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滑雪郊遊那天,早晨六點半爸爸就把我送到瞭學校,天都還沒亮。感覺日出越來越晚瞭。我下車之前,爸爸從外套口袋裡掏出一頂帽子,淡粉色的,頂上有個毛絨球。他把帽子戴在我頭上,遮住我的耳朵:“我在走廊衣櫃裡找到的這個。我覺得這是你媽媽的。她滑雪很棒。”

“我知道。我記得。”

“答應我,你至少要去滑一次。”

“我保證。”

“我真的很高興你去參加,嘗試新東西對你來說是好事。”

我弱弱地笑瞭笑。他如果知道滑雪郊遊時會發生什麼,就不會這麼高興瞭。然後我看到皮特和他的朋友們在大巴車外面玩。“謝謝你送我來,爸爸。明晚見。”我親瞭一下他的臉頰,抓起我的帆佈包。

“把外套拉上。”我關上車門時,他喊道。

我拉上外套拉鏈,看著他開車離去。停車場另一邊,皮特在跟吉納維芙說話。他說瞭什麼,讓她笑瞭起來。然後他看到瞭我,示意我過去。吉納維芙走開瞭,低頭看著她的寫字板。我過去之後,他從我肩上取下帆佈包,放在他的包旁邊:“我把這個放車上去。”

“好冷啊。”我說,我的牙齒在打架。

皮特把我拉到他面前,雙臂抱住我:“我幫你暖暖。”我抬頭看他,想說“太肉麻瞭”,但是他的註意力在別處,他在看吉納維芙。他把頭靠在我脖子上,但我從他懷裡掙開瞭。“你怎麼瞭?”他問道。

“沒什麼。”我說。

***

達文波特女士和懷特教練在檢查學生們的包:達文波特女士檢查女生的,懷特教練檢查男生的。“他們在查什麼?”我問皮特。

“酒。”

我掏出手機,給克麗絲發短信:“別帶酒!他們在檢查!”

她沒有回我。

“你醒瞭嗎?快起來!”

然後,她媽媽的運動型多用途車開進瞭停車場,她跌跌撞撞地從副駕駛爬瞭出來,看起來像剛剛睡醒。

真是松瞭一口氣!皮特可以隨便跟吉納維芙說話,我可以跟克麗絲坐一起,吃我帶的零食。我帶瞭克麗絲喜歡的草莓軟糖、芥末青豆,還有百奇餅幹。

皮特抱怨道:“克麗絲怎麼來瞭?”我無視他,沖她招手。

吉納維芙正拿著她的寫字板站在大巴旁,她也看到瞭克麗絲,用力地皺起她的眉頭。

她大步走到克麗絲面前,說:“你沒有報名。”

我跑過去,站在克麗絲旁邊,小聲說:“上周的通知說,我們還有空缺。”

“是啊,但必須得報名。”吉納維芙搖搖頭,“抱歉,但是克麗西沒有報名,沒交押金,就不能去。”

我齜瞭齜牙。克麗絲討厭被人叫“克麗西”,她一直很討厭。高中一開始,她就讓別人叫她克麗絲,現在叫她克麗西的,隻有吉納維芙和她外婆。

皮特突然出現在我身旁。“怎麼回事?”他問。

吉納維芙雙臂抱胸,說:“克麗西沒有報名滑雪郊遊,我很抱歉,但她不能來。”我開始慌瞭,但克麗絲隻是壞笑著,什麼也沒說。

皮特翻瞭個白眼,說:“吉娜,讓她來就是瞭。誰在乎她有沒有報名?”

吉納維芙氣得紅瞭臉:“規則又不是我定的,皮特!她就可以免費參加嗎?這對其他人來說不公平!”

克麗絲終於開口瞭:“哦,我已經跟達文波特說過瞭,她說可以的。”克麗絲對吉納維芙做瞭個親親臉,說,“太糟糕瞭,吉娜。”

“好吧,無所謂,我不在乎。”吉納維芙轉身,朝達文波特女士那邊走去。

克麗絲看著她走開,臉上掛著大大的笑容。我拉瞭拉她的外套袖子。“你為什麼不一開始就說?”我小聲問。

“顯然是因為這樣更好玩。”她用一隻手臂攬住我的肩,“這個周末會很有趣,科威。”

我擔心地悄悄說:“你沒帶酒吧?他們在檢查包呢。”

“別擔心,我有辦法。”

我用懷疑的眼神看她時,她低聲回答我:“包最下面是裝著龍舌蘭的香波瓶子。”

“我希望你好好洗瞭瓶子!你可能會喝壞肚子的!”我想象著克麗絲和酒友喝著冒泡泡的龍舌蘭,然後被送到醫院洗胃。

克麗絲揉瞭揉我的頭發:“哦,拉拉·琴。”

***

我們上瞭大巴,皮特在中間的一個位置坐下,我接著往前走。“嘿,”他驚訝地說,“你不跟我坐嗎?”

