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錯瞭(二)

蔣長義不動聲色地坐下換衣,卻又瞭個噴嚏,讓小八拿瞭錢賞給采兒,讓幫自己去廚房要碗薑湯。

他給的賞錢很是豐厚,言辭又溫和,采兒猶豫地看瞭那幅畫一眼,心想堂堂朱國公府的公想來也不會動一幅畫的心思,便袖瞭錢往前頭去瞭。

采兒前腳一出門,蔣長義後腳就飛快地往桌前站瞭,小八替他研磨,他自己運筆如飛,也畫瞭一幅大致差不多的墨梅圖,也寫瞭一詩,也留下隨身小印,隨即將蕭雪溪的畫作卷瞭,交給小八。小八鬼鬼祟祟地出去,很快就有個穿瞭白粗佈衣裳的年輕小廝上前來接,並與小八耳語瞭幾句。

小八聽得連連點頭,將畫遞給那年輕小廝,回身去稟蔣長義。那年輕小廝自將一塊舊佈包瞭那畫,往後頭去瞭。順猴兒從不遠處的冬青樹叢後出頭來,大搖大擺地跟瞭上去。

待到采兒回來,蔣長義已經換好瞭衣服,坐等他的薑湯。小八略略掃瞭一眼桌上的畫,見還原封不動地放著,便不管它,送走蔣長義便借著這由頭縮在亭烤火取暖,不去其他地方領差。

卻說跟著呂方等人踩著瓊碎玉往後頭行去,但見天色碧藍,襯著園中的皚皚白雪,梅花怪石,又有一汪碧水緩緩東向西流來,自有一段旖旎風光。呂方往牡丹身後看瞭又看,實在忍不住,低聲問道:“七郎,你那小廝呢?”

牡丹有些尷尬地道:“他說他腹疼。”

呂方也有些臉紅,低聲道:“去瞭這大會兒還不回來,難不成是迷瞭?我這就讓人去幫你找找吧?怕沖撞瞭貴人,小心著緊些好。”

牡丹謝瞭:“沒事,我這小廝事穩妥得很,且再等等,若是再不回來,我再請你。”

蕭雪溪回眸打量牡丹與呂方,他哥哥說得對,何牡丹這樣的人,其實該配呂方,與呂方才是門當戶對。一時想到昨夜收到的消息,道是蔣長揚回來瞭,這麼急著連夜趕回來,多半也是為瞭她罷?想到此,蕭雪溪心裡一酸,越看牡丹越討厭,卻故作親熱地笑道:“你們在後面嘀咕些什麼呢?說得這麼高興?也說與我聽聽。”

呂方道:“沒說什麼,就是覺得這院中的雪景不錯。”

“不肯把你們的秘密說給我聽就算啦。”蕭雪溪哂笑一回,後退幾步,與牡丹並肩走著,親熱地挽瞭牡丹的手,同情地道:“適才我沒來得及與你說,你裡的事情實在是過可怕瞭。也真難為你年紀輕輕的,在外拋頭露面的跑。”壓低瞭聲音,關切無比:“說句得罪人的話,你如今雖有貴人襄助,可貴人也難理得周全,有些須尾收拾不妥當,日後也難做人。”微微拔高音量,顯得歡快無比:“不過你也不必擔憂,有我哥哥替你設法,一定會順利解決。”又隱晦地提起劉暢,義憤填膺:“怎會有那樣的無恥之徒,趁火打劫……”

牡丹就不信蕭雪溪完全不知道這件事,這副嘴臉與蕭越西實在是沒得差。論裝,她果然遠遠不是人傢的對手。

這處宴席,卻是設在湖邊的水榭之上,將水榭四周的隔扇窗上齊瞭,隻留一面正對著湖面雪景,四周架起大銅火盆,燃起銀絲炭,再用銀鎏金獸香爐焚起香來,暖香襲人,賞雪享受兩不誤。內裡坐著四個年紀與蕭越西差不多的寬袍大袖的男,說笑間俱都是引經據典,對著兩盆牡丹吟詩作對,出口成章,顯得個個都不是俗物,果然與當初劉暢搞的那些重點吃喝玩樂的宴席檔次不一樣。

隻是與牡丹先前預想的稍微不一樣,不許仆從入內,隻能在外伺候。牡丹略一思,便也進瞭。

蕭越西見瞭牡丹,起身微微一笑:“隻怕你不來,幸好你還給我這個薄面。”言罷對著眾人道:“這是何七郎。”又指著呂方:“這個不用我說,你們都是認得的。”

身居主位的一個穿石青色袍的男立即起身熱情招待牡丹與呂方入席,笑道:“七郎的傢事我們已然知曉瞭,蕭兄的朋友便是我們的朋友,無需擔憂。”

呂方便與牡丹介紹:“這位是席兄,此間主人。”又低聲提醒瞭一聲:“京兆尹傢的長公。”

蕭越西見他二人喁喁私語,便道:“十郎,此間七郎不熟,還煩你多多照料她。”

呂方自然義不容辭,牡丹卻瞧見蕭雪溪望著自己微微一笑,那笑容實在是讓人討厭得很,遂將臉撇過,與呂方一道近前去賞冬牡丹。但見那兩株從江南來的冬牡丹,都是單瓣種,其老枝貌似幹枯,見花不見葉,一株花瓣紫色,瓣基有紫黑斑,另一株花瓣粉紅,花瓣基部略有紫斑。

