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裔女孩在萬聖節的裝扮選擇很有限。有一年,我扮的是《史努比》裡的薇瑪,但是別人都問我是不是日本漫畫裡的人物——我甚至還戴瞭假發。所以我現在隻扮亞裔人物。
瑪格特從來都不扮人物,她總是扮物品,或者什麼概念。比如去年,她就扮成瞭“正式道歉”,她穿瞭一條我們在慈善二手商店買的落地長裙,脖子上掛瞭一個牌子,用書法字體寫著“我很抱歉”。她的裝扮還在學校的比賽裡拿瞭二等獎。得一等獎的是拉斯塔法裡外星人。
凱蒂今年要扮忍者,我猜這也算符合我的“亞裔人物規則”吧。
今年我要扮《哈利·波特》裡的秋·張。我有拉文克勞學院的圍巾,還有在網上買的一件黑色舊工作袍,再加上我爸爸的領帶和一根魔杖。我不會贏得什麼比賽,但是至少大傢會知道我扮的是誰。我希望永遠都不需要再回答“你扮的是什麼?”這個問題。
***
我在等皮特來接我上學,邊等邊擺弄我的及膝長筒襪,它們總往下跑。
“拉拉·琴!”
我想也沒想就回喊道:“喬什!”這是我和喬什版本的馬可·波羅遊戲。
然後我抬起頭:喬什站在他的車前面,穿著一整身哈利·波特裝扮,黑色袍子、眼鏡、額頭上的閃電疤痕、魔杖。
我們兩人都大笑起來。真是太巧瞭!喬什不好意思地說:“我們漫畫俱樂部成員商量好瞭都要扮奇幻書裡的人物。我本來想扮《權力的遊戲》裡的卓戈,因為,你知道的嘛,我上身健美得很,但是……(1) ”
我笑起來,想著喬什畫眼線、編長辮、裸露上身的樣子。這畫面太搞笑瞭。我不會說喬什長得瘦弱,但是……
“嘿,別笑得那麼厲害瞭。”他反駁道,“沒有那麼好笑吧。”他晃瞭晃他的鑰匙,說,“所以,你需要我載你一程嗎,秋?”
我看瞭看手機,皮特跟往常一樣,遲到瞭五分鐘。我也不能抱怨,因為畢竟他是免費載我去學校,沒有他,我就得坐公交瞭。但是我如果跟喬什走,就不用著急地跑去上課瞭,我可以到儲物櫃收拾一下,可以去上廁所,還可以在自動販售機買些果汁。但是他可能已經快到瞭。“謝謝,不過我在等皮特。”
喬什點點頭:“哦,對……對。”他開始進自己的車裡。
我大喊道:“除你武器!”喬什轉過身來,喊道:“咒立停!”然後我們像呆子一樣沖彼此傻笑。
他開車走瞭,我雙臂抱膝。喬什和我大概是一起讀的《哈利·波特》,那時候我六年級,他七年級。瑪格特當時已經讀過瞭。我們兩個讀書都不如她快。她要等著我們讀完第三部,再跟我們討論,都急瘋瞭。
我坐在那兒等皮特的時間越長,就越急躁。我脫掉袍子,又穿上,這樣來回好幾次。袍子是滌綸的,不透氣,貼在身上也不舒服。他終於開車過來瞭,我跑向他的車,沒打招呼就坐瞭進去。我把袍子像小毯子一樣鋪在大腿上,因為我的格子裙很短。
他瞪大瞭眼睛。“你看起來挺火辣的。”他說,語氣驚訝,“你扮的是誰?動漫人物嗎?”
“不是。”我說,更像是咬牙切齒地吼,“我扮的是秋·張。”皮特還是一臉茫然,於是我又補充道:“《哈利·波特》裡的。”
“哦,對。酷。”
我看瞭他一眼,他穿著平時的衣服——襯衫、牛仔褲:“你的裝扮呢?”
