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做朋友最久的人是克麗絲。她抽煙,她會跟幾乎不認識的男生親熱,她已經被停學兩次瞭。有一次,她還因為逃學上瞭法庭。我認識克麗絲之前,根本不知道“違紀逃學”是什麼,解釋一下:就是曠課太多,多到違紀瞭。
我很確定,我如果現在認識克麗絲,我們是不會做朋友的。我們倆天差地別。但是我們並不一直是這樣的。六年級的時候,克麗絲喜歡文具,喜歡在朋友傢睡覺,喜歡熬夜看約翰·休斯的電影,跟我一樣。但是到瞭八年級,她就開始在我爸爸睡著之後從我傢溜出去,跟她在商場遇見的男生偷偷見面。他們會在天亮前把她送回來。我一直醒著,等她回來,害怕她在我爸爸醒來之前回不來。不過她每次都能按時回來。
克麗絲不是那種每晚煲電話粥、每天一起吃午飯的朋友。她就像流浪貓,來來去去都隨她的心意。她不能被拴在某處,或是某人身邊。有時候我好幾天都見不到克麗絲,然後我在半夜聽到有人敲我臥室的窗子——她蹲在窗下的玉蘭樹上。我不鎖窗子就是為瞭她。克麗絲和瑪格特都受不瞭彼此:克麗絲覺得瑪格特太正經,瑪格特覺得克麗絲有躁鬱癥;瑪格特覺得克麗絲利用我,克麗絲覺得瑪格特控制我。我覺得,也許她們倆說的都有那麼一點道理。但最重要的、最真實的是克麗絲和我互相理解,我覺得很多人都沒有意識到這點的重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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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麗絲在我們回傢的時候給我打電話瞭,她說她媽媽很煩人,她要來我傢待幾個小時,問我們有沒有吃的。
克麗絲跟我正在客廳裡一起吃著一碗剩下的意大利湯團時,瑪格特回來瞭,她之前去送凱蒂參加遊泳隊的賽季後烤肉派對。“哦,嘿。”她說。然後她看到克麗絲的健怡可樂放在咖啡桌上,沒有墊杯墊,於是她又說:“能麻煩你用下杯墊嗎?”
瑪格特一上樓,克麗絲就說:“天!你姐姐怎麼這麼多事?”
我給她的杯子墊瞭個杯墊:“你今天看誰都覺得人傢事多。”
“因為確實所有人都是啊。”克麗絲翻瞭個大白眼,她大聲說,“她老繃著臉,也該松松瞭!”
瑪格特在自己房間裡喊道:“我聽到瞭!”
“我就是說給你聽的!”克麗絲回喊道,說著把碗裡最後一點團子吃掉瞭。
我嘆著氣說:“她馬上就要走瞭。”
克麗絲冷笑著說:“那,喬什是不是每天晚上都要為她點根蠟燭,等她回來?”
我猶豫瞭。我不是很確定這到底還是不是個秘密,但我很確定,瑪格特肯定不想讓克麗絲知道她的任何私事。所以我隻是說:“我不知道。”
“等等。她是不是把他甩瞭?”克麗絲問道。
我不情願地點點頭。“不過你可別跟她說什麼。”我警告道,“她還傷心著呢。”
“瑪格特?傷心?”克麗絲玩著指甲,“瑪格特跟我們可不一樣,她根本沒有正常人的情緒。”
“你隻是不瞭解她。”我說,“再說瞭,又不是每個人都能像你一樣。”
她露齒而笑:“這倒是。”她的門牙很鋒利,使她看起來總是有些餓。
克麗絲整個人都很情緒化。她經常因為一點小事就開始尖叫。她說有時候,你就是得尖叫著抒發情緒,如果不這樣做,它們就會潰爛。前幾天,她被一個女人踩到瞭腳趾,就沖人傢尖叫。我覺得她的情緒是不怕潰爛的。
“我就是沒法相信,再過幾天她就要走瞭。”我說,突然間有些想哭。
“她又不是要死瞭,拉拉·琴。沒必要鬼哭狼嚎的。”克麗絲揪起她的紅短褲上的一根線頭。她的短褲特別短,坐下的時候,都能看到她的內褲。她的內褲也是紅色的,跟短褲配套。“實際上,我覺得這對你是好事。你也該做自己的事,別光聽‘瑪格特女王’的話瞭。你都高三瞭,這是高中開始享受的階段啊。跟男生親熱親熱,放縱活一把,明白不?”
