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琥扭扭捏捏嗯瞭一聲。餐擺在眼前,兩個人都沒急著動筷子。紅艷剛想說話,二琥搶在前頭,帶笑不笑地:“紅艷,你今天有功,媽不虧待你,給你個大紅包。”
劉紅艷夾瞭個雞塊放嘴裡,開口道:“媽,瞧您說的,好像我帶您來,就是為圖這錢似的。這麼一大筆,你說二嬸三姑知道瞭,該多高興。”說著她就要摸手機。二琥連忙摁住她手,沉下臉。好不容易得這筆外財,吳二琥豈能輕易外露,善後她都想好瞭——玉她沒賣,回去甩給他們,說就值五千,誰愛要誰要,至於木頭盒子,她就來個神不知鬼不覺,不知所蹤。可劉紅艷一旦泄露事情,那就功虧一簣吃瞭大虧。紅艷這麼做,實在是損人不利己,狠。二琥笑笑,說:“紅艷,我進這個傢的時候,你三姑還是個小丫頭,你二嬸還沒影兒呢,我伺候老奶奶,那是盡心盡力,她老人傢一百個滿意,她現在就是糊塗瞭,但凡她清醒一點,也鐵定把這盒子傳給我。長子長孫長兒媳婦,我們傢占點優,也應當應分。”
紅艷道:“媽,聽您這意思,您是想……”故意不說下去,又改口,“要是二嬸三姑知道瞭……”
二琥連忙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不說,我不說,她們怎麼會知道,除非你故意透露出去。”
紅艷用手掩住笑容:“媽,我這嘴有時候……”
二琥終於不耐煩:“行啦!今兒就咱娘倆,誰也別裝,要多少,說吧。”
劉紅艷分析:“媽,要是二嬸三姑知道瞭,那就是三傢劈三份,您隻能得十萬,再加上是明面兒上的錢,鐵定要往奶奶瞧病上使,到時候,落在您手裡的,能有五六萬就不錯。”
二琥沒耐心:“都是大明白,不用算賬,直接說數。”
紅艷笑呵呵地,放下筷子,豎起手掌,在桌子上一砍,意思是對半劈。二琥驚得心亂跳,這小丫頭,狠呀!
紅艷跟著說:“媽,這樣最好,都沒意見,而且說一千道一萬,沒我介紹,也沒這錢,何況你的我的不都是咱傢的?肥水不流外人田。”二琥沒轍,隻能認栽。這筆款子,硬是劈瞭一半給紅艷,且誰都不能說。紅艷揚揚得意到傢,跟倪俊炫耀。倪俊問:“怎麼瞭這麼高興,鑒定出來瞭?值錢?”紅艷轉頭:“值個屁!是老娘我簽瞭新單瞭。”那一邊,二琥卻沒有因為得瞭外財而歡欣鼓舞,一到傢,她跟偉民抱怨:“劉紅艷不是個東西!咱兒子怎麼跟這麼個玩意弄一塊瞭。”偉民不解,問怎麼回事。二琥不能說實話,隻好說:“那玉,不值錢!回頭你還給他們去。”偉民得其所哉:“早就告訴你不值錢,你非不信。”二琥沒好氣:“你們傢從人到東西就沒值錢的!”
不日,二琥把古玩鑒定結果告訴偉貞和春梅,倆人隻是一笑,二琥認瞭個慫,將玉佩完璧歸趙,至於木頭盒子,沒提。錢放自己兜裡,二琥自在。有瞭這筆外財,二琥痛痛快快打瞭幾天麻將。一個麻友見她玩得大,便從網上介紹給她一個人。看照片,是個中年男子,叫小陳,成熟,穩重,帥氣。“他麻將打得不錯。”麻友說,“網上也能打。”二琥加瞭小陳。小陳果然跟她在網上玩起麻將來。沒出三天,二琥就贏瞭不少。小陳又說麻將沒意思,大姐這種手氣,應該下註。二琥問什麼註。小陳發來個二維碼,二琥掃瞭,安裝瞭個軟件,名叫建設集團,實際是個博彩網站。小陳教二琥下註,第一次下五百,中瞭一百多。第二次下兩千,中瞭五百,第三次下一萬,中瞭三千,第四次下五萬,中瞭五千,二琥賭癮被勾起來,一發不可收拾。不出一個禮拜,二琥先贏後輸,跟坐過山車似的,十五萬全搭進去,二琥這才反應過來,想找小陳討個說法。小陳見她沒錢再投,痛痛快快把她罵瞭一頓,然後消失瞭。二琥去找麻友理論。麻友卻不知道什麼建設集團,隻說是網上麻將遊戲。吳二琥吃瞭個癟,有口難言,報警,錢不對,得跟偉民解釋,搞不好,老二老三都得知道,事情難圓。不報警,又實在難解心頭之恨。晚間,二琥窩在床上,臉色灰蒼蒼。偉民湊上前,近距離觀察:“怎麼,得大病瞭?”二琥還沉浸在心痛裡:“怎麼我就沒有富貴命。”
偉民駭笑:“才知道?會不會晚瞭點。”又說:“明兒媽那兒,你去。”二琥喃喃:“什麼時候是個頭兒!”
