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周六早上,在陽臺上曬衣服時,喬青羽仰頭望見瞭一字型的雁群。被風托著,像乘著波浪,流動著,浮沉著。天空遼闊,藍得近乎透明,幹凈得令人心碎。
突然間她流下瞭淚。
她又想出門逛逛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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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付李芳好的理由很簡單,就說回學校圖書館查資料寫英語作文。傢裡的網是上個租客留下的,剛好前一周到期瞭,父母沒續費,自然在傢裡就不能上網瞭。
到寰州二中之前喬青羽就換上瞭另一輛公交車——與兩個月前不同的是,這次說謊的她,對留在店裡辛勤勞作的父母,已經沒有愧疚感瞭。
第二輛公交車是隨機上的,喬青羽並不知道它會過江。車子在擁擠的寰州城裡兜兜轉轉,半小時後突然殺出重圍,低吼著爬上瞭坦蕩的閩江四橋。視野一下子開闊起來,喬青羽坐直身子,把右側的窗戶完全推開。
風的呼嘯和發動機的嘶吼在她耳內爭鳴。江水的咸腥味灌進鼻腔,強勁的風結結實實拍在她臉上,壓迫著她,令她呼吸都有點困難。
她感覺突如其來的,前所未有的輕盈,體內所有的沉重瑣碎都被大風一吹而盡。
原來這就是閩江。喬青羽感嘆,嘴角彎起。如此浩渺。
她貪婪地吸收著視線裡壯闊的一切。灰綠色的水,水面上跳動的反光,對岸逐漸清晰的玻璃大廈。另一個方向的視線盡頭,平靜的閩江水岸模糊成一片撥散不開的迷霧。
舉世聞名的閩江潮應該很壯觀吧?明年,也許自己可以來看看。
過瞭四橋,公交車很快就到瞭位於江濱新區的終點站。車內隻剩幾個年輕女孩,喬青羽排在她們後面下車,在她們的談笑中聽到“寰州旅職”四個字。
“叮”的一聲,腦袋中的警鐘響瞭。
下車後喬青羽發現,公交車站對面就是寰州旅遊職業學校。
像是被一隻看不見的手牽著,喬青羽不由自主地走過瞭面前的斑馬線。在猩紅色的大門前,她停住瞭。
過馬路時她就覺察到瞭,門邊的一個保安一直在打量她,隨著她靠近,那個人的眼神越發疑惑。
喬青羽轉身想走,保安卻迎瞭過來。
“那個,同學,你不會是白羽的妹妹吧?”
沒等喬青羽開口,保安又說:“剛才我看到你站在那裡,嚇瞭一跳,還以為是喬白羽回來瞭……遠看你們倆真像啊,這個子,這身材,頭發都黑得跟墨一樣……近看還是不一樣的,白羽是你姐吧?你這鼻子跟她簡直一模一樣!”
喬青羽以側臉示他,一聲不吭。保安又說起來:“哎我對白羽印象可深瞭,想當年我也是第一年來,她有次很晚才回來,宿舍樓關門瞭,她想從走廊的窗戶裡翻進去被我抓到瞭,她當時求我那個可憐的樣子喲,那雙眼睛我一輩子都忘不瞭……”
喬青羽落荒而逃。
回去的公交車上,她的思緒又被喬白羽占領瞭。保安的話縈繞在她腦海,方才的輕盈心情被驅散得無影無蹤。她又氣又恨,卻無可奈何。
“那雙眼睛我一輩子都忘不瞭”,喬青羽回味著保安的話,心情復雜難言。
現實中見過喬白羽並忘不瞭她的,一定不止保安一個。喬青羽想起報刊亭旁明盛爸爸看到自己時沉思的眼神。沉淪已久的好奇心跳出來攥住瞭她:省一醫院的院長,為何見過在維愛醫院醫治並過世的喬白羽?
