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高二3班的教室時,有男生沖到喬青羽面前,喊瞭聲:“二花!”
他高大的身軀貼得很近,喬青羽不得不停下腳步。
“二花~”高大男生輕佻地笑著,又湊近一點,呼出的陌生氣息噴上瞭喬青羽的鼻尖,嚇得她連連後退。
“耳朵真的紅瞭!”男生越過喬青羽的腦袋大喊。
身後的眾人發出哄笑,喬青羽恨極,視線緩緩上移,死死盯著這個男生誇張大笑的臉。
感覺到她的森冷,男生止住笑,換上一副膽戰心驚的表情:“喲,我好怕啊,你別碰我啊,我還是處男呢,不想得艾滋……”
“陳予遷。”
明盛的聲音像冷風一樣飄進瞭喬青羽的耳朵,陳予遷猛地住瞭嘴。
隨即明盛從陳予遷身後冒瞭出來:“跟我來。”
他大步經過喬青羽,目不斜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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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有人把喬白羽的照片放在網上,喬青羽就得到瞭“二花”這個稱呼。二花,劣於喬白羽的二等村花。偶爾會有男生用下流的語氣喊她“老二”,這種時候喬青羽胃裡會泛起一陣惡心。時間久瞭,她一進入學生多的地方,就會產生天旋地轉的感覺。
她看過八八樓的那個帖子,標題是“最美艾滋病患者”,放的是喬白羽不知何時拍的藝術照,鉆石般幹凈剔透,比言情小說的封面女郎還要動人。發帖人自稱是喬白羽的多年同學,眼看著她從小學到高中一步步踏入墮落的深淵。最末,這個帖子總結道:“心比天高,命比紙薄。”
喬青羽發現世界上的很多事都是真假參半的,就像網上的這個帖子。真的部分是帖子例舉瞭喬白羽的不檢點事跡,比如從初中起就喜歡搶人男朋友等;假的部分,是發帖人的身份。
喬白羽沒有從小學到高中的多年同學。最開始她在裡方鄉中心學校,初三前轉到順雲三中,重讀初二,留瞭一級。高中那年,順雲有個新成立的職業學校華君藝校到處招生,喬白羽就被父母送瞭過去。藝校收費貴,首屆隻有兩個班,集中瞭順雲市考不上高中的傢境尚可的學生,而像喬白羽這樣在鄉下讀瞭八年書的,僅她一個。
其實從帖子內容也可以看出來,發帖的人隻是把道聽途說的收集到一起罷瞭,加上喬白羽的出眾臉龐,很輕易地得出瞭“心比天高,命比紙薄”這個結論。在喬青羽看來,這八個字也隻對瞭後面半句。盡管喬白羽從小就偷錢、放縱,但喬青羽知道,姐姐並不是個有野心的人。
她隻是喜歡受關註罷瞭。
喬青羽很難去跟別人解釋喬白羽做這些事完全是隨著性子的,不像自己,有沉淀的耐心。喬白羽挑選男人的標準很簡單:溫柔。
隻要滿足這一點就夠瞭。
柔情蜜意的年長男人對喬白羽有著致命的吸引,不管那個人是否已經有伴侶。從這點來說,喬白羽確實如網上那些人罵的,“下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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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進禮堂的時候,前排幾個嘰嘰喳喳的高一女生鄙夷地往喬青羽身上瞄瞭好幾眼。喬青羽面不改色地經過她們時,最外側的女生不自覺地往裡靠瞭靠。
禮堂的活動是高二英文朗誦比賽,喬青羽到得晚,觀眾席已經佈滿瞭黑壓壓的人頭。又有人喊“二花”。喬青羽把思緒從喬白羽身上收回來,一池目光,令她頭暈目眩。
蔣念呢?哦,蔣念在前排,要上場比賽。
高二5班的位置在最中間那部分,人基本到齊瞭。喬青羽遙遙看瞭眼人群中那幾張黑洞洞的空椅子,扶瞭扶額,朝禮堂後方走去。
觀眾席的後半部分是空著的,她挑瞭個最灰暗的角落位置坐下瞭。
葉子鱗和陳予遷是比賽開始後才悄無聲息出現的,兩人一左一前坐下,把喬青羽圍瞭起來。
“嘿,二花,”轉過頭來的葉子鱗壓低聲音,“明天上午哥帶你去看閔江大潮。”
“幫你交幾個學校外面的朋友,”身側陳予遷湊近,“省得你在寰州孤苦伶仃的,萬一有困難瞭,也不至於像你姐那樣無依無靠……”
喬青羽面無表情打斷他:“到明盛瞭。”
話音剛落,禮堂內掌聲雷動,男女生的尖叫震耳欲聾。喬青羽忐忑的心思雖然完全不在舞臺上,卻也不由得被身穿白襯衫的明盛吸住瞭眼球。
這傢夥平時隻穿松垮的運動T恤,為瞭比賽換上挺括的襯衫西褲,修長的身形著實奪目。看不清臉,也不需要看清。開口前他先調整瞭麥克風的高度,而後單手握麥克風環視四周,一連貫的簡單動作使得喬青羽移不開目光。聚光燈有魔力,把驕橫難纏的叛逆少年變成瞭落落大方的謙和君子。
和禮堂裡的其他人一樣,喬青羽凝神屏息。
“Good afternoon.”