暑假斯楠回來,照例,各傢拜訪,算是禮數。這一回,偉強忙,去國外交流,春梅陪著。到偉民大伯傢的時候,二琥多一句嘴,問:“楠楠,這都研究生瞭,談女朋友瞭沒?”斯楠不遮掩:“有一個。”
“喲,”二琥感興趣,“哪兒人?”
“河北邯鄲。”
不妙,春梅內心拉響警報,還沒斷呢。
“有照片不?你同學吧?哎呀,真好真好,不像你哥,不開竅……”二琥又要抱怨紅艷。偉民制止瞭她。春梅也制止瞭兒子,不讓他拿出照片。她認為蕭淑淑根本不適合出現在傢庭成員的視野裡。出瞭偉民傢門,春梅對斯楠說:“你到底中瞭什麼魔?她真就那麼好?!”
“媽,你就別管瞭。”斯楠道。
“我是你媽,我不管,誰管。”
“管好你自己就行,你不是要結婚嗎?我同意。”
春梅氣得頭疼,她想獨裁,可她知道,這招對兒子不管用,還得盡量用民主的辦法協商。春梅道:“要不這樣,周末都去看你奶奶,咱就當著你奶奶的面,大傢投票。”
“我自己的事,為什麼讓大傢決定?”
春梅氣壯:“因為你是傢裡的一分子,因為你的決定會影響到其他人,因為你必須對這個傢負責!”頓一下,又問,“怎麼,你不敢?”
“投就投。”斯楠毫不在意。
周末,老太太病床前,人基本齊瞭,除瞭紅艷和偉強。偉強出差,紅艷她媽病情反復,也住瞭院,她隻能去看著。倪俊代表她到。春梅簡單說明情況,要求大傢表態。二琥立刻站在春梅一邊,對斯楠苦口婆心:“楠楠,大媽是過來人,找老婆,不能光看長相,一定要門當戶對。門不當,戶不對,過起日子活受罪。”斯楠不吭聲。偉貞原本喜歡這種叛逆,她年輕時候也是這麼過來的。可如今上瞭年紀,經受瞭考驗,她想法變瞭,覺得實在沒必要自己給自己找麻煩,結婚,找個有實力的,或者至少是旗鼓相當的,非常重要。偉貞問侄子斯楠:“你瞭解她嗎?”斯楠回答:“愛情和瞭解不是對等關系,等到你完全瞭解瞭,可能就沒愛情瞭。”偉貞說:“那麼是不是可以理解為,你現在在談愛情,而不是打算結婚。”斯楠說:“我不能保證,也許會結婚。”偉貞道:“我支持你談戀愛,至於結婚,再說。”春梅有危機感:“老三——”她連戀愛都不支持跟蕭淑淑扯上關系。春梅說:“投票吧。”她環顧,然後說:“支持斯楠跟蕭姓女子在一起的,請舉手。”無一人舉手。斯楠意外,對倪俊:“哥!”對偉民,“大伯!”他提前做瞭他們的工作,他們也答應支持,沒想到卻臨陣倒戈。春梅放下心:“好瞭,這個傢族的態度,你清楚瞭。楠楠,你都是研究生瞭,應該知道自己要怎麼做。什麼是對,什麼是錯,什麼叫是,什麼為非,要有個標準,要清楚要明白。今天這些都是你的長輩,你走的這些路,大傢都走過,不會害你,隻會幫你。這些都是有益的經驗。”二琥接話,幫腔,跟著教育他一通。斯楠被逼到絕境,眼看傢庭議會就要絞殺他的愛情,他終於爆發,指著他媽:“你,自己的婚姻都經營不好。”又指二琥:“你,抱怨瞭一輩子,永遠嫌大伯窮。”再指偉貞:“你,年輕時候胡混,年齡大瞭未婚生子。”最後指倪俊:“你不求上進,總被老婆抱怨!你們自己的婚姻都一塌糊塗,憑什麼指導我的感情,我的婚姻,我的未來!”春梅沒想到兒子會這麼無禮!這不等於把她張春梅的臉扔在地上踐踏嗎?罵她,還兼帶罵瞭全傢,為瞭那個狗屁女人,他居然要與全世界為敵。春梅好像排球隊員追球一樣快速上前,一伸手,啪,打在兒子臉上。瞬間起五個手指印。二琥嚷嚷,說別打孩子。偉貞、偉民、倪俊也上前勸。斯楠扭頭跑瞭。春梅哭著叫:“逆子!”從小打大,她從沒這麼打過斯楠。春梅覺得自己恨,是因為感覺遭到瞭背叛。自己人投靠瞭敵方陣營,那滋味不好受。不過好在,這一巴掌並沒有把斯楠打走,這一次,他沒出走,偉貞找到他,叫回傢。偉貞建議,都冷靜冷靜。