她並不覺得溫院長是在網絡上見到喬白羽的,不是。從前段時間那個八八樓帖子下的反應來看,之前人們並不知道喬白羽的存在。明盛爸爸是在現實中見過喬白羽的,毋庸置疑。
為什麼會見過喬白羽呢?什麼時候見到喬白羽的呢?
很多種可能性同時在喬青羽的腦海裡發瞭芽,結合之前自己對於姐姐死時是否染病的懷疑,她覺得自己腦海快要爆炸瞭。
除瞭明確無疑的死亡,姐姐來寰州後發生的其他事,自己竟然一件都不知道。
要不是意外拯救瞭那幾頁殘缺的日記,自己對姐姐,可以說是一無所知。
喬青羽的心疼得緊。
不能一味沉浸在自己的情緒裡瞭,她想。不能作繭自縛,讓姐姐迷一般的沉重過往拖垮自己的生活瞭。
要想破繭成蝶,必須主動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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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青羽決定先解決自己懷疑許久的事:喬白羽動闌尾炎手術時,到底有沒有染上艾滋病。
她常常想著父母衣櫃裡的那個白色保險箱。有一次幫李芳好把枕套被套放進衣櫃,拉開的是有保險箱的那一側,借此她發現保險箱既有一個鎖眼,也有一個數字盤。上網查,這類保險箱需要同時使用密碼和鑰匙。除此之外房間門還常年鎖著。三重險阻令喬青羽灰瞭心——想要不知不覺打開保險箱,根本是不可能的任務。
改變思路,喬青羽覺得可以從外部入手,比如說維愛醫院。
就在路過寰州旅職的那個周末,喬青羽再次以回學校查資料為借口離開瞭傢,直奔與寰州旅職一江之隔的維愛醫院。這是寰州最大的私人醫院,廣告鋪得廣,淺藍色大樓一如圖片展示的那樣柔和溫馨。醫院大門前立著一塊廣告牌,醒目的“無痛人流”四個大字刺得喬青羽不敢抬頭。
她掛瞭消化內科,在候診室邊寫作業邊等待,引來不少人的目光。約兩個小時後,她聽到瞭自己的名字。一個面色凝重的中年女醫生問瞭她幾個問題,讓她躺下摸瞭摸她的肚子,而後往桌前一坐,大手一揮讓喬青羽走。
“你沒啥問題別自己嚇自己,”女醫生道,“年輕女孩不要瞎減肥,好好吃飯。”
喬青羽迅速打開手機,把翻拍的八八樓的喬白羽照片給醫生看,詢問起喬白羽的事。女醫生湊近看瞭眼,沒等喬青羽說完就打斷瞭她:“闌尾炎手術死瞭?我在維愛幹瞭五六年瞭,沒聽說過這種事。”
多日來懸在頭頂的大石瞬間掉落,砸進心裡。喬青羽怔瞭怔:“醫生您見過我姐姐嗎?”
“見過也不記得瞭,每天我要見多少人啊你自己說說?”