呂方看得津津有味,連聲稱奇,牡丹卻是失望無比。她本以為古籍中記載的冬牡丹應該會與現代的不一樣,可是現在看來,卻都是一樣的。

蕭雪溪朗聲道:“聽說二位都是個中翹楚,我們都不知這牡丹的名字,還請不吝教。”然後看向牡丹,貌似替牡丹爭搶露臉的機會:“七郎你先說。”

牡丹輕輕道:“因其老枝貌似幹枯,卻能抽枝開花,開花時節見花不見葉,似枯枝開花,故而叫做枯枝牡丹。”

“原來你見過?”呂方大為驚訝,隨即很是折服。可又看出牡丹的失望之意,心想她連這樣稀奇的種都看不上,不知還曉得和藏著些什麼寶貝,一時心頭癢得不行,恨不得與牡丹秉燭長談,將牡丹所知所曉全都挖出來。便纏著牡丹隻是討論那牡丹花的事情。

蕭越西與蕭雪溪對視一眼,都是心領神會。

不多時,外頭又來瞭個身材瘦削,笑容看著很是親切恬淡的少年,席公便拿瞭大杯滿裝瞭酒要罰那少年:“蔣郎,你來得遲瞭!罰酒,罰酒!”

那少年也不推辭,接瞭杯就是一口飲盡。眾人起哄,又叫他連飲杯,他也不推,俱都飲瞭。蕭越西便笑:“果然不愧是朱國公府的弟,豪爽大方!”

牡丹不由仔細打量瞭那少年一眼,猜著約莫是蔣傢第個兒蔣長義。果不其然,蕭雪溪很快過來低聲道:“這是朱國公的第位公,叫蔣長義。你不認識吧?”她諒牡丹也不認識。

牡丹搖頭,卻見蔣長義慢慢走過來,羞澀地對著蕭雪溪行禮問好,蕭雪溪自是擺出她在那次行獵時眾弟獻殷勤時的模樣,長袖善舞,哄得蔣長義眉開眼笑,感覺自己深受重視。

便有人說用酒胡勸酒,牡丹見席間的杯統統都是大杯,又曉得此間飲酒俱是豪飲,喜歡灌自己,也喜歡灌別人,便直言道:“我不善飲酒,先行告退瞭。”

蕭越西道:“不強求,隻要有人願替你喝即可。”

呂方生怕牡丹就此席,忙道:“七郎你莫怕,我替你喝!”聽他說他要替人飲酒,便有人掩口要笑,卻被蕭越西淡淡掃瞭一眼,便將笑聲吞回去瞭。

牡丹不肯,忽見順猴兒蹴將進來,假意遞瞭塊帕給她,小聲道:“隻管應瞭就是。”隨即又去瞭。才一出去,就與其他人的隨從一道,被人拉瞭勸酒。

於是那酒胡轉將起來,接著指瞭牡丹或是呂方好幾次,不多時,呂方便灌瞭滿滿六大杯下去,喝得直擺頭,看著就有些發暈瞭。蕭雪溪便笑:“七郎你看十郎不行瞭,你總得自己飲一杯罷?”

“那是自然。下次我自己喝。”牡丹應瞭,坐等那酒胡靜止,哪成想接下來許多次都是指著旁人,其中又以蔣長義和蕭雪溪居多,蕭雪溪自己飲瞭杯,臉兒紅紅地撫著臉道:“我不行瞭,我去後頭吹吹風。”遂起身離席,往後頭去瞭。

蔣長義又連飲瞭兩杯,不勝酒力,隻來得及告瞭聲罪,就飛也似地往外頭奔去。蕭越西並不放在心上,隻讓人繼續。不多時,有人送酒進來,貼在他耳邊輕聲道:“人出宮瞭,一請就答應,道是馬上就來。”

蕭越西點點頭,示意那人還按原計劃進行。他淡淡看瞭轉酒胡的人一眼,那酒胡便又指瞭牡丹和呂方好幾回。

牡丹飲瞭兩杯,呂方又飲瞭四大杯,他越喝越不正常,面如桃花,眼如寒星,笑容滿面,就近抓瞭牡丹的袖,湊過去憨態可掬地笑道:“哥哥,你教教我怎麼種花兒認花兒。好麼?我也有些看傢本領,願意拿出來與你交換。定然不叫你吃虧。”

牡丹好氣又好笑,扯出自傢袖道:“你醉瞭!”呂方卻是笑嘻嘻地趴在席上,隻顧爬著去扯她,也沒其他動作,就是大聲喊:“好哥哥,好哥哥,你教我麼……”

“這傢夥越發沒樣瞭。”席公一群人隻是笑罵,假意上前去拉,卻總也拉不住,他就是執著地朝著牡丹爬。蕭越西見事情沒有朝自己預料的方向發展,性收手,邊喊快拉住他,邊忍不住奇怪,按理牡丹應該喝瞭第二杯後就一定會醉,可她怎會不醉?

牡丹狠狠踩瞭呂方的手一腳,又將一杯冷酒潑在半擋著她的席公臉上,起身往外,大聲喊道:“貴!順!”進來的卻不是貴,而是蔣長揚。

蔣長揚寒著臉過去,抓住還在大聲喊:“好哥哥,你幹什麼踩我?好疼!給吹吹……”的呂方,將他的手一抖一擰,將他狠狠摔在地上,然後望著蕭越西冷冰冰地道:“好像令弟出瞭點兒。”

《國色芳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