的真實面目。
博斯盡量將車停在離黑色大門最近的地方,大門就在這棟建築的正中間。他下瞭車,繞到另一邊幫伊麗莎白下車。他伸出胳膊從後面攬住她,半扶著她向大門走去。
“加油,伊麗莎白,給我幫幫忙。走,你得往前走。”
他們還沒來到門前,門就開瞭。
西斯科站在那裡。
“她怎麼樣?”他問。
“在我找到她之前,她狠吸瞭一次,”博斯說,“吸毒過量,然後被喂瞭納洛酮,正在清醒過來。你們準備好照看她瞭嗎?”
“我們準備好瞭。我來帶她進去。”
西斯科彎下腰,輕而易舉地將伊麗莎白扶瞭起來,把她帶到瞭屋裡。博斯跟在後面,一進門就看出瞭外面看不到的真相——這裡是一傢俱樂部會所。一個大房間裡有兩張臺球桌,還有自助吧臺、長沙發、桌子和椅子。霓虹燈勾勒出帶有光暈的骷髏頭和摩托車車輪的標志——這是路聖摩托車俱樂部的標志。兩名留著大長胡子的大塊頭男子看著西斯科一行人穿堂而過。
博斯跟著西斯科來到一條燈光昏暗的走廊,進瞭一處同樣昏暗的小房間,裡面隻有一張部隊行軍床,和博斯在沙漠校車上的那兩晚睡的一樣。
西斯科輕輕地將伊麗莎白放到床上讓她躺下,後退一步,低頭看著她,滿是懷疑。
“你確定你不應該把她送到醫院去?”他問,“我們不能讓她死在這裡。如果她死瞭,她就會消失。他們可不會叫驗屍官來,你知道我的意思。”
“我知道,”博斯說,“不過她正要清醒過來。我覺得她會沒事的。那個醫生這麼說的。”
“你是說冒牌醫生?”
“他也不想讓她死在自己的地方。”
“她嗑瞭多少?”
“她碾碎瞭兩片八十毫克的藥片。”
西斯科吹瞭聲口哨。
“聽起來她似乎有些想要結束這一切,你明白嗎?”
“或許是,或許不是。那麼……你就是在這裡做到的?這個房間?”
“同一個地方,不同的房間。我在裡面的時候房門是被釘上的。這個房間在門外面有鎖。”
“那她在這裡安全嗎?”
“這我可以保證。”
“好的。我準備走瞭,等早上再回來。我會早來的,到時我跟她聊聊。你們都準備好瞭嗎?”
“我們準備好瞭。我會等你回來後再拿舒倍生[1],讓她做決定。記住,她必須做出決定,否則我們就此打住。”
“我知道。你隻管照看著她,我會回來的。”
“沒問題。”
“多謝。”
“‘讓愛傳出去’[2],他們不是這麼說的嗎?這次是我讓愛傳出去。”
“那太好瞭。”
博斯走近行軍床,彎腰看瞭看伊麗莎白。她已經睡著瞭,看起來呼吸也很正常。他直起身,轉身向門外走去。
“等我回來的時候,有什麼要我帶的嗎?”他問。
“沒有,”西斯科說,“除非你想把我的手杖和護膝送回來,如果你已經用完瞭。”
“呃,對,這可能是個問題。兩樣東西都被當成案件證據拿走瞭。”
“什麼的證據?”
“說來話長,不過我或許可以給你換一套。”
“算瞭吧。在某種程度上,它們也是一種誘惑。拿走瞭也好。”
“我明白瞭。”
博斯回到吉普裡,想瞭想回傢的艱難路程——在周日的晚高峰裡至少要煎熬四十分鐘——感到非常煩擾和疲憊,他知道自己可能撐不到回傢。他想起伊麗莎白頭靠在玻璃上輕易地就睡著瞭。他伸手拉瞭拉座位一側的操縱桿,將座椅靠背向後調整到最大角度。
他閉上雙眼,很快就陷入熟睡之中。
八個小時後,未經遮擋的晨光悄然照到瞭博斯的眼皮底下,將他喚醒。他四處看瞭看,發現吉普旁邊隻剩下一輛摩托車。其他摩托車昨天晚上不知怎麼就離開瞭,它們排氣管發出的轟鳴聲竟也沒有吵醒他。可見他昨天筋疲力盡。
仍留在原地的摩托車有著黑色的油箱,上面畫著橘黃色的火焰。博斯認出這個彩繪圖案和西斯科之前借給他的手杖上的圖案是一樣的,這說明西斯科仍然堅守在自己的崗位上。
想明白自己所在的地方之後,博斯打開汽車儀表盤上的儲物箱,檢查自己的槍和警徽是否還在。
什麼也沒有被拿走。他重新鎖上儲物箱,爬出吉普,走瞭進去。前面的房間裡空無一人,博斯繼續朝這棟建築後面的走廊走去。在差不多八小時前博斯安置伊麗莎白·克萊頓的房間門口,他看到西斯科正坐在一張行軍床上,而行軍床就橫擋在門前。
行軍床旁邊的地上有一個摩托車引擎,旁邊放瞭把可以坐的凳子。
“你回來啦。”
“準確地說,我一直沒有離開。她怎麼樣?”
