沖完澡,換上便裝之後,博斯來到房子前門旁的櫃子邊,從架子上取下那隻防火保險箱。他用鑰匙打開箱子。箱子裡放著一些老舊的法律文件,包括出生證明和美國陸軍的退役材料。博斯還在箱子裡放著自己的結婚戒指、兩枚紫心勛章,以及兩份將自己女兒設為受益人的人壽保單。
裡面還有一張已經褪色的博斯和他母親的合照。這是他手裡僅有的一張她的照片,所以和把照片陳列出來相比,他更想要確保照片的安全。他盯著照片看瞭一會兒,這一次他並沒有盯著自己的母親,而是把目光放在瞭自己八歲時的肖像上。他細細看著這個男孩滿是希望的臉龐,思考著這份希望到哪兒去瞭。
他把照片放到一旁,向保險箱裡面翻去,直到找到瞭他要找的東西。
這是一隻舊襪子,裡面塞瞭一卷用橡皮筋纏起來的現金。此時,博斯並沒有把錢從襪子裡拿出來數一數,而是直接塞進瞭自己上衣側面的口袋裡。這一卷錢是地震儲備金,大多數都是他慢慢積攢下來的大額現鈔。一九九四年洛杉磯大地震之後,他就時不時地攢下一張二十或五十的現金。當大地震來襲的時候,沒人希望因為沒有現金而受困。在發生災難的時候,自動取款機不能聯網,銀行也都不會開門。在這種情況下,現金為王。博斯在過去二十年裡一直在做著相應的計劃。據他自己估算,襪子裡面應該有將近一萬美元。
他把其他的東西放回到箱子裡,又最後看瞭一眼母子二人的照片。他對拍照姿勢和拍照地點都沒瞭印象。這是一張拍攝專業的照片,白色的背景如今已經發黃。或許是年幼的哈裡跟著母親,而她當時正為瞭獲得群演的機會去拍攝頭部特寫。隨後她給攝像師多付瞭點錢,讓他快速給自己和兒子拍瞭張照片。
博斯駕車沿山路向上前往馬爾霍蘭,然後繼續沿著蜿蜒的道路來到月桂谷大街,又向北下山前往峽谷。手機一有信號,他就立刻打給瞭貝拉·盧爾德。他以為她這會兒應該已經下班回傢瞭。不過,她還是立刻接起瞭電話。
“哈裡,我本來想給你打電話的,但是又想到你可能會出去慶祝。”
“哦,你是說那個案子?不,沒有慶祝。就是很高興總算過去瞭。”
“我也有同感。我要給你打電話是為瞭告訴你,他們通過指紋確認瞭另一名俄羅斯人的身份。在你講這件事的時候,為瞭方便各方理解,你把他叫作伊戈爾,還記得嗎?”
“記得。”
“嗯,這傢夥還真叫伊戈爾。我是說,這得有多巧啊?”
“如果你是俄羅斯人的話,這個名字可能非常好。”
“不管怎麼著吧。伊戈爾·戈爾茨——戈爾茨,年齡三十一歲。國際刑警組織認為他也是兄弟會的一名成員,和斯洛什科是長久的夥伴。他們在俄羅斯的一座監獄相識,可能是一起到這裡的。”
“我猜藥店案的調查就都結束瞭,是吧?”
“我今天正在敲定書面工作。既然你法庭的事情已經結束瞭,明天回來嗎?”
“是啊,我的事情結束瞭,我明天回去。”
“抱歉,你知道我的意思。你能夠回來真是太好瞭。”
“聽著,我給你打電話是有事情要問你。之前有一天你提到過你身邊有藥物成癮的人,包括你自己傢裡的某個人。你介意我問問是誰嗎?”
“是的,我妹妹。為什麼會想問這個。”
“她現在都好瞭嗎?我是說不再上癮瞭?”
“據我們所知是的。我們跟她不太常見。一擺脫毒癮,她就不太希望周圍都是見過她經歷低谷人生的人,你知道我說的是什麼吧?”
“我想是的。”
“她像瘋瞭一樣從我父母那裡偷東西,也偷我的。”
“是會發生這種事。”
“所以我們挽救瞭她,但也因此失去瞭她。至少從好的一方面來說。她住在北邊的灣區,正如我所說的,她應該已經有四年時間一直保持清醒狀態,沒有再沾染上毒品瞭。”
“這一點很棒。你們是怎麼幫她擺脫毒癮的?”