“我跟克麗絲坐。”我試著繼續往前走,可皮特抓住瞭我的手臂。

“拉拉·琴!你開什麼玩笑?你必須得跟我坐。”他環顧四周,好像在看有沒有人聽,“你是我女朋友。”

我把他的手甩開瞭:“反正我們也快分手瞭,不是嗎?倒不如演得真實一點。”我在克麗絲旁邊坐下時,她沖我搖瞭搖頭。

“怎麼瞭?我不能讓你一個人坐,畢竟你是為瞭我來的。”我打開背包,給她看我的零食,“看到沒?我帶瞭你最喜歡的零食。你想先吃什麼?軟糖還是百奇餅幹?”

“連早晨都還沒到好嗎?”她咕噥道,接著又說,“把軟糖給我。”

我微笑著幫她打開瞭袋子:“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我看到吉納維芙上瞭車,在皮特旁邊坐下時,我臉上的微笑消失瞭。

“看你幹的好事。”克麗絲說。

“還不是為瞭你!”這不是真的,不是那麼回事。我覺得我可能隻是厭倦瞭,厭倦瞭那種中間感——是某人的女朋友,卻又不是。

克麗絲伸瞭個懶腰:“我知道你不是見色忘友,但我要是你,絕對會小心,我表妹可是個狐貍精。”

我往嘴裡塞瞭一顆軟糖,嚼瞭起來,糖很難下咽。我看著吉納維芙在皮特耳邊低語什麼。克麗絲立刻就睡著瞭,跟她之前與我說的一樣。她枕著我的肩。

***

滑雪場的小屋跟皮特描述得一模一樣:有個大大的壁爐,有熊皮地毯,還有很多可以坐的小角落。外面在下雪,輕輕如呢喃的小雪花。克麗絲心情很好,路程走到一半時,她醒瞭,開始跟查理·佈蘭查得調情,他一會兒要帶她去黑道滑雪坡。我們甚至還幸運地分到瞭兩人間,不用擠三人間瞭,因為其他女孩都已經一起登記瞭三人間。

克麗絲要去跟查理一起單板滑雪瞭。她邀請我一起去,但我謝絕瞭。我曾經試過在瑪格特滑單板的時候雙板跟著她,可結果我們一整天都是在不同時間到達底端,總得等著對方,或者徹底找不到對方。

皮特要是來叫我去滑單板,我覺得我會去的。可他沒有,而且反正我也餓瞭,於是我就去吃午餐瞭。

達文波特女士邊看手機,邊喝一碗湯,她很年輕,但表現得比較成熟。我覺得這是因為她塗著厚厚的粉底,頭發梳成中分。她沒有結婚,但克麗絲說有一次看到她在華夫餅屋門口跟一個男人吵架,所以我猜她大概是有男朋友的。

她看到我一個人坐在壁爐旁吃三明治,揮手讓我過去。我端著盤子,在她對面坐下。我更願意自己一個人吃,可以看書,但是好像沒有什麼其他選擇瞭。我問她:“你整個周末都得待在室內,還是說你也可以去滑雪?”

“我被分配看管室內。”她說著,擦擦嘴角,“懷特教練負責滑雪坡。”

“這不太公平吧。”

“我不介意,其實還挺喜歡坐在裡面,挺安靜。而且,總得有人在這兒應付緊急情況。”她又喝瞭一口湯,“你呢,拉拉·琴?你怎麼沒跟大傢一起在外面滑雪?”

“我不太會滑雪。”我有些尷尬地說。

“哦,真的嗎?我聽說凱文斯基單板滑雪不錯,你應該讓他教教你。你們倆是一對吧?”

達文波特女士喜歡關註學生之間的八卦。她說這叫“把握脈搏”,可實際上她就是愛八卦而已。你要是給她一個突破口,她就能盡力挖出最多的料來。我知道她跟吉納維芙關系挺好。

我腦海中閃過吉納維芙和皮特在大巴上頭靠得很近的畫面,這讓我的心揪瞭一下。我們的合同還沒到期,我為什麼要提前一秒鐘把他還給她呢?

