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放一天假的時候,就會做韓國菜。他做得不是很正宗,有時候還會去韓國超市買做好的小菜,或者醃肉,但有時候他也會給外婆打電話,問她菜譜,然後自己試著做。這是他的優點——他會嘗試。他不會說什麼,但我知道他不想我們跟韓裔的文化淵源割斷聯系,食物是他所知道的唯一一個有幫助的辦法。媽媽去世之後,他曾試圖安排我們跟其他韓裔孩子玩,可這總覺得很尷尬、很勉強。不過我那時候對愛德華·金有短暫的好感——謝天謝地好感並沒有發展成真正的暗戀,不然我肯定也會給他寫一封信,那樣就又多瞭一個需要躲避的人。
爸爸做瞭卷五花,就是把豬肩肉切片,卷在生菜裡。他昨晚把肉醃在瞭糖和鹽裡,今天一整天都在爐子裡烤,聞起來特別香。凱蒂和我不停地去看。
終於該吃飯瞭,爸爸把食物都擺好,餐桌看起來很漂亮:一隻銀碗盛著黃油生菜葉,剛剛洗好,水珠還沾在葉子上;一隻刻花玻璃碗,裝著從有機食品超市買來的泡菜;一小碗辣椒醬;一碟加蒜末和薑末的醬油。
爸爸在給桌子照照片。“我要把這個發給瑪格特看。”他說。
“她那邊是幾點?”我問他。今天過得很舒服:快六點鐘瞭,我還穿著睡衣。我抱住膝蓋,坐在餐廳裡的一把大扶手椅上。
“十一點,她肯定還醒著。”爸爸邊說邊繼續照相,“你去把喬什請過來怎麼樣?我們得請外援來幫我們吃掉這些食物。”
“他大概忙著呢。”我連忙說。我還沒想清楚要怎麼跟他說我和皮特的事,更別說我跟他的瞭。
“問他一下嘛,他喜歡韓國料理。”爸爸調整瞭肉的位置,使它們更靠攏中心,“快點,別等飯都涼瞭!”
我拿起手機,假裝給他發短信。我有些為撒謊而愧疚,但爸爸要是知道所有情況,他一定會理解的。
“我就不明白,你們年輕人怎麼都不打電話,隻發短信。你打電話都不用等,直接就能得到答案。”
“你太老瞭,爸爸。”我說著低頭看手機,“喬什來不瞭,咱們自己吃吧。凱蒂!吃晚餐瞭!”
“來——啦!”凱蒂從樓上喊道。
“好吧,也許他一會兒能來,帶點剩下的回去。”爸爸說。
“爸爸,喬什有自己的生活。瑪格特又不在,他為什麼要過來?再說瞭,他們都已經分手瞭,不記得瞭嗎?”
爸爸露出困惑的表情:“什麼?他們分手瞭?”
看來瑪格特最後還是沒有告訴他。可是喬什都沒跟我們一起去機場送瑪格特,他居然也沒看出端倪。爸爸怎麼什麼都不知道?他難道沒有眼睛和耳朵嗎?“他們是分手瞭。順便,瑪格特在蘇格蘭上大學。我叫拉拉·琴。”
“好吧,好吧,你老爸啥也不知道。”爸爸說,“我明白瞭,沒必要在我的傷口上撒鹽。”他撓撓下巴,“天哪!我明明記得瑪格特根本沒……”
凱蒂沖進瞭餐廳:“香香香。”她猛地坐在椅子上,用叉子把肉紮到自己的盤子裡。
“凱蒂,我們得先祈禱。”爸爸說著,在椅子上坐下。
我們隻在餐廳裡吃飯時祈禱,而我們在餐廳裡吃飯都是爸爸做韓國菜,或是感恩節、聖誕節時。小時候,媽媽帶我們去教堂;她去世後,爸爸還試著保持傳統,可他有時候周日要上班,於是去得就越來越少瞭。
“感謝上帝,謝謝你賜予我們食物。感謝你讓我擁有漂亮的女兒們,請你照看我們的瑪格特。我們以耶穌之名祈禱,阿門。”
“阿門。”我們跟著說。
“看起來不錯吧,孩子們?”爸爸咧嘴笑著,開始用一片生菜葉卷豬肉、米飯和泡菜,“凱蒂,你知道怎麼弄吧?就像墨西哥玉米卷一樣。”
凱蒂點點頭,學著他的樣子開始卷。
我卷瞭生菜葉卷,可是差點吐出來。豬肉真的真的很咸,咸到我都要哭瞭。但我還是接著嚼,桌子對面的凱蒂沖我做瞭個鬼臉,但是我用表情暗示,讓她安靜。爸爸還沒吃他的呢,他還在給自己的盤子拍照。
“太好吃瞭,爸爸。”我說,“跟飯店做的一樣。”
“謝謝,拉拉·琴。做出來跟圖片裡的一模一樣。我都不敢相信烤肉的邊緣這麼漂亮,這麼脆。”爸爸終於吃瞭一口,然後他皺起眉,“你覺得咸嗎?”
