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轉眼,三個月過去瞭。

這幾年,抗聯在東北堅持得很不容易,延安方面指示,花園口現在的戰略地位越來越重要瞭,甚至將影響到整個東北戰局。中央指示,無論如何,要把花園口碼頭控制住,建立一個穩定的橋頭堡,以確保東三省的物資供應和人員中轉。

從形勢看,戰爭已經進入瞭最殘酷的階段。黎明前也是最黑暗最危險的時候,更是大意不得。三個月來,王大花一個人在花園口戰鬥,她的鬥爭方法越來越成熟,經驗也越來越豐富,人也越發穩健,上級黨組織非常滿意,大姑娘發來電文,對王大花的工作給予瞭充分肯定和表揚。

此時,革命的形勢如火如荼,局勢也越發地緊張。大姑娘給王大花下達瞭新的任務,有一批藥品要出關,得辦通行證。這個簡單,有孫世奇這個稽查隊長在,王大花心裡有數。另外,還有兩位同志要來花園口,配合她的工作。據說來的是一對夫妻,要準備一個房間。王大花很高興,這對夫妻住進店裡,以後遇到什麼事也能找個人商量瞭。

中午,孫世奇睡足瞭午覺,頗為精神,他換上一身稽查隊的軍裝,在客棧門廳裡對著鏡子在整理。王大花看著他這幅樣子,諷刺道:“一身破狗皮,還有啥好捯飭的!”

“你就不能說句好聽的。”孫世奇不滿地說。

王大花遞過拐杖,低聲說:“下午有人找你,藥材要出關,你給辦個通行證。”

“又是運貨又是送人的,我這稽查隊長的腦袋,整天他媽的掛在你們褲腰帶上!”

“別說沒用的,叫你辦你就辦。”王大花沒好氣地說。

院子裡傳來喇叭聲,王大花朝外看瞭看,是劉順開著車進瞭院子。

“姐。”劉順熱情地喊瞭聲。

孫世奇挺瞭挺身子,一瘸一拐地走瞭出去。對王大花硬塞給自己的這個劉順,孫世奇毫無辦法,他就是王大花安插在自己身邊的一個特務,自己幹個屁大點的事,他也要跟王大花說,而自己對此卻毫無辦法。

陽光溫馨,王大花在收拾房間。床上鋪著新褥單,褥單上是鴛鴦戲水,被單上的大喜字,更是分外紮眼。聽說上級派的那對夫妻,下午就要來瞭,一大早,王大花就把被褥曬到瞭院子裡,這會兒鋪在床上,有般清爽爽的好聞味道。

下午,老路正在藥鋪地低頭算賬,一男一女走瞭進來,卻是夏傢河和江桂芬。對上暗號,老路招呼二人進瞭裡間,倒上茶,落瞭座。他知道來的兩人,正是組織上派來協助工作的。抗聯的同志急需藥品,但是日本人控制得非常嚴,他們原來一直是零敲碎打往外運,但危險系數很大,所以現在急需建立一個藥品公司。夏傢河現在的任務就是讓孫世奇引薦,接近山口,打通關系,便於長期的藥物中轉。

夏傢河問:“孫世奇能辦得瞭這事嗎?”

“他現在是山口的紅人,山口發財路上的左膀右臂,這樣吧,你們先住下,先熟悉熟悉花園口的情況。”

“我先去見見孫世奇。”夏傢河有些擔憂。

“他的辦公地點在碼頭的稽查隊。”老路給夏傢河遞上一杯茶,說,“最近花園口盤查的很緊,為安全起見,也便於工作,我已經給你們找好瞭住的地方。在大連客棧,就是孫世奇那裡。”

夏傢河知道老路說的地方,問:“王大花同志還好嗎?”

老路有點疑惑:“王大花?”