“網上都說我姐姐得瞭艾滋病所以有並發癥,我很想知道我姐姐到底有沒有艾滋病,是真的會……”
“你這孩子真是的,這種問題要問你爸媽啊!我都說瞭我不認識你姐姐,再說我這是消化科,艾滋病的事得問性病科,要真得瞭艾滋,醫院裡都有記錄的。”
說完這句,中年女醫生耐心見底,按鈴喊下一個,把喬青羽趕瞭出來。
時近中午,一樓的掛號窗口人員寥寥,經過時喬青羽放慢瞭腳步,猶豫許久,終究沒有鼓起掛性病科的勇氣。
單純“性病”這兩個字就夠令人恐懼瞭,更何況背後露出獠牙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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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青羽發現自己越來越喜歡去天臺瞭,不管天晴還是下雨。秋高氣爽的日子,排球聯賽和足球聯賽同時開打,運動會開場在即,攝影社的展示作品令無數學生在廣場上駐留,新成立的健美操啦啦隊大張旗鼓招兵買馬。校園裡日日熱鬧,隻是都與喬青羽無關。
不過,因為校籃球隊爭分奪秒為市籃球聯賽做準備,明盛天天在籃球館,成天圍著他的那幫男生便大大減少瞭去天臺的次數,反而給喬青羽留出更大的清靜。
天臺上清靜,教室外也清靜。或許因為自己把學習之外的心思全放在瞭喬白羽怎樣離世這個迷上,對同學的眼光不像開學時那般在意,或許因為大傢對於她另類的存在已經習以為常,總之,那些因明盛而常常聚集在走廊上的,時不時在她經過時調侃一下的男生們,突然對她失去瞭興趣。
也有可能——這個猜測一冒頭就被喬青羽狠狠摁滅瞭——是明盛阻止瞭他們。她聽到他吐出兩個字,“無知”,在陳予遷攔下並質問她身上穿著的過時T恤是不是喬白羽的舊衣服的時候。她知道他針對的是陳予遷。說實話,聽到這個詞時,喬青羽心裡又驚異又感動。
驚異於他看似漫不經心,實則準確料到瞭陳予遷下一步的攻擊——“你姐的衣服有沒有消過毒啊?別把臟病帶進學校啊!”——這兩個字讓陳予遷硬生生把這些沖到嘴邊的話吞回瞭肚子裡,眼球瞪出的醜樣就像活吞瞭一隻蒼蠅。
感動於他說出“無知”二字時的語氣,那麼鋒利,那麼絕情,仿佛陳予遷根本不是他的朋友似的。
也感動於他說完後與自己四目相對時臉上表露的復雜神色,不忍壓過瞭悲憫,好像還有歉意?
應該是自己想太多瞭吧。明盛斥陳予遷“無知”,更有可能是他真的受不瞭陳予遷的愚蠢。回想他剛開學時對自己說的話,“我很挑剔的”,配合那張呵斥陳予遷的冷臉,喬青羽陡然生出另一個猜測,即明盛其實並不在意這幫成天圍著自己轉的男生,及女生。
陳予遷瘋傻,葉子鱗猥瑣,陳沈人雲亦雲沒有主見,剩下的那波人面孔常換,來來去去就像無足輕重的螞蟻。被這些人托舉成王,能有什麼成就感?倘若自己是明盛,對這些每天蜂擁而至的低廉傾慕,肯定早就膩瞭。
他身上那股懶洋洋的倦怠感就來自於此吧。世界於他而言隻是一盤切好瞭擺在眼前的水果,想品嘗什麼直接拿一塊就行瞭,奈何他養尊處優慣瞭,眼光高,對平常的玩意兒不以為然,懶得伸出手。
這樣說來,他在同學中這麼吃得開,反而說明他待人處世其實挺隨和?
他骨子裡當然是很挑剔的,喬青羽想,沒有誰比他更有資本——各方面都優於常人,連對世界的理解都是。
是什麼讓他能脫口而出喬白羽的經歷“太慘”,在別人都隻關註喬白羽的外貌、作風及死亡的時候?
應該跟他自己的童年有關吧?
學校裡幾乎人人都知道明盛傢在清湖名院,朝陽新村的爺爺傢隻是他讀小學時“順便”住瞭幾年。父母太忙,孩子照顧不瞭就委托給長輩,這種事雖說正常,但對於被“放下”的孩子來說,心裡難免會有彌補不瞭的缺憾。
喬青羽感覺明盛的小學時光肯定不輕松。練好書法和鋼琴,需要悟性,更需要定性和耐力,而最需要的,是內心自發的驅動力。他的字如此出類拔萃,一定不是長輩逼迫的結果。他是個自我要求極高的人,在練字這件事上,他肯定從小就相當自覺。
和喬白羽一樣,擁有異常乖巧的童年。
用遠超同齡人的懂事向不在身邊的父母證明:爸爸媽媽,你們看,我其實很乖很棒的。
當然他比姐姐幸運多瞭,喬青羽提醒自己,理智地壓下瞭心裡莫名湧起的對明盛的理解甚至同情。
還有,別忘瞭何愷學長遭受的事。現在的他驕蠻任性,早把童年拋開瞭,自己何必情感泛濫思考那麼多呢?