“我跟哥們兒商量好瞭在大集合之前再換衣服。我們同時亮相效果會更好。”我知道他想讓我問他要扮什麼,但我現在不想跟他說話,於是我就坐著,什麼也不說,望向窗外。我一直等著他問我出什麼事瞭,可他沒有問我。他也太沒心沒肺瞭,我覺得他都沒註意到我生氣瞭。
我突然說:“我希望你別總遲到。”
皮特皺皺眉:“天哪!抱歉。我隻是在完成我的裝扮。”
“今天你是在弄裝扮,可你之前也總是遲到。”
“我沒有總是遲到!”
“你今天遲到瞭,昨天遲到瞭,還有上周四也遲到瞭。”我盯著窗外,秋葉已經開始落下瞭,“你要是不能準時,我以後就不搭你的車瞭。”
我不用看他,就知道他在瞪我。他說:“好吧。這樣我還能多睡五分鐘,所以,我沒意見。”
“好吧。”
***
裝扮比賽評選時,克麗絲和我坐在劇場的露臺位置。克麗絲扮的是科特妮·洛芙,她穿著粉色吊帶裙,帶洞的及膝襪,化著濃重的煙熏眼妝。“你也應該下去參選,”我說,“我猜你一定能贏個什麼獎。”
“學校裡的人恐怕都不知道我扮的是誰。”克麗絲冷笑道。但是我能看出,她還是有點想去。
皮特的一群朋友扮的是超級英雄,有蝙蝠俠、超人、鋼鐵俠、無敵浩克,每個人裝扮的用心程度參差不齊。皮特的裝扮很用心,他扮的當然是彼得·帕克。凱文斯基還會扮誰呢?他的蜘蛛俠裝扮特別逼真,黃色薄膜遮住眼部,還有手套和軟靴。他在臺上站著時,完全是表演過度:其他人隻是在臺上走來走去,披風擺動著,假裝在打架,而皮特試著爬一根柱子。但是耶爾茲尼克先生在他沒爬高之前就把他拉瞭回去。他們一群人獲得最佳群體裝扮獎的時候,我為他們喝彩。
吉納維芙扮的是貓女。她穿著皮革緊身褲和緊身胸衣,還戴著黑色貓耳朵。我在想她是不是在配合超級英雄的主題,是皮特告訴她的,還是她自己想出來的?她上臺參加高三最佳裝扮獎評選的時候,觀眾席上的男生都瘋瞭。“真是個賤人。”克麗絲說。她的語氣聽來幾乎有些向往的意思。
吉納維芙贏瞭,當然瞭。我偷偷瞟瞭一眼皮特,他跟朋友們一起吹著口哨,跺著腳。
集合結束後,我在儲物櫃拿我的化學書,皮特突然過來,靠在我旁邊的儲物櫃上。他戴著面罩說:“嘿。”
“嘿。”我說。然後他什麼也沒說,隻是站在那兒。我關上瞭儲物櫃門,把密碼打亂:“恭喜你得瞭最佳群體裝扮獎。”
“就這樣?你就隻想說這個?”
“啊?那我還應該說什麼?”
就在這時,喬什跟澤西·邁克一起走瞭過去,澤西·邁克扮成瞭霍比特人,腳上還貼著毛。喬什邊倒著走,邊用魔杖指著我,說:“除你武器!”
我不假思索地用我的魔杖指著他,說:“阿瓦達索命!”
喬什捂住胸口,好像我用槍打瞭他,說:“這也太狠瞭!”他喊著,消失在走廊裡。
“喂……你不覺得我的‘假裝女友’跟另一個男生穿著情侶裝扮很奇怪嗎?”皮特問我。
我翻瞭個白眼:“對不起,你這個樣子我沒法跟你說話。你從頭到腳都包在橡膠裡,怎麼能好好談話?”今天早上的事我還生著氣呢。
皮特把頭套脫下來,說:“我是認真的!你覺得別人會怎麼看我?”