“是啊。”我說,“我們是一對。”然後我站瞭起來,“好吧。我覺得我現在應該去滑雪坡看看。”

***

我穿著瑪格特的粉色滑雪圍兜罩衣,戴著毛絨球帽子,還穿著我的沖鋒外套,裹得嚴嚴實實,我感覺自己像一種復活節小食——草莓味棉花糖。我在費勁地戴上滑雪用具時,一群我們學校的女生走過去,穿著像瑜伽褲一樣好看的滑雪褲。我甚至都不知道還有這種褲子。

我總是覺得我可以喜歡滑雪,然後就去參加滑雪郊遊,可去瞭又會想起來:哦,對,我討厭滑雪。其他學生都去瞭黑道滑雪坡,而我還在綠道,也就是小兔兔滑雪坡。我一路“比薩停轉”到瞭底,小孩子都在超越我,這又會讓我失去註意力,因為我害怕被他們撞到。他們像奧林匹克滑雪健將一樣,飛一般地滑來滑去,有的甚至都沒有用滑雪杖。他們跟凱蒂一樣。她可以去滑黑道,她跟爸爸都很喜歡滑雪。瑪格特也是,不過瑪格特現在更喜歡單板滑雪。

我一直在註意著找皮特,但是還沒看到他,我覺得一個人在這兒有點不舒服瞭。

我正在考慮試試中級滑道,就是試試看,這時看到皮特跟他的朋友端著單板走過,不見吉納維芙。“皮特!”我喊道,松瞭一大口氣。

他轉瞭下頭,我覺得他看到我瞭,可他接著走瞭過去。

哎?他看到我瞭。我知道他看到我瞭。

晚餐後,克麗絲回到滑雪坡,去玩單板瞭。她說她對那種刺激上癮瞭。我正往房間走,這時又碰到瞭皮特,他穿著泳褲,套著一件帽衫。他跟加佈和達雷爾在一起,他們脖子上都搭著毛巾。“嘿,拉巨。”加佈說著,用他的毛巾拍瞭我一下,“你一整天都跑哪兒去瞭?”

“我就在周圍。”我看看皮特,但他沒有直視我的眼睛,“我在滑雪坡上看到你們瞭。”

達雷爾說:“那你怎麼沒有喊我們?我想給你看我的滑板呢。”

我開玩笑說:“我喊皮特瞭,可他估計是沒聽到吧。”

皮特終於與我對視,他說:“沒,我沒聽到你喊。”他的聲音冷冰冰的,漠不關心,一點也不像他,我臉上的微笑消失瞭。

加佈和達雷爾交換瞭一個眼神,意思是“哦……”加佈對皮特說:“我們先去熱水池瞭。”然後他們就走開瞭。

皮特和我被留在大廳裡,我們倆都沒有說話。最終我問他:“你是生我的氣瞭,還是怎麼?”

“我為什麼要生氣?”

然後,我們又安靜下來。

我說:“你知道的,是你勸我來參加這個郊遊的。你至少要跟我說說話吧。”

“那你至少能在大巴上跟我一起坐吧!”他激動地說。

我張大瞭嘴巴:“我在大巴上沒跟你坐一起,你就這麼生氣嗎?”

皮特不耐煩地呼瞭口氣:“拉拉·琴,你跟一個人談戀愛時,就是……有些事需要做,好嗎?比如,去郊遊的時候坐在一起。”

“我就是不明白這有什麼大不瞭的。”我說。這麼小的事,他至於這麼生氣嗎?

“算瞭。”他轉身,像是要走,我抓住瞭他的上衣袖子。我不想跟他吵架,我隻想讓我們之間像之前那樣,輕松有趣。我希望他至少還能繼續做我的朋友。尤其是現在,我們差不多要結束瞭。

我說:“拜托啦,別生氣。我沒意識到這事這麼重要。我發誓,我回去的時候坐你旁邊,好嗎?”

他噘噘嘴:“但是你明白我為什麼生氣嗎?”

我點點頭:“嗯嗯。”

“那好吧,你應該知道,你錯過瞭摩卡糖甜甜圈。”

我張大瞭嘴巴:“你是怎麼買到的?那傢店那麼早還沒開門啊!”

“我昨晚特意出門買的,就是為瞭坐大巴時吃。”皮特說,“給我們倆買的。”

哦。我被感動到瞭:“好吧,那還有剩下的嗎?”

“沒瞭,我吃光瞭。”

他一臉得意的樣子,我伸手去打他衣服上的松緊線。“怪人。”我說,但語氣是寵溺的。我還沒打到,他就抓住瞭我的手,說:“想聽件有趣的事嗎?”