“王三花。”夏傢河連忙改口。

老路說:“挺好的。她把孫世奇擺弄的團團轉,聽話著哪。”

“咱們換個地方住吧。”江桂芬看著夏傢河。

夏傢河點點頭,老路有些不明白:“那個大連客棧是王三花同志說瞭算,住在那裡方便,也好開展工作。”

“還是換個地方吧。”夏傢河說。

老路答應瞭,說馬上去找。

在老路那裡稍事休息,夏傢河去瞭水路運輸稽查隊。辦公室裡,孫世奇雙腿架在辦公桌上看報紙,一付志得意滿的神情。比起客棧,孫世奇更愛待在這裡,這裡沒有王大花的看管,也沒有孫雲香的絮叨,隻要在這裡,他才能找到做主人的感覺。在水路稽查隊,他是唯一的老大,雖然他是個瘸子,可誰見瞭他還是都得把頭低下。

一個小警察進來匯報,說有個老熟人要見孫世奇。孫世奇有些納悶,雖說來花園口有小半年瞭,可人生地不熟的,哪來的熟人?熟人前面再加個老,那就是大連那邊的人瞭。一想到這個,孫世奇有點不安。一抬頭,夏傢河和江桂芬已經站在瞭他的面前。

孫世奇有點慌亂,示意下屬退下,過去過上辦公室的門,客氣地問道:“夏先生怎麼來這裡瞭?”

“我要是不來,你孫世奇穿著這身制服戴著隊長的高帽,小尾巴還不得翹到天上去?”夏傢河四下看看,笑道,“你的尾巴一翹,肚子裡的壞水就要往外流瞭。”

“借我一個膽兒都不敢。”孫世奇哀怨地說,“我現在就像過街的老鼠,見到誰都覺著是貓,出門都哆嗦。您這次來,又有什麼吩咐?”

夏傢河說:“我這次來是要建立一個藥品公司,你得幫我個忙。”

孫世奇猶豫著:“藥品是明文規定的違禁品,檢驗證上得有憲兵隊山口隊長的印章,這個章,我弄不到呀。”。

“那就想辦法,焦作愚手裡的章也難蓋,你不也弄到手瞭嗎?”

“這跟那時候不一樣,山口的辦公室我進不去。再說,山口知道什麼錢能掙,什麼錢不能掙。”

“能不能掙,得讓山口自己說,你的任務是把我引薦給他,過後的關系,我來處理。”

孫世奇故作強硬:“我把你引薦給他,你們出瞭事兒,屎盆子不還得扣在我身上!你們讓我和王大花假扮夫妻我扮瞭,你們讓我和山口套近乎我也套瞭。你們別逼人太甚!我不能為瞭幫你們做事,把自己的命搭上。私運藥品,抓住就是死罪!”

夏傢河冷笑一聲,說:“看來,你是光顧著撈錢瞭,國際上的形勢一點都不知道。蘇聯方面很快就會參加到對日作戰中,到時候成千上萬的坦克朝東北壓過來,土崩瓦解很可能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孫世奇,你想想看,真到那一天,給日本人賣命坑害中國人的漢奸賣國賊又會是什麼下場?利用你現在的身份做掩護,是我們給你的機會!做點中國人該做的事情,給自己贖罪,是你唯一的出路!”

孫世奇避開夏傢河投過來的犀利目光,一梗脖子,剛想辯解,見江桂芬拿出一支手槍,放在桌上。

孫世奇問:“你想什麼時候見山口?”

“現在。”

“好,我馬上安排。”

“對瞭,我還忘瞭把我的身份跟孫隊長說一下瞭。鄙姓王,王守平,要開的公司叫濟仁藥業。這位,是我太太。”

江桂芬優雅地收起槍,微笑著說:“請孫隊長多多關照。”

孫世奇把夏傢河和江桂芬帶到瞭山口面前,說夏傢河原來就是花園口的人,後來一直在大連跟邵登年做藥材生意,現在邵登年死瞭,他急著找個新的夥伴。

山口對這筆生意的興趣好像並不大,他說:“王先生既然還是從花園口出去發財的,那就應該知道,這花園口臨海,好像沒多少藥材。”

“花園口不產藥材,可離花園口不遠的莊河可不缺藥材。”夏傢河朝江桂芬遞瞭個眼色,江桂芬取出一根野山參和一盒林蛙油,夏傢河推到山口面前,“山口隊長,這可是千年老參,大補。那是哈士蟆油,醫書上說,補腎益精又美容。”

山口將東西放在一旁,笑道:“既然你是孫桑的朋友,那我就不駁你的面子瞭,咱們直接說事。聽說,王先生是想借花園口的碼頭發送藥材,對吧?”

