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惠果端坐在護摩壇前,一直在念咒。
惠果的唇舌動個不停,一整天幾乎未曾稍歇。
偶爾因進食、排便、睡覺才會起身,其他所有剩餘時間都在念咒。
僅在惠果起身退席時,才由他人代替惠果念咒,但十分短暫。
以惠果為中心,左右坐著幫惠果念咒的僧侶——志明和鳳鳴。
護摩壇中央設有火爐,爐內火焰燃燒不絕。
火焰之中,不斷投入寫有咒語的護摩木片。
惠果兩頰瘦削,任誰都看得出來,仿佛刀剜一般,臉龐已塌陷下來。
盡管眼窩凹陷,眼眸中的黃色瞳孔卻炯炯有神。
房內彌漫著一股怪異的臭味。
腐肉所散發出來的臭味。
火焰味夾雜著腐肉味,變成瞭令人難以忍受的臭味。
腐肉放在護摩壇彼方,大日如來佛像面前。
肉塊分量極多。
約莫一個成人重量的牛肉。
牛肉外觀黑青,膨脹鼓起。
那並非僅是生肉腐爛瞭的顏色。
腐肉上也隱約映照著護摩壇的火焰,但可看出其表面在持續變化著。
牛肉表面以緩慢速度隆起。隆起的牛肉表面,水泡般瞬間膨脹,隨即分裂。
然後,怪異臭味自裂縫飄出,消融在空氣之中。
真是駭人的景象。
更駭人的是,牛肉上層濕漉漉的,似乎塗抹瞭血液。
映照著火光的血液表層,正撲哧撲哧冒著小水泡。
小水泡看似沸騰一般。當然並非如此。
不知何人對牛肉下瞭咒,才發生如此現象。
惠果也是頭一回目睹“咒”變成此等模樣。
牛肉堆上貼著一張紙條。
上面寫著:
“大唐永貞皇帝”六個字。
其實,不僅如此。
牛肉內還有看不見的東西,正是順宗的毛發。
說得更清楚些,牛肉上面塗抹的血液,正是出自順宗。
為瞭把對順宗所施下的咒,完全集聚到牛肉上,惠果才采取這樣的做法。
惠果念咒的嗓音低沉響起。
他既沒額頭冒汗,也沒咬緊牙關地進行儀式。
不論身子或嗓音,均未特別施力。
惠果隻是淡然地念著咒。
冷不防——
後方傳來呼喚聲。
“惠果大師……”
聲音的主人靜靜地喚道。
惠果身後立著一位隨從。
“皇上的禦膳備妥瞭。”那男人說。
然而,惠果卻沒刻意響應。
更沒瞧看對方一眼。
揚聲呼喚的男人,不待惠果響應,便徑自將禦膳送至牛肉塊前。
呈上的禦膳,有粥、肉、菜、魚等。
這也是為瞭使對方認定牛肉塊就是順宗,而采取的一種做法。
絕非順宗的這一團肉塊,眾人都以“順宗”視之,仿佛他本人便坐在此處,他們在為此肉塊效命。
所以,眾人均稱此肉塊為“皇上”,一到用膳時間,便以侍候順宗的方式,將禦膳送至肉塊面前。
真正的順宗正在鄰房。
惠果額頭上浮湧汗水,仰躺著誦念孔雀明王真言。
順宗臉上,用小字寫瞭不計其數的名字。
陳義珍。
黃文嶽。
張祥元。
白明德。
劉叔應。
林東久。
這些人的名字寫得密密麻麻,幾乎看不到肌膚瞭。
耳朵、耳穴、鼻子、鼻孔。
指尖、嘴唇、眼皮。
如果脫下衣服,身上大概也用小字寫得密不透風,比臉上多得多吧。
總之,這些做法全是為瞭讓順宗佯裝成為別人。
是為瞭回避對順宗所施的咒,讓咒集聚在牛肉上。
隻是,眾人都不知道這到底要持續到何時。直至今天,一直進行著類似的儀式。
到底持續到何時?答案不得而知——
若是不知道答案,隻會愈來愈勞神傷身。
不僅順宗和惠果,其他人的神色也更加疲憊瞭。
惠果尤其顯得衰弱。
肉體的衰耗更勝於順宗。
仿佛惠果削減瞭自己的部分生命,交給順宗。
“咒”,本來就是這麼回事。
也可以說,操縱咒術,就是在耗損自己的生命能量。
惠果為此咒法,拼瞭命似的全力以赴。
送來膳食的人已退下,此處又僅剩惠果、鳳鳴、志明三人。
三人念咒的低沉嗓音交相重疊,令人以為整個房間都在念咒。
此處建構出一種怪異的空間。
此時,疑似悲鳴的高亢聲音傳來。
聲音來自鄰房。
不知是誰在鄰房發出哀鳴。
“皇上。”
隨後,聽到呼喊順宗的聲音。
“皇上。”
“你要做什麼?”
