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青羽再次認同地點頭:“嗯。”
“你生氣嗎?”王沐沐垂眼,“我等於是偷瞭你的……”
“沒有,”喬青羽打斷她,“我沒有生氣。”
“真的?”王沐沐抬頭。
她小心翼翼的神色,強忍的通紅的眼眶讓喬青羽心疼不已。“真的,”喬青羽探過身,再次緊緊擁抱她,“我一點都不生氣,你的做法很明智。”
王沐沐眼淚流瞭下來。
“他愛你,”她咽嗚著,像大姐姐一樣摸瞭摸喬青羽的後腦勺,“真真切切的。”
喬青羽湊近一點,把王沐沐抱得更緊:“我們都別管他瞭,好嗎?”
“我難受,”王沐沐聲淚俱下,“我感覺自己怎麼做都不對……我勸你拒絕他讓他受傷這麼深,可如果我幫他,又會害瞭你……”
“之前你怎麼做都是對的,”喬青羽小心地拍著她的背,“從現在起別管他瞭,好嗎?”
王沐沐哽咽著,艱難地吐出一個“好”。
稍稍平靜後,喬青羽拉著王沐沐坐在電腦前,按下主機開關,重新塞進那張《遷徙的鳥》。做這些時她毫不猶豫,一聲不吭,固執地相信給自己帶來力量的一定也能給王沐沐帶來力量。可畫面剛出來,王沐沐就按瞭暫停。
“我以前看過的,”她對喬青羽充滿歉意地笑瞭笑,“現在我也沒時間看這個。”
喬青羽沒說話,順從地把光盤取出,緊接著點開瞭存在文件夾的一個文檔,小聲讓王沐沐看看。
“寫給你的。”她厚著臉皮對王沐沐說。
“跟上次匿名發在校報上的那樣?”王沐沐問,臉上蕩起笑意。
“你知道那篇是我寫的?”
“廢話,阿盛都能看出來,”話一出口,王沐沐馬上吐瞭吐舌頭,“你寫的是我,難道我看不出來嘛。”
“今天寫的不是你,但,”喬青羽急匆匆又不自在地補充瞭句,“是寫給你的。”
她們並排坐著,看的時候王沐沐挽過喬青羽的手臂,把頭靠在瞭她的肩膀上。
“你應該拿去投稿,”看完後她輕輕開口,“不要讓你的才能湮沒在這暗無天日的籠子裡。”
“你看到對我來講就足夠瞭。”
“我看到瞭,”王沐沐突然笑著刮瞭下喬青羽的鼻子,“謝謝你。”
-
作為考場,二中在高考前要清場。周五下午的最後一節自習課留給大傢收拾課桌,清理教室。學校開瞭兩個大階梯教室,臨時用來給高一高二學生放書。喬青羽混在如潮的人流中,在階梯教室和教學樓之間來回跑瞭兩次。第二次回來後孫應龍見她坐下不動瞭,便喊瞭她。
“你幫值日生一起把後墻的張貼撕一下。”
關瀾已經在撕瞭,她比喬青羽矮半個頭,正踮起腳撕公告欄上面一排的課程表。喬青羽走過去幫瞭她。
“謝瞭,”關瀾禮貌地朝她笑笑,又指瞭指最上方的班訓說,“要不你把那個也撕瞭吧,我懶得搬椅子瞭……小心點,別撕破,四個角不弄破就能一下子撕下來瞭。”
喬青羽點點頭。班訓是一張寫瞭“團結拼搏,鑄就輝煌”的淺藍長條紙,明盛的字跡。許是因為這張紙不像別的公告那樣要不定時更換,所以用的是雙面膠而不是透明膠。喬青羽惦著腳,在紙的四角一個個試過去,總算找到瞭突破口。放松之際,撕拉一聲,紙條裂瞭。
“哎呀我忘瞭,當時中間也加瞭雙面膠,”關瀾痛心疾首地一拍頭,“你剛沒註意到中間的雙面膠?”
喬青羽搖搖頭,腦海中閃過明盛因何愷撕破紙而對他的為難,突然有些惴惴不安。
“完瞭,哎,算瞭,”關瀾又說,“你繼續撕吧,完整的就行。”
但是很難。中間的那一小段雙面膠似是鐵瞭心要把“鑄”字黏在公告欄上,關瀾站在椅子上幫忙也無濟於事。
明盛從後門閃進來,飛快地瞄瞭她們一眼,拉開距她們不足兩米遠的椅子,背對著她們坐下瞭。
關瀾捧著破破爛爛的班訓,有點不明所以地喊瞭句“要命”,聲音很輕,但喬青羽還是聽到瞭。
“對不起。”她不由自主地說。
“哎跟我說啥對不起,”關瀾笑道,“我又不在意。”
“我去解釋,”喬青羽不知所措地用手指瞭指明盛的背影,“是我撕破的,不關你的事。”
關瀾瞪大眼:“為什麼要解釋?”