“我活得很自在啊。”我說。
“是啊,在敬老院。”克麗絲壞笑著說,我沖她瞪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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瑪格特一考到駕照,就開始在貝爾威爾退休中心做志願者;她的工作是幫住在那兒的老人們組織雞尾酒會。我有時候會去幫忙。我們擺出花生,倒好飲品,瑪格特有時候還會彈鋼琴,但是通常,這項任務都被史多蜜占瞭。史多蜜是貝爾威爾的女王,那裡是她的領地。我喜歡聽她講故事。還有瑪麗小姐,她因為阿爾茨海默癥不是很好交談,但是她教會瞭我織毛線。
他們現在有新的志願者瞭,但是我知道,貝爾威爾多些人手總是好事,因為大部分在那兒住的老人都很少有人來探訪。我應該盡快回去看看,我挺想念那兒的。我當然不喜歡克麗絲拿這個開玩笑。
“貝爾威爾的老人生活經歷豐富得很,比我見過的其他所有人加起來還要精彩。”我告訴她,“有個女士叫史多蜜,她當年可是很多軍人的夢中情人!一天能收到一百多封愛慕她的軍人寄來的情書,其中一個老兵失去瞭一條腿——他給她寄瞭枚鉆石戒指!”
克麗絲突然來瞭興致:“那她留下瞭嗎?”
“她留下瞭。”我說。我覺得她沒打算嫁給他,卻留瞭他的戒指,這麼做不太對。不過她讓我看瞭戒指,確實很美,是一顆粉鉆,非常珍貴。我猜那戒指現在肯定特別值錢。
“好吧,這個史多蜜聽起來還挺厲害的。”克麗絲不樂意地承認道。
“也許你什麼時候可以跟我一起去貝爾威爾。”我建議道,“我們可以去參加他們的雞尾酒會。普羅利先生很愛跟新去的女孩跳舞,他能教你跳狐步舞。”
聽到我提議我們去鎮上最破爛的地方玩,克麗絲做瞭個難看的鬼臉。“不瞭,謝謝。我帶你去跳舞怎麼樣?”她抬起頭,用下巴示意樓上,“現在你姐姐要走瞭,我們可以真正開始好好玩瞭。你知道我一向很會玩的。”
這是真的,克麗絲總是很會玩,有時候玩得還太過瞭。但她確實很會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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瑪格特要出發的前一天晚上,我們三個一起在她的房間裡幫忙打包最後的零碎物品。凱蒂在整理瑪格特的洗漱用品,把它們整齊地放在透明化妝包裡。瑪格特在選要帶的外套。
“我應該把海軍呢大衣和棉外套都帶上,還是隻帶呢大衣?”她問我。
“隻帶呢大衣。”我說,“這個休閑、正式場合都合適。”我躺在她的床上,指揮她們倆打包,“凱蒂,記得把乳液蓋子擰緊瞭。”
“這是新的——當然是緊的!”凱蒂抱怨道,但她還是確認瞭一下。
“蘇格蘭比這裡冷得早。”瑪格特說著,把外套疊起來,放在行李箱上面,“我覺得還是都帶上吧。”
“你都已經知道怎麼選瞭,幹嗎還問我啊?”我說,“還有,你不是說聖誕節才回傢嗎?你聖誕節會回來吧?”