夏傢河點頭,說:“是。以後,少不瞭麻煩山口隊長,我是做生意的,知道規矩,既然在這裡借路開店,算盤珠子總要掉幾個的。我從花園口走的生意,利潤我們四六開。”

“你六,我們四?”山口問。

夏傢河搖搖頭,說:“你四,我六,這才叫公平。”

山口一怔,大笑起來,現在的時局,他心裡清楚得很,趁著戰亂多撈些錢才是正事,這麼一個找上門來送掙大錢的機會,他山口怎麼會輕易放過呢。

隻有傻瓜才會那麼做。

孫雲香領著金寶和鋼蛋準備出門,剛走到院子裡,一輛汽車駛進大連客棧,孫世奇推門下車,夏傢河和江桂芬看到孫雲香和兩個孩子,兩個人立馬就驚住瞭,他倆對視一眼,隻好硬著頭皮跟著下瞭車。

“蝦爬子!臭蝦爬子!”鋼蛋突然大叫一聲,接著操起一塊石頭,朝夏傢河扔過去。孫雲香喝住鋼蛋,把他拉到瞭一邊。

聽到院子裡的吵嚷,王大花出來瞭,一見站在車前的夏傢河和江桂芬,她驚呆瞭,空氣也似乎一下子凝固瞭。

“怎麼回事?王先生。”山口下瞭車,好奇地問。

“沒事,孩子淘氣。”夏傢河敷衍。

山口朝王大花喊道,“孫太太,我來給你送兩位貴客,我和孫桑的朋友王先生,他們要在這兒住一段時間,你可要好好招待,他們的賬,都算在我身上。”

從山口辦公室離開的時候,山口問過夏傢河住在哪裡,因為夏傢河和江桂芬都不想住老路原來安排的大連客棧,怕刺激王大花,所以才叫老路給另找一個住處。夏傢河和江桂芬離開藥店以後,他們也不知道老路找的什麼住處,所以山口一問這件事,夏傢河也回答不上來。一聽能讓自己發財的客人還沒有找到落腳點,山口大包大攬瞭下來,執意把他們送到瞭大連客棧。

“孫太太,打擾瞭。”夏傢河鞠瞭一躬。

王大花有些不自然地微笑著,說:“王先生客氣。”

對孫世奇送來的那對搞藥材的夫婦,山口問過孫世奇,他們是否靠得住,孫世奇支吾瞭一會兒,說現在掙到錢才是最靠得住的事,至於人嘛,還是得提防著一些。臨走時,山口悄悄向王大花交代,讓她盯著點這對王先生夫婦,也盯著看他們跟誰來往。山口心裡裝著鬼,看誰都像鬼。

幾個人目送山口離開後,一起請進瞭客棧。夏傢河和江桂芬進瞭前廳,見王大花正在櫃臺前對錢旺吩咐著什麼,錢旺不時地點頭。王大花從鏡子裡看見夏傢河和江桂芬站在門庭口,回身說:“王先生、王太太,麻煩過來登個記。”

“這一欄寫姓名,這一欄寫清楚兩人關系,這裡寫日期。”王大花熟練地將賬本推過來,果真就像他們是第一次見面,客套裡帶著生分。

登完記,王大花帶著客人走向房間。

夏傢河看見在前面帶路的王大花,心裡五味雜陳。長長的走廊,三個人各懷心事地走著,都不發一言。走到一間客房前,王大花開瞭門,三人進瞭屋子。王大花臉上已經沒有瞭剛才在外人面前的微笑,她一把掀瞭鴛鴦戲水的褥單,抱起喜字被褥,冷冷地說:“一會我叫人送床新被子。”

“大花——”夏傢河拉住王大花的胳膊。

“這裡沒有大花,隻有王三花。”王大花甩開夏傢河,說。

夏傢河還要說什麼,王大花“砰”地關上瞭門。她抱著被子進瞭另一間屋子,關上房門,淚珠不斷地滾落下來。王大花蹲下身子,抱緊瞭手中的鴛鴦被子,嗚嗚低泣著。壓抑的哭聲從大紅喜字被子裡傳出。

孫雲香氣勢洶洶地走到夏傢河的房間門口,呼地一腳踹開瞭房門。屋裡,夏傢河正拿著杯子喝水,嚇得一哆嗦,水灑瞭出來。

“你們真是陰魂不散,還攆到花園口來瞭!”孫雲香鐵青著臉,指著兩人罵道,“花園口這麼大,你們上哪住不行,偏要跑到王大花眼皮子底下來!你們這是幹什麼,要成心氣死王大花是不是?”