“會很生氣吧。”
關瀾眼睛瞪得更大瞭,像看怪物一樣看喬青羽,隨即噗嗤一笑,輕聲說:“是鄧美熙想要。你要不要這麼搞笑。”
“哦。”
隨即關瀾用同情的眼光看她,頭湊近,用唇語充滿善意地說:“其實他沒有那麼恐怖,放松點。”
我知道他不恐怖,喬青羽心裡回答。旁人看來明盛對她不屑,理智讓她對明盛不屑,挺好。
她回到座位坐下,拿出作業邊做邊等下課李芳好來接。不少人搬完東西就直接回傢瞭,到後半程,教室裡漸漸安靜下來,臨近下課時喬青羽從物理題中抬起頭,望瞭望四壁空空的教室,內心突然湧起莫名的沮喪。
她討厭一直把自己封閉起來。來二中之前她明明懷抱著融入集體的熱望,可現在,高二就要結束瞭,她的世界卻愈發真空。這段時間尤其,她絲毫體會不到自己與外界的聯結。王沐沐忙於備考沒再露面,學校為瞭高考收起瞭各類活動,明盛……喬青羽意識到明盛已經安靜許久瞭。
上次文藝晚會的獨唱仿佛提前耗盡瞭他的全部精力,這之後他變得沉默、冷淡,除瞭打籃球,其餘時間幾乎都待在教室,在後排男生的笑鬧中極少發出聲響。
一開始他對別人說是因為成績退步所以有瞭緊迫感,之後月考他躍回班級第二,年級第十,卻仍舊展現不出絲毫放松。陳沈笑他說他也要高考,孫應龍對此則很滿意,鼓勵大傢向明盛看齊,提前進入高三的備戰。
雖然他並不會參加高考。
想到還有一年,明盛就會飛去大洋彼岸,喬青羽感到一種被抽空的痛楚,仿佛心臟被生生剝離。腦海中回蕩著他在舞臺上唱的歌,“那隻是一場遊戲一場夢”。奇怪,分明自己並不願記住那個場景,現在回想起來,明盛在臺上略微僵硬的走動、生澀的舉手投足,每個細節都像電影慢動作一樣清清楚楚。在同齡男生中算沉穩的聲音,唱起歌來是少年特有的幹凈深沉,攝人心魂。喬青羽記得他唱的每個字。
不要說願不願意,我不會因為這樣而在意,那隻是昨夜的一場遊戲。
如今雖然沒有你,我還是我自己。
如今依然沒有你,我還是我自己。
他放下瞭,喬青羽告訴自己。不是唱給我聽,而是在向自己的感情告別。
她湧起莫名的怨恨,以及對自己的不滿——後知後覺!竟然現在才想明白這點?
可很快,她又平靜瞭。挺好,拿得起放得下,從此天涯陌路,各自為安。
下課鈴響時教室裡的人已經寥寥無幾。喬青羽把課桌剩下的書全都塞進書包,肩上前所未有地沉重。她抬著無力的雙腳機械地走向校門,心思恍恍惚惚,整個人輕飄飄的,仿若漂浮在真空,胸腔裡隻有心臟掙紮的聲音,窒息又難受。走出校門,在李芳好慣常等待的花壇邊,她沒看到李芳好,卻看到瞭另一個意想不到的人,喬大勇。
心臟頓時活瞭過來,喬青羽第一反應就是李芳好是不是出事瞭。
“青青!”喬大勇認出她,用順雲方言大吼一聲,像頭公牛一樣朝她沖瞭過來,“頭發剪掉,差點認不出來你!”
喬青羽不知所措地點頭回應。喬大勇是實打實的農民,南喬村最不講究的人,身材粗壯,皮膚黑黃像土地,穿得也像是剛從地裡幹完活回來似的,出現在二中門口尤顯異類,遭到不少出校學生的斜眼打量。
“青青啊!”他嗓門洪亮粗鄙,一開口就吸引瞭更多目光,“你個壞腸子!我買老婆花你的錢啦?欺負我不識字!說你自己傢惡心的事情就好瞭,說我老婆幹嗎!我後來才曉得,別人都在網上罵我,罵我買老婆!我沒偷沒搶,花的自己的錢啊!”
他罵的方言,指著喬青羽的鼻子,唾沫星子亂飛。
“我跟你講我就是來罵你的,”喬大勇往前一步,喬青羽後退一步,直到書包抵著車輛進出的電動柵欄門,“我跟你講,你手不要伸的太長,我喬大勇傢的事不要你個小丫頭管!你弄你哥的喜酒,故意在紙裡罵我,我就來罵你!我也讓你丟丟臉!我要是住邊上我早就來罵你,天天來你學校門口罵你……”
已經有人駐足瞭,都站得遠,獵奇和興奮在學生中蔓延。他們讓喬青羽相信自己是怪物。她想起秦阿姨被烈焰包裹的眼,通透又癡顛,熠熠閃光。她真想化成一團火球和喬大勇同歸於盡。可她隻是站著,茫然,絕望,無助,大氣都不敢出,任由圍觀的學生越來越多。
保安和李芳好同時出現瞭。保安驅散瞭圍觀的人群,李芳好則一上來就和喬大勇對罵。
“你們讓一讓!”保安吼,“別堵著校門!同學,車來瞭,你走開點!”
喬青羽反應過來,站直緊靠電柵欄的身體,隨李芳好拉著走到一邊。一邊走,李芳好還在一邊和喬大勇對罵,音量一層層拔高。人群雖散瞭,但投過來的眼光隻增不減。
喬青羽把頭別向一側,那塊被保安清空的區域。
她看到電動柵欄拉開瞭,一輛黑色奔馳徐徐駛出。長車身經過自己時,敞開的後窗緩緩升起,遮擋住明盛一動不動的側臉。
他清貴,冷漠,目不斜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