“皇上!”
“皇上!”
呼喊聲愈來愈大。
不久,順宗走進惠果念咒的房間。
衣著凌亂,披頭散發,臉頰長出雜亂的胡子。
怎麼看也不像是大唐天子。
順宗身子東倒西歪、踉蹌而行,四周侍從想上前扶持,他卻發出野獸般的叫聲,甩開侍從伸出的手。
順宗唇邊咕嚕咕嚕冒出細小泡沫。
與此同時,野獸般低吼、呻吟的聲音,不時自順宗唇邊流瀉。有時,還呼呼地粗聲喘氣。
此時,惠果首度停下念咒。
鳳鳴、志明兩人也閉瞭嘴。
惠果扭轉過頭,望向順宗。
接著叫瞭一聲:
“皇上。”
然而,順宗似乎沒聽見惠果的聲音。
步履蹣跚,繼續朝護摩壇走去。
“咯咯……”
“嘻嘻……”
“嘎嘎……”
順宗低聲獰笑著。
“鳳鳴。”
惠果呼喚來自吐蕃、在青龍寺修行的鳳鳴。鳳鳴默默起身。
他跨步走到順宗面前,正打算伸手搭在順宗肩膀時,“呼嚕嚕……”順宗喉嚨深處發出聲音。
然後,順宗竟變成狗的模樣,趴在地板上。
他嘴唇掀起,露出污黃的牙齒。
一瞬間,順宗突然移動瞭身子。
方才步履蹣跚的模樣,一如謊言般令人難以置信,順宗四肢落地,竟在地板上奔馳,迅速跳躍至護摩壇前面。
然後,向塗抹有自己鮮血的牛肉撲奔過去,咬住散發出腐臭的肉塊。
牙齒貼在牛肉上,咬噬撕碎,吞入肚內。
嘎吱嘎吱作響。
情景十分詭異。
順宗身影,宛如饑不擇食的下流餓鬼。
“是時候瞭——”
惠果喃喃自語,這回,他也站起來。
惠果制止鳳鳴挨近順宗,說道:“我來。”他便自己跨步走向順宗。
順宗全身摟貼牛肉,正狼吞虎咽著。
惠果走到順宗跟前,停下腳步。
“真是悲慘啊,皇上……”
語畢,惠果彎下身子,向順宗伸出左手。
結果——
順宗撲向惠果的左手,出其不意地朝手背咬瞭下去。
惠果卻沒叫出聲。
他用溫柔的目光凝視順宗,任由順宗啃噬自己的手。
惠果淌下兩道淚水。
“沒關系,您放心吃吧。”
惠果慈愛地說。
“人的心中,本來就有這樣的稟性。正因如此,您才會中咒,也正因如此,人也能成佛……”
惠果一邊說,一邊把右手貼在啃咬他手背的順宗後腦上。
“現在,我讓您舒服一點。”
惠果呼出一口氣來,右手輕按順宗後腦勺。
瞬間,順宗伏臥在地。
“皇上……”
眾隨從趕忙上前,順宗已在惠果腳下蜷曲成團,靜靜地打呼酣睡瞭。
【二】
空海在西明寺自己的房裡。
自方才起,他便坐在靠窗的書桌前,一直奮筆疾書。
橘逸勢孤零零地坐在空海斜後方,一種略帶不滿的神情掛在臉上。
自窗邊望去,庭院春色一覽無遺。
槐樹新綠搖曳,牡丹也開始綻放。
西明寺是長安屈指可數的牡丹名勝。
由於牡丹花季裡,西明寺也對一般人開放,所以賞花客應該很快便會把此地弄得熱鬧異常。
“喂……”
逸勢自空海身後喚道。
“方才起,你一直在寫些什麼?”
“種種事。”
空海頭也不回地回應。
他說話的口吻,聽來有些喜不自禁。
“種種事,是什麼事呢?”
“就是種種事啊。”
“光說種種事,我怎麼聽得懂。”
逸勢鬧別扭地回應。
然後——
“原來如此。”
空海在書桌上擱筆,終於特意轉過身來。
“原來因為我不理你,所以你覺得很無聊。”
空海嘴角浮現一抹笑意。
“才、才不是這樣。”
“那,不然是為瞭什麼?”