“什麼?”

“我覺得我開始喜歡你瞭。”

我徹底僵住瞭。然後我把手從他手中抽開,我開始把頭發紮成馬尾辮,但又想起我沒帶皮筋。我的心在胸膛裡怦怦直跳,一時間很難思考:“別逗我瞭。”

“我沒有逗你。你覺得我七年級的時候為什麼會在約翰傢裡吻你呢?我一直覺得你挺可愛的,所以我才想出這一招。”

我的臉變得滾燙:“精靈古怪的可愛。”

皮特露出他完美的招牌笑容:“所以呢?那我肯定是喜歡精靈古怪瞭。”

他向我靠過來時,我嘟囔著說:“但你不是還愛著吉納維芙嗎?”

皮特皺皺眉。

“你怎麼總提吉娜?我想說我們,可你老想提她。沒錯,吉娜跟我之間有故事,我會一直在乎她。”他聳聳肩,“但是現在……我喜歡的是你。”

人們進進出出,一個我們學校的男生走過來,拍瞭拍皮特的肩。皮特說:“嘿。”他走之後,皮特對我說:“所以,你的決定是?”他期待地看著我,覺得我會說“是”。

我想說“是”,可我不想跟一個心還在其他人那裡的男孩在一起。就這一次,我想成為某個人的第一選擇:“你可能覺得你是喜歡我,但實際不是。你要是喜歡我,就不可能還喜歡著她。”

皮特搖搖頭。“吉娜跟我之間的事跟你和我完全是兩回事。”他說。

“怎麼可能?這件事從一開始就是因她而起。”

“這樣說不公平,”他反駁道,“我們開始時,你還喜歡桑德森呢。”

“現在不喜歡瞭。”我吞瞭吞口水,“但你還愛著吉納維芙。”

皮特沮喪地從我身邊退開,用手指抓著自己的頭發:“天哪,你怎麼就突然成瞭感情專傢?你一共喜歡過五個人,其中一個是同性戀,一個住在印第安納州還是蒙大拿州什麼的,麥克萊倫在什麼都沒發生前就搬傢瞭,還有一個是你姐姐的男朋友,剩下一個就是我瞭。嗯,你看我們都有什麼共同點?這裡的公因數是什麼?”

我感覺全身的血都沖到瞭臉上:“這樣說不公平。”

皮特靠得很近,說:“你隻喜歡你不可能擁有的男生,因為你害怕。你到底怕什麼?”

我從他身邊退開,撞在瞭墻上:“我什麼也不怕。”

“胡說,你就是怕。你更喜歡在你腦海裡想象一個人的奇幻版本,而不是跟一個真正的人在一起。”

我瞪著他:“你隻是生氣,氣我沒有在偉大的皮特·凱文斯基說他喜歡我的那一刻幸福得死掉。你真是自大!”

他的眼中閃過火光:“哦,抱歉我沒有捧著鮮花在你傢門口,向你表達不變的愛,拉拉·琴。但是你猜怎麼著?那不是真實的人生,你該成熟點瞭。”

這太過分瞭。我不需要聽他的這些話,轉過身離開瞭。我背對著他,說:“好好享受你的熱水池。”

“我每次都很享受。”他喊著答道。

***

我在顫抖。

這是真的嗎?他說的可能是真的嗎?

我回到房間,換上法蘭絨睡衣,穿上厚襪子。我甚至都沒有去洗漱,隻是關掉燈,上瞭床。可我睡不著,每次閉上眼睛,都會看到皮特的臉。

他怎麼敢說我該成熟點這種話?他又懂什麼呢?好像他很成熟似的!

但是……他說我的話說對瞭嗎?我真的隻喜歡不可能擁有的男生嗎?我確實一直知道皮特是我無法觸及的,一直知道他不屬於我。可今晚他說他喜歡我,這是我一直期望的話啊,他說出口瞭。那我為什麼不在還有機會的時候告訴他我也喜歡他呢?我就是喜歡他啊。我也喜歡他。我當然喜歡他瞭。哪個女孩會不喜歡皮特·凱文斯基呢?最帥的英俊男孩。可我現在真正認識他瞭,我知道他絕不隻是個帥氣的男孩。

我不想再害怕瞭。我想勇敢起來,我想……我想我的生活終於開始瞭。我想墜入愛河,我想那個男孩也一樣愛我。

我趕在把自己勸回來之前,穿上蓬松的厚外套,把房卡塞進口袋裡,去瞭熱水池。

***

熱水池在住宿主區的後面,藏在森林裡一處木質平臺上。去的路上,我遇到幾個頭發濕漉漉的學生,趕在宵禁前往房間走。宵禁時間是十一點,現在已經十點四十五瞭,時間不多瞭,我希望皮特還在。我不想失去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於是加快步伐,這時我看到瞭他,他一個人在熱水池裡,仰著頭,閉著眼睛。

“嘿。”我說,我的聲音在森林裡回響。

他睜開眼睛,緊張地看著我背後:“拉拉·琴!你來幹嗎?”

