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尊仁醒瞭。
最初,尊仁不清楚為何自己會醒來。
他知道自己完全處於深眠狀態。
應該不可能輕易醒來。
風聲。
蟲鳴。
鼠竄聲。
樹梢搖曳聲。
這些聲音弄不醒他,不致喚醒沉睡中的他。
可是,如果這是火焰燃燒的聲音,即使比蟲鳴更微弱,他也會醒過來。因為此等聲音極其不同。而且,是可能招來極度危險的聲音。
所以,現在自己會醒來,一定發生瞭什麼事。
是火焰燃燒的聲音?
還是有人踩踏走廊地板所發出的聲響?
甚至,根本不是任何聲音,僅是某種跡象?
或者,完全沒有任何原因,不過就是半夜醒來而已呢?
那樣的情形也並非不可能。
一年內總有一兩次。
不過,每次醒來後,隻要探索一下內心,便知道原因。
可能做瞭不好的夢,或是屋隙吹進一陣寒風,或是惦記著某事,由於這些事所產生的意識微波,自己才會醒來,醒來後也能知道原因。
然而,這次醒來的原因到底是什麼?他覺得很奇怪。
“怎麼回事?”
側耳傾聽。探詢動靜。
沒有任何聲音,也沒有任何動靜。
尊仁掀開被褥起身。
若是平日,他會置之不顧。
不會因在半夜醒來,而特意起身。
之所以如此,是因為現在惠果不在寺裡。
倘若惠果不在期間,發生瞭什麼事,將會影響到他目前正在做的事。
惠果如今人在宮內,正在作法護持皇上。
寺裡少有人知道這件事。
若出事瞭,會阻礙惠果的咒術。
尊仁起身。裸足而行。步出室外。
穿過走廊,朝正殿走去。
裸足觸及冰冷的地板,體熱逐漸消散著。
過廊上方搭有屋頂。左右兩側是庭院。
藍色月光映照在左右地面上。
尊仁手持鑰匙而來。
打開鎖後,推動厚重的門扉,踏入正殿。
透過窗口射入的月光,依稀可見其中景象。
正面是尊巨大的大日如來像。
佛像表面包覆著一層金箔。
正散發著微弱暗淡的金光。
“不是這裡……”尊仁低聲喃喃自語。
這裡……
有聲音傳瞭過來。
不,感覺似乎不是聲音。
是無聲的聲音,在自己內心作響。
是自言自語嗎?
尊仁暗忖。
遲疑瞭一會兒,他在燈盞上點火。
一盞小小的燈火。
這盞燃燒的紅光,讓正殿顯得更加陰暗瞭。
尊仁再度巡視正殿,探尋動靜。
不見人影。毫無聲響。
倘若有任何動靜,那就是燈火微照的金身大日如來瞭。
寶相莊嚴。
量感凝然。
統攝這宇宙的存在。
大日如來的存在是絕對性的。
說是一種跡象,也不為過。
突然——
“喂……”
大日如來的嘴唇嚅動瞭。
【二】
怎麼可能?
尊仁這樣想著。
大日如來的嘴唇,怎麼可能會動?
大概是自己看走眼瞭吧。
因為燈火搖曳,才會看花瞭。
那聲音,也隻是感覺聽見而已,大概也聽錯瞭吧。
仿佛窺見尊仁內心深處,如來又嚅動嘴唇說道:
“是我……”
什麼?!
大日如來的嘴唇確實動瞭,“是我”這句話,也的確傳入耳際。
絕不可能的事。
尊仁相信大日如來的存在。
身為一名密教徒,那是自然而然的認知。
他同時也理解大日如來不是人格化之神。
他知道,“大日如來”是人們賦予統攝此一宇宙之原理的名稱。對此原理,他有時會將之視為擁有人格或感情的存在,這時,他會極其自然地在內心向那個具有人格的大日如來言說。
像是說:倘是大日如來,對此將作何感想?
像是說:反正大日如來能洞察一切事物。
像是說:大日如來應該不會允許這樣的事吧。
他雖然會如此思考,但那隻是為瞭方便起見,不會有所逾越。大日如來的存在是一種純粹的智慧,是一種法理的常軌。
更何況眼前的大日如來,是一物體。
是在青銅打造的身軀上貼附金箔的物體,是金屬物。
不過,雖然隻是金屬物,卻也是體現大日如來的物體,象征大日如來的物體。絕非一般金屬物。是令人思考其背後原理的必要之物,不能等閑視之。
但是,這並不意味著便可相信,那尊佛像會開口說話。
因為,此刻出現在眼前的,絕非大日如來本身。
隻不過,現實情境之中,自己卻聽見“是我”的聲音,還看見大日如來確實嚅動瞭嘴唇。可是——
尊仁更進一步思考。
會不會隻是自己這麼想,其實並沒聽見什麼聲音?大日如來也沒有開口。
或者,確實聽到瞭聲音,但大日如來的嘴唇並未開合。
這倒還有可能。
倘若是這樣,那又是怎麼回事呢?