“唉,實際上不是我們做的,是一傢戒毒康復中心。”
“你們用的哪傢?這就是我打電話的原因。我需要給某個人找個地方,但是我不知道從哪裡入手。”
“好吧,有一些花哨的,價格昂貴,也有些不是那樣的。隻要人覺得舒服,你付的錢越多,得到的就越多,但我妹妹基本上是在街上流浪。所以我們送她進去的地方,對她來說就像天堂一樣。有房間、有床,你知道嗎?裡面每天都有同類聚會,單獨見精神科醫生什麼的。每天還要進行尿檢。”
“在什麼地方?叫什麼名字?”
“叫‘起點’。在卡諾加公園那裡。四年前差不多是一千兩百美元一個周。因為沒有保險,我們都湊瞭些錢。現在應該更貴瞭。自從有瞭阿片類藥物這種東西,有些戒毒康復中心連找個床位都難。”
“謝謝,貝拉。我會去看看。”
“那明天警局見?”
“好的。”
博斯正從101高速公路上轉到405高速公路,他可以看到前面釀酒廠排出的那縷煙氣。
他給查號臺打瞭電話,電話被轉接到瞭起點。在轉接兩次後,他總算和被稱為安置主任的人通上瞭話。她解釋說這裡的設施專門用於治療阿片成癮問題,沒有床位預訂服務,而是需要嚴格遵循先來先得的服務原則。目前該機構共有四十二張床位,還有三張空床。
博斯問瞭問價格,得知每周的全包費用在四年間已經跳漲瞭百分之五十以上,達到瞭一千八百八十美元,而且需要提前付款,機構建議最少治療四周。這讓博斯想起傑裡·埃德加關於這場危機太大而不能關停的說法,因為所有人都在從中賺取金錢。
博斯謝過安置主任,掛斷瞭電話。五分鐘後,他已經到瞭路聖的院子準備停車。這一次,前面的院子裡停瞭好幾輛摩托車,他不禁懷疑自己是不是誤打誤撞碰上瞭俱樂部的月度成員聚會。從吉普上下來之前,他給西斯科打瞭電話,看看自己是不是來的時間不對。
“沒有,夥計,我出來帶你進去。因為某種原因,這裡一到周三人就很多。甚至連我也不知道這是為什麼。”
西斯科出來時,博斯正倚靠在吉普上。
“她現在怎麼樣瞭?”他問。
“呃,還是一如既往地氣急敗壞,”西斯科說,“不過我認為這是個好跡象。我還記得當時我到第四或第五天的時候,米克·哈勒過來看我。我透過門跟他說他可以收回他那份工作,把它塞進自己屁眼裡。當然,一周後我不得不去求他再把工作從他屁眼裡拉出來還給我。”
博斯笑瞭起來。
“那麼你有沒有聽說過卡諾加公園那邊一傢叫起點的地方?”他問。
“嗯,戒毒康復中心,”西斯科說,“我聽說過。但是我對那裡一點都不瞭解。”
“我聽人說那裡不錯,進去的人有效果。一個周得花上兩千美元呢,所以最好還是能有點效果。”
“那可真能買很多面包啊。”
“等伊麗莎白在這裡結束瞭,我想讓你把她帶到那裡去,看看能不能送她進去。先到先得,不過那裡現在還有空床位。”
“我覺得她至少還需要在這裡再待一天,或者兩天,才能把體內毒素排幹凈,去走下一步。”
“那沒問題。等她都準備好瞭。”
博斯把手伸進上衣口袋,掏出裝有現金卷的襪子,把它交給瞭西斯科。
“用這個,應該可以在那地方撐上一個月。如果她需要的話,或許可以再長點。”
西斯科不情願地接瞭過去。
“這是現金?你想就這麼把它給我?”
西斯科朝院子四周看瞭看,又透過柵欄向外面的街道看去。博斯意識到這對任何看到這一場景的人來說可能是怎麼回事。
“該死,我很抱歉。我沒動腦子。”
博斯馬上四處看瞭看。他沒有看到監視的影子,但是他或許也不可能看到。
“不用擔心,”西斯科說,“這也是為瞭做件好事。”
“那麼你來處理瞭?”博斯問,“這樣你就不僅是把愛傳瞭出去,還是朝各個方向傳瞭出去。”
“我不在乎,我們在做一件好事。你現在要進去嗎?”
“你知道嗎?我在想或許我不該進去。如果她會感到焦慮的話,那就沒必要見我。我不想再刺激到她。”
“你確定?”
“確定。如果她表現不錯,就讓她保持下去。這樣我也很高興。”
西斯科將襪子拋瞭起來,然後又一把抓住。
“讓我猜猜,”他說,“地震儲備金?”