“我是要你告訴我,你在寫些什麼。你卻故意賣關子不肯告訴我。”
“我沒有賣關子。”
“那,你說說看。”
“我該怎麼說呢?”
“你在寫的是什麼?反正,大概是和這次的事有關吧。”
“沒錯。現在剛好寫完瞭。我寫的是樂器。”
“樂器?”
“就是要帶去華清池的東西。”
“要帶什麼樂器去呢?”
“編鐘、編磬、鼓、瑟等。”
空海將方才奮筆疾書的紙張遞給逸勢。
逸勢接過一看,上面果真寫著樂器名。
編鐘、編磬、鼓、瑟、琴、笙、排簫、篪。
“其他的,我還打算湊齊五弦月琴、十弦琴等。”
“包括昨天你咐吩赤的那些嗎?”
“是的。不僅樂器,似乎還需要搭配的衣裳等。今天我又重新謄寫瞭一遍。”
“我還想召集會使用胡國樂器的人。”
“不僅樂器,食物也要考慮。這樣就得招募會做胡國料理的人,還要準備琉璃酒杯、葡萄酒。因為怕忘記,所以才寫瞭下來。”
“你也會忘記?”
“不,不是怕自己忘記,是要讓負責收集的人記住。”
“負責收集的人?”
“總之,待會兒赤來瞭,我就拜托他去收集。皇上遭逢困難的時刻,不方便公開收集這種器具,所以必須秘密行事。”
“何時、何地、如何成行,我把一切安排都寫下來。”
“你是說,要辦一場宴會?”
“嗯。”
“你也說過,要在華清池舉行。”
“對,我說瞭。”
“做這件事到底和這次的事有沒有關系,我還是搞不清楚。”
“逸勢,你放心。老實說,我也不太清楚,我隻是覺得該這麼做。”
“咦?”
“守護皇上的方法,並非僅限於對抗妖魅吧。”
“你的話,我還、還是聽不太懂。”
逸勢回應。
空海展顏一笑,隨後喃喃自語般說道:
“可是,太慢瞭。”
“太慢瞭?”
“赤來得太慢瞭。”
空海話剛說完,外面便傳來大猴的呼喊聲:
“空海先生。”
“怎麼瞭?”
“赤先生來瞭。劉禹錫先生也一道來瞭,很焦急的樣子。”
“快請他們到房裡來。”
空海語畢,不久,赤便出現瞭。
劉禹錫站在赤的身旁。
臉色欠佳。
“怎麼瞭?”空海問。
“我替柳宗元先生傳話來瞭。”劉禹錫回應。
文人出身的劉禹錫,是柳宗元的好友。現在,兩人同在王叔文手下共事。
劉禹錫和赤一道出現,難道發生瞭什麼特別的事情?
“傳什麼話?”空海開口問。
“昨晚,皇上仿佛精神錯亂……”
“唔……”
“惠果和尚雖也設法幫忙,卻說危險時刻或許即將來臨。”
“危險時刻?”
“皇上和惠果和尚都很危險。”
“唔。”
“他沒告訴我詳情。請您見諒。這件事若傳出宮外,後果將會很嚴重。”
“我知道瞭。”空海點瞭點頭。
他心裡十分明白,攸關大唐天子生死之事,豈可輕易泄露風聲。
“那,我這邊也要趕緊行事瞭。這些器具,請您安排。方法由您決定。”
空海將逸勢手上的紙張,及書桌上擱著的紙片,一道交付給赤和劉禹錫。
“知道瞭。”
劉禹錫頷首致意,卻滿臉不解。
他不明白,在這種時刻,空海為什麼要籌辦宴會,還要召集這麼多樂師。
不過,這些疑問卻不能明說。
“請您代我向柳先生問安。我這邊也會盡力而為。”
空海語畢,赤和劉禹錫同聲說道:
“告辭瞭。”
兩人立即離去。
【三】
空海和逸勢離開西明寺,走在路上。
大猴也久違地同行。
最近大多留守在西明寺的大猴,語帶興奮地說:
“好久沒和空海先生出門瞭,真是高興。”
一行人向西行,漫步在春日的喧鬧之中。
在街坊中走動的人們,誰都不知道宮裡正在發生什麼事。
因阿倫·拉希德這件事而死人的案子,雖曾喧騰一時,但從長安這百萬人口的城市看來,也不過就是部分人茶餘飯後的傳聞罷瞭。
無論任何事件,均將被吞沒進此大城市內部,然後失去蹤影。
宛如親身體驗此巨大城市所具有的偉大機能,空海臉上浮現憨笑,深呼吸地走在路上。
“空海,我們到底要去哪兒?”
