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斯楠回學校,老太太送大哥那兒,春梅暫時輕松。分數出來,倪斯楠各科成績達線,院裡老師支持,復試雖不說板上釘釘,但這個研究生,基本算考上瞭。張春梅松瞭一大口氣,偉強也打電話祝賀兒子。

眼下的主要矛盾有所轉移。春梅和偉強開始全力圍剿斯楠和淑淑。天南海北,春梅不可能老飛過去,隻能打電話,口頭教育:“楠楠,門不當戶不對,以後吃苦的是你自己。”斯楠考上瞭研,底氣足瞭些:“你和我爸門當戶對,苦也沒見少吃!”春梅震怒:“說的是你!”打春過後,嚴寧找春梅找得頻。他見春梅愁眉苦臉,問怎麼回事。春梅簡單把斯楠的事說瞭。嚴寧說這叫“反差定律”,缺啥補啥。斯楠這種優秀老實的男孩子,就容易喜歡上那種叛逆女孩。春梅問有什麼好辦法。嚴寧說:“找個人代替她,男人有幾個不是喜新厭舊。”他說得輕松。春梅有點恍惚,她一直把兒子當男孩,而不是男人。嚴寧又分析,斯楠的學校,是理工科院校,女孩少,而且甘州又地處不發達地區,所以來個學戲劇影視文學的女孩就把他拿下瞭。“沒吃過肉,覺得肉絲就是美味,你要給他上油燜大蝦呢,是不是就會選擇油燜大蝦?”嚴寧舉著叉子,叉向擺在他和春梅中間的油燜大蝦。

嚴寧的工作卓有成效,沒幾天,他的“油燜大蝦”便端上來,他給斯楠介紹瞭一個美國回來的女孩,剛畢業,女孩的老媽是嚴寧的老同事,她現在剛進入國內金融系統做事。春梅把女孩的微信名片轉給斯楠,說好好跟人傢學學,人十三歲就去國外獨立生活瞭。倪斯楠一百個不情願,但還是加瞭女孩微信。女孩英文名,克裡斯蒂娜,中文名,王麗娜。隔兩天,春梅問聊得怎麼樣。斯楠回復:聊著呢。

護理癱瘓的老太太,二琥逐漸得心應手,不過,她的抱怨聲從沒停過,這日,二琥給老太太捏胳膊,老人睡著瞭,二琥扭頭跟偉民埋怨:“豎著出去的,橫著進來,這肇事者就一點不管瞭?沒有人場,好歹也有個錢場,什麼大學老師,沒素質。噯,老二跟那女的分瞭沒有?現在可不能分,得負責任。”

偉民輕呵:“媽不聾,少說兩句。”

二琥道:“聽到也不懂。”

偉民道:“媽隻是反應慢,你別制造二次痛苦。”

二琥放下老人胳膊:“倪禿子,你搞清楚,是你們老倪傢,給我制造二次痛苦!”二琥伸手到老人屁股底下摸瞭一把,沒好氣:“過來幫個忙,又尿瞭。”偉民隻好過來,稍微把他娘的左腿抬起,二琥去抽紙尿褲,剛抽到一半,忽然叫喚:“哎喲……我這腰……腰腰腰腰……”

為照顧老人,二琥的腰光榮“負傷”,居委會評道德模范,吳二琥以尊老之名光榮上榜。二琥覺得腰沒白閃。中醫診所,二琥排隊等著紮針。一名長胡子老頭打眼前經過,看樣子,是剛治療出來。

二琥呵瞭一聲,小聲:“這胡子!”

“九十瞭!”旁邊護士小姑娘道。

“我到這歲數,要能有這身體,就阿彌陀佛瞭。”

“人傢一個人住。”小姑娘又說。

“真敢。”二琥道,“我們傢樓上,剛臭瞭一個,死瞭一禮拜都沒人知道。”頓一下,又問,“他沒孩子?”

“說都在加拿大。”

二琥嘆:“養孩子有什麼用。”

小姑娘笑:“現在養兒不能防老瞭。有本事的,飛瞭,沒本事的,拖累你。”

二琥說:“照你這麼說,就得中不溜[18],不能太有本事,也不能太沒本事。”說到這兒,二琥覺得自己挺幸運,倪俊就是中不溜。不太差,也不太好,所以能守在眼前,不那麼討厭。討厭就討厭在兒媳婦身上,貪得無厭,不勞而獲,一想到還要等兩年,二琥就覺得不耐煩。

居委會開表彰會,讓二琥也準備準備,做個小演講,結合自身,講講孝順老人傢庭和睦的故事。二琥嚴陣以待,連天加夜把二十四孝故事研讀瞭一遍。臨到演講,她理論結合實際,博得個滿堂彩。回來趕上倪俊來傢拿東西,紅艷沒來。自二次流產後,劉紅艷很少來婆傢,二琥的解釋是,羞,她自己都不好意思。偉民在傢煮稀飯。老太太在裡屋,躺床上看戲曲節目。二琥大搖大擺走進來,見到兒子,便說:“端盆洗腳水來。”

倪俊瞅瞭她一眼,反應兩秒,搗鼓搗鼓,端瞭一盆,就要進屋。二琥連忙攔截:“這這這,放這兒。”她指著沙發邊,自己腳底下。偉民唾:“又作什麼怪!”