“孫小姐,事情不是你想的這樣。”夏傢河無奈地說,“我們是山口安排來的,你也看見他把我們送過來瞭,這一送就走不瞭瞭。”

“呸,負心漢!你一個大男人,兩個肩膀頭在那撐著,連一丁點的責任都扛不住!你還是人嗎你?”

“雲香!”王大花沖瞭進來,一把拉開孫雲香,“你幹什麼?走!”

孫雲香抓起一個杯子,砸向夏傢河:“陳世美!潘金蓮!你們把一個女人逼到這個份兒上,你們還叫人嗎?”

王大花拉走瞭孫雲香,剛才的爭吵,引來瞭幾個住客,當著眾人的面,王大花對夏傢河和江桂芬鞠躬道歉:“王先生、王太太,對不起,我小姑子脾氣不好,給你們添麻煩瞭,請二位早點休息吧。”王大花為他們關上房門。

夏傢河失神地坐在床沿上,眼窩發熱。

夏傢河的重新出現,讓王大花原本愈合的傷口,又一次被撕開瞭。王大花坐在房間裡,悄悄拿出那張她用微型相機拍的跟夏傢河的合影,不知不覺間,眼淚吧嗒吧嗒地落下來。

夏傢河來瞭,王大花趕緊把相片塞進懷裡。夏傢河說:“組織上把我派到花園口,是因為這裡的事情越來越多,另外,上面也怕孫世奇不配合。”

“有什麼要配合的,你就直接說吧。”

“大花,你也知道,現在局勢緊張,花園口的位置越來越重要,黨要求我們把這裡變成物資和人員的中轉站,千萬不能出任何紕漏。無論如何,都要和山口那邊建立好關系,以便日後開展好黨的工作。”

王大花點瞭點頭。

“晚上山口請我吃飯,我應該註意點什麼?”夏傢河問。

“山口見瞭酒不要命,往死裡喝,你去的話,不喝都不行。找個理由吧,就說病瞭,發燒,去不瞭。一會兒我給山口打個電話。”

“我聽你的。”

王大花看著夏傢河還不走,問:“還有別的事嗎?”

夏傢河不語。

“被子曬得差不多瞭,我去給你拿。”王大花感覺氣氛有些不太自然,要朝門外走。

夏傢河一把拉住王大花,抱在懷裡,王大花猶豫瞭一下,輕聲呵斥:“王先生,放開!”

“我不是王先生,”夏傢河不放,王大花掙紮起來,夏傢河抱得更緊瞭,嘴裡念念有聲,“我是蝦爬子,是你的蝦爬子……”夏傢河嚶嚶哭起來。

“你哭什麼,你有什麼不好受的?踹瞭歲數大的寡婦,娶瞭年輕漂亮的大姑娘,美的都快不知道姓啥瞭!”王大花也止不住流下瞭淚水。

“我沒有……”

“還說沒有?要是不稀罕我這個帶著孩子的小寡婦,當初你就別追著腚找我,把我抱到雲端裡,你又一下子撒瞭手。離開大連的時候,咱們都說好再不見瞭,你又來幹什麼?”

“我放心不下你……”

“你就不該來,你現在是王先生,你有王太太,我是三花……”

“對不起,對不起大花……”夏傢河抽泣。

“少跟我貓哭耗子,現在說對不起還有個屁用?等你抱著孩子來見我不是更好,那樣我就能直接氣死,省著你再費事啦!”

