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得蔣長揚說“媳婦兒”個字,不由瞟瞭他一眼:“別叫,誰讓你亂叫瞭?”
“叫不叫都是一樣。”蔣長揚微微一笑,伸手討要東西:“不是與我瞭荷包和襪麼?還不拿來?稍後又忘瞭。”
牡丹便叫人去拿,道:“難不成你明日就要穿?”
“難不成做出來就是為瞭放著的?”蔣長揚反問一回,道:“再說說那個女人要你怎麼做?”
牡丹便知他說的是杜夫人:“還是不怎麼相信我,不肯說詳細的,隻說算著你在元宵節時必然會回來,那一日讓我去看燈,然後依照她的指示做。不過現在你既然提前回來瞭,也許她的計劃會變也不一定。”隻要有心,蔣長揚回來的消息是瞞不住的,隻怕此刻許多人都知道他回來瞭。
興許是想讓他當眾出醜,壞他的名聲,興許是想壞瞭杜夫人自以為他所求的婚姻,總而言之就是為瞭一個目的,朱國公府的世之位。蔣長揚沉吟片刻,道:“不妨,任由她花樣出,無非求的就是那一樣。倒是明日這個宴會,你著緊些。我再派個人跟著你一道,若是發現不對勁,就趕緊走,不必與他們客套!”
牡丹應瞭,將寬兒送來的荷包與襪遞與蔣長揚。岑夫人走進來道:“時辰晚瞭,已然兩更瞭,都歇瞭罷。”
二人方戀戀不舍地道瞭別,冒雪各自回房歇息不提。
蔣長揚等人居住的是由何鴻、何濡幾兄弟騰出來的院,辭別送他過來的何鴻後,眼見著隔壁的燈還亮著,便輕輕叩瞭叩門,推門而入,見屋裡隻有鄔一人,便道:“順猴兒呢?”
鄔笑道:“老毛病又犯瞭,不看清楚地形睡不踏實。”
蔣長揚正色道:“這是人內宅,叫他休得胡來!讓他馬上回來。都來我房裡,我有事要交代。”
鄔瞟瞭他手裡拿著的小包袱一眼,應瞭一聲,起身準備去尋人,才到得門口,就聽一人聲音清脆婉轉如黃鸝:“公當順猴兒是什麼人?我曉得輕重,勿視,非禮勿聽,斷不會讓咱們被趕出去。”說話間,一個二十來歲,五短身材,面皮白凈無須,五官秀美如女,鬢邊簪瞭一枝還帶著雪水的紅梅的年輕男笑嘻嘻地走進來,叉手朝蔣長揚行瞭個禮。
蔣長揚往榻上坐瞭,道:“好你個順猴兒,又去偷摘人傢的花。”
順猴兒掩嘴一笑,嬌滴滴地翹瞭蘭花指道:“看奴傢長得花容月貌,賞奴傢一枝花戴,又怎麼瞭?”
蔣長揚還沒什麼反應,鄔已是狠狠瞭好幾個寒顫,捂著心口道:“我的娘喂,公爺有事快交待,受不住瞭。”
蔣長揚淡淡掃瞭順猴兒一眼,順猴兒便摘瞭花,束手站好,一臉的嚴肅認真樣:“公請吩咐。”
蔣長揚指瞭指對面的月牙凳,道:“坐吧。”待他二人坐定,方道:“明日一大早我要進宮面聖,鄔陪我去,順猴兒留下來,與何娘一道去赴宴。”他頓瞭頓,“回來後要有問必答。”
牡丹一夜好夢,天明時分晨鼓才響便醒瞭,因見不曾點燈,屋裡隱有亮光,便起身拉開屏風下床,推窗一瞧,但見四處銀裝素裹,房簷上垂下的冰鉤映著廊下還未熄滅的紅燈籠,反射出溫馨柔美的淡淡紅光,真是美麗瞭。
恕兒聽見聲響,與寬兒掌瞭燈,提瞭熱水進來,見牡丹伏在窗前往外頭瞧,便道:“寬兒適才去打熱水,回來道是那雪積瞭約有巴掌厚,卻是今年最大的一場雪。適才還說,幸好蔣公是昨夜趕回來的,否則可不得被這場雪攔在上?”
牡丹應瞭一聲,取水洗面:“夫人她們可起身瞭?”
分明是拐著彎問蔣長揚可起身瞭,恕兒與寬兒對視一眼,都明瞭地笑起來:“起瞭!起瞭!蔣公早早兒便起瞭身,還是鴻公陪著吃的早飯,才一聽得晨鼓響瞭,便出門往皇城方向去瞭。”
這麼早?牡丹一愣,隨即又笑瞭,將帕拭瞭臉上的水漬,往鏡臺前坐瞭:“替我梳男發式,取前些日新做的那件豆青色的圓領小團花織錦窄袖袍來。”
少頃,裝扮完畢,恕兒忍不住拍手笑道:“好個俊俏的小郎君!若是不知情的女,少不得要看昏瞭頭。”
牡丹亦是滋滋地對著鏡照瞭又照,端正瞭帽,道:“恕兒也裝扮瞭隨我一道去。”
吃過早飯,貴又引瞭順猴兒過來見牡丹,順猴兒做的小廝裝扮,言談舉止間卻是嬌柔美媚如女,肌膚欺霜賽雪,聲音清脆如黃鸝,看著竟然是恕兒還要像個女扮男裝的。牡丹昨日不曾見過順猴兒,此時見瞭就有些發愣,總是盯著順猴兒的喉結處看:“你叫什麼?”