“我來找你。”我說,我的呼吸在空氣中化成白氣。我開始脫掉靴子和襪子,我的雙手在顫抖,不是因為冷。我很緊張。

“你在幹嗎?”皮特看著我,好像我瘋掉瞭。

“我要進去!”我顫抖著脫掉厚外套,把它放在長凳上。水在冒著熱氣,我把腳伸進去,坐在水池邊上。水池裡的水比盆浴的水要熱,感覺不錯。皮特還在用警惕的眼神看著我。我的心在狂跳,我很難與他對視,我這輩子都沒這麼害怕過。我對皮特說:“你之前說的話……你就是驚到我瞭,我一時不知道怎麼回答。但是……好吧,我也喜歡你。”我的話說得笨拙而不確定,我希望我能重新開始,說得順暢而自信。我又試瞭一次,這次更大聲:“我喜歡你,皮特。”

皮特眨眨眼,他突然間看起來好小:“我真不懂你們女孩子。我好不容易覺得我搞明白你瞭,然後又……又……”

“然後又怎麼?”我屏住呼吸,等他回答。我緊張,不停地吞咽,這聲音在我耳朵裡非常響,就連我的呼吸、心跳也很大聲。

他用力盯著我看,瞳孔都放大瞭,他看著我的樣子,像是從沒有看到過我。然後他說:“然後我又不知道瞭。”

我覺得我聽到他說“我不知道”的時候,呼吸都停止瞭。是我把事情搞砸瞭,害得他都不知道瞭嗎?不能就這樣完瞭啊,我才終於找到勇氣。我不能就這樣放棄。我的心每分鐘跳萬億次,我慢慢向他靠近。我低下頭,貼上他的唇,我感覺到他驚訝地動瞭一下。然後他回應瞭我。

他把我拉進水裡,我也坐在水池中,睡衣濕透瞭,但我不在乎。我不在乎任何事。

“摸我的頭發。”我跟他說,他的嘴角漾起微笑。

他的手指在我的頭發裡遊走,這感覺太棒瞭,我沒法好好思考。這比在沙龍洗頭發要好多瞭。我的手在他的背上滑下去,撫過他的脊椎,他打瞭個激靈,把我抱緊。男孩的背跟女孩的不一樣——更多肌肉,更堅實。

過瞭一會兒,他說:“宵禁時間到瞭,我們該回去瞭。”

“我不想。”我說。我隻想留在這兒,跟皮特一起,留在此刻。

“我也不想,但是我不想讓你挨批評。”皮特說。他看起來好擔心,很可愛。

我輕柔地用手背摸瞭摸他的臉頰,很光滑。我可以盯著他的臉看幾個小時,太美瞭。然後我站瞭起來,立刻開始發抖。我把睡衣裡的水擰出來,皮特從熱水池裡跳瞭出去,拿起他的毛巾,裹在我肩上。他拉我出來,我的牙齒在打架。他開始用毛巾給我擦幹,胳膊、腿。我坐下穿鞋襪。

最後他給我穿上外套,幫我拉好拉鏈。

然後我們一起跑回瞭住宿區,他走向男生那邊,我走向女生那邊。

***

第二天早晨我在大巴車旁看到皮特,他站在他的曲棍球隊朋友之間,一開始我覺得害羞、緊張,但他一看到我,臉上就露出大大的微笑。“過來,科威。”他說。我走到他身邊,他把我抱瞭起來,在我耳邊說:“你今天跟我坐一起吧?”