應該是自己出毛病瞭。
那麼,自己出錯的原因又是什麼呢?
是法術?!
尊仁如此想著。
有人正在對自己作法。
他知道世上有這種法術。
而且,自己多少也能操弄那樣的法術。
自己來這寺裡修行,所修習的佛法當中,也包括行使那樣的法術。
方士、道士所施行的法術,自己也有能力辦到。
如果對方沒有任何修行,隻是個凡人,那麼,剛才自己所體驗之事,也同樣有辦法讓別人體驗到。
他也可以讓人以為本應不會講話的人偶開口說話瞭。
隻是,萬萬沒想到自己竟會中瞭類似法術。
就自己所知,能讓自己中術的,隻有師父惠果阿阇梨一人而已。
或者壽水,或者來自吐蕃的鳳鳴,也有這種能力。
然而,不論壽水或鳳鳴,如今都不在寺內。
他們都隨同師父惠果阿阇梨在宮裡。
一行人是為瞭護持皇上性命而去的,因為皇上正遭人下咒。
現在,隻剩自己負責看守青龍寺。
究竟是什麼人?什麼人對自己佈下這樣的法術?
而且,自己究竟何時陷入對方法術而不自知?
睡覺的時候嗎?
方才,正是感受到某種奇妙的跡象,方才驚醒過來。
難道醒來那一剎那,就被施法瞭?還是進入正殿之後?
某種動靜引誘自己來到正殿,又以若有似無的聲音召喚:
“在這裡……”
是那時中術的嗎?
還是睡覺時,早已被他人施法瞭?
倘若能不動聲色地站在睡覺者枕邊,那麼施行法術便容易得很。
隻消在耳邊喃喃說出想要施用的咒術內容即可。
可是,有人能對自己這樣做嗎?能無聲無息地靠近自己並施法的人,究竟在哪裡?
當然,作法的方式,不僅在耳邊細語,也可以溫柔撫觸身體,或是輕輕呵氣。之後再配合對方反應而施行法術。
例如,在對方頸部輕輕呵氣,隻要對方稍微流露寒冷的神情,再向對方說:“好冷啊……”
對方便會中術。
也可以說:“起風瞭。”
視狀況,更可以說:“下雨瞭。”
接著,一面觀察對方反應,一面施法。
突然對年輕女子作法,要她一下子就脫下衣裳,這很困難。因為即使作法瞭,支配其行動的,還是日常思維。倘若想讓年輕女子脫衣,首先要讓她覺得熱,再讓她認為自己來到美麗的泉水旁,最後對她說:
“在這裡洗個澡好瞭。”
如此,女子才會脫掉衣服。
是睡覺那時嗎?
尊仁再度如此自問。
恐怕是吧。
對方在自己睡覺時,前來作法。
然而,那法術尚未竟全功。
若以方才年輕女子的例子打比方,雖然被引領到泉水旁,且被命令脫下衣裳,卻在最後時刻明白瞭那裡並非泉水邊一般。
尊仁在腦裡迅捷思考,甚至到瞭如此地步。
那,要怎麼辦呢?
應該設法徹底破解法術嗎?
倘若想完全清醒,任何真言都可以,隻要閉目靜心,唱誦兩三遍就可解開咒術。如此,自己就能覺醒瞭。
不過——
這樣好嗎?
自己若完全覺醒瞭,屆時對方也會逃之夭夭吧。
這麼一來,就無法得知為何對方要特意跑到青龍寺,對自己施咒瞭。
怎麼辦呢?
那就假裝中術,直接詢問對方目的吧?
在此狀態下,和施法對手交談,其實帶有極大危險。
很可能進一步陷入對方的咒術之中,必須格外留意。
做得到嗎?
大概可以吧——
尊仁這樣想著。
目前,有利的是,對方還一直以為自己尚未被察覺施法。
應該可以利用這個狀況吧?
不過,雖說要假裝中術,冷不防地合掌膜拜大日如來,也似乎太做作瞭。
該采取何種對策才好呢?
“是我啊……”
大日如來的嘴唇又動瞭。
“怪哉……”尊仁開口,望著大日如來問道:
“所謂‘我’,是指哪一位?”