“不太咸啊。”我說。
他又吃瞭一口:“我覺得特別咸。凱蒂,你覺得呢?”
凱蒂在大口喝水:“沒有,挺好吃的,爸爸。”
我偷偷給她豎瞭兩個大拇指。
“不行,實在太咸瞭。”他咽瞭下去,“我完全按照食譜來做的啊……也許是我醃的時候用錯瞭鹽?拉拉·琴,你再嘗一口。”
我吃瞭小小一口,用生菜葉擋著臉,不讓他看出來:“嗯……”
“也許我從中間切的話……”
我的手機在桌上振動瞭起來,是喬什發的短信:“剛剛跑步回來,看到你傢餐廳有燈光,韓國菜?”完全正常的短信,好像昨天的事根本沒發生。
在我爸爸做韓國菜這件事上,喬什肯定是有什麼第六感,因為他總是在我們剛剛坐下要開始吃的時候湊過來。他很愛韓國食物。我外婆來的時候,他就纏著她。他甚至還陪她看韓劇。她幫他切蘋果片,剝小柑橘,好像他是個小嬰兒。比起女孩,我外婆更喜歡男孩。
說到這兒,我突然想到我傢所有女人都真的喜歡喬什。除瞭媽媽,她沒見過他。但是我肯定她也會喜歡他的。喬什對瑪格特那麼好,這樣的人媽媽一定會喜歡的,不,應該說他之前對瑪格特那麼好。
凱蒂伸腦袋過來看我的手機:“是喬什嗎?他要過來嗎?”
“不是!”我把手機放下。
它又振動瞭:“我能過去嗎?”
“他說他想過來!”
爸爸精神瞭起來:“告訴他過來!我需要參考一下他對這個烤肉的意見。”
“聽著,這個傢裡所有人都該接受瞭,喬什不是我們傢的一份子瞭。他跟瑪格特已經——”我猶豫瞭:凱蒂還不知道嗎?我不記得這是不是個秘密瞭,“我是說,瑪格特去上大學瞭,他們在異地……”
“我知道他們分手瞭。”凱蒂說著,卷瞭一個生菜卷,裡面隻放米飯,“瑪格特在視頻聊天的時候告訴我瞭。”桌子對面的爸爸露出傷心的表情,往嘴裡塞瞭一片生菜葉。
凱蒂嘴裡塞著食物,接著說:“我不明白,我們為什麼不能繼續跟他做朋友。他是我們所有人的朋友啊。對吧,爸爸?”
“對。”爸爸同意道,“聽著,戀愛這種事,很說不準的。他們可能還會和好,他們可以繼續做朋友。誰能說清楚未來會怎樣呢?要我說,我們還是先不要就這樣把喬什踢出我們的生活。”
快吃完飯的時候,我又收到喬什發來的短信:“算瞭。”
***
我們整個周末都得吃超級咸的烤肉。第二天早晨,爸爸炒瞭米飯,把豬肉切成小碎丁和米飯一起炒瞭,讓我們“把它當成培根”。晚餐時,我嘗試著把它混進芝士通心粉,結果整鍋通心粉都被我扔掉瞭,因為味道很像餿瞭的剩菜。“我們要是有狗的話……”凱蒂不停地說。我又做瞭一鍋正常的通心粉。
晚餐後,我帶著甜心賽迪去散步。我們姐妹幾個都這麼叫賽迪,它是一隻金毛犬,住在我們這條街上。沙阿一傢今晚出城瞭,所以他們拜托我喂它,帶它去散步。通常,凱蒂會請求和我一起去遛狗,可是今晚電視上要放一部她一直想看的電影。
賽迪跟我照著平時遛狗的路線走,繞過死胡同時,穿著運動服的喬什慢跑著趕上瞭我們。
他蹲下來摸摸賽迪,說:“你跟凱文斯基的事怎麼樣瞭?”
