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雙雕(二)

杜夫人虛弱地躺在榻上,柏香領著幾個丫頭忙裡忙外的,一會兒伺候她喝藥,一會兒又問肚還疼不疼。杜夫人嫌煩,難受地擺手叫她們出去,柏香便將松香和金珠一塊兒給發出去瞭,自己拿瞭給杜夫人的裡衣在窗邊坐下,邊做針線邊守著杜夫人。

杜夫人透過青碧色的紗帳往外看著表情寧靜,專心做事的柏香。說實話,柏香是她用過的大大小小幾十個丫頭中最聰明,最漂亮,最能體貼人意的。但實在是過聰明瞭,倒叫人不放心。特別是柏香知道瞭那麼多的事情,實在是令人難安。她漫不經心地道:“柏香,馬管事告老,我打算讓你哥哥去接替他的位,替我管好那個莊……”

柏香愣住瞭,杜夫人說的是她自己的陪嫁莊中最大,出產最多的一個。自的哥哥若是能夠得到這個位,一傢的生計自然是半點都不用愁,人前人後也風光,問題是,杜夫人怎會突然對她這麼好呢?難道是又有諸如從前那樣的事情需要她去做瞭?她的手指緊緊攥著手裡的佈料,有些艱難地笑道:“謝夫人。但是我哥哥人笨,怕是會辜負夫人的期望。”

杜夫人淡淡地道:“誰是天生就會的?可以嘛。”

柏香緊張地咽著口水,奮力想想出一個拒絕的理由。抬眼看到杜夫人看不清情緒的眼睛,她一顆心猛地揪緊瞭,不能拒絕……身為奴婢就是這樣,無論主的好意,還是歹意,你都不能拒絕,否則就是不忠。柏香恨透瞭這個奴婢的身份,她聽見自己呆板的聲音:“謝夫人。”

杜夫人滿意的一笑:“這就對瞭嘛,你們都要用心,別讓我失望。來日方長。”

柏香難過地垂下瞭頭,她的夢想很美好,希望能得到公的庇護和憐惜,但是她忘記瞭一件事,她的傢人都還捏在杜夫人手裡。這事兒半點都不能急,急不來的。

忽聽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直奔這屋而來,在一片呼吸聲也聽不見的靜寂中顯得格外擾人耳朵。柏香覺得,每一步都似踏在她的心上。她有些煩悶地起身,打算狠狠訓斥這不懂規矩的丫頭或是婆一頓,可是進頭來的卻是金珠。

金珠才有十四歲,有一雙漂亮靈動的眼睛和一對紅潤靈巧的薄唇,此時那雙眼睛裡閃著隱藏不掉的興奮,薄唇帶著一個歡快的弧,她的聲音清脆悅耳:“夫人,雪姨娘不堪受辱,觸柱瞭!”

杜夫人猛地坐起身來,雙眼發亮,急聲道:“人怎樣瞭?”

金珠道:“出瞭血,昏迷著呢,看守的婆嚇壞瞭,不停地說是她自己想不開,又說都是按著老夫人的吩咐做的。並沒有真的塞馬糞,隻是嚇唬嚇唬她,她就想不開瞭。”

很好,一切都如預料中那麼順利。

“真是不懂事瞭。”杜夫人抿緊瞭唇,看著柏香:“你替我去看看,如果她醒瞭,當眾狠狠罵她一頓。”

當眾落井下石?這種事情不是杜夫人會做的事(她要做也是背地裡)柏香遲地看著杜夫人:“罵她什麼?”

杜夫人秀眉一挑,似笑非笑:“要我教你?”

無非是站在正室的立場,罵雪姨娘不懂事,不孝順雲雲,反正務必樹立杜夫人是反對她鬧騰的就是瞭。柏香立即行禮退瞭出去,她嫉妒地看著留在杜夫人房裡的金珠,金珠越來越受倚重瞭。

杜夫人抬眼看著金珠:“國公爺呢?還沒回來?”

金珠忙道:“不曾。”

杜夫人沉思片刻,道:“去讓牛媽媽把這事兒設法告訴娘知曉。讓她好好勸勸娘,讓娘別再賭氣瞭。這事兒約莫會有轉機的。”從此以後,老夫人和蔣重又多瞭兩個仇人。她可不是王阿悠,他們負瞭她,她要一點點地討回來。

“是。”金珠聞聲快步退瞭出去。

她小心地躲過周圍人的耳目,到瞭蔣雲清的院外頭,探頭看過去,隻見牛婆手下的小丫頭眉兒正立在門口東張西望的,遂大,低咳瞭一聲。

眉兒快步過來,小聲道:“金珠姐姐,少夫人在裡面呢,適才有人尋武媽媽說話,武媽媽就不見瞭,我正看她到底往哪裡去瞭。”

金珠擺擺手,小聲道:“不管她,你去把牛媽媽叫出來,休要讓人知曉。”

眼睜睜地看著蔣雲清身邊的兩個婆一個說去給她拿果,另一個說去給她端糕點,然後全都消失不見,隻剩下兩個小丫頭眼睛也不眨地生生盯著她,不由得暗自好笑,今日大傢都挺忙的。

反正老夫人和蔣重也不可能真的把蔣雲清給餓死,她也該告辭瞭,遂站起身來同兩個丫頭中年級稍微大點,穿著打扮也要好一些的那個道:“我先回去瞭,好生伺候你們娘。”

那個丫頭忙上前行禮:“奴婢叫做香橙,少夫人且再坐一會兒罷,興許稍後我們娘就醒過來瞭也不一定……”

“不啦。”牡丹搖搖頭,才走出門,就見牛婆快步過來,匆匆行瞭禮,甚至來不及與她客套,就直接沖進瞭蔣雲清的房裡。牡丹從珠簾裡看過去,隻見牛婆使勁兒著蔣雲清的人中,沉聲道:“娘!娘!速速醒來!雪姨娘出事瞭!”