隨即她強行轉念一想,認定明盛在同學中風風光光遊刃有餘並不代表他隨和,而是代表他沒有用心。
表面風光,其實也沒什麼真朋友——這個想法讓喬青羽內心痛快,充滿瞭把明盛從空中拽下來的報復感——和我一樣。
都是孤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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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蘇恬鄧澄她們又出現在木門口,遠遠望見喬青羽,逃難一般匆匆跑下瞭樓。別人也一樣,想來天臺的,隻要看見喬青羽在,就會自覺轉身離去。
是不幸,但喬青羽也慶幸。
運氣好的時候,傍晚的天臺一根煙蒂都看不到。這種時候喬青羽就會把書包當枕頭,躺下來觀看被鐵刺網割裂的青天白雲。
偶爾她會想起何愷。有一次,班裡的宣傳委員關瀾進門時大喊有從順雲一中來的信,但沒等喬青羽反應過來,那封信就被葉子鱗搶走瞭。葉子鱗交還信的條件是讓她對著自己說“我愛你愛到死”,喬青羽便放棄瞭拿信的念頭。
那封信,會是何愷寫來的嗎?
她用力記住的,古樟下運河邊的少年背影,遙遠地像是留在瞭上輩子。
喬青羽很享受獨處的狀態,躺在地上完全放空的時候,她常常感覺自己長出瞭透明的翅膀。天空那麼高,那麼遠,卻觸手可及。隻是她飛不瞭多久。眼淚經常不自覺地流下來,垂直落地,把她拉回地面。
十月末,期中考試的前一天,平躺著睜開眼時,喬青羽驀然發現身邊坐著一個人。
“嗨。”
王沐沐微微垂下的笑臉剛好擋住太陽,金燦燦的光暈懸浮在她腦後,像天使的光環。
喬青羽坐起瞭身。
“我去你們班找你,但他們都不知道你在哪,”王沐沐的聲音比風還溫柔,“我猜你在這裡,果然。”
喬青羽戒備又疑惑地看著她,嗓子裡發出個含糊不清的“嗯”。
“我叫王沐沐,是高三1班的。”
“我知道。”
王沐沐微微一笑:“我經常看見你在陽臺曬衣服,喬青羽。”
“陽臺?”
“我傢住你傢對面,”王沐沐繼續笑著,“朝陽新村38棟三樓。”
喬青羽恍然大悟。看來王沐沐住的就是那戶堆滿雜物的人傢,明盛傢對面,難怪大傢都說他們從小青梅竹馬。
“我想找你幫個忙,”王沐沐道,真誠地看進喬青羽的眼睛,“你願意來國旗班嗎?”
喬青羽用瞭兩秒消化王沐沐的邀請:“國旗班?”
“我高三瞭,必須爭分奪秒,”王沐沐看向前方,“國旗班就我最老,也該退啦……你來好嗎?”