麥克風裡明盛收斂有禮的聲音沖擊波一般狠狠撞進瞭喬青羽的胸膛。高懸的心臟搖搖晃晃,像風中擺動的秋千。
幾乎是同時,觀眾席正中傳來“啊——”的一聲尖叫。
“甜甜也來瞭?”葉子鱗驚訝回頭,歪嘴笑著,“也太瘋瞭,老師都坐著呢~”
陳予遷撇嘴:“蘇大小姐才不把老師放眼裡……二花,明天看閩江潮,去不?”
“不去。”
聽她冷冷的,葉子鱗和陳予遷使瞭個眼色。
“咳咳,”陳予遷咳瞭兩聲,“帶你認識你姐以前的男朋友,富二代哦……”
他富有深意的眼神令喬青羽寒毛直豎。
“不去。”
喬青羽丟下他倆,起身離開禮堂。
天朗氣清,風兒和煦安靜,她想也沒想就往禮堂邊的花園走去。找瞭張長椅坐下,抬頭望天,閉眼,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地,連帶著腦海中揮之不去的明盛的聲音一起,吐出。
麥克風給他的聲音平添一分深沉,一分磁性,加之他特有的慵懶,致命般迷人。
猛地睜開眼,天空凈藍如洗,空曠寂寥。
喬青羽記起喬白羽曾告訴自己寰州很美。三年前的中秋節,周日,到寰州不足一個月的喬白羽興高采烈地給傢裡打瞭個電話。
“青青,”聽到接電話的是喬青羽,喬白羽快樂地喊,“我在北山,哇,這裡看寰州超夢幻!清湖原來是藍色的呀,和天空一樣!”
喬青羽已經忘記自己是怎麼回應的瞭,隻記得自己不冷不熱的態度。接電話前她看到來電顯示,那個手機號碼不是喬白羽的。天知道喬白羽身邊是不是有個男人。她沒問,一是她自小就被教育作為妹妹沒資格過問姐姐的事,二是她真的沒什麼興趣。
此刻,她不禁聯想,剛才陳予遷說喬白羽“以前的男朋友”,是不是就是幾年前陪喬白羽爬北山的那個人呢?
可不管是不是,跟她有什麼關系呢?喬白羽結交的那些人,她離得越遠越好。
良久,喬青羽起身走回教學樓。高二學生都集中在禮堂,二樓三樓空無一人。喬青羽沿墻緩步走上臺階,正欲轉身從後門進入高二5班,突聞門邊傳來說話聲。
“那也是二花啊,”葉子鱗的聲音,“喬青羽不是村裡長大的又怎樣,看她那村姑樣!她哪點比得上她姐姐?”