逸勢問道。
因逸勢還沒聽到空海說出目的地。
劉禹錫和赤告辭。
“我們也走吧。”
空海如此說,隨即起身。
“走?”逸勢反問,接著又問,“去哪兒?”
“去瞭就知道瞭。”
空海要逸勢起身,自己跨前一步後,再度回頭。
“對瞭,大猴,你也一道去吧。”
語畢,空海催促逸勢,離開瞭西明寺。
“去西市。”空海說。
“去西市做什麼?”
“我心裡有個打算,想去找個東西。”
“什麼東西?”
“荔枝。”
“荔枝?”
所謂荔枝,是南方采收的果實。白色果肉呈半透明狀,味甘甜。屬無患子科常綠喬木,是雌雄異花。樹木可高達十米。
蜀地雖也出產荔枝,但離采收期尚早。
“現在荔枝能弄到手嗎?”
“所以才要去西市啊。總不能每件事都托赤去辦吧。”
西市人聲鼎沸,一片嘈雜。
眾多店傢在此擺攤。
空海有如識途老馬,漫步在鱗次櫛比宛如迷宮般的店傢之間。
“喏,就是這兒。”
過瞭一會兒,空海登步,立在毛筆店門前。
店頭陳列著大大小小的毛筆,店內有個白發老人。
“這不是空海先生嗎?”
老人先揚聲召喚。
“好久不見瞭。”
空海臉上浮現笑容,向老人打招呼,說道:
“李先生,這位是我常提到的橘逸勢。”
逸勢介紹完,再介紹大猴。
“逸勢,這位是來自蜀地的李清水先生。在長安,像李先生這樣擅長制筆的人很是罕見。”
空海語畢,老人滿臉笑得皺成一團,說:
“不是很罕見,是絕無僅有。”
“李先生教瞭我各種制作毛筆的技法。”空海向逸勢解釋。
“那,空海先生今天大駕光臨,有何貴幹?”
“我有件事,非先生幫忙不可。”
“噢,什麼事?”
“你可不可以幫我找到一些荔枝?”
“荔枝?!”
“是的。”
“這——很難哪。”
“所以,才來請托先生啊。”
空海若無其事地回應。
【四】
“說到荔枝,還得再有一個月才會運到長安。即使運來,數量也很少。”
“應該是這樣吧。”空海點瞭點頭。
就算南方采收瞭荔枝,也有距離上的問題。
果實采收後,光是不讓它腐爛而運至長安,就要大費周章。
“即使弄得到手,也要花不少錢。”
李老人思索某事一般,瞄瞭空海一眼。
沉默片刻後,突然又說:
“我不能打包票。”
“當然。”
“我隻能說,盡力而為。”
“這樣就行瞭。”
“我去幾處可能得手的地方問問看。要是荔枝已運到長安瞭,就可能弄到,要是還沒運來,即使是我,也沒辦法哪。”
“您知道可能有的地方嗎?”
“知道是知道。長安的有錢人傢,每年均競相搶食荔枝。這時,有人已在收購途中,也有人舍蜀地、遠赴南方收購去瞭。運氣好的話,其中某人的貨或者正好在此時運到長安瞭。”
“不過——”
“不過什麼?”
“量太多可就沒辦法瞭。”
“是。”
“而且還要花不少錢。”
“我知道。”
“因要從貨物中偷偷挪出若幹——”
“是的。”
“必須貨已運到長安,才有可能辦到。”
“我明白。”
“那,何時想要?”
“最遲三天後一大早。”
“三天後?”
“很抱歉。由於時間緊迫,所以才來請托先生。”
“嗯。”
李老人抱著胳臂沉吟道。
“那,總之,三天後的早上請人到這兒一趟。要是拿到手瞭,就交給他。”
“應該是個叫作赤的年輕人會來這兒。”
“是嗎?”
李老人點瞭點頭,繼之對空海說:
“荔枝弄到手,我也要向您請托一件事。”
“什麼事?”
“雖然我不知道您現在在忙什麼,但要是事情收拾妥當瞭,請您務必陪我下盤棋。”
“在下樂意奉陪。”
空海微笑點頭應允。
【五】
離開李老人傢,空海和逸勢漫步街頭,走在雜沓的人群中。
大猴亦步亦趨跟在兩人身後。
迎面而來的行人,看到鶴立雞群的大猴,莫不訝異於他的龐大身軀,而讓出路來。
托大猴的福,空海和逸勢舉步都很輕松。
“不過,空海,這樣妥當嗎?”