“就是我嘛。”佛像又說道。
尊仁已明白對方意圖瞭。
他要自己說出“大日如來”這句話。如此,自己就會更加深陷於對方法術之中。
“光說‘我’,無法猜出是誰?”
“你是想要我說出‘大日如來’這四個字嗎?”
此一回答極其微妙。
雖然說出“大日如來”四個字,卻沒說自己正是大日如來。
“想要你說或不想要你說,我全沒想過。不過是希望你報上名來。”
“你在懷疑我,是吧?”那張嘴又開口瞭。
沒錯——
此刻絕不能如此回答。
這樣回答的話,等於授予對方“自己在懷疑”這一把柄。在某種意義上,這種回答反而等同於自己已認定他就是大日如來。
“你心裡在想,大日如來座像沒道理會動,還開口說話,是吧?”
這是非常巧妙的攻勢。
“你心裡在想,自己正遭人施用什麼法術,是嗎?”
可是,也不能點頭承認這個問題。
“請問尊姓大名——”尊仁如此回道。
大日如來聽後大笑:
“那,我報上假名可好?”
“請說真名——”
“不行。”大日如來說畢,又說:
“雖然不行,還是告訴你吧。”
“請說。”
“我的真名是‘假名為大日如來’。”
絕妙好答。
絲毫未見妥協。
“請教大名的事,暫且作罷。”
“嗯。”
“能否告知來意?”
“什麼來意?”
“想聽聽看,您特意呼喚我到此的原因?”
“我想要一件東西。”
“什麼東西?”
“惠果阿阇梨慎重保管的東西。”
“若說沒有,一件沒有;若說有,就有很多。”
“不需要很多,我要的隻一件。”
“什麼東西?”
“文卷。”
“文卷?”
“嗯。”
“文卷也有很多種。是什麼樣的文卷?”
“不知道。”
“這就怪瞭——”
“雖然不知道,但惠果阿阇梨確實擁有它。”
“隻是,惠果師父目前不在寺裡。”
“是在宮裡吧。”
你知道的可真詳細——
尊仁本想如此說,卻又打消念頭瞭。
因為對方可能不知道惠果到哪兒去瞭。這樣說,其實隻是想套話而已。
“我可不是在套你話。”
“假名為大日如來”的對手,似乎可以看透尊仁的內心。
“我全都知道瞭。有人想下咒殺害永貞皇帝,是吧?”
“……”
“惠果為瞭護持永貞而去宮裡除咒,是吧?”
“俗世之事,您竟然這麼有興趣——”
尊仁既不肯定也不否定地說道。
“那文卷,惠果阿阇梨不可能帶到宮裡去——”
“……”
“我猜,一定在這青龍寺某處。”
“……”
“如何,你知道那地方嗎?”
“法術如此高明的你,難道不知道?”
“不知道。花些時間,遲早找得到。不過,我不能把時間花在搜尋上。所以就來問你瞭。”
“為何你認為我知道那文卷所在?”
“因為如果我是惠果,一定會交代完文卷的事之後才出門。”
“什麼意思?”
“假使此刻失火瞭,你會怎麼辦?”
“火?”
“如果寺裡起火瞭,延燒到正殿,你會怎麼辦?”
“……”
“應該會將佛像、經典搬到寺外吧?”
“……”
“可是,那文卷並非經典。其他人不可能知道其重要性,很可能會耽誤搶救時間。若是那樣,文卷不就燒成灰燼瞭嗎?”
“你是說,惠果師父外出期間,寺裡會發生火災?”
“或許吧。”
“有人會放火?”
“這麼說,我倒想起一個好主意——”
“好主意?”
“我來放火吧!”
“假名為大日如來”如此說畢之後,臉龐立即現出熊熊紅光。
仔細一看,方才尊仁所點上的燈火,已擴至五倍之大。
“這主意太可怕瞭——”
“我來放火,燒遍全寺。如此,就能知道實情瞭。”
“什麼實情?”
“惠果到底有無告訴你文卷所在的實情。”
“是嗎?”
“如果你知道文卷所在,一旦火勢延燒,就會倉皇帶著文卷往外跑吧。到時候,我再從你手中搶走,好嗎?”
尊仁額頭,首度浮現細微汗珠。
他開始後悔和侵入者交談瞭。
交手的對方或許是一個非常厲害的傢夥。
“你在流汗……”
“假名為大日如來”以觀察尊仁反應為樂的聲調說道。
“如何?”聲音很駭人,“我來放火好嗎?”