順猴兒將衣領往上扯瞭扯,笑道:“小的叫順。”
牡丹見他扯衣領,忙將目光收回瞭,顧左右而言他,待聽得呂方來接人,方道:“走罷。”順猴兒束手立著:“娘請。”牡丹從他身邊經過,但聞得一股幽香,沁人心脾,與尋常男用的實在大不同,實在忍不住,又看瞭順猴兒一眼。順猴兒嫵媚一笑,嚇得牡丹幹笑一聲,忙折頭往外去瞭。
“我聽說你傢的事情已經有眉目瞭,還以為你不會去瞭呢。”呂方見牡丹果然著瞭男裝,領瞭幾個人出來,不由喜出望外。
牡丹正色道:“雖說是那樣,但有些關系總是要理才理得清,人也不是馬上就能放出來的。能各方平衡好,早點把事情料理幹凈也是好的。再說瞭,我也想去瞧瞧江南來的冬牡丹。”因見呂方看著自己的眼神有些不一樣,便笑道:“看什麼呢?”
呂方認真道:“我聽說你去敲登聞鼓,實是沒有想到。幸好有人替你出瞭頭,若是沒有,你便得硬著頭皮撐到底,說句不怕你生氣的話,我覺得你傢這情況,那是萬般無奈之下才走的,你心急沖動瞭些,已然接瞭我的帖,便該再等等看看才妥當。我是不知道,否則一定會攔著你。”
呂方是局外人,又怎會知道這裡面的彎彎繞繞?就連他自己,也不過是別人眼中的一枚棋罷瞭。牡丹黯然一笑:“我是心急瞭,因為傢裡頭收到我哥哥們的牙齒。”
“你哥哥們的牙齒?”呂方一時覺得牙齒酥瞭,錯眼見瞭順猴兒,又是一愣,隻當是與恕兒一般,丫鬟扮的小廝。便有些奇怪,牡丹怎會帶瞭如此嬌媚的一個丫鬟在身邊,殊不知扮作男出門去參加這種宴會,隻會更招麻煩,因此委婉勸道:“那裡多的是男人,還是多帶兩個真的小廝在身邊方便些。”
真的小廝……牡丹瞟瞭笑嘻嘻沒有任何感覺的順猴兒一眼:“已然夠瞭。走罷。”
呂方不好再勸,隻得暗想彼時多看顧著點就是瞭。
蕭越西這位朋友設的賞,卻是在居德坊的一所宅裡。小廝引瞭牡丹與呂方踏著才清掃出來不久的青石小徑,直奔園中一座暖亭。二人入內,但見其中隻有同樣作瞭男裝扮的蕭雪溪一人。她正鋪瞭蜀紙,聚精會神地對著外頭一株正在放的紅梅揮毫。見二人進來,也不回頭,隻道:“我哥哥他們去那邊賞雪景去瞭,還請稍候片刻。”
呂方過去瞅瞭一眼,笑道:“墨梅,凌雪傲骨,好生精神!”蕭雪溪也覺得這是自己畫得最好的一幅畫,仍假意謙虛瞭幾句,微微錯開身,特意讓牡丹看清楚。這畫兒,最後可是要在蔣長揚那裡出現的。
好個琴棋書畫俱精的大傢閨秀!牡丹一笑,自尋地方坐瞭。轉眼卻發現不見瞭順猴兒。她是知曉順猴兒是蔣長揚的人,來來去去總有章法,隻是捏著一把汗,生恐被人發現而已。
不多時,有人過來道:“幾位郎君在春曉湖那邊賞雪賞得高興瞭,便將宴席設在那邊,著小人來接幾位郎君過去一同賞雪觀景。”
蕭雪溪忙將畫上添瞭最後一筆,龍飛鳳舞地寫瞭一詩:“萬木凍欲折,孤根暖獨回。前村深雪裡,昨夜一枝開。風遞幽香出,禽窺素艷來。明年如應律,先發望春臺。”隨即落下墨款,將荷包裡隨身帶著的小印蓋瞭,叫小廝采兒守著等它幹瞭再收起來交與她。牡丹看瞭她那方小印,卻是擷芳主人四個篆字。
待得牡丹等人出去,采兒認認真真在一旁坐瞭,靜候畫幹。忽聽得一聲響,接著外頭有人罵道:“請人做客卻不打掃幹凈園,什麼道理!”
又有人低聲溫和勸道:“小八,休要無禮。”
那小八委屈道:“公,您跌瞭跤,臟瞭衣裳,可怎麼好?”
公溫和地道:“無妨,不是還帶瞭一身麼?前面有個暖亭,且去借地方換瞭就是。你去問問,看裡頭可有人,可方便?”
采兒聽見客人摔瞭跤,不敢怠慢,忙搶先打起簾迎出去,問得是朱國公府的公,便殷勤引瞭入內:“內裡無人,唯有小的一人。”
蔣長義聞言,沮喪得緊。不是說蕭雪溪一個人在這裡麼?怎地就走瞭?一眼瞧見桌上的墨梅圖,看到擷芳主人小印,頓時來瞭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