你居然會提這件事,真是有趣啊,喬什。我已經把我的故事編好、定稿瞭:皮特和我今天早晨視頻聊天的時候吵瞭一架(萬一喬什註意到我一整個周末都沒出傢門,這樣好圓謊),我們分手瞭,我傷心欲絕,因為我從七年級開始就一直喜歡皮特·凱文斯基,但生活就是這樣嘛。
“實際上,皮特跟我今天早晨分手瞭。”我咬著嘴唇,裝出傷心的表情,“這件事就是,很難辦,你明白嗎?我喜歡瞭他那麼久,然後他終於也喜歡我瞭。可我們就是沒有緣分。我覺得他還沒有從分手中恢復過來。我覺得也許吉納維芙在他心裡的位置太重瞭,沒有地方留給我瞭。”
喬什表情怪異:“他今天在麥考書店可不是這麼說的。”
皮特·K.跑到書店去幹什麼?他可不是那種去書店的人。“他說瞭什麼?”我試著保持輕松的語氣,但是我的心在大聲跳動,我很確定賽迪都能聽到。
喬什接著摸賽迪。
“他怎麼說的?”現在我隻能努力不尖叫出來瞭,“他的原話是什麼?”
“我給他結賬的時候,問他你們倆是什麼時候開始約會的,他說最近。他說他真的很喜歡你。”
搞什麼……
我的表情肯定透露瞭我有多震驚,因為喬什挺直瞭腰,說:“對啊,我也挺意外的。”
“你覺得他會喜歡我很意外?”
“嗯,差不多。凱文斯基不像是會跟你這樣的女孩談戀愛的人。”我盯著他看,嚴肅而惱怒。他馬上反應過來,收回他的話:“我就是說,你不是,你知道的……”
“我不是什麼?不是像吉納維芙那麼漂亮?”
“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就是想說,你是溫柔天真型的女孩,喜歡在傢裡跟傢人相處,我不知道,我覺得凱文斯基不是對這種女孩感興趣的人。”
他還沒來得及再說一個字,我就從口袋裡掏出手機,說:“皮特給我打電話瞭,所以我猜他還是喜歡宅女的。”
“我可沒說宅!我說的是你喜歡在傢待著!”
“再見,喬什。”我迅速地走開,拽著賽迪。我沖電話說:“哦,嘿,皮特。”
***
化學課上,皮特坐在我前面。
我給他寫瞭一張字條:“你為什麼告訴喬什我們——”我猶豫瞭,然後又寫下,“有關系?”
我踢瞭踢他的椅子,他轉過來,我把字條遞給瞭他。他低下頭讀我的字條,然後我看到他寫瞭什麼。他向後靠瞭靠,把字條扔在我桌上,沒有看我。
“有關系?哈哈。”
我寫字太用力,鉛筆芯都斷掉瞭。
“請回答我的問題。”
“我們一會兒再談。”
我焦躁地嘆瞭口氣,我的實驗搭檔馬特用奇怪的眼神看瞭我一眼。
下課後,皮特跟著他的朋友們一起走瞭,他們總是一大群人一起行動。我收拾書包的時候,他又回來瞭,一個人。他坐在桌子上,說:“那咱們談談吧。”他很隨意。
我清清嗓子,試圖表現得冷靜些:“你為什麼要告訴喬什我們——在一起?”我差點又說瞭“有關系”。
“我不明白你有什麼好生氣的。我幫瞭你的忙,我完全可以當場揭穿你的。”
我猶豫瞭:他說得對,他確實可以。我問:“那你為什麼沒有?”
“你感謝人的方式還真是有趣。順便,客氣瞭。”
我想也沒想,自動說瞭:“謝謝。”等等,我為什麼要感謝他?“你允許我吻你,我挺感激的,但是——”
“客氣瞭。”他又說。
啊!他真的太煩人瞭。就為這個,我也得刁難他一下:“這件事……你做得很大方——讓我那樣做。但是我已經跟喬什解釋瞭,我們行不通,因為你還被吉納維芙管著呢,所以沒事瞭,你可以不用假裝瞭。”
皮特瞪瞭我一眼:“我可沒被她管著。”
“真的嗎?我說,你們倆從七年級起就在一起瞭。你幾乎是她的所有物瞭。”
“你什麼都不瞭解,別瞎說。”皮特指責道。
“去年還有傳言說,她讓你在她生日時把她的名字縮寫文到你屁股上。”我停頓瞭一下,“是真的嗎?”我伸手到他身後,假裝要掀起他的衣角。他大喊一聲,從我身邊跳開瞭,我忍不住狂笑:“所以文身是真的瞭!”