倪偉貞很重視侄子對自己的評價。她覺得她需要瞭解年輕人的想法,可能對創作有幫助。斯楠幾次要走,都被偉貞攔瞭回來。偉貞說:“怎麼,我還沒生氣,你倒來脾氣?”斯楠認錯態度良好,說瞭對不起,並表示當時自己有點激動,口不擇言。偉貞揮揮手指:“不不不,就是你的真實想法,也沒關系。”停一下,繼續,“不過我現在要告訴你,事實不是你想的那樣。”斯楠盯著姑姑。在他眼裡,姑姑一直是個先鋒式的人物,敢於將陋俗踩在腳下。
“說說你的劇本。”偉貞說。
“什麼劇本?”
偉貞用手指點瞭點房間的四個角:“這裡,全部,你怎麼理解我的故事,我的選擇。”
“真要我說?”
“說。”
“你別生氣。”
“肯定不生氣。”
“算瞭。”斯楠猶豫。
“你不說我才生氣。”
斯楠吸一口氣,真說:“你為瞭走紅,跟導演復合,導演隻願意談戀愛不願結婚,你不答應,故意制造懷孕,逼導演結婚,結果導演死瞭,你繼承瞭遺產。”
“沒瞭?”偉貞笑笑。
“沒瞭。”
“誰告訴你的?”
“沒人告訴我。”
“你的想象力太差瞭。”偉貞說,“恰恰相反,是導演要跟我結婚,懷孕是意外。不過是我不願意結婚,是導演求著我。”
“為什麼?”
“他老瞭。”偉貞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說那麼多。
“然後呢?”斯楠感興趣。
“然後我們打算結婚,很不幸,出瞭意外。”
“他打算對你負責。”
“別用這個詞,我不需要任何人對我負責。”
“可我得對淑淑負責。”
“什麼意思?”
“她懷孕瞭。”
偉貞瞬間從感傷、浪漫的情緒中抽離,這一代年輕人啊,做事怎麼比她還沒有頭腦。這才是這個夏天最勁爆的新聞。偉貞第一時間告訴春梅。春梅聽瞭,差點沒暈過去。等人鎮靜下來,偉強回來瞭。她先劈頭蓋臉把倪偉強罵一頓,措辭大概為:“都是你帶的!”“上梁不正下梁歪!”“有過之而無不及!”意思是,過去偉強在外面玩,還沒把人肚子玩大,他兒子這回算“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瞭。春梅抓狂:“孩子必須打掉。”偉強說那得女方同意。春梅立刻說:“什麼都放下,媽讓老大照顧,咱們再去邯鄲一趟。”偉強說:“那可是人傢的主場。”
春梅想瞭想,也覺得直接殺過去不妥,於是想看看能不能把她請過來,到瞭自己的主場,事情好辦些。春梅讓偉貞跟斯楠溝通。斯楠給淑淑打電話,淑淑立刻就同意瞭。春梅痛心疾首:“看到沒有,就是處心積慮,人都等著呢!”春梅不敢往下想,雖然已經到瞭結婚年齡,生育年齡,可斯楠還是學生啊,剛考上研,全院上下包括院長、導師都對他期望那麼大。他不搞學術,搞大女孩肚子,這傳出去,醜聞一樁,沒有翻盤機會。鐵證如山啊!可是,春梅也意識到難度,想要“消滅證據”,是不是有點太不人道。那可是一條人命。
消息傳得很快。二琥知道瞭,頓時叫老天,不過,她不罵蕭淑淑,卻反過頭罵紅艷:“人年紀輕輕小姑娘都知道早點開花結果,她好,開瞭一朵,蔫瞭,又開一朵,又蔫瞭,整天連個影兒都見不著。”
偉民說:“那不是她媽又病瞭嘛。”
“裝病!”二琥批判,“就一個甲狀腺開刀,能病到哪兒去,小姐身子丫頭命,咱這種人傢,別那麼嬌氣。”