尊仁無言以對。
失敗瞭——
惠果阿阇梨確實把文卷交給自己保管。
當然,上面寫些什麼,他並不知道。
不過,惠果阿阇梨說,這東西十分重要。
還特別囑咐,萬一寺內失火,務必攜出。
其他人都不知道這件事。
知情者,僅有自己而已。
對方卻都曉得瞭。
他深深明白。
這些事並非自己告訴對方的。而是對方告訴自己這些事。隻是,很不可思議地,對方所說全是事實。仿佛自己的內心已被他讀透瞭似的。
“猜到瞭吧。”
聽得出來對方的聲音裡帶有笑意。
尊仁心想,自己竟然和如此厲害的傢夥打交道。
究竟何時陷入那傢夥的法術之中?
不過,自己還有最後的撒手鐧。
“放火就麻煩瞭。”尊仁說道。
“是吧。”
“我可以把文卷帶來這裡。”尊仁轉變語氣說道。
“是嗎?”
“確實如你所說,我從惠果阿阇梨那兒聽過文卷的事。”
“嗯。”
“我也知道文卷在哪裡。”
“你很老實。”
“惠果師父還這樣對我說過。”
“噢,怎麼說——”
“他說,自己外出期間,可能會有人動文卷的主意。”
“是啊。”
“總之,來者絕非生手。有時甚至可能危及性命安全。判斷自己不敵時,就趕快將文卷交給他——”
“是嗎?”
“不過,交付之前,必須和他有個約定。”
“什麼約定?”
“交付時才說。”
“現在不能說嗎?”
“稍待片刻。我現在就去取文卷。到底是何種約定,到時候再說。”
“我明白瞭。”
“假名為大日如來”點瞭點頭。
“那——”
尊仁語畢,轉身走出瞭正殿。
穿過狹窄的回廊之後,走進惠果房間。
點亮瞭燈火。
燈火之中浮現出惠果房間的模樣。
書桌。
上面放著幾卷經典。
床鋪靠墻處設瞭一個小佛壇,供奉著一尊小小的大日如來像。
佛像正前方有一火爐。
尊仁伸手自佛像背後取出木箱。
打開箱蓋。
裡面有一卷文卷。
取出文卷,解開細繩,攤開……
尊仁走近佛燈,把攤開的卷軸放在火焰上焚燒。
不一會兒,火焰延燒到卷軸上。
待文卷完全點燃之後,尊仁一面將燃燒中的卷軸攤開,一面放入火爐裡。
火焰越來越大,卷軸不斷燃燒著。
此時——
“哼!”
火爐對面的大日如來佛像,瞪眼怒視,出聲呵斥。
佛像雖小,眼睛卻像真人一樣。
“你在做什麼!”小如來佛像問道。
尊仁不發一語,繼續將卷軸攤開以方便燃燒。
“等一下,你欺騙我!”
顏色暗淡的銅鑄大日如來像,從原地站起身來。
這尊大日如來像,高度不過是人的頭部大小。
如來像伸手去搶燃燒中的文卷,尊仁以右掌將之擊倒。
大日如來向後倒下,在火光映照下,手腳胡亂搖動著。
“你……你!”
大日如來像翻身站起。
“如何?無法動手瞭吧。”尊仁邊說邊揚聲大笑。
然後——
聽到自己的笑聲,尊仁醒瞭過來。
原來他還躺在自己的床鋪上。
他在床鋪上揚聲大笑,而且因為自己的笑聲,醒過來瞭。
【三】
怪哉——
尊仁起身。
在黑暗中思索。
方才那是什麼?是夢境嗎?
如果是夢境,未免太清晰瞭,記憶如此生動。
起身後,他拿起燭臺,點上瞭火。
手持燭臺步出走廊,往正殿方向走去。
走進正殿。
望向正中那座巨大的大日如來佛像。
一如方才所見,眼前的大日如來佛像隱約反射出火焰的顏色。
方才——或是在夢中,正是這尊佛像對著自己開口說話。
此刻,即使再怎麼凝視,大日如來依然是大日如來。
毫無奇異之處。
自己仍然在法術之中嗎?還是已經醒來瞭?
尊仁閉上雙眼,反復凝神呼吸,在心中想象月亮影像。
圓形,滿月的圓形。
這是名為“月輪觀”的密教瞑想法。
可以讓心波不起,宛如止水。
沒問題——
他如此想著。
以自我意識掃描內心輪廓,確認沒有任何其他意識潛入自己的內心。
接下來是惠果的房間。
他步入房內,站在火爐前,望向對面的大日如來像。
看不出有移動的痕跡。
伸手往佛像的背後探索。
如果文卷在這裡——
沒有。
手指落空。
他大吃一驚。
啊,對瞭——
尊仁想起來瞭。沒有是對的。
曾經放在這裡的文卷,已被自己取出燒毀瞭。所以,這裡沒有也是理所當然。
等一下。
如果文卷沒瞭,方才之事就不是夢境瞭?不,如果不是夢,那樣也好。文卷既被燒毀,對方就會死心瞭。
隻是,叫人不舒服的是,自己何時回到房間睡下,竟毫無記憶。
真是夢嗎?