“我沒有文身!”他喊道,“而且我們都不在一起瞭,你可以別這樣嗎?我們分手瞭,我們玩完瞭。我跟她沒關系瞭。”
“等等,不是她甩瞭你嗎?”我問道。
皮特瞪瞭我一眼:“是我們雙方同意的。”
我趕忙說:“好吧,我肯定你們很快會再和好的。你們之前不是分手過嗎?後來還不是和好瞭,而且是馬上就和好。大概因為你們是彼此的‘第一次’,所以放不開對方。我聽說很多人都是這樣,尤其是男生。”
皮特張大瞭嘴:“你怎麼知道——”
“哦,所有人都知道啊。是高一在她傢的地下室,對吧?”他不樂意地點點頭。
“看到沒?連我都知道,我可是個無名小卒。即使你們這次是真的分手瞭,這點我很懷疑,別的女孩也不能跟你在一起。”我意味深長地說,“別忘瞭潔米拉·辛格的事。”
去年皮特和吉納維芙分手瞭一個月,於是皮特開始跟潔米拉·辛格約會。潔米拉可能比吉納維芙還要漂亮——可以說是另一種漂亮吧,不,應該說是火辣。她一頭長長的波浪黑發,纖細的腰肢,臀部還很豐滿。這樣說吧,她後來可遭瞭殃。吉納維芙不僅把她排擠出瞭朋友圈,還跟所有人說潔米拉傢裡住著一個印度尼西亞奴隸,實際上那隻是她表姐。我很確定,是吉納維芙在網上散播謠言,說潔米拉一個月才洗一次頭發。最後一根稻草,是潔米拉的父母收到一封匿名電郵,說她跟皮特發生瞭性關系。她父母立刻讓她轉學,把她送去瞭私立學校。吉納維芙和皮特在春季舞會的時候又和好瞭。
“吉娜說那事跟她沒關系。”
我用眼神讓他別裝傻瞭:“拜托瞭,皮特。我瞭解她,你也瞭解她。好吧,至少我以前瞭解她。但我覺得人的本質是不會變的,是什麼樣就是什麼樣。”
皮特緩緩地說:“對。你們倆以前是好閨密。”
“我們是朋友。”我同意道,“我可不會說我們是好閨密,但是……”等一下,我們怎麼又說到我瞭?“所有人都知道是誰向潔米拉父母告狀的,不是偵探也能知道。吉納維芙嫉妒潔米拉。當時她是我們年級最漂亮的女孩,可能僅次於吉納維芙吧。吉納維芙一向是個容易嫉妒的人。我記得有一次,我爸爸給我買瞭一個……”
皮特若有所思地盯著我看,突然間,我緊張瞭起來。
我問:“怎麼?”
“咱們就這樣保持一段時間。”
“保持什麼?”
“讓別人認為我們是情侶。”
等等……什麼?
“吉娜搞不懂咱倆之間是怎麼回事,都快瘋掉瞭。我們幹脆讓她這樣想一段時間唄。這其實挺合適的。你跟我約會,吉娜就會明白我們結束瞭。你能幫我‘撕掉封條’。”他挑起一邊眉毛看著我,“你知道‘撕掉封條’是什麼意思吧?”
“知道,我當然知道瞭。”我完全不知道那是什麼意思。我在心裡記下,下次見到克麗絲要問問她。
皮特往我身邊湊瞭湊,我向後退瞭一些。他大笑著歪歪腦袋,雙手搭在我肩上:“那就幫我撕掉封條。”
我緊張地笑瞭笑:“哈哈,抱歉皮特,但是我對你不感興趣。”
“對啊。重點就在這兒。我也對你沒興趣,一點都沒有。”皮特抖瞭一下,“那你看怎麼樣?”
我動動肩,他放下瞭手。我說:“拜托,我剛剛跟你解釋瞭,吉納維芙會殺掉任何接近你的女孩!”