喬青羽微微張瞭張嘴,良久冒出兩個字:“可是……”
“升旗很簡單,練半小時就能掌握節奏,就是長袖制服夏天有點熱,”王沐沐朝喬青羽眨瞭眨眼,“我很喜歡看你掛衣服時心無旁騖,仰起頭認真把衣服扯平的樣子,就像一隻天鵝。”
喬青羽驚得失去瞭語言。
“後天考完試之後來找我哦,”王沐沐嫣然一笑,“不然下周一就沒人升旗瞭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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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寰州二中的學生來說,毫無預兆出現的旗桿下的喬青羽,無疑是驚嚇。集會時喬青羽擔任新升旗手的新聞就在學生中飛速傳開瞭,穿著制服正式出現在眾人面前時,喬青羽捕捉到臺下蜂鳴般的嗡嗡聲。
不過,一切議論都在國歌響起時驟然消失瞭。
人群的巨大安靜給喬青羽帶來全新的沖擊,她很享受這個時刻。難耐的是之後的國旗下講話,站在旗桿下的她真切感覺到瞭主席臺下方無數飛箭一般的目光,尤其是明盛被叫上臺與她並排站立的時刻。
明盛因為多次不交作業而被警告處分,他自己毫不在意,喬青羽卻覺得難堪,仿佛是她犯瞭錯似的。
散會後喬青羽飛快跑回一樓的後勤室。國旗班共有八個人,四男四女,鄧澄也在其中。換下制服時,後勤室隻有四個女生,單獨在一側的喬青羽聽到瞭鄧澄和另兩個女生的聊天。
“掛瞭號的,性病科,”鄧澄邊說邊斜瞭喬青羽一眼,“不信你去問12班的方可冉,是她說的,昨天她陪她媽媽去維愛看病,親眼看到她去瞭性病科。”
喬青羽心裡咯噔一下,頭皮發麻。
昨天周日,她確實去維愛醫院掛瞭性病科。不過,與之前不同,這次她碰到的是個警惕心很高的年輕醫生,也許是為瞭保護病人的隱私,無論喬青羽怎麼問,那個醫生都隻說“不清楚”。被趕出問診室時喬青羽沮喪地很。
“不信你們自己去問她。”鄧澄丟下一句,挑釁一般朝喬青羽轉過頭。
喬青羽迅速換上自己的帆佈鞋。
出門前她被鄧澄喊住瞭:“學姐,我說得沒錯吧?”
低頭頓瞭頓,喬青羽沒有回應也沒有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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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操場被以蘇恬為首的幾個高一女生用籃球“不小心”砸到臉時,喬青羽想,沒有人逃得過命運。生為喬白羽的妹妹是我的命,延續她的老路,被議論被排斥,我逃不過。
鼻血流淌不止,卻沒人前來道歉。遠處響起蘇恬的尖叫,想必是明盛他們到瞭。
喬青羽扶著身邊的籃球架站瞭起來,頭向上仰著,以一種笨拙的姿勢往操場邊移動。身後有人喊她清理掉在籃球場邊的血,另一個女生加碼說不想大傢都染病。隨著刺耳的笑聲,喬青羽加快步伐,越跑越快。
校醫務室的小王醫生見到她時嚇瞭一大跳,問你怎麼滿臉都是血?喬青羽這才明白為什麼她仰頭跑瞭一路也沒撞到任何人,她驚悚的模樣就像一把刀,別人不敢靠近。
幫她清理後,小王醫生拉開隔斷簾,指瞭指簾子後面的狹窄病床,說:“你去平躺著,躺會兒,下節課我幫你請假。”
“我可以拉上簾子嗎?”喬青羽問。
見小王醫生點頭,她心裡籲瞭口氣。
醫務室的天花板是沒有雜質的白色,空氣中充斥著消毒水的氣味,令喬青羽覺得莫名心安。最後一堂課是自習,錯過瞭,倒也沒什麼損失。小王醫生噼裡啪啦敲著電腦,時不時會撩起簾子查看喬青羽的鼻子情況。第四次,她正在幫喬青羽檢查時,醫務室的木門被啪地一聲撞開瞭。
“誰啊都不敲門?”
“王醫生王醫生,阿盛扭傷瞭!快!”
一群男生亂哄哄湧瞭進來。小王醫生皺著眉放下簾子,轉身怒喝:“傷者留下,其他人都回去上課!”
“我們是校隊的啊,王醫生,我們……”
“我這裡就這麼大,裡面還有個病人在休息,”小王醫生插著腰訓斥這幫高大男生,“你們該幹嘛幹嘛去!我最討厭吵吵鬧鬧瞭!”