喬青羽低頭看瞭眼身上的玫紅條紋短袖Polo衫——五六年前的款瞭,喬白羽的衣服。
“行瞭葉少,知道你眼光高,喬白羽那種級別的美女才能入你眼,”開口的是陳予遷,“不過這喬白羽真神啊,要不是黑哥告訴我們,誰知道她是農村長大的啊?又洋氣又清純,真是少見……”
因為網絡上流傳的照片幾乎都是來寰州才拍的,喬青羽心裡暗想。
在買衣服這件事上,父母從來就是忽略她的。喬白羽喜歡追求潮流,挑選的都是鮮艷的顏色,喬青羽即便憎惡,也隻能任憑這些過氣誇張的衣服把自己包裝成同學中的異類。
“還很有風情,那雙眼睛一看就是有故事的人,我就喜歡這種有風韻的美人……”葉子鱗流下瞭哈喇子,“咱校的女生都太正經瞭,江濱新區很多女生都是喬白羽那個范兒,但沒她好看,喬白羽這麼容易上,怎麼就沒被我遇上呢……”
“嘖嘖嘖,你別惡心瞭,她死瞭都,”陳予遷說,“也不想想她是怎麼死的。”
“艾滋病啊,”葉子鱗嚷瞭句,猛然驚恐不已,“黑哥以前是她男朋友的話,不會被……”
“是男朋友之一,沒多久就分手瞭,”陳予遷嚴肅道,“放心,我私下問過瞭,黑哥沒事,就是發現她行為不檢點才分手的,她染病是分手之後的事……”
“哎自古紅顏多薄命啊,”葉子鱗感慨,“看來我還是得註意點,不能找太開放的女生……這麼一絕色美人,可惜自作孽啊,老天爺怎麼不多給她一點腦子,對吧,阿盛?”
喬青羽這才知道明盛也在他們之中,便不自覺地屏住呼吸,側耳傾聽。
“少在背後說別人,”明盛聽著冷淡,聲音沒瞭禮堂裡奪人心魄的光芒感,而是恢復瞭慣常的漫不經心,“嘴碎。”
“喬白羽都死瞭啊,還說不得嗎?”葉子鱗聽著不太服氣,“大傢都在說啊,而且不是我先提的,是陳予遷先提的……”
“我隻是說喬青羽的鼻子眼睛和喬白羽挺像……”
“你還說喬青羽比鄧美熙漂亮呢,你丫不會看上二花瞭吧?”
“你他媽才看上她呢!就她那樣?阿盛不跟她計較她還蹬鼻子上臉的,我能看上她?”
“不是你說她被人嘲笑可憐巴巴……”
“我他媽是贊同阿盛說的,她……”
“行瞭,”明盛突然插瞭進來,聽著凌厲,“煩不煩你們?”
空氣靜瞭。明盛換瞭個緩和點的語氣:“以後別他媽再提什麼喬白羽,糟心。”
“是是是,”葉子鱗討好地笑,“這女人太臟。”
“是太慘,”明盛說著,快速吐瞭口氣,“從小被爸媽丟在農村裡不管,他媽的比喬青羽還悲慘世界。”
說得喬青羽一震。
她憶起自己對喬白羽是產生過歉疚感的,在自己年紀還很小的時候。四五歲時她曾不止一次聽到南喬村的大人拿她和喬白羽打趣,笑稱讓喬白羽回到順雲的父母身邊,讓她來村裡陪爺爺奶奶。此番笑談常常嚇得她哇哇大哭,死死抱住李芳好的腿,說自己不要和姐姐換。
“不換不換,”李芳好撫著她的腦袋,“過兩年等我們換個大點的房子,再讓姐姐回來,一傢人就可以一起瞭。”
好事者會繼續慫恿喬白羽,例舉一大堆順雲好玩的地方,逼問喬白羽想不想爸媽。喬白羽通常沉默以對,有次實在無路可退,隻好開口:“青青是妹妹,還小,我要讓著她。”
說完贏得大人掌聲一片,為這個無聊的玩笑畫上瞭句號。喬青羽舒瞭口氣,卻無法雀躍,喬白羽那雙水汪汪的眼睛盛滿隱忍的愁緒,沖向瞭她,壓住瞭她。
那是第一次吧,自己對姐姐產生瞭深深的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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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慶假期,面館歇業三天,喬青羽喬勁羽隨父母回到瞭順雲。先前臺風引得溪水暴漲,渾濁之洪把爺爺奶奶的老房子浸泡成不可居住的危房。一到順雲,一傢人便馬不停蹄地趕往瞭南喬村。
爺爺喬禮隆和大伯喬海生站在村口迎接他們,下車後寒暄一番,喬海生拉著喬勁羽的手,把眾人領進瞭離村口不遠的新房子。
喬青羽跟隨大人把新房子看瞭個遍,口裡自動洋溢出贊美之詞。“所幸臺風前就把爹媽接過來瞭,”喬海生自豪地說,“還是勁睿的主意,這小子心細,天天看天氣預報,老惦記著傢裡。”
奶奶方招娣笑得滿臉褶皺,拉過喬勁羽的手:“小睿是能幹的,小羽也很能幹,這兩個孫子可算是生得好,你們兩兄弟都有福氣啊!”