皮特不屑地說:“吉娜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她不會真的把別人怎麼樣的。你沒有我瞭解她。”我什麼也沒說。他以為我的沉默代表同意,於是他接著說:“這樣你也能得到好處,你知道的,那個喬什的事。你不是擔心在他面前丟臉嗎?這樣你就不用丟人瞭。因為你跟我在一起瞭,還要他幹嗎?好吧,假裝跟我在一起。不過我們絕對公事公辦,我不能讓你也愛上我。”
我看著他的英俊男孩臉,甜甜地說:“皮特,我都不想假裝你的女朋友,更別說真當你女朋友瞭。”這給我帶來瞭極大的滿足感。
他眨眨眼:“為什麼?”
“你讀過我的信瞭,你不是我喜歡的類型。根本沒人會相信我喜歡你。”
“看你瞭。我隻是想瞭個能讓我們倆都得到好處的計劃。”然後他聳聳肩,看著我身後,好像這談話讓他覺得無聊瞭,“但是喬什絕對是信瞭。”
我想都沒想,直接答道:“好吧。我們就這麼幹。”
幾小時後,已經是晚上瞭,我躺在床上,還驚嘆於今天發生的一切:別人看到我跟皮特·凱文斯基一起走在走廊裡會怎麼說?
***
第二天早晨,我下公交車的時候,皮特在停車場等我。“嘿,”他說,“你真的每天都坐公交車來嗎?”
“我的車還在修,忘瞭嗎?車禍?”
他嘆瞭口氣,好像這怎麼惹到瞭他——我坐公交車上學。然後他拉起我的手,我們牽著手一起走進學校。
這還是我第一次跟一個男生牽手走在學校的走廊裡。這本應是重大的一刻、特別的一刻,但我不這麼覺得,因為這不是真的。說實話,我什麼感覺也沒有。
艾米麗·努斯巴姆看到我們時愣瞭一下。艾米麗是吉納維芙最好的朋友。她狠狠地盯著我們,狠到我都驚訝她沒有當場掏出手機拍照發給吉納維芙。
皮特不斷停下來跟別人打招呼,我站在一旁微笑著,假裝這是全世界最自然的事——我和皮特·凱文斯基。
中間有一回我試圖放開他的手,因為我的手有點汗津津的,但是他握緊瞭我的手。“你的手太熱瞭。”我齜著牙說。
他也咬著牙說:“不,是你的太熱。”
我敢肯定,吉納維芙的手從不出汗。她大概能連著跟人牽手好幾天,都不會手熱。
我們到瞭我的儲物櫃旁,皮特終於放開瞭手,好讓我把書放進櫃子裡。我正在關上我的儲物櫃門,皮特卻湊瞭過來,試圖吻我。我被驚到瞭,扭瞭頭,我們的額頭撞在瞭一起。
“啊!”皮特揉著他的額頭,瞪我。
“別這麼嚇我!”我的額頭也很疼。我們真的撞得很狠,像吊镲一樣。我要是現在抬頭,估計會看到頭頂有兩隻藍色卡通小鳥。
“聲音小點,笨蛋。”他咬著牙齒說。
“別叫我笨蛋。你個笨蛋!”我低聲反駁道。
皮特嘆瞭一口氣,像是真的很煩我。我正要跟他發脾氣,說這是他的錯,不是我的錯,卻看到吉納維芙從走廊另一邊款款走來。“我得走瞭。”我說著,往相反方向走去。
“等等!”皮特喊道。但是我沒有放慢腳步。
***
我躺在床上,用枕頭捂著臉,回憶那個沒有吻到的吻。我不停地想把它從思緒中踢出去,但它總是回來。
我把手搭在額頭上。我覺得我做不到,這一切太……接吻、出汗的手,還有被所有人盯著看。我承受不瞭這麼多。
我隻需要告訴他我改主意瞭,我不想繼續下去瞭,就這樣。我沒有他的電話號碼,也不想在電子郵件裡說。我要去他傢裡。他傢並不遠,我還記得路。
我跑下樓去,路過凱蒂,她正在把一盤奧利奧和一杯牛奶放在一個托盤上。“我要借用你的自行車!”我邊喊邊從她身邊飛奔過去,“馬上就回來!”
“你最好別讓我的自行車也出事!”凱蒂喊道。
我抓起她的頭盔,騎著自行車出瞭院子,有多快騎多快。我的膝蓋都快撞到胸瞭,但我其實比凱蒂高不瞭多少,所以其實還好。皮特傢跟我傢之間隔瞭兩個街區。我不到二十分鐘就騎到瞭。
我到瞭他傢後,發現車道裡沒有車,皮特不在傢。我的心一下掉到瞭谷底。現在怎麼辦?像個跟蹤狂一樣坐在他傢門口等他嗎?如果他媽媽先回傢瞭怎麼辦?