二琥對倪俊:“兒子,幫你媽洗個腳。”

倪俊道:“自己搓搓不得瞭。”

二琥嘖瞭一聲:“你媽我整天言傳身教,你都沒學會百分之一?孝順老人懂不懂?”

倪俊頂一句:“你又不是老人。”

二琥道:“你都多大瞭?長江後浪推前浪,趕也把我趕老瞭,我還沒像你奶奶那樣不能動呢,甭廢話,洗還是不洗。”倪俊知道老媽牛脾氣上來,不給洗今天別想過關,隻能拿過小板凳,坐下來,端過老媽的腳,杵水裡,照排實理[19]洗起來。偉民批評:“一腳的潮濕(腳氣),別傳到兒子手上!”二琥揚揚得意:“有潮濕,說明還不算太老,真老人,腳上潮濕都沒,人都幹瞭。兒子,用藥皂抹抹,洗完腳,給媽挑挑水泡。”

臺燈擺在旁邊,倪俊捏著根針,小心翼翼幫二琥挑腳上的小水泡,挑破一個,就用衛生紙蘸蘸。二琥靠在沙發上,老滋老味地:“別光伺候老婆、丈母娘,偶爾也想想你媽!現在的孩子,就是缺少傳統文化教育,知道什麼叫戲彩娛親嗎?知道什麼叫臥冰求鯉嗎?知道什麼叫行傭供母嗎?知道什麼叫嘗糞憂心嗎?知道什麼叫賣身葬父嗎……”偉民不得不打斷她:“差不多行瞭!還嘗糞,還葬父,兒子聞你這臭腳還不夠,我還沒死呢!”二琥嗷嗷:“你別以為這都是古代故事,媽整天吃喝拉撒在床上,每次換尿不濕,熏得我腦袋都疼,不跟嘗糞差不多?”偉民無言。倪俊為息事寧人,對他媽說:“媽,今天我話放這兒,你要真到那天,我給你端屎倒尿。”二琥又是感動又流淚。“我的好兒子,你怎麼不盼媽媽點好,壽終正寢無疾而終不是更好,”隨即嘆氣,“你要真孝順,就自己過得開開心心,能有個保證。我一說,你又說媽催你們生孩子。說一千道一萬,生孩子是為你們自己。現在老人獨立瞭,可我們中華民族,養兒防老,千年萬代,天理昭昭。媽是為你擔心。”倪俊不吭聲。偉民沖她一句弄完吃飯,才算結束這場談話。

劉紅艷想轉行,做保險。一來,她流產兩次,留在公司經常看到那些孩童,難免傷懷;二來,公司上市遙遙無期,董事長對她持放棄狀態,留下來,沒有希望,早走早好。紅艷把想法跟倪俊說瞭。倪俊當即堅決反對,他認為保險是個不務正業的行當,多是坑蒙拐騙,殺熟。紅艷當即反駁,她拿出例子,說她想要加入的團隊,不是一般的優秀,這個是清華大學畢業的,那個原來是政府部門的,還有一個,過去是國企的副總,另一個呢,曾任高校老師、跨國公司中層,個個都在原本的領域頗有建樹,偏偏都又轉行做瞭保險。倪俊說:“你也看到瞭,人傢是頗有建樹,才轉行,你這沒建樹,轉行賣給誰?別到最後,周圍的人賣瞭一圈,我可跟你說,我不會買。你也別逼我買。”紅艷當即道:“你不買,寶寶……”話沒說完,生咽下去,紅艷又想起傷心事,“我不是跟你商量,就告訴你一聲。”

倪俊賭氣去丈母娘那狠狠告瞭紅艷一狀。慶芬也束手無策:“隨她去,誰能管得瞭,而且,保險是不是也有點好處。”倪俊道:“媽,你就是受害者,還說有好處。”回自己傢,倪俊又埋怨一通。偉民站在兒子這邊,認為紅艷的確不務正業,在他眼裡,女孩子隻要有份穩定工作,能相夫教子就行。不生孩子,不幹工作,跑出去賣保險,實在糟糕。

二琥這回出人意料地站在紅艷這邊。她是保險的忠實擁躉,意外險、重疾險都買瞭,金額都不小。光重疾險,她就買瞭兩種。每年需上交兩萬餘元。二琥認為倪俊和偉民這是偏見,不與時俱進,她如果年輕十歲,能跑得動,搞不好也去做保險。她拿老太太做例子:“媽如果早買瞭重疾險,現在也不會這麼被動。老二有錢,可整天往這裡頭投,也是無底洞,瞧著吧,媽的情況要再惡化,老二頂不住,一準殃及池魚,咱們就得掏。”

老太太在屋裡哼哼。二琥對倪俊:“去看看你奶奶。”倪俊匆忙走進去,一會兒,探頭出來喊:“媽!好像尿瞭!”二琥罵罵咧咧。偉民道:“再堅持幾天,馬上該老三瞭。”

《熟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