我點點頭。

我們朝大巴車走去時,有人沖我們吹口哨。大傢好像在盯著我們看,一開始我以為隻是我的想象,可接著我看到瞭吉納維芙直勾勾地看著我,跟艾米麗·努斯巴姆悄悄說著什麼。這讓我脊背一涼。

“吉納維芙一直盯著我看。”我小聲告訴皮特。

“因為你特別可愛,古靈精怪。”他說著,雙手搭在我肩上,親瞭一下我的臉頰,我完全忘記瞭吉納維芙。

皮特跟我坐在巴士中間位置,周圍是加佈和其他曲棍球隊隊員。我對克麗絲招招手,讓她過來跟我們坐,但是她跟查理·佈蘭查得坐在一起,舒服得很。我還沒找到機會告訴她昨晚的事。我回到房間時,她已經睡著瞭。今天早晨,我們起晚瞭,沒時間說,我一會兒會告訴她的。不過,此刻,隻有皮特和我兩個人知道,感覺還不錯。

下山路上,我把我的百奇餅幹跟男生們分著吃,我們玩瞭一局激烈的優諾紙牌,紙牌也是我帶的。

***

開車一小時後,我們在服務站的一傢小餐館停車吃早餐。我吃瞭一個肉桂面包,皮特跟我在桌下牽著手。

我去衛生間的時候,吉納維芙也在那兒,她一個人,正在用一個小刷子塗唇蜜。我進瞭一個隔間去小便,希望我出來的時候她已經走瞭,可她沒走。我迅速地洗瞭手,她說:“你知不知道,小的時候,我希望我是你?”我僵住瞭。吉納維芙合上瞭她的小化妝盒:“我希望你爸爸是我爸爸,瑪格特和凱蒂是我的姐妹。我很愛去你傢玩兒,我不停地希望、祈禱你邀請我去你傢睡。我討厭跟我爸一起在傢。”

我猶疑地說:“我……我不知道。我以前挺喜歡去你傢的,因為你媽媽對我很好。”

“她真的挺喜歡你。”吉納維芙說。

我鼓起全部的勇氣,問道:“你為什麼不跟我做朋友瞭?”

吉納維芙瞇眼看著我:“你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

“七年級的時候,你在約翰傢裡吻瞭皮特。你知道我喜歡他,但你還是吻瞭他。”我縮瞭一下子,可她還在說,“我早就知道你的乖乖女形象都是假裝的,怪不得你跟我表姐玩得那麼好。至少克麗西承認自己是壞女孩,她可不裝模作樣。”

我整個人都僵住瞭:“你說什麼呢?”

她大笑起來,她的開心讓人發毛。這時我知道,我徹底完瞭。我準備好迎接她將會說的難聽話,可我還是沒想到她接下來會說什麼。

“我在說你跟皮特昨晚在熱水池裡做愛的事。”

我的大腦突然一片空白。我可能真的昏倒瞭一秒鐘,感覺到自己站得都不穩瞭。

快來人給我點嗅鹽,我要昏過去瞭。

我的頭還在嗡嗡作響。“誰告訴你的?”我努力說出來,“誰說的?”

吉納維芙歪歪腦袋:“所有人?”

“但是……但我們沒有——”

“抱歉,我就是覺得這太惡心瞭。我是說,那是熱水池啊——還是公用的——太……”她發著抖,說,“誰知道那裡面現在都有些什麼東西。拉拉·琴,那個熱水池是——現在說不定就有一傢人在裡面呢。”

淚水已經在我的眼裡打轉:“我們隻是接吻而已。我不知道為什麼會有人那麼說。”

“因為皮特在這麼告訴別人?”

我全身涼透瞭,這不是真的,不可能是真的。

“男生們都覺得他特別牛,能讓甜甜的小拉拉·琴·科威在熱水池裡從瞭他。就跟你說一下,皮特跟你在一起完全是為瞭讓我嫉妒。我為瞭一個更成熟的男生甩瞭他,他的自尊無法接受。他在利用你,如果能順帶賺到性生活,就是錦上添花瞭。但我現在給他打電話,他還是隨叫隨到。那是因為他愛我。他永遠不會愛另一個女孩比愛我更多。”我不知道她在我臉上看到的是什麼,但她看到的東西讓她很開心,她在微笑,“而現在佈雷克跟我結束瞭……好吧,我猜我們走著看吧,對不對?”

我啞口無言地站在那裡,完全麻木瞭,她對著鏡子整瞭整頭發。

“但是你別擔心。現在你有瞭‘浪女’的名聲,肯定會有很多男生想約你。”

我逃走瞭。我從女衛生間跑瞭出來,沖出門去,回到瞭大巴上,開始哭。

***

大傢都陸續回到車上。我感覺到他們在看我,於是我扭過頭去,望著窗外。我的指尖劃過起霧的窗玻璃邊緣,窗戶很冷,我的指尖留下一道印記。

克麗絲在我旁邊坐下,她低聲對我說:“嗯,我剛剛聽說瞭一件特別瘋狂的事。”

我沉悶地說:“你聽說瞭什麼?皮特跟我昨晚在熱水池裡做愛瞭嗎?”