“老房子還去住嗎?”喬青羽問。她站在三樓通道的窗戶邊,視線越過窗外高低起伏的屋頂,剛好能看到溪水邊老房子泛黃的白色後墻。
“沒法住人咯,”大伯母劉艷芬笑道,“爹媽以後就住我們傢,陸生啊,你們以後過年就來這裡,把這裡當自己傢就行瞭,平常不用操心爹媽的事,我們會照顧地好好的……”
李芳好順著劉艷芬,開始說客套話。喬青羽聽著無趣,抬腳推門進瞭右手邊的房間——她和喬勁羽晚上就睡這裡。
寬敞的空間裡隻放著一張床,散發出嶄新的氣息。墻角有張深紅色的劣質皮沙發,是舊的,從老房子喬白羽的房間裡搬過來的。
“姐,”喬勁羽湊瞭過來,“下去吃晚飯瞭。”
“這怎麼睡?”喬青羽用下巴指指床,“你睡沙發還是我睡沙發?”
“就知道你會糾結這個問題,”喬勁羽無奈地笑瞭,“放心啦,我跟爸睡樓下,你跟媽睡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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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青羽已經多年沒有和李芳好同眠瞭,說實話,她根本沒有和媽媽睡在一起的記憶。喬勁羽出生時她一歲半,據李芳好說那時她就獨立睡在另一個房間瞭。
初秋夜微涼。沖完澡,踩著拖鞋往三樓走時,喬青羽暗暗希望李芳好已經睡下瞭。
她一點也不喜歡跟媽媽單獨相處。
屋內隻留瞭一盞暗黃的床頭燈,被褥平整,李芳好光著腳蜷縮在紅色的沙發上,頭困得一點一點地,看樣子是在等她。
“媽?”
聞聲李芳好迷迷糊糊看瞭她一眼,打瞭個深長的哈欠,起身朝床走去:“洗個澡那麼久?快睡覺吧。”
喬青羽疑惑李芳好為什麼不去床上坐著等待。也許,又是睹物思人,想起喬白羽瞭吧。
想起大伯的說辭,洪水浸過的老房子沒法住人瞭,今後怕是不會去瞭。爺爺奶奶需要的衣物全都搬過來瞭,那——喬青羽瞄瞭眼昏黃燈光下的暗紅沙發,不禁想——就是說姐姐的東西,全都不要瞭?
老房子是傳統磚瓦房,共兩層,喬白羽曾住瞭八年的房間在第二層,沒有天花板,抬頭就是魚鱗般的黑瓦和暗沉色調的圓木房梁。那是個狹長的房間,一扇木窗朝向東南,書桌、床、衣櫃和沙發隻能排成一列,關上窗就像身處望不見頭尾的隧道。喬青羽記得這紅色沙發是後面才搬進去的,好像是喬白羽在店裡看見瞭很喜歡,父母為討她歡心,竟然買瞭回來。
一張現代設計風格的紅色沙發,放在一切都是古舊木制傢具的房間裡,顯得極其突兀。
“你爺爺奶奶就是怕浪費,不舍得扔東西,”李芳好見喬青羽看著紅沙發,說道,“也不知道把這個沙發帶過來幹什麼。”
喬青羽大膽地、試探性地開口:“媽,姐姐以前房間裡的東西,都不要瞭嗎?”
“那房子晦氣,”李芳好回應快得出乎意料,氣息很急,“被淹也不是一兩次瞭。那塊地風水不好,不然老喬傢解放前好歹是大戶人傢人丁興旺,會掉下來這麼快?你看看,村裡除瞭你爺爺奶奶,也就是沒用的喬大勇帶著他那個瘋老婆住那個坑裡,別人誰願意住啊,你爺爺奶奶早該搬出來瞭。”
喬青羽點頭稱是。看樣子,喬白羽房間的東西,大人是不打算要瞭。
李芳好提到喬大勇的瘋老婆,使得喬青羽想起自己小時候不願意和喬白羽互換的另一個原因。誰願意住在一個半夜尖叫的女瘋子對面呢?