我卸掉頭盔,坐瞭一分鐘,休息休息。我的頭發因為剛剛騎過車,出汗濕掉瞭,我也累壞瞭。我試著用手指梳頭發,整理一下,但是它已經亂到沒救瞭。
我在想要不要給克麗絲發短信,看她能不能來接我,這時皮特的車從街上開過來,進瞭車道。我不小心摔瞭手機,連忙撿瞭起來。
皮特下瞭車,沖我揚起眉毛:“看看誰來瞭?我可愛的女朋友。”
我站起來沖他招手:“我能跟你談談嗎?”
他把書包背在一邊肩上,緩步走過來。他在門前的臺階上坐下,好像王子坐在王座上,我站在他面前,一隻手拿著頭盔,一隻手拿著手機。“怎麼瞭?”他拖長調子說,“我猜猜。你是來跟我說你後悔瞭,對不對?”
他一臉居高臨下的表情,那麼肯定。我不想讓他知道他說對瞭,那樣他會更得意的。
“我隻是來跟你商量我們的策略。”我說著,坐瞭下來,“我們要把一些事情商量好,等別人來問問題時就不怕露馬腳瞭。”
他揚揚眉:“哦,好吧,有道理。那我們是怎麼開始約會的?”
我把雙手放在大腿上,背道:“上周我出車禍的時候,你剛好開車路過,你留下跟我一起等保險公司的人,然後開車送我回傢。你當時很緊張,因為你從初中開始就對我有點意思。我是你的初吻對象。所以你終於等到瞭機會——”
“你是我的初吻對象?”他打斷我,“我是你的初吻對象還差不多。這還可信一點。”
我忽略瞭他,接著說:“這就是你一直等待的機會,所以你就抓住瞭。你那天就約瞭我,後來我們就一起玩,現在基本上是一對瞭。”
“我覺得是吉娜不會信的。”他搖搖頭。
“皮特,”我用最耐心的語氣說,“最可信的謊言是摻雜著事實的。我確實出瞭車禍,你確實停車坐下來幫我,我們確實在初中接過吻。”
“不是這個問題。”
“那是什麼?”
“我見你那天的第二天還跟吉娜在一起呢。”
我嘆瞭口氣。“好吧。不用跟我說細節瞭。但我的故事還是可以對上的。車禍之後,你就一直忘不掉我,於是你後來約瞭我,就在吉納維芙甩掉——我是說,就在你們分手之後。”我清清嗓子,“既然我們談到這個瞭,我得設置幾條規則。”
“什麼規則?”他向後靠著,問道。
我抿著嘴,深吸一口氣:“好吧……我不想你再試圖吻我。”
皮特沖我撇撇嘴:“相信我,我也不想再試瞭。我的額頭今天早晨撞得現在還疼呢。我覺得應該有瘀青瞭。”他把額頭上的頭發撩起來,“能看到瘀青嗎?”
“沒有,但是我看到瞭後退的發際線。”
“什麼?”
哈!我就知道這能嚇到他,皮特虛榮心特別強。我說:“冷靜啦,我就是開玩笑。你有紙和筆嗎?”
“你要把這些寫下來?”
我嚴肅地說:“這樣能幫我們記住。”
皮特翻著白眼,伸手從他的背包裡拿出一個筆記本,遞給我。我翻到空白頁,在最上方寫下“保證書”。然後,我寫下“不能接吻”。
“我們在別人面前都不接觸,會有人真的信嗎?”皮特問道,看起來很是懷疑。
“我認為戀愛不隻是肢體上的事。表達對一個人在乎的方式有很多,不一定要用嘴唇。”皮特在微笑,可是他一副想開玩笑的樣子。所以我緊接著說:“或者其他肢體部位。”
他哼瞭一聲:“你得給我留點空間啊,拉拉·琴。我得維護我的名聲。我的朋友們肯定不會相信我為瞭跟你在一起,突然成瞭個‘和尚’。至少讓我把手放在你的牛仔褲的後口袋裡?相信我,這絕對是公事公辦。”
我沒有說我的真實想法,我在想他太在乎別人怎麼看他瞭。我隻是寫下“皮特可以把手放在拉拉·琴的後口袋裡”。
“但是不許吻我。”我低著頭說,這樣他就看不到我臉紅瞭。
“一開始是你挑起來的。”他提醒我,“還有,我沒有性病,所以你可以不用想那個瞭。”
“我沒覺得你有性病。”我抬頭看著他,“問題是……我從來沒有過男朋友。我從來沒真正約會過,也沒有和誰牽手走在學校走廊裡過。這些對我來說全都是陌生的,所以今天早晨額頭的事我很抱歉。我隻是……隻是希望這些第一次都是真的,不是跟你假裝。”
皮特好像思考瞭一會兒,他說:“嗯,好吧。那我們就留下一些空白吧。”
“真的?”
“當然瞭。我們跳過一些事,這樣你就有機會體驗真實的經歷,不用假裝瞭。”
我挺感動的。誰能想到皮特這麼體貼大方?
“比如說,我不會給你付賬。我要把這個留給真的喜歡你的男生。”
我的微笑消失瞭:“我本來也沒指望你給我付什麼賬!”
皮特停不下來瞭:“我不會送你去上課,也不會給你買花。”
“我差不多理解瞭。”比起我,皮特似乎更在乎他的錢包,真是吝嗇。我問他:“那你跟吉納維芙在一起的時候,她喜歡你做什麼事?”
我擔心他會抓住這個機會開玩笑,但他隻是望著空氣,說:“她總逼著我給她寫字條。”
“字條?”
“對啊,在學校。我不明白為什麼不能直接給她發短信。發短信又快又有效率,為什麼有現成的科技,就是不用呢?”
我完全能理解。吉納維芙想要的不是字條,她想要信。真正的、手寫的、紙質的信,這樣她就能把信留下來,有心情的時候可以讀。這些是證明,真實可感,證明有人在想著她。
“我每天給你寫一張字條。”皮特突然滿懷熱情地說,“那樣她會氣瘋的。”
我寫下:“皮特每天給拉拉·琴寫一張字條。”
皮特探過頭來看:“寫下你必須跟我去參加派對。還有,不看浪漫喜劇。”
“誰說要看浪漫喜劇瞭?不是所有女孩都想看浪漫喜劇的。”
“我就是能看出你是那種喜歡的女孩。”
我很氣惱他這樣看我,更讓我氣惱的是,他說得沒錯。我寫下:“不看無腦動作片。”
“那我們還能看什麼電影?”皮特問道。
“超級英雄電影、恐怖電影、古裝電影、紀錄片、外語電影——”
皮特做瞭個鬼臉,從我手裡奪過筆和紙,寫下“不看外語電影”,還寫下“拉拉·琴把皮特的照片設置成她的手機桌面”。
“那你也要設!”我說著,舉起手機對準他,“笑一個。”
皮特露出微笑。啊,他真是好看到煩人。他伸手去掏自己的手機,但我阻止瞭他:“別現在拍。我滿頭大汗,頭發亂死瞭。”
“有道理。”他說。我想給他一拳。
“你能不能寫一下,‘在任何情況下,都不許對任何人說出真相’?”我問他。
“《搏擊俱樂部》的第一條規則。”皮特自得地說。
“我沒看過那部電影。”
“你當然沒看過瞭。”他說。我沖他做瞭個鬼臉,在腦海裡記下,去看《搏擊俱樂部》。
皮特寫瞭下來,然後我湊到他身邊,拿過筆在“任何情況下”畫瞭兩條線來強調。
“結束日期呢?”我突然問道。
“什麼意思?”
“我是說,我們要這樣裝多久?兩周?一個月?”
皮特聳聳肩:“我們感覺多久合適就裝多久。”
“但是,你不覺得我們應該設置一個——”
他打斷瞭我:“你就放松一回吧,拉拉·琴。生活不都是計劃好的,享受自然發生的生活嘛。”
我嘆瞭口氣,說:“偉大的凱文斯基智慧名言。”
皮特沖我動瞭動眉毛。
“但要在聖誕節放假前結束,我姐姐那時候要回傢來。她總能看穿我的謊言。”
“哦,那時候我們肯定結束瞭。”他說。
“很好。”我說,然後簽瞭字,他也簽瞭字,我們的保證書簽好瞭。
我嫌丟人,不好意思讓他開車送我,皮特也沒有主動提出,於是我又戴上頭盔,騎著凱蒂的自行車回傢瞭。我騎到一半,突然意識到我們沒有交換電話號碼。我甚至都不知道我的假裝男友的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