還是真的呢?
真的話,應該有燒毀文卷的灰燼才對。
尊仁蹲下身,搜尋灰燼。
不,不是在地板。是在火爐裡。
那時,自己不是把燃燒中的文卷放進火爐嗎?
尊仁起身,將燈火罩映火爐。
有瞭。
爐裡有看似文卷燃燒後的灰燼。
灰燼是有瞭,但文卷殘留物呢?
雖然火勢猛烈,但光那程度,不可能燒毀全部文卷。
應該還留有沒完全燒毀的卷軸及其他部分。
難道被人拿走瞭?尊仁這樣想著。
自稱“大日如來”的對手,取走瞭爐內的餘燼?
若是如此,那也好。
那文卷,其實是為瞭預防萬一,事前預備的另一文卷。
是尊仁抄寫的《般若心經》文卷。
若對方看到殘留文字,應該會立即發現它是偽冒品。
要是發現瞭,不是會再回到青龍寺嗎?然而,對方並無返回的跡象。
尊仁突然不安起來。
莫非真的文卷被人奪走瞭?
尊仁手持燭臺走出惠果的房間。
朝藏經閣走去。
藏經閣位於正殿西側,以有屋頂的回廊與正殿連接。
尊仁快步穿過回廊,來到藏經閣前。
雖然門扉深鎖,但他從惠果房間取來瞭鑰匙。
入口處並無任何異樣。
不過,那是個曾用幻術迷惑自己的對手。很可能趁自己睡覺時,用這把鑰匙打開藏經閣,拿走文卷,再把鑰匙歸還原處。
或者,也可能使用其他方法潛入此地。
必須進去確認一下。
他用鑰匙打開門鎖,走瞭進去。
借助燭火前行,望向最裡邊的架子。
大批經典以卷軸的形式堆積在架上。
要從架上立刻找出那文卷,顯然不可能。
必須逐一審視每一卷軸內容才行。
唯有親自將文卷收藏在這裡的人,才能一眼看出其所在。
知道此事的,僅有自己和惠果。
從上面數第三個架上。
成堆卷軸當中,其中之一就是那文卷。
尊仁伸手取出文卷。
他把燭臺擱在架上,雙手捧著文卷,以燈光照映。
是這卷沒錯!
惠果曾對他說過,不可閱讀內容,因此尊仁無法打開觀看,但確實是這卷沒錯。
松瞭一口氣後,正準備將文卷放回架上——
呵。
呵。
呵。
不知從何處傳來低微的抿嘴笑聲。
那笑聲逐漸高揚,然後放聲大笑。
“是誰?”尊仁大喊。
“原來藏在這裡啊——”
有聲音傳來。
尊仁聽到後,回頭一看,膽戰心驚。
方才打開的門洞,正擋著一張巨大的臉孔。
是大日如來的臉孔。
一尊巨大的大日如來正站在藏經閣前,正彎著腰從入口處窺視裡面。
原來自己還陷於幻術之中,還沒醒過來。
大日如來的金色巨臉,映照著架上的燭火,正閃閃發光。
大日如來從入口處張望尊仁,得意地笑瞭出來。
從入口處伸進來大日如來的巨掌。
“交出來。”
“不!”
尊仁將握著文卷的右手藏在身後。
剎時,某物搶走右手緊握的文卷。
“啊……”尊仁不禁失聲呼叫出來。
他回頭望向身後。
黑暗處,蹲踞著一個細小漆黑的人影。
“終於拿到手瞭。”那人影說道。
低沉的嗓音,仿佛泥水煮沸一般。
“你……你……”
“抱歉。這東西我勢在必得。”
“還……還給我——”
尊仁正想奔過去時,那人影卻輕飄飄地浮上半空中。
身體緊貼著天花板。
像大蜘蛛一般,在天花板上不斷移動。
“慢……慢著——”
尊仁雖然追趕上去,人影卻穿過他的頭頂,墜落地板之上,然後從已經看不到大日如來臉孔的入口處,向外跑出去瞭。
“你想逃嗎?”
尊仁飛也似的追奔出去。
來到回廊,再跳入庭院。
月光下,卻看不到任何人。
一個人影也沒有。
唯有庭院的花草樹木,映照著從天而降的月光,在尊仁周遭閃閃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