眾人很快退去,隨著砰的一聲,屋內隻留下瞭明盛。
“稀客啊,大名鼎鼎的明盛同學,”小王醫生說,“我看看,哪隻腳?怎麼回事?”
“不小心。”
小王醫生白他一眼:“不小心……又不是第一天打球,以前怎麼沒有不小心?”
明盛笑:“跳下來的時候地上多瞭個球,踩著瞭。”
“那不扭傷才怪!誰往球場內亂丟球啊,是不是那幫喜歡你的女生啊?”小王醫生嗔怪道,“我看看啊,會有點痛的,你忍著。”
隨即,簾子這邊的喬青羽,清晰地聽到明盛猛地倒吸一口冷氣,使得她的手不自覺地抓緊瞭床單。
“你這扭得有點厲害瞭,得去醫院配點藥啊,”小王醫生邊說邊起身,“我去隔壁拿個冰袋,先幫你敷著,你趕緊給你爸打個電話,去省一吧。”
說完她拉開門出去瞭,屋裡陷入安靜。喬青羽稍稍挪瞭挪小腿,病床咯吱一聲,嚇得她立馬止住瞭,大氣都不敢出。
不一會兒小王醫生回來瞭:“打電話瞭沒?來,敷著。”
“打瞭。”
喬青羽暗暗吃驚,為明盛這不動聲色的謊言。
“王醫生我這腳多久能好?”
“你想趕著市籃球聯賽對吧,我算算,”小王醫生尋思著,“至少得三個禮拜吧,估計剛好能趕上。”
“那就成。”
“你要是讀書有打球這麼用心,你爸就放心瞭。”小王醫生笑道,仿佛和明盛很熟似的,“這學期怎麼又不做作業瞭?”
明盛敷衍回瞭三個字:“太忙瞭。”
“哈哈哈,”小王醫生忍不住大笑,“你就不能讓你爸省點心?他工作已經夠忙瞭,每天救死扶傷……你在學校這麼威風,穿這麼好的衣服鞋子,用這麼好的手機,不都靠你爸媽……”
“裡面是誰?”明盛打斷喋喋不休的小王醫生。
“對哦,被你一弄,我差點都忘瞭,”小王醫生邊說邊起身,一下子撩開隔斷簾,對一直平躺著的喬青羽說,“同學,前面我就想說你沒事瞭,回教室吧。”
喬青羽迅速下床,風一般拉開瞭醫務室的門。
行至走廊的拐角,她停下瞭,把自己的身體重重往墻上一靠,一個大膽的想法在腦海中慢慢成形。
一瘸一拐的明盛是十分鐘之後出現的,獨自一人。被等在墻角的喬青羽喊住時,驚訝爬上瞭他的臉龐。
“我能幫你寫作業,”喬青羽開門見山,“但我需要兩樣東西,作為交換。”
驚訝變成狐疑,那凝視她的漆黑雙眸令喬青羽耳根莫名發燙。
“對你來說不難的。”喬青羽補充道。
“直說。”
“第一個是手機,帶號碼,拍照清晰的,”喬青羽說,“第二個,是我的信,之前被你們搶走的。”
“手機可以,”明盛若有所思,“信不行。”
“為什麼?”
“你別誤會,”明盛懶洋洋地看向瞭別處,“我不想搶你的信,隻是搶瞭何愷的信。”
“何愷寫給我的信,”喬青羽一字一頓,盡量保持理智,“就是我的信。”
“換句話說,”明盛輕蔑一笑,“別的男生給你寫信,我根本懶得管……何愷不行,他左手寫的那些鬼畫符,污染瞭我的眼球。”
“那是因為他的右手被你害……”
“再說,”明盛強勢地打斷喬青羽,“我幫你懸崖勒馬,你應該感謝我才對。”
“什麼意思?”
“生活再苦都不能隨便談戀愛啊,”明盛輕飄飄看瞭她一眼,“你不是很有種的嗎,喬青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