“睡吧。”李芳好下令。
鄉村入眠早,喬青羽毫無困意。關燈後她睜眼躺著,耳邊李芳好的呼吸越來越均勻平穩。側過頭,秋風撩起輕薄的紗簾,在紅色沙發上摩擦著,發出細碎的沙沙聲。
這沙發,原本在喬白羽房間裡,就是放在窗戶下的。
靜夜中,想著喬白羽曾經的房間,想著那滿當當的書桌,貼滿明星海報的墻,衣服裙子亂放的衣櫃,想著漆黑瓦片下輕盈的雪白的窗簾,喬青羽不由得傷感起來。
為喬白羽那不被任何人珍視的八年。
她想到明盛說喬白羽“太慘”,不由得自責,自己這個做妹妹的,竟是由一個不相幹的人提醒,才意識到姐姐的處境。
話說回來,明盛雖表面張狂,看事情卻通透,還不乏同理心,令她意外。
寂靜放大瞭紗簾摩挲沙發的聲音,喬青羽悄聲下瞭床。
靠近窗邊,她打瞭個寒噤。撥開紗簾,正欲關窗,她驀然發現遠處的老房子裡,有個窗口燈火明亮。
喬青羽定瞭定神,仔細看,確認有光的房間,就是喬白羽住過的屋子。
一個人影緩緩出現在窗口,屋裡的光呈明黃色鮮紅色,不斷跳躍著,窗口冒出異樣的黑煙。
那不是燈,是火。
喬青羽尖叫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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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沖向老房子的人中,喬青羽是第一個趕到的。一個渾身是火的女人在地上打滾,見到有人來瞭,她絕望地沖瞭過來。
喬青羽連連後退,突然間女人停住瞭,懷裡掉下一小團燃燒之物,自己則縱身一躍跳入瞭溪流。
喬陸生喬海生他們隨後就到瞭,手忙腳亂提著水桶沖到二樓滅火。那團燃燒之物就在喬青羽腳邊,她抬腳狠狠踩瞭幾下,火滅瞭,幾張殘缺的紙張隨風飄瞭起來。
喬大勇從對屋沖進溪流裡救他燃燒的瘋老婆,嘴裡罵罵咧咧:“造孽啊造孽啊,我還不如弄死你算瞭……”
風突然猛瞭些,幾簇火苗一竄,火勢更大瞭。
幫大人滅火之前,喬青羽眼疾手快撿起瞭地上殘缺的紙——她註意到紙上有字,是喬白羽的字。李芳好來瞭,見她也提著水桶,便把她趕到瞭一邊。眼睜睜地,喬青羽看著火越燒越旺,很快所有人都撤出瞭院子。
這一切發生地太快瞭。身邊的李芳好,面朝燃燒的老房子,哭成瞭淚人。
“都沒瞭啊,”李芳好聲嘶力竭地喊,“小白啊,你的東西都沒瞭啊,隨你去瞭啊……”
喬青羽手裡還抓著那幾張紙。借著明亮的火光,她緩緩展開手掌,認真辨認紙上的字。
她的視線一下子就被中間最完整的那句話吸引住瞭。看得出這是喬白羽多年前寫的字,略顯稚嫩,但幹幹凈凈規規整整的,像她的臉蛋一樣漂亮。
“勁睿哥要瞭我的第一次,”喬白羽寫道,“我愛他,但我還是哭瞭。”
一開始喬青羽以為這是喬白羽曾經寫給誰的信,但很快她就發現這幾頁紙其實是日記。左上方的焦痕處有個模糊的手寫年份:98年。
十年前自己六歲,喬白羽十二歲,剛剛小學畢業。那年夏夜,老房子上空綻放出最絢爛的煙花,為瞭慶祝喬勁睿考上寰州大學。那年隧道房間裡莫名出現瞭討好喬白羽的紅色沙發。那年順雲抽屜裡的錢還沒有不翼而飛,喬青羽尚能自由進出父母的房間。
身邊李芳好仍在嚎啕大哭,聲音悲慟地像狂吼的山洪。喬青羽隻覺得眼前天旋地轉,所有聲音驟然遠去。
原來他們都錯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