“一晚上都還不錯——沒有砸門。她到現在已經醒瞭差不多一個小時,開始砸墻瞭。也就是你得到房間裡去跟她談談瞭,別等她把自己的指甲都啃掉瞭。”
“明白。”
西斯科站起身,把行軍床挪開。
“拿上凳子。和她說話的時候,跟她在同一個高度。”
博斯抓起凳子,轉動門上的鎖,進瞭房間。
伊麗莎白正在行軍床上坐著,後背靠在墻上,雙臂交叉抱在胸前。這是需要吸食藥物的早期癥狀。看到博斯進來,她往前趴瞭趴身子。
“你,”她說,“我猜昨天晚上就是你。”
“沒錯,是我。”他說。
他把凳子放在離行軍床四英尺遠的地方,坐瞭下來。
“伊麗莎白,我的名字是哈裡。我真正的名字,是這個。”
“這他媽的怎麼回事?我又被關進監獄瞭?你是緝毒警察嗎?”
“不,你沒有在監獄裡,我也不是緝毒警察。但是你現在還不能離開。”
“你在說什麼?我得走。”
她做出要起身的動作,博斯立刻從凳子上站起來,伸出雙手,準備把她推回到行軍床上。她停住瞭。
“你要對我幹什麼?”
“我是在幫你。還記得我第一次上飛機的時候你跟我說瞭什麼嗎?你說‘歡迎來到地獄’。現在,一切都過去瞭。俄羅斯人,那裡的營地,飛機,所有這一切。都被關掉瞭。俄羅斯人也都死瞭。但你還是身處地獄,伊麗莎白。”
“我現在真的得走瞭。”
“去哪裡?化學阿裡已經跑瞭,他的店昨天晚上也被關停瞭,沒有地方可以去。但是在這裡,我們可以幫你。”
“你們有什麼貨?我得來點。”
“不,不是那樣的。我是說真的幫你。幫你戒掉這個毒癮,從這種生活中解脫出來。”
她尖叫著大笑出來,聲音短促,又一頓一頓的。
“你以為你能救得瞭我?你以為隻有你想要救我?算瞭吧。去你媽的。我已經無可救藥瞭。我之前就跟你說過,我不想被救出來。”
“我覺得你還是想的。在內心深處,每個人都是如此。”
“不,求你瞭。你就放我走吧。”
“我知道這會很難,在這個房間裡待上一周或許會感覺度日如年。我不會對你撒謊。”
伊麗莎白雙手捧著臉哭瞭起來。博斯不知道這究竟是她為瞭利用博斯的同情心離開這裡而做的最後努力,還是她真的在為自己以及後面要經受的幾天而哭泣。博斯不想讓她離開這個房間,但是他需要獲得她的許可和同意。
“坐在門外的那個人是為你安排在這裡的。他叫西斯科,曾經也和你一樣。”
“求你瞭,我做不到。”
“不,你能做到的。但是你需要真的想要做到,發自內心地想要做到。你必須知道你現在身處深淵,而你想要從中爬出來。”
“不要。”她嗚咽著說。
博斯現在知道她的眼淚是真的瞭。透過她的指縫,他從她的眼睛裡看到瞭真正的恐懼。
“之前有醫生給你用過舒倍生嗎?會有用的。雖然你還要承受戒掉毒癮的煎熬,但是這能有點用。”
她搖搖頭,向後退去,又把雙臂緊緊地抱在胸前。
“這對西斯科有用,對你也會有用。但是你需要鼓起勇氣,你必須真心想要做到。”
“我跟你說,什麼東西都沒有用。我已經無藥可救瞭。”
“聽著,我知道你失去瞭重要的人。你把這個文在瞭自己的皮膚上。我知道這足以讓你沉淪下去,但是想想黛西。你覺得她會希望你就是這麼個結果嗎?”
伊麗莎白沒有回答。她抬起一隻手再次捂住眼睛,繼續哭著。
“當然,當然不會,”博斯說,“這不是她所希望的。”
“求你瞭,”伊麗莎白說,“我現在就想走。”
“伊麗莎白,你就告訴我,跟我說你想結束這一切。給我點個頭,我們能夠克服過去的。”
“我甚至都不認識你。”她尖叫道。
“你說的沒錯,”博斯的聲音依舊平靜,“但是我知道有更好的生活在等著你。你隻要告訴我你想要實現它,就算是為瞭黛西。”
“我想離開。”
“沒有地方可以去。隻有這裡。”
“去你媽的。”
“待在這裡,伊麗莎白。跟我說你想試試。”
她不再把手擋在前面,瞭無生氣地把手落在瞭腿上。她的目光從他身上移開,朝自己的右手邊看去。
“求你瞭,”博斯說,“為瞭黛西。現在是時候瞭。”
克萊頓閉上眼睛,說話時也沒有睜開。
“好吧,”她說,“我試試。”
[1]一種戒毒藥。
[2]《讓愛傳出去》(Pay It Forward)是由凱文·史派西和海倫·亨特主演的電影,上映於200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