“求求你,別說瞭大花……”

王大花一使勁,終於掙紮瞭出來,她拉開門朝外跑去,一張照片從王大花的身上落在地上,夏傢河撿起照片。

“給我!”王大花回過身,伸手過來,一把奪過照片。

“你什麼時候照的?”夏傢河輕聲問。

王大花瘋也似的撕扯著照片,夏傢河上前阻止:“大花,我知道你難受,我知道你恨我,看著你這樣,我也不好受……”

拉扯中,王大花把相片撕成瞭碎片,摔在夏傢河臉上,帶上房門跑去。

走廊裡,王大花的腳步聲漸遠。

夏傢河流著眼淚,看到地上的碎片,他蹲下身去,撿著一塊塊的碎片。

他的心也碎瞭一般,疼痛不已……

夜裡,一瘸一拐的孫世奇回來瞭,帶著一身的酒氣。老話說,酒壯慫人膽,看到夏傢河在王大花的房間門口徘徊,孫世奇譏笑道:“王先生,是不是我回來的不是時候,攪瞭你們的什麼好事!”

王大花聽到聲音,開門出來,沖著孫世奇低聲喝道:“你胡說什麼!”

孫世奇瞅瞭眼夏傢河,進瞭屋,夏傢河也跟進來,指著孫世奇,說:“鬼子的酒不是那麼好喝的,別忘瞭你現在是什麼身份!”

孫世奇看著夏傢河,一臉的不在乎:“老子現在是堂堂的稽查隊隊長!老子跟誰喝酒,不、不用你管!”

夏傢河一把扯住孫世奇,不料被孫世奇一把推開,夏傢河額頭撞在瞭門上。瞬間,他的額頭撞出一個包來。夏傢河舉拳要打孫世奇,迎著他的卻是孫世奇手裡的一把槍。王大花連忙攔在中間,把夏傢河推出門去,孫世奇喝瞭酒,不定能幹出什麼過格的事來。

夏傢河還要跟王大花說什麼,王大花說:“王先生,趕快回去休息吧。”轉身走開。

王大花回到屋裡,見孫世奇四仰八叉地躺在炕上,像是要睡著瞭,王大花端過桌上的一杯水,潑在他的臉上。

“幹什麼你?”孫世奇一個激靈坐起來,瞪著王大花。

“你膽子越來越大瞭。”王大花一拍桌子,“借著酒勁耍酒瘋!”

“我幫瞭你們那麼多忙,不但不感謝我,還把我訓得跟個三孫子似的,這不欺負人嗎?背地裡你們倆偷雞摸狗也就罷瞭,三更半夜還明晃晃跑到我門口叫春,你讓我這稽查大隊隊長的臉往哪放!”

“你放屁!”王大花舉手要打孫世奇。

“我也是被你們逼的。”孫世奇迎著王大花的拳頭。

王大花放下瞭拳頭:“以後再有這樣的事,看我怎麼收拾你!”

花園口的夜色格外美麗,幹凈的天空裡,月亮越發地圓潤飽滿,不遠處的海岸,海浪輕柔地拍打著沙灘,此時的江桂芬躺在床上,輾轉反側,躺在地鋪上的夏傢河,也大睜著兩眼。

另一個房間的兩個人,也久久無法入睡。

令人窒息的愛,在夜空中飄蕩,使夜晚的花園口無法纏綿……

王大花自打來瞭花園口,日本鬼子出來進去,別人都把她當漢奸,大門上隔三差五叫人抹瞭糞,出門就在背後戳她脊梁骨,罵她狗腿子,這些她都忍瞭,誰讓她跟小鬼子走得近,招大傢夥恨也正常。

早上,王大花眼睛有些紅腫,她看見錢旺在後院井口裡往上提東西,走近一看,提上來的居然是一大坨肉。王大花疑惑肉怎麼還從井裡跑出來瞭?原來,這口井的井壁上有個洞,放點啥東西,夏天不怕壞。這洞從井口看,看不見,得順一根繩子下去。剛才錢旺從井裡提出來的肉,就是他吊著一個夥計下去取上來的。

夏傢河從廁所裡出來,見王大花背對著自己,幹咳瞭一聲,王大花沒有轉頭。夏傢河走過去,王大花跟上來,低聲說:“就算我求求你,你倆還是換個地方住吧。”

“這是山口選的地方,怎麼換?”夏傢河咳嗽著,說,“大花,咱們倆的事,以後我會給你說法的。”

“以後到什麼時候?你給我個準日子。”

夏傢河沉默瞭。

王大花抹瞭眼淚,走開。

鋼蛋在院子裡跑著,看到夏傢河,他一愣神,絆倒在地上,夏傢河忙上前扶起鋼蛋,鋼蛋卻抬手給瞭他一巴掌。

“壞蛋!”鋼蛋劈頭蓋臉打著,“叫你欺負我娘!”