“是的,但前提是你別這麼煩人。”瑪格特說。
說實話,瑪格特帶的行李並不多。她需要的不多。要是換成我,恐怕會把自己的整個房間都打包,但瑪格特不一樣。她的房間看起來幾乎跟之前沒什麼兩樣。
瑪格特在我身邊坐下,凱蒂也上瞭床,坐在床角。“一切都要變瞭。”我嘆著氣說。
瑪格特做瞭個鬼臉,用一隻手臂攬住我:“沒什麼要變的。我們永遠是宋傢女孩,不記得瞭嗎?”
爸爸站在門廊裡,他敲敲門,即使門本來就開著,我們也能看到他。“我要開始把東西往車裡裝瞭。”他宣佈道。我們在床上看著他拉起一個行李箱往樓下走,然後他又回來拿第二個。他一本正經地說:“哦,不用瞭,不用起來。不麻煩你們。”
“不用擔心,我們不會起來的。”我們一同答道。
過去一周裡,爸爸一直是春季大掃除的心情,即使現在並不是春天。他把好多東西都清出去瞭。我們從來不用的面包機、唱片、舊毯子,還有媽媽的舊打字機,全都被送去瞭慈善商店。心理醫生之類的人大概會說這跟瑪格特要離傢去上大學有關,但是我無法解釋這一舉動有多麼意義重大。不論究竟有什麼重要意義,我都覺得這很煩人——我把他趕走瞭兩次,才守住瞭我收藏的玻璃獨角獸。
我把頭枕在瑪格特的腿上:“你聖誕節會回來吧?”
“會的。”
“我希望我能跟你一起去。”凱蒂噘著嘴說,“你比拉拉·琴好多瞭。”
我掐瞭她一下。
“你看吧?”她揚揚自得地說。
“拉拉·琴會對你好的,”瑪格特說,“隻要你乖乖的。你們兩個都要照顧爸爸,別讓他上太多周六班。記得下個月提醒他去洗車。還有,記得要買咖啡濾紙——你們總是忘記買。”
“是的,教官。”凱蒂和我齊聲說。我在瑪格特的臉上尋找傷心,或者恐慌,或者擔憂,尋找她害怕離傢這麼遠的痕跡,證明她會像我們想她一樣想我們。可我找不到。
那天晚上,我們三個一起睡在瑪格特的房間裡。
凱蒂最先睡著,跟往常一樣。我在黑暗中睜眼躺在她身邊,我睡不著。一想到明天瑪格特就不在這個房間裡瞭,我就傷心得不得瞭,幾乎無法忍受。我最討厭的就是改變。
黑暗中,在我另一邊的瑪格特問道:“拉拉·琴……你覺得你愛過一個人嗎?真愛?”
她這問題著實讓我沒想到,我沒有準備好的答案。我還在努力想,她就已經又開口瞭。
她向往地說:“我真希望我愛過不止一次。我覺得高中時至少喜歡過兩個人才對。”然後,她微微嘆瞭口氣,睡著瞭。瑪格特睡覺就是這樣——睡意蒙矓地嘆一口氣,然後就去瞭夢鄉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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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半夜醒來,瑪格特不見瞭。凱蒂在我旁邊側身蜷成一團,但是瑪格特不在。屋子裡很黑,隻有透過窗簾灑進來的一抹月光。我從床上起來,去瞭窗邊。我驚訝地倒吸瞭一口氣。他們在那兒——喬什和瑪格特,站在車道上。瑪格特背對著他,面朝月亮。喬什在哭。他們沒有接觸,兩人之間的距離讓我知道,瑪格特沒有改變心意。
我放下窗簾,摸索回床上,凱蒂往床中間滾瞭一些。我把她往回推瞭幾英寸,給瑪格特留位置。我希望我沒看到剛剛那一幕,這太私密、太真實。那本應是屬於他們兩人的時刻。如果我有辦法忘掉我看到的,我會選擇忘掉。
我翻瞭個身,側身躺著,閉上眼睛。有個男生喜歡你,喜歡到會為你哭泣,那是什麼感覺?而且,不是隨隨便便的哪個男生,是喬什,我們的喬什。
她的問題我有答案瞭:是的,我覺得我真的愛過一個人。不過隻有一次。是喬什,我們的喬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