“哦,上帝啊!是的!你還好嗎?”

我的胸膛悶悶的。我要是吸一口氣,就會再次哭起來,我知道我會哭的。我閉上眼睛:“我們沒有。誰告訴你的?”

“查理。”

皮特沿著走廊走過來。他在我們的座位旁停下:“嘿,你剛剛怎麼沒回餐桌來?你還好嗎?”皮特低頭靠在我們的座位旁,用關切的眼神看著我。

我悄悄說:“所有人都在說我們倆在熱水池裡發生瞭性關系。”

皮特嘆著氣說:“他們真是多管閑事。”他聽起來不像是驚訝的樣子,一點也沒有。

“所以你已經知道瞭?”

“早上有幾個男生問我瞭。”

“但是……他們是從哪兒聽來的?”我感覺自己要吐出來瞭。

皮特聳聳肩:“我不知道,也許有人看到我們瞭。這重要嗎?反正又不是真的。”

我抿緊嘴。我現在不能哭,因為如果開始,就停不下來瞭。我會一路哭回傢,所有人就都會看到,我不能那樣。我將目光定在皮特肩上的一個點。

“我搞不懂瞭,你怎麼生我的氣瞭?”他還是很困惑。

皮特後面的人都被堵住瞭,他們得去自己座位上。“你後面有人等著過去呢。”我說。

皮特說:“克麗絲,能把我的座位騰出來嗎?”克麗絲看看我,我搖搖頭。“現在是我的座位瞭,凱文斯基。”她說。

“拜托瞭,拉拉·琴。”皮特說著,碰瞭碰我的肩。

我甩開他的手,他驚訝地張大瞭嘴。人們在看著我們,低聲交談,竊笑。皮特扭頭看看背後,臉紅瞭。然後他終於往前走瞭。

“你還好嗎?”克麗絲問我。

我能感覺到我的眼裡又盈滿瞭淚水:“不,不是很好。”

她嘆瞭口氣:“對女孩來說太不公平瞭,男生就容易得多。我肯定他們都在恭喜他,拍拍他的背,祝賀他征戰成功呢。”

我吸著鼻子說:“你覺得是他告訴別人的嗎?”

“誰知道呢?”

一滴淚水滑過我的臉頰,克麗絲用她的毛衣袖子幫我擦掉瞭,她說:“可能不是他,但這不重要,拉拉·琴,因為即使他沒有鼓勵那些人說的話,我也不太相信他有制止他們,如果你知道我在說什麼。”

我搖搖頭。

“我是說,他肯定是有否認的——但是臉上掛著傻笑。皮特這種男生就是這樣,他們喜歡表現得有男人樣,讓其他男生佩服他。”她傷感地說,“他們更在乎自己的名聲,不那麼在乎你的。”她搖搖頭,“不過事已至此,你得挺胸昂頭,表現出你不在乎的樣子。”

我點點頭,但眼淚還是止不住地往外湧。

“我就跟你說,他不值得你這樣。把他讓給吉娜好瞭。”克麗絲揉揉我的頭發,“你還能怎麼辦呢,孩子?”

吉納維芙是最後上車的。我直起身子,擦幹眼淚,準備好迎接她。但是她沒有直接走到自己座位上。她在貝茜·摩根的座位旁停下,跟她耳語瞭什麼。貝茜驚訝地倒吸一口氣,扭過頭直勾勾地盯著我看。

我的老天。

克麗絲跟我看著吉納維芙一個座位一個座位地走。“賤人。”克麗絲低聲罵道。

眼淚灼燒著我的眼睛。“我要睡覺瞭。”我把頭靠在克麗絲肩上,又開始哭。她用一隻手臂緊緊地摟著我。

***

瑪格特和凱蒂來學校接我,她們問我郊遊怎麼樣,問我是不是一整天都待在小兔兔坡。我試著假裝高興,甚至還編瞭個故事,說我去瞭藍道坡。瑪格特溫柔地說:“一切都好嗎?”

我撐不住瞭,瑪格特總能看出我撒謊。我說:“好,我隻是累瞭。克麗絲跟我一整晚都在聊天。”

“那回傢你就先去睡會兒吧。”瑪格特建議道。

我的手機振動瞭,打開看,是皮特發來的短信:“我們能談談嗎?”