“首先,這不是我們計劃的。其次,沒人在乎我的裝扮是什麼!誰會註意這種事啊?”
“有人註意,”皮特呼瞭口氣,“我就註意到瞭。”
“好吧,抱歉。我很抱歉發生瞭這種巧合。”
“我真的很懷疑這是不是巧合。”皮特嘟囔著說。
“你想讓我怎麼做?你想讓我午休時去萬聖節商店裡買頂紅色假發扮瑪麗·珍嗎?”
皮特平靜地說:“可以嗎?那太好啦。”
“不,不可以。你知道為什麼嗎?因為我是亞裔,那樣別人隻會以為我扮的是漫畫人物。”我把魔杖遞給他,“幫我拿一下。”我彎腰掀起長袍,調整我的長筒襪。
他皺著眉說:“你要是提前告訴我,我也可以扮你那本書裡的人啊。”
“哦,對啊,你今天當哭泣的桃金娘會超級合適的。”
皮特又一臉茫然地看著我,真是難以置信,我說:“等一下……你是沒讀過《哈利·波特》嗎?”
“我讀瞭前兩部。”
“那你應該知道哭泣的桃金娘啊!”
“那是很久以前瞭。”皮特說,“她是在畫裡的人之一嗎?”
“不是!你怎麼能看完《哈利·波特與密室》就不看瞭呢?第三部是整個系列裡最好的一部。這也太瘋狂瞭。”我瞥瞭一眼他的臉,“你沒有靈魂嗎?”
“抱歉,我沒有讀過所有哈利·波特的書!抱歉我有生活,我沒有參加什麼最終幻想俱樂部,或者那個極客俱樂部叫什麼別的名字——”
我從他手裡奪回我的魔杖,在他面前揮瞭一下:“無聲無息!”
皮特雙臂抱胸,他壞笑著說:“不管你剛剛施的什麼咒,反正是不管用,所以我覺得你應該回霍格沃茨重修瞭。”他很自豪自己還記得霍格沃茨,這還挺可愛的。
我用貓一般輕快的動作把他的頭套給他戴上,然後用一隻手堵住他的嘴,另一隻手揮瞭揮魔杖:“無聲無息!”皮特想說什麼,可我更用力地堵住他的嘴,“什麼?你說什麼?聽不到哦,彼得·帕克。”
皮特伸手撓我癢癢,我笑得太厲害,差點把魔杖掉瞭。我從他身旁跑開,可他追著我跑瞭起來,假裝往我腳上射蜘蛛絲。我笑著沿走廊跑,躲過一群又一群人。他一路追著我跑到化學課教室。一位老師大喊著讓我們慢點,我們慢瞭下來,但是一拐彎,我就又跑瞭起來,他也跟著跑起來。
我在座位上坐下時氣喘籲籲。他轉過身假裝朝我射蛛絲,我又咯咯笑起來,邁爾斯先生瞪瞭我一眼。“安靜點。”他說,我乖乖點頭。他一轉過身去,我就用長袍遮著臉又笑瞭起來。我想接著生皮特的氣,可我就是做不到。
課上到一半時,他給我丟瞭張字條。他在字條周圍畫瞭蜘蛛網,上面寫著:“我明天會按時到的。”我讀的時候微笑起來。然後我把字條塞進書包,夾在我的法語書裡,免得它起皺。我想留著它,這樣等一切結束後,就有紀念物瞭,可以看著它們,就想起做皮特·凱文斯基的女朋友是什麼感覺。即使不過是假裝。
***
我們在我傢車道裡停車的時候,凱蒂從傢裡跑瞭出來,跑到車邊。“蜘蛛俠!”她尖叫道。她還穿著忍者裝扮,不過把面具卸瞭:“你要進來嗎?”
我看瞭皮特一眼:“不行。他要去做體能護理。”皮特每天都為練曲棍球健身一小時,這方面他非常投入。
“護理?”凱蒂重復道,我知道她肯定在想象皮特洗頭發時的畫面。
“我可以待一會兒。”皮特說著,熄瞭火。
***
“給他看看我們的舞!”