“沒錯,”博斯說,“我想:管他呢,給它尋個好的用處吧。”
“是啊,不過你要知道你剛剛可是讓整個城市都觸瞭黴頭。隻要你把地震儲備金花瞭,那麼大地震可馬上就要來瞭。所有人都知道這一點。”
“對,我們就隻能等著瞧瞭。我就不打擾你瞭。謝謝,西斯科。”
“不,是我該謝謝你。總有一天,我覺得她也會感激你的。”
“現在不需要,到時候也不需要。如果你能送她進去的話,告訴我那地方情況怎麼樣。”
“沒問題。”
開車離開後,博斯在手機上查好瞭起點戒毒康復中心的具體位置,然後驅車向西來到這裡。他可以看出這所康復中心曾經是一座度假酒店或者其他的中檔旅館。現在這裡已經完全被粉刷成瞭白色,看起來很幹凈、有人打理——至少從外面看起來是這樣。他對此感到很滿意。
他繼續開車向前,準備回傢。對自己沒有進去看望伊麗莎白·克萊頓的決定,他幾乎思考瞭一路。他不確定這意味著什麼,或者說他自己這是在做什麼。他想要伸手去幫助別人,不論他們是否歡迎他的幫助,而她恰巧需要幫助。他很確定如果自己和一名精神科醫生聊上一個小時的話,比如洛杉磯警察局的法律顧問卡門·伊諾霍斯,就會發現在自己的舉動背後有著大量心理學依據。還有那筆錢。他的儲備金有著非常明確的目的,不會對自己的生活造成任何財務上的影響。所以這其中有做出任何犧牲嗎?
當博斯還隻是個孩子時,有一段時間他非常希望能夠擺脫自己在青年堂和寄養傢庭中的生活,著迷於發現新大陸和新文化的偉大探險者。這些人離開自己出生和生活的地方去追尋新的東西,或是反對舊有的東西,比如奴隸制度。在輾轉各地的過程中,他一直帶在身邊的是一本關於蘇格蘭傳教士和探險傢戴維·利文斯通的書。戴維·利文斯通兩件事都做到瞭。博斯已經忘瞭書的名字,但是他還記得這個人推崇的諸多理念。隨著時間的流逝,他像泥瓦匠一樣將這些理念砌進瞭自己的信仰體系之墻,使它們構成瞭自己作為一名警探和一個男人的基礎。
利文斯通曾經說過同情心並不能取代行動。這是博斯信仰之墻中最基礎的一塊磚石。他把自己變成瞭一名實幹傢,當一名死囚犯使得他一生工作的剛正不阿為人所懷疑時,他選擇將自己對伊麗莎白·克萊頓的同情轉化為行動。他明白這一點,但是不確定其他人是否會明白。他們會認為他有其他動機,伊麗莎白也是。這就是他選擇不去看望她的原因。
他知道需要做的他都已經做瞭,或許之後他再也不會見到她瞭。
他回到傢時才九點鐘,但已經筋疲力盡。過去三天以來,他第一次迫不及待地想要癱倒在床上。他進瞭房子,檢查瞭下門鎖,將掃帚又放回到露臺推拉門的軌道上。然後他走到門廳,邊走邊將自己的上衣和襯衫脫下來扔到地上。他脫完衣服,躺到床上,準備要在床上好好睡一覺,恢復狀態。他伸手去拿鬧鐘,想要關掉每天早上六點的叫醒定時,結果看到瞭床頭櫃上折起來的信封。他打開後發現是寄給他的信,地址寫的是聖費爾南多警察局。
他突然恐慌起來,以為有人進來過,並把信放在這裡等他發現。他疲憊的頭腦開始集中精力,這才記起來是自己在三天前的晚上將信放在瞭這裡。他完全忘瞭這封信,之後也一直沒有在床上睡過。
他決定等到明天早上再把信拆開。他關掉鬧鐘和燈,把頭夾在兩個枕頭之間。
堅持瞭不到三十秒,他就把上面的枕頭拿開,伸手打開燈,然後拆開瞭信封。
裡面是從報紙上剪下來的一篇報道,折疊著。這是差不多一年前《聖費爾南多太陽報》上的一篇報道,講述瞭警察局再次努力調查清楚埃斯梅拉達·塔瓦雷斯的遭遇。博斯接受瞭這傢地方周報記者的采訪,希望能夠從公眾手裡獲得些反饋和可能的信息。有些消息傳瞭回來,但是都沒有什麼用處,沒有取得任何進展。現在,一年後,他收到瞭這封信。
除瞭剪下來的報紙,裡面還有一張折瞭三次的白紙,上面有一句手寫的話:
我知道埃斯梅·塔瓦雷斯出瞭什麼事。
這封簡短的信裡還留下瞭安傑拉這個名字,以及一個區號為818的電話號碼。
那是峽谷區的號碼。
博斯從床上起來,伸手拿起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