我關掉手機。“我覺得也許整個聖誕假期我都要睡過去瞭。”我說。謝天謝地,感謝耶穌,有聖誕假期。至少我還有十天的緩沖期,這期間不需要去學校,面對所有人。也許我永遠都不會回學校瞭,也許我可以說服爸爸,讓我在傢上學。

***

爸爸和凱蒂去睡覺瞭,瑪格特和我在客廳裡包禮物。我們正包著,瑪格特突然決定我們應該在聖誕節後一天辦彈奏派對。我一直希望她忘記彈奏派對這個偉大計劃,但是瑪格特的記憶一向可靠。“這就是聖誕後、新年前派對。”她說著,在凱蒂送給爸爸的一份禮物上系上蝴蝶結。

“時間太緊瞭,沒人會來的。”我說著,小心地裁切一塊木馬圖案的禮物紙。我格外小心,因為我想留一塊用作給瑪格特的剪貼簿裡一頁的背景,剪貼簿已經快做完瞭。

“會來的!我們都好久沒辦過瞭,以前好多人來呢。”瑪格特站起來,開始把媽媽的舊烹飪書拿出來,在咖啡桌上摞成一摞,“別這麼‘聖誕怪傑’嘛。我覺得這是我們為瞭凱蒂應該重拾的傳統。”

我裁下一條綠色寬綢帶,也許這個派對能轉移我的思緒:“找找媽媽以前做的那個地中海雞肉菜,配蜂蜜酸奶蘸醬的那個。”

“對!記得魚子醬蘸醬嗎?大傢都超愛魚子醬蘸醬的。那個我們也必須做。我們要弄奶酪條還是奶酪泡芙?”

“奶酪泡芙。”我說。即使我現在在自怨自艾,瑪格特的激動也讓我不忍潑冷水。

她從廚房拿來紙和筆,開始寫下我們討論的東西:“所以,我們說瞭要做那道雞肉菜、魚子醬蘸醬、奶酪泡芙、潘趣酒……我們還可以做曲奇和佈朗尼。我們要邀請所有鄰居——喬什和他父母、沙阿一傢,還有羅斯柴爾德女士。你想邀請你的哪些朋友?克麗絲?”

我搖搖頭:“克麗絲要去伯克萊屯拜訪親戚。”

“那皮特呢?他可以跟他媽媽一起來,他不是還有個弟弟嗎?”我能看出她在努力。

“還是不要請皮特瞭。”我說。

她皺皺眉頭,抬起頭來:“滑雪郊遊的時候發生瞭什麼事嗎?”

我答道:“不。沒發生什麼。”我答得太快瞭。

“那為什麼不請他?我想瞭解一下他,拉拉·琴。”

“我覺得他可能也要去別的城市。”我看出瑪格特並不相信我,可她也沒有繼續逼問我。

她那天晚上就發出瞭電子邀請函,立刻得到瞭五個肯定的回復。評論區裡,D阿姨(媽媽最好的朋友之一)寫道:“瑪格特,等不及聽你跟你爸爸一起唱《親愛的,外面很冷》瞭!”這是我們彈奏派對的一項傳統。瑪格特跟爸爸合唱《親愛的,外面很冷》,我總是被要求唱《聖誕寶貝》。我以前還躺在鋼琴上唱,穿著媽媽的高跟鞋,外婆的狐皮披肩。今年不會瞭。沒門。

第二天,瑪格特叫我跟她和凱蒂一起去給鄰居送我們做的曲奇籃子,我求她別讓我去瞭,我說我很累。我上樓到自己房間裡,完成給瑪格特的剪貼簿,聽著《辣身舞》原聲裡的慢歌,我不停地檢查手機,看皮特有沒有再給我發短信。他沒有,但喬什發瞭。

“我聽說那件事瞭。你還好嗎?”

連喬什都知道瞭?他都不是我們年級的。整個學校的人都知道瞭嗎?

我回復道:“假的。”

他回我說:“你不用告訴我這話,我一點都不相信。”

這讓我有些想哭。

瑪格特回傢之後,他們倆一起出去過一次,但是喬什提到的去華盛頓特區的事還沒發生。

我最好還是把剪貼簿裡“喬什和瑪格特”的專頁去掉吧。

我熬夜到很晚,以防皮特再次發短信。我對自己說,如果皮特今晚給我打電話或者發短信,我就會知道他也在想我,也許我會原諒他。但他沒有發短信,也沒有打電話。

大概凌晨三點時,我扔掉瞭皮特寫給我的所有字條,把手機裡他的照片也刪掉瞭,還刪掉瞭他的電話號碼。我覺得隻要我把他刪除得夠幹凈,這一切就會好像沒有發生,我的心也就不會這樣痛瞭。

《致所有我曾愛過的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