逸勢邊走邊問。
“什麼?”空海反問。
“荔枝的事。弄得到手嗎?”
“可以到手。”
空海爽快地回答。
“李先生不是說他沒把握嗎?感覺似乎蠻難的。”
“要是不行,李生先一開始就會說不行。”
“可是——”
“他那樣講,就是說,應該可以弄到手。雖然他沒打包票。”
“是這樣嗎?”
“李先生是南方人。跟蜀地、南方頗有淵源。即使現在,他對那邊的事還是瞭如指掌。”
“話雖如此,荔枝不是季節性果實嗎?就算李先生對南方再熟,也不能送來還沒成熟的荔枝吧。”
“比蜀地更南方,您覺得如何?”
“更南方?”
“他不是說過,長安那些揮金如土的有錢人傢,競相搶食荔枝嗎?”
“他是說過,那又怎樣?”
“逸勢,老實說,李先生就是這類有錢人傢。”
“什麼?!”
“李先生所說的有錢人傢,也包括他自己。”
“李先生是有錢人傢?”
“沒錯。”
“那,他為什麼在那兒賣毛筆呢?”
“制筆是他的嗜好。他不是為瞭賺錢才賣毛筆的。”
“也就是說,李先生自己每年都搶食荔枝?”
“沒錯。他常派人運荔枝到長安。”
“聽李先生的說話語氣,荔枝雖然還沒運到長安,但可能已在途中瞭。”
“他不是說要花不少錢嗎?”
“那是一定的。萬一自己那邊來不及,他打算向先送至長安的某人調貨吧。那樣就要花錢瞭。”
“原來如此。”
逸勢欽佩地點瞭點頭。
“空海先生結識的三教九流真不少哪。”大猴從後方說道。
“因為空海先生蒙人的手段一流。”
“我會蒙人?”
“空海先生。”
“什麼?”
“比起倭國,或許空海先生更適合待在這邊。”
“長安嗎?”
“是的。我覺得,倭國對空海先生來說太小瞭。您沒必要勉強去穿綁手綁腳的衣服吧?”
“那我就這麼辦好瞭。”空海回答。
“你是認真的嗎?”
驚慌失措的人,反而是逸勢。
“空海,你不打算回日本瞭嗎?”
“當然打算回去。”
語畢,空海長嘆瞭一聲,又對著天空說:
“不過,我也很想留在大唐。”空海停步,望向逸勢,接著說,“逸勢,老實說,關於此事,我也很傷腦筋。”
空海用手指搔瞭搔頭,嘴角浮現無法形容的微妙笑容。
“大唐令人感覺舒暢。”
“空海,我也覺得你適合這裡。比起關在那蕞爾小國,你待在這裡比較……”
說到這裡,逸勢閉上瞭嘴。
似乎在尋找恰當的語匯。
“應該比較有趣吧,對我自己來說。”
空海代逸勢回答。
“沒錯。我也覺得比較有趣。比起在那小小的島國過日子時的你,待在這裡的你顯得有趣多瞭……”
逸勢聲音愈說愈小,突然中斷瞭。
逸勢望向空海,說:
“空海。你留在大唐可好?”
“要留下來嗎?”
“空海,就這麼辦吧。”逸勢回道。
語畢,逸勢突然流下淚來。
淚水順著兩頰滑落。
“空海,你就留在大唐吧。”逸勢繼續說。
“這件事我還得再想一想。”
空海輕拍逸勢肩頭,又跨出腳步。
逸勢和大猴,追趕在空海身後,也跨步前行。
“逸勢。”
空海背對著逸勢,向隨後跟上的逸勢喚道。
“什麼事?空海。”逸勢回應。
“聽說荔枝真的很美味。”空海說。
“好像是。”
“如果弄到手瞭,你和我一起先嘗嘗吧。”
“好啊。”逸勢點瞭點頭。
三人在西市人群中信步而行。
“不過,空海,萬一隻弄到兩顆,那該怎麼辦?”
“那就……就你和我吃掉這兩顆吧。”
“好嗎?”
“沒關系。”
“你心裡一定懷著什麼詭計,想把荔枝弄到手吧。”
“也可以這樣說。”
“你到底懷著什麼鬼胎?”
“關於這次的事,荔枝,可說是必備之物。”
“為什麼?”
“你知道嗎?長安有錢人傢,為何會在這個時候想吃荔枝?”
“不知道。”
“因為從前有位貴人讓它流行瞭起來。”
“哪位貴人?”
“就是貴妃——楊玉環哪。”
空海這樣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