蔣雲清的眼珠動瞭動,緩緩睜開眼睛,目光呆滯地看著牛婆,猶自有些懷疑。牛婆貼著她的耳朵快速說瞭幾句,蔣雲清的表情非常驚慌悲傷,卻眼淚都流不出來,隻是費力的伸著手,指著桌上的水杯。牛婆忙把她扶起來,端起水喂她。

蔣雲清哭喪著臉,貪婪地大口飲水,甚至於把自己給嗆得氣都喘不過來,可還是沒有淚。牛婆溫柔地給她撫著胸口,小聲勸慰:“別急,別急,不會有大事兒的,養好自己的身就是最要緊的。”

牡丹迅速轉身,快步朝外頭走去。這個國公府,讓她氣都喘不過來。

然而,是必須去同老夫人辭別的。她站瞭一會兒,漫步朝老夫人的房裡走去,恕兒小聲道:“不去杜夫人那裡看看麼?”

牡丹搖頭。上次的事情,她和蔣長揚、杜夫人心中彼此都很明白是怎麼一回事,所以蔣重和老夫人都沒有管他二人怎樣對待杜夫人,問候或是不問候,都沒有任何關系,隻要別吵嚷,當眾難堪就好。既然如此,她又何必去給自己找不自在,也給別人找不自在呢?

老夫人的房裡靜悄悄的,老夫人斜躺在榻上呼哧呼哧地喘粗氣。她沒有想到,雪姨娘一個丫頭出身的妾,竟然敢真的尋死!她是說要用馬糞塞雪姨娘的口不假,但真的塞瞭嗎?沒有!她哪兒那麼蠢,蔣雲清還要嫁人呢!想想也知道,親娘被傢裡下人塞過馬糞的庶女什麼好人傢還會要?不就是嚇唬嚇唬雪姨娘罷瞭。這個蠢貨,豬還沒腦!鬧出去固然是國公府丟臉,但對蔣雲清又有什麼好處?

忽聽牡丹在一旁道:“祖母,天色不早,孫媳婦要回去瞭,改日有空瞭又和大郎過來看您老人傢。”

老夫人猛地抬起眼皮來看著牡丹,眼裡滿是厲色。牡丹莫名其妙,毫不退讓地與老夫人對視著。蔣長揚說得對,無欲則剛,她不求什麼,也沒做過虧心事,為什麼要受莫名其妙的氣?二人隻對視瞭兩個呼吸的時間,老夫人就收回瞭目光,指指身邊的月牙凳:“丹娘你坐下,我有東西要給你。”說著示意紅兒入內去拿東西。

她不是針對牡丹,她是想著自己那時候睡著瞭,杜氏又稱病不管,幸虧得紅兒知機,假傳自己的口信,讓人立刻把那小院給看起來,不許人隨意進出,不然這會兒隻怕闔府上下都嚷嚷得知道瞭,收拾起來都難。

正想著,紅兒已經從裡頭捧出個纏枝花卉圖的銀平脫漆盒出來。老夫人的臉上堆滿瞭慈祥的笑容,從裙帶上取瞭一把小巧的鑰匙,將鎖給打開瞭,遞給牡丹:“打開看看?”

牡丹遲疑地接過去,輕輕將漆盒打開,裡面卻是些金框寶鈿,交勝金粟的金雀釵,鈿花,步搖,臂環等飾物,每種各一對,正是一套。夕陽的光透過重重帳幔,落在漆盒裡,細小的金珠浮動出細膩、變幻不定的閃光,如同水波反射著陽光,紅藍綠寶石更是折射出七彩的光芒,耀人眼得很。

牡丹自若地漆盒蓋上,推到老夫人面前:“祖母這些東西真好,用材好,做工也好。”

老夫人含笑又給她推瞭過去:“都是你的。”見牡丹驚訝地抬眼看著自己,她微微帶瞭些慚愧:“這本是大郎出生時就開始準備的,原以為沒有送出去的那一天瞭。你們成親時,本來要給你做見面禮,可是……”她嘆瞭口氣,“其實你很不錯,當得起,收下罷。別嫌不好。”

牡丹垂瞭眼,笑道:“不怕祖母生氣,大郎說過不許我要您東西的。說是您老人傢存點東西不容易……”

咦,還?老夫人生氣起來,有心要發牡丹的脾氣,卻又不是時機,隻能忍著。卻見綠蕉在門口探瞭一下頭,當下一口氣都出在綠蕉身上,氣哼哼地道:“什麼事?”

《國色芳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