江桂芬趕來,趕緊拉開鋼蛋。鋼蛋回身又去打江桂芬,一邊打一邊嘴裡叫著狐貍精。

王大花聞聲出來,把鋼蛋拖進屋裡,吼道:“你還學會打人瞭?”

“他們欺負娘!”鋼蛋忿忿地說。

“那是大人的事,不該你小孩子管。”

“欺負娘我就要管!”鋼蛋倔強地撅起小嘴。

“記住,以後不準罵人,也不準叫人傢狐貍精。”

“你原來就這麼叫。”

“原來是原來,現在不能叫瞭,叫誰外號,誰都不高興。”

“娘,他是不是有瞭狐……就是那個女的,他才不要你瞭?”

“沒有,是娘不要他瞭。”

“他是壞人?”鋼蛋問。

“不說他。”

外面響起汽車喇叭聲,王大花朝窗外張望。院子裡,劉順站在車前。他是來接孫世奇和夏傢河的,今天他們的首批藥品要上船出發,夏傢河和孫世奇要去看看。劉順看到夏傢河從房間裡出來,覺得這個人眼熟,但一時想不起來。

夏傢河看見劉順,嚇瞭一跳,趕緊轉頭走進瞭王大花的屋子裡:“我被人發現瞭。”夏傢河驚慌地說。

王大花朝院子裡看看,見是劉順,才松瞭口氣,把劉順的事講瞭,夏傢河放下心來。王大花把兩人叫到一起,把話說開瞭。

在碼頭裝完貨,已經是下午瞭,夏傢河和孫世奇來到山口辦公室,夏傢河將一張銀票遞給山口。這批藥品已經發走,這是答應給山口的那一份錢。

山口自然滿心歡喜,同時邀請夏傢河參加他結婚十周年的紀念舞會。十年前,山口在奉天受傷住院,惠子是他的主治醫生,他醒來的時候,第一眼看到的人就是惠子。後來,山口托護士上山采瞭很多的野菊花,等惠子查房的時候,山口躺在病床上突然獻花,把惠子感動得落下眼淚,後來,她就成瞭山口的妻子。現在,她是花園口醫院的院長。

夏傢河欣然答應,說:“戰場結緣,醫院追求,異國結婚,確實浪漫。到時我一定會去。”

孫世奇說:“山口隊長的交誼舞跳得特別好,尤其是探戈、華爾茲。”

山口嘆瞭口氣,說:“可惜,在花園口,我隻能找到喝酒的對手孫太太,卻找不到舞伴。”

“賤內除瞭喝酒是高人,跳舞也是行裡高手。”孫世奇毛遂自薦。

夏傢河聽出孫世奇這是在挖坑讓王大花跳,他明明知道王大花不會跳舞,卻故意出這麼一個大難題。夏傢河幹咳幾聲,示意他住嘴,但孫世奇像沒事人一樣,油鹽不進。

“那真是太好瞭。”山口高興地說,“就這麼說定瞭,屆時,兩位可要帶著夫人來捧場!”

聽說要叫自己去跳舞,王大花差點蹦起來,什麼跳舞,還跳六呢。可是,孫世奇已經把話說出去瞭,這明顯是擺瞭他們一道。當著山口的面,又沒辦法回絕。現在說什麼都沒用,為瞭和山口搞好關系,王大花必須學會跳舞。現在離舞會還有兩天時間,她得抓緊學。

“我學不會。”王大花沒好氣地說。

“你不學怎麼知道學不會?這件事是任務,你必須要學!”夏傢河說。

“你教?”

“我教不瞭,江桂芬會。”

“我不跟她學!”王大花拗道。

“那你就找別人教!”夏傢河火瞭。

王大花沒有說話,有點心虛地看瞭夏傢河一眼,夏傢河知道,這是一向強勢的王大花示弱的表示。也就是說,她同意瞭。

夏傢河看著王大花態度軟瞭下來,一時又有些不忍,想想王大花一個這麼倔強的人,現在自己卻給她那麼多的委屈,他真是心疼不已,他在心裡默默地祈求老天保佑大花一切平安,保佑他心愛的女人不要再受傷害。

《王大花的革命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