“凱蒂,不。”凱蒂說的是瑪格特和我幾年前夏天在沙灘上無聊時編的一套舞蹈。這麼說吧,我們倆的舞蹈編排技術都不怎麼樣。
皮特的眼睛亮瞭起來——任何一個能笑的機會他都不會錯過,尤其是笑我:“我想看你們的舞!”
“不可能。”我跟他說。我們在客廳裡,分別坐在沙發和扶手椅上。我倒瞭幾杯冰茶,還擺出一碗薯片,薯片已經吃完瞭。“來嘛。”他噘著嘴說,“給我看看你們的舞。拜托,拜托給我看看。”
“這在我身上不管用,皮特。”
“什麼不管用?”
我沖著他那“英俊男孩臉”擺擺手:“這個。我對你的魅力免疫,不記得瞭嗎?”
皮特揚揚眉,好像我在挑戰他:“這是挑戰嗎?我警告你哦,你不會想跟我對抗的,你會輸得很慘的,科威。”他盯著我看,持續瞭好多秒,我能感覺到我的微笑消失瞭,臉頰開始發燙。
“來嘛,拉拉·琴!”
我眨眨眼。是凱蒂,我都忘記她還在房間裡瞭。我站瞭起來:“去放音樂。皮特要跟我們鬥舞瞭。”
凱蒂尖叫著跑去開揚聲器。我把咖啡桌挪開。我們站在壁爐前,背對皮特,頭朝下,雙手在背後交叉。
低音部分響起來時,我們跳起來,轉身,扭胯,旋轉,然後跪地向前滑。然後是奔跑動作,再然後是瑪格特發明的叫作“跑步機”的動作。音樂停瞭,凱蒂跟我正在做狂克舞動作,我們也停瞭下來;然後音樂又開始瞭,我們做蝴蝶動作,然後再回到跪地滑動動作。我忘瞭下一個動作是什麼,於是偷偷瞥瞭一眼凱蒂,她在擺手、拍手。哦,對。
我們的華麗落幕是劈叉,雙臂交叉來強調效果。
皮特笑得前仰後合,他不停地鼓掌、跺腳。結束之後,我氣喘籲籲,艱難地說:“好瞭,該你上瞭,凱文斯基。”
“我不行。”皮特喘著氣說,“你們這麼牛的表演,我拿什麼來比啊?凱蒂,你能教我做那個機械舞動作嗎?”
凱蒂突然間害羞起來。她用手墊著坐在地上,低頭透過睫毛看他,搖搖頭。
“拜托,求你瞭?”他又問道。
凱蒂終於妥協瞭——我覺得她隻是想讓他求。我看著他們跳瞭一下午的舞,我的忍者妹妹和蜘蛛俠假男友。開始我大笑著,可後來我無緣無故地開始擔心——我不能讓凱蒂太依賴皮特。這是暫時的。凱蒂看他的眼神,那麼崇拜,好像他是她的英雄……
皮特要走的時候,我送他到他的車邊。他上車前,我說:“我覺得你以後還是不要來瞭。這對凱蒂來說會很復雜的。”
他皺著眉頭說:“什麼對凱蒂來說復雜?”
“因為……因為我們的……我們的約定結束之後,她會想你的。”
“我還會見她的啊。”皮特戳瞭我肚子一下,“我要爭取共同撫養權。”
我滿腦子想的都是他對她有多耐心,多體貼。我沖動地踮起腳尖,在他臉頰上印瞭一個吻,他驚訝地退開瞭。
“這是為瞭什麼啊?”
我的臉頰滾燙滾燙的。我說:“謝謝你對凱蒂這麼好。”然後我揮手跟他道別,跑回傢裡。
(1)《權力的遊戲》中的人物卓